“孺子不可教也。老夫也要到山东,看有否需要我伸妙手的事物。你小子埋头赶路,
赶什么?透露一点嘛!”
“透露什么呀?”
“你此行的目的。”
“你又来啦!”黄自然怪腔怪调:“你是天下十大神秘客之一,出没如神龙不见首
尾。你十余年来能保持神秘面目,凭的是什么?你会把你的秘密,透露给别人?我敢打
赌,连你的老妻,也不知道你在何处鬼混。迄今为止,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妙手灵
官黄升平呢!”
“我也只知道你姓黄,很可能是我的宗孙辈或宗玄孙辈……”
“为何不说宗祖辈或宗曾祖辈?你一点也不肯吃亏叼?反正你我都是江夏堂,是错
不了的。好像我们黄家,只有江夏一堂,没有其他堂号。比方说天下大姓之一的张,有
百忍堂与清河堂,查起本家来就有点不便了,子孙太多啦!”
“不管你是哪一宗支的,说你的辈名,我会去查。”
“无可奉告。”
“那我就一直叫你小子,你本来就小。”
“你不过多吃了几年饭,神气什么?”黄自然的嘴硬不起来了,年龄上差了一倍:
“前面有村庄,该打尖了。”
一抖缰,健马四蹄加快。
后面两三里,旅客零零星星跟来了。
这里是老槐集。
逢三赶集,日中为市。今天是三六九的十三,正是集期。
市集规模小,但依然热闹,从四乡赶来贩卖或交换农产器物的乡民,以及从县城前
来交易的商贩,和一些串乡的小行贸,大车小车独轮车早就占了定位,贩卖酒食的店铺
门摊也早已就绪,纷纷攘攘热闹得很。
在集外的大树下拴妥坐骑,黄自然直往集内闯,人群拥挤,各种异味四溢。
妙手灵官盯牢了他,似乎早就料到,他不想结伴,要找机会溜之大吉。
他也真会作怪,不进店铺进食,逐一在卖食物的门摊走动,碰上喜欢的食物,不管
妙手灵官是否也喜欢,叫来两份据桌大快朵颐。
连吃五处门摊,猪牛羊肉填满一肚子,而且喝了几大碗高粱烧,啃一条杠子馍,这
才施施然到处逛逛看热闹,不时逗弄几位大嫂闺女,买一些针线烛巾等等旅行者的日常
需用物品。在这里,他是极为平凡的赶集小乡民。
一逛逛到牲口场,大场子里分为数区,牛、马、驴、羊、鸡、犬、猪各有交易处所。
羊与鸡在场子对面开,他到了鸡场。有些鸡笼特高特大。他在笼前站住了,仔细地
瞄了笼中的两只鸡一眼,眼中有热烈的表情。
“感觉真好。”他向妙手灵官说:“好像回到家乡一样。没错,是名气不小的纯种
咬鸡。奇怪,这里怎么也养这种玩鸡?也许附近有斗鸡场,去找找看。”
“我们这里有人养,偶或也斗一斗好玩。”那位卖鸡的乡民含笑解释:“城里有人
来搜购好品种,运到济宁州转售。你老乡一定是鲁西人,鲁西人爱斗鸡斗羊爱得发疯。
给我二两银子,这一对卖给你。两年后,保证你有二十头纯种好咬鸡。”
“原来你是鲁西人。”妙手灵官邪笑着说。
“你还不死心啊?随时随地都打主意挖我的根底。”黄自然提高警觉:“就算我是
鲁西人好了,我不但喜欢斗鸡,也喜欢斗羊。我家的咬鸡最强健的种鸡,重量超过十斤,
但只能做种,太重不能下场斗。我家的冠军小尾寒羊,一角可以撞翻一头牛。”
他信口胡扯,妙手灵官邪笑着直瞪着他。
咬鸡,也就是斗鸡。
浑身黑喙如鹰,脚长头小颈如鹅,天性好斗,啄住对方就死不松口。奄奄一息躺倒
之后,略一恢复元气又重新再斗,直至起不来或死了为止。
