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枝叶叶
【由文】
第一卷 漾水河畔，春暖燕回巢 梳娘囍事
第一章
西汉，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0年）。
“近香，近香！”
一大清早，太阳还未升起，露水也还依稀，就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披头散发，急急忙忙地在一条碎石巷子里一路小跑着，口中不停地咋呼，宁静微润的空气里回荡的全是她的声音。乍冷还寒的三月，又是清晨，她的额头上竟然跑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女孩儿噔噔地跑进一家院子，院子打扫得很干净，竹竿上晾着几件衣衫，还滴着水。看来这家的主人起得更早。
应着女孩儿的喊声，又一个女孩儿从屋里跑出来，站在屋檐下，脆声道：“和姐姐，这么早你找我干什么呀？”
先前那女孩儿又紧跑几步，也到了屋檐下，一手叉腰一手拿袖子抹着汗，气喘吁吁地，“我来找你帮我梳头！今天不是三月三吗，我们说好一起去漾水河踏青的呀，你看，这是我央着我阿母给我做的新衣裳，好看吧？”说着抬起两条细长的胳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好看！阳成嫂子的手就是巧，针脚很匀，裁剪也合身，和丫头穿上这身衣服，真是好看！近香，还不快让你和姐姐进屋去坐？”屋里又走出一个妇人，手上端一个菜篮子，对着展示新衣的女孩儿笑着夸个不停。
穿新衣的女孩儿姓阳成，单名一个和字，今年二月刚过了十一岁生日，按照一贯的算法，今年十二岁了；住在这院子里的女孩儿姓水名近香，是水二叔的独生爱女，刚刚出来的妇人是她阿母，孩子们都称她水二婶。
阳成和听了水二婶的话，立刻就蹦蹦跳跳地来到她面前，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又转了一圈道：“谢谢二婶婶！二婶婶烧的菜最好吃了，我阿母一说起来就羡慕得不得了呢！”
水二婶手里摘着菜，脸上笑得十分和蔼，“你这丫头，最会说话哄我开心，等会儿就留在这里吃早饭啊，吃完饭就跟近香一起出门，省得又跑来跑去的，看这满头汗，下次跑慢点！”
“好嘞！二婶婶最好了！”阳成和又是一阵讨好，水近香走过来，细声细气地笑道：“和姐姐你快别夸我阿母了，她本来就嫌弃我，你还夸她，她更要觉得女儿是别人家的好了！”说着就拉起她的手往屋里去了，一边回头笑嘻嘻地对水二婶说道：“阿母，我们先进去啦，饭好了叫我啊！”
“去吧去吧！”水二婶挥挥手，看着两个女孩儿嬉笑着走进屋，笑得一脸满足。近香聪明懂事，和丫头活泼可爱，都是讨人喜欢的好女孩儿，偏她们两个又要好，她和阳成和的阿母也很亲近，所以在她在心里，两个丫头都是当自己亲生女儿看的。
两个女孩儿牵着手，一头钻进了堂屋右边水近香的闺房。近香牵开阳成和的袖子，无不羡慕地称赞道：“和姐姐，你这袖子上的花儿好漂亮啊，就跟真的一样，和婶婶的针线活儿真好！你这粉色的料子是哪里来的，我只看到过那些豪门大户的娘子们穿这样的颜色呢！”
阳成和听她夸赞，心里得意，更想跟自己的好姐妹分享这份得意，立刻接口噼里啪啦地就说开了。
“这是我舅舅送我的生日礼物，我看到了就喜欢得不得了，就央着我阿母快点给我缝制成衣，这样我就可以在今天穿啦。我阿母刚开始还不乐意呢，说这料子珍贵，要好好裁缝绣花，免得糟蹋了，让我等着过年再穿。我哪里等得啊，你知道我阿母一向拿我没办法的，只好熬夜赶工，昨天晚上才做成呢！阿爹心疼阿母，骂了我好几回！”
水近香推着阳成和当窗坐下，一边用手指给她理顺头发，一边笑道：“你阿爹骂你不应该啊，婶婶熬灯到三更半夜，你不心疼？”
阳成和急忙回头辩解道：“我当然心疼我阿母啦，我每天晚上都陪在她身边帮她穿针引线，还帮她揉肩捶背呢，都是她赶我去睡我才睡的。而且昨天我还给她亲手煮了个鸡蛋呢！”
水近香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煮个鸡蛋你也好意思拿出来邀功？”
阳成和小嘴一厥，不服气地反驳道：“鸡蛋怎么了？这可是我第一次煮东西！”
水近香扶着阳成和的头让她对着窗外，“那是很了不起！别动了，我给你梳头！今天还是梳花苞髻吧？”
阳成和手里把玩着桌上的木梳，混不在意地呵呵笑道：“好啊，反正你梳出来的头都好看，不过今天我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头发可不能被比了下去！”
“知道啦！等会儿给你掐一枝桃花儿插在头上，跟你的衣服在一起就好看啦！”
水近香拿起从阳成和手里拿过木梳，一下一下仔细地帮阳成和把头发梳顺了，然后分出一股来，手指灵巧的挽成髻，用一支短小的木簪固定好了。
她虽然才不过十岁，可是十指纤细柔长，挽起发髻来比那些梳了几十年头的妇人还要灵活轻快。不过片刻功夫，阳成和就从一个披头散发的疯丫头变成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水近香拖着她跑到院子里，打了一盆水放在她面前，笑道：“你快看看，喜欢不喜欢？”一边跑到院子门口折桃花去了。