自古以来,就是纨绔子弟们斗鸡走马的宠物。
有些武断乡曲恶少,在咬鸡的头上,擦了用狐狸油熬出的狸膏,普通的鸡一嗅到狸
膏的气味,就如猴遇虎鼠见猫。在强健的粗长鸡脚爪上,装上了锋利的暗距,俗称金距。
甚至在晚上也戴了金属利喙。跑到平民百姓养鸡的旷野,把咬鸡一放,就会鸡飞血溅,
满地死鸡,恶少们在一旁大叫大嚷大乐。
霸道的恶少们,会把装了金距涂了狸膏的咬鸡,放入斗鸡场去斗,对方不肯也得肯,
当然稳赢不输,吃定了无权无势的鸡主。
一头具有冠军相的斗鸡,三五两银子算是便宜了。一两银子,可以买三石粮。
一旁来了一个人,用肘碰碰黄自然的手膀。
“我到过济宁州,看过斗羊。”这人说:“好像是在春天。那两头绵羊,大得像小
枯牛,足有三百斤重,长了一双大圈角,角尖前探半尺左右……”
黄自然直瞪着这个多嘴的人,剑眉逐渐锁在一起了。
是江四少爷,仍是男装打扮极为出色。被他凌厉的目光直瞪,突然红云上脸,话咽
回腹中了,不自觉地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妙手灵官对这位江四少爷不陌生,当然知道江四少爷带了一群人,在淮安附近大张
声势,查问妙手灵官的下落动静。
“你也走上这条山东道?”妙手灵官笑问:“你那些同伴呢?在东河村吃了不少苦
吧?那老山羊交通官府,在地盘内可以做出天打雷劈的混帐勾当。那小子没宰掉他,真
是老天爷没长眼。”
“晚辈还没专诚向你们道谢呢!改日再谢好不好?”江四少爷话是向妙手灵官说的,
目光却畏怯地向黄自然偷瞄:“我把跟来的人打发走了,已用不着他们啦!已经找到妙
手灵官,以后是我自己的事了。”
“你找到了妙手灵官?”
“是的。”江四少爷的目光,已明白指出意指黄自然是妙手灵官。
“他?”妙手灵官指指脸色不怎么好看的黄自然。
“是呀!”
“你认识妙手灵官?”
“以往不认识。”
“为何找他?”
“想求证一些事。”
“不是寻仇?”
“我……我还不知道。”江西少爷低下头。
“你这小伙子的话很难懂,和我打哑谜?”
黄自然哼了一声,虎目一翻。
“她羞于启口,你老哥当然听不懂。”黄自然冷冷地说:“她是假货,女扮男装。
我认出她是谁了,她找的是我,很可能等机会刺我百十剑,与妙手灵官无关。她居然能
找得到我,委实不可思议,也令人心中凛凛,神通之广大,令人不寒而栗。小女人,你
最好不要妄想替贼和尚报仇。如果我知道是你,打死我我也不会把你救出东河村。哼:
“
哼声一落,他掉头气冲冲地排众而走。
“你……”江四少爷急叫,想伸手拉,却又急急收手,脸上有羞愤的表情,泪水在
明亮的眸子里打转。
“小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妙手灵官拦住了江四少爷,狐疑地问。
“他……他姓黄,通名叫黄自然。”江四少爷叹了一口气:“我和他发生过严重的
误会,却又没有机会解释。由于他的武功高得令人莫测高深,我猜想可能是妙手灵官黄
前辈,所以干方百计打听,想找他解释误会……”
“误会?真的不是寻仇?”
“这……我承认我很骄傲自负……”
“我看得出,你有女强人的气势。既然找他解释误会,怎么笨得用这种不够郑重的
态度接近他?真是的!”
“他一剑反击,便让我灰头土脸,我……我恨他,我……我心里不好受呀!难免有……
有找他……找他……”
“找他拼剑找回场面?笨哦!小姑娘,你奈何不了他,他发起威来,心狠手辣比魔
鬼还可怕。我看得出,你真的有意找他解释误会。来,找地方坐坐喝口水,告诉我是怎
么一回事。”
江四少爷,正是在倚云栈,与吴天王一同出现在小雷音禅寺,向四好和尚寻仇,鬼
使神差与黄自然发生冲突的绿裳美少女江小蕙。
她能远从关中倚云栈,到数干里外的淮安,找到了黄自然,的确让黄自然心中凛凛。
人海茫茫,找得到的机会太少了,何况黄自然不是有名的人物,那几乎找到的或然
率等于零。
虽然她并没真的找到了黄自然,不是循线索找到的,也是鬼使神差,偶然地碰头而
已,但已是极为不易的事,除非是天意。
…
小勤鼠书巢 扫校 旧雨楼·云中岳《魔剑惊龙》——第九章
云中岳《魔剑惊龙》 第九章 黄自然心里不痛快,匆匆上马向北赶路,本来就有意摆脱妙手灵官,他不想被这老
江湖掘出根底。
他与这位神秘游侠志不同道同,其实应该是最好的格档,但人各有志,各行其事活
动不受拘束。
在江湖玩命的人,一旦与某人套上了生死过命交情,真的很累。日常生活本来就繁
琐不安,今日天南明日地北,自己的生死变幻无常难以逆料,还得替朋友操心生活与生
死,活得未免太累太辛苦了。
他一直认为江小蕙是四好和尚的情妇,是淫僧的众多女人之一,因此对江小惠十分
不满,倩势也不允许他查明底细,也没有查的兴趣。
拔山举鼎也是好色如命的豪霸,东河村黄宅绝色美女多得很,江小蕙在这里出现,
不会是巧合吧?他愈想愈感到心烦,真是见了鬼啦!
同时,他心中也有波澜。
这女人的确很美,尤其是初次出现在他眼前,那绿裳飘飘的卓然形象。委实在他的
意识中难以磨灭。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荡妇淫娃,简直就是鲜明的仙女形象。所以,他消
失了杀这小美人的念头。
他看出小美女的师承,对阴神廖五姑本来就没有多少好感,虽则他从来没见过阴神
其人。阴神早年的绰号魔女廖珠,也的确口碑甚差,江湖朋友提起魔女廖珠,几乎把这
个魔女看成毒蛇猛兽。
一阵小驰,远出十里外,身后两里内不见有乘坐骑的旅客,两里外的官道被树林挡
住了视线,是否有人跟来无法看到,大概妙手灵官知趣地不再跟来了。
前面两三里,一排排巨柳向东西伸展,隐约可看到有河堤,那一定是一条不算小的
河流。
可看到一座简朴木牌坊,是桥。
路两旁绿树成荫,行道树非槐即柳,人在下行走,大太阳的热力减弱了许多。
路旁有三位乡民行走,一面走,一面话家常。
他缓下坐骑,策马靠近三位乡民。
“诸位大叔请了。”他和气地笑问:“前面是什么地方?桥可以通车马吧?”
“小哥请放心,桥可通车马。”满脸皱纹的乡民脸上的笑容安详:“河叫六塘河,
是盐河的支流。桥叫草桥,桥那边两里地,是安庆庄。安庆庄有一条小市街,小哥可以
饮马进食。”
“谢谢大叔指引。”他颔首为礼,策马小驰。
草桥,并不是草扎的桥,在大河以北,这种称草桥的桥为数甚多。
每届隆冬时节,道路积雪结冰,车马走在桥上非常危险不稳定,因此铺上一层经过
连结的草垫,便利车马行走,解冻后再撤除,所以叫草桥。
不久,他看到桥西的堤下树林、有坐骑的形影,而且有好几匹马。
他毫不介意,大概有乘马的旅客在内歇息,午后一个时辰,不是在炎阳下赶路的好
时光,须等太阳西偏,热浪减弱,才好快马加鞭。
树林内鱼贯放出四个男女,到了路旁的大柳树下相候。
“他娘的!你们不死心啊?”他在马上嘲弄地高叫,语气粗俗,缓下坐骑:“不会
是拦路打劫,或者恩将仇报摆平我出口怨气吧?”
是无情剑客主仆,和小姑娘颜如玉主婢。
“混蛋!我们在这里等你……”无情剑客的嗓门大得很,受不了他的冷嘲热讽。
“没错,等我来送死。”黄自然抢着说,跳下马挂上缰:“四支剑联手,把我宰了
尸体丢下河,流入大海,你就可以大出风头,取代我的江湖地位了。”
“你这位大爷,定然是江湖的了不起人物,应该大宏大量是不是?”
颜如玉笑容甜甜地,替无情剑客解围:“疯言疯语嘲弄我们后学新进,实在有失风
度,我们是专诚等你向你道谢的,也诚意地交你这位朋友,谢谢你啦!要不要跪下拜谢?”
“唷!看来是我的不对了,小丫头,你的嘴甜讨人喜欢,一定很顽皮,和这位大剑
客在江湖闯祸,想得到必定热闹得很,喂!你们要到何处?”
“准备到京师见世面,随遇而安没预定行程。”无情剑客说;“颜如玉姑娘也要到
京师,我们商量好了一起走。”
“唔!情投意合,联手闯起祸来也有劲些。呵呵!小丫头,你肯呀?”
“什么意思?”无情剑客惑然问。
“情投意合,当然这个情字,也包括情爱的情。你小子绰号叫无情剑客,哪一个女
人敢和你在一起?除非这女人有毛病。”
“混蛋!你少给我故意歪曲字义。”无情剑客大为光火:“我的剑对敌人无情,与
情爱扯不上任何关系,我叫周天豪。颜姑娘叫颜如玉,我的随从叫周忠,颜姑娘的侍女
叫小秀。我们对你心服口服,要交你这位先进的前辈朋友,你如果拒绝,我和你没完没
了。你比我们年长一两岁,咱们听你的,把名号告诉我们,礼不可缺以便称呼。”
“喝!你这家伙真是糊涂透顶,少见识,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小子,你知道我是什
么来路?你在江湖扬名立万,宗旨是什么?如果你志在行侠仗义,而我可能是无恶不作
的邪魔外道,你和我交朋友,会有些什么结果?”
“你……”
“你算了吧!我知道你人并不坏,初出道年轻气盛在所难免,今后必须谦虚些,冷
静些,不要动不动就拔你的无情剑。我姓黄,黄自然,出道五六年,还没混到绰号,我
可不敢以前辈自居。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很可能会见面的,我有事待办,不能伴你
们进游,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他不再嬉皮笑脸,向四人抱拳行礼,取缰上马,一挥手奔向前程。
“少爷,这个人值得一交。”随从周忠正色说:“英华内敛,却又骠悍之气逼人。
他已经把你们看成朋友,希望你们不要让他失望。”
“我会的,忠叔。”无情剑客郑重地说:“即使我不欠他一条命的债,也会尊敬他
这个人。”
朋友不能滥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见面便是朋友,朋友未免太不值钱了。
黄自然根本不了解无情剑客这个人,对方的底细更是毫无所知。如果无情剑客是邪
魔外道,日后会有些什么结果?拔剑相向反脸成仇?
他对无情剑客确有几分好感,这位剑客有点狂狷味,很对他的胃口,所以通了名,
表示有意保持友好,不再计较往昔的过节。
在妙手灵官面前,他还不曾通名呢!他并不排斥这位神秘游侠,只是觉得有一个侠
在身畔唠叨,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与他的百无禁忌,狂放不羁的性格无法调和整合。
当然,他另有回避妙手灵官的原因,原因何在,他心中有数。
接近安庆庄,扭头回望,官道空荡荡,草桥上没有人马的形影,无情剑客四个人并
没跟来。
“他们走了。”他自言自语:“他们的武功,天下大可去得,他们有他们的前程和
道路,早晚他们会闯出辉煌的局面来。”
走了,表示他们走上了回头路,要到京师,该走王家营镇西面的京师大官道,或者
卖掉坐骑,乘客船走漕河直抵京师,所以得返回王家营镇。
他不需打尖中伙,扬鞭策马向北趱程。
妙手灵官是个好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