阳成和盯着水里的倒影看了好半天，怎么看怎么好看，这个时候右边的发髻上又多了几朵桃花，只觉得映着粉色的衣裳更美了，简直舍不得移开眼。
“看够了没？”水近香凑到水盆前，嘻嘻地打趣她。阳成和开心地拉起水近香的手，很是开心地笑道：“近香，你的手真巧，我要好好护着你这双手，以后才能一辈子给我梳头！”
水近香弯起月牙一般的眼睛，“那当然，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嘛，只要和姐姐有需要的时候，我就给你梳头啊！”
两个女孩儿说得兴起，水二婶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等她们说够了才唤道：“和丫头，近香，快进来吃饭了！”
吃过早饭，水二婶洗了手从屋里拿出一件月白色的衣裳，让水近香换上，又帮她理顺整好，满意地笑道：“虽然比和丫头差点，我看也还差强人意！”
阳成和闻言大笑出声，水近香小嘴一翘，拉着水二婶的袖子靠在她怀里，转眼又得意地笑了，“可是我觉得阿母做的这件衣裳比和姐姐的好看诶，阿母的手最巧了，哼！”
水二婶满足地笑出声来，一手拉着一个送到院子门口，又细细交代道：“不要离河太近，不要跟人挤，不要惹是生非……。”
水近香只管笑着听她阿母说，阳成和却抱着水二婶的胳膊不住地撒娇，“二婶婶，我们都知道啦，我你不放心，还不放心近香啊，她什么时候闯过祸，我们走啦！”说着拉起水近香撒腿就跑，看得水二婶在后面不住摇头，还是忍不住冲着她们喊道：“别跑那么快，小心跌倒！”。。。
第二章
三月初三，漾水河畔。红花遍地，垂柳招摇。
太阳才刚刚升起，未干的夜露五彩晶莹，漾水河边还很安静，只有个把小孩儿在河边奔跑嬉闹，偶尔能听得鸟雀的叫声。
两个女孩儿手拉着手走在河边，唱着从阿母口中学来的歌谣，偶尔停下来看看河边的野花，戏弄一番水中自己的倒影。
“近香你看，我们的影子就算被搅乱了，过一会儿也会好好地又在一起了，这证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所以我们每年都要一起来踏青。”阳成和指着水中两个人还轻轻荡漾的倒影，说得非常认真。
水近香正要回答，突然一个石块在她们面前砸入水中，激起一大片水花，溅得两个女孩儿满头满脸都是，丁伶伶地打了个寒噤。
两个女孩儿抹一把脸，站起身回过头来，就看到两个男孩儿双手交叉相牵做个轿子，一个女孩儿得意洋洋地坐在上面，拍着手朝他们得意地笑。
“水近清你太过分了！”阳成和一看见那女孩儿趾高气昂的样子，瞬间眉也横了，眼也竖了，又心疼地看一眼身上的新衣服，挽起衣袖就朝他们冲过去。
水近香也是一肚子气，本来今天高高兴兴地出门，谁知道就遇到了他们三个来捣乱，尤其看到阳成和头上的桃花都被水打乱了。但是她一直牢牢记得，阿母经常跟她说都是一家人，不要跟兄弟姐妹们计较，于是急忙拉住阳成和的手，一边不高兴地皱眉道：“大哥，大姐，明泊，你们不要闹了！”
水近清让水明镜和水明泊把她放下来，两步冲到水近香她们面前，双手叉腰，头仰得高高的，“我就是欺负你们了，怎么了？你回去找你阿爹阿母告状啊，看到时候是谁挨骂！”
阳成和听了这话，立刻一蹦三尺高，指着她的鼻子跳脚道：“水近清你要不要脸，二婶婶骂近香那是教养，教养你懂不懂？你以为都跟你们家一样，不分是非，胡搅蛮缠！”
“你说谁胡搅蛮缠！”水明镜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朝阳成和吼道。
阳成和哪里会怕他，仰起头大声吼道：“就说你们，你们不要脸，胡搅蛮缠！怎么了！”
“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眼看两个人都怒气冲冲地，就要打起来，水近香忙把阳成和拉到身后，咬着嘴朝水明镜道：“大哥，不要吵了，到时候回家都得挨骂。你们要去哪就快去吧，等会儿人多了就挤来挤去的，不好走了。”
水明泊闻言，也赶紧过来拉着水明镜的袖子，“哥，我们走吧。姐，你不是想去看那些夫人娘子们骑马坐轿吗？等会儿人多了就看不着了，我们快走吧！”
水明镜哼了一声，朝水近香她们晃了晃拳头，水近清也跟着朝她们挤眉弄眼一番，三个人才一起走开了。
他们刚一走，阳成和就炸开了，把袖子从水近香手里扯出来，万分不高兴地埋怨道：“近香，是他们欺负我们唉，不还回来就这样让他们走了？真是气死我了！我受不了了！下次他们要是敢从我家门口经过，我就一盆水泼过去，把他们都变成落汤鸡！对，还要是洗脚水！”
“好，到时候叫上我一起看热闹！”水近香看她生气，忙附和道，生怕她越想越生气就追上去了。
两个女孩儿仔细拍掉身上的水，又把头发理顺了，这才稍稍舒坦了些。阳成和牵着衣襟愁道：“都湿了，怎么办？”
水近香看了看天，“我们不要在河边了，去高一点的地方，今天太阳好，又有风，一会儿就干了。”
两个人找了一块长草的田垄坐着，先是阳成和不住地吵着要把刚才受的欺负还回去，到了后来终于气消了，就开始跟近香指着河边往来的车马说得兴起，一边捡着田里的小泥块儿往河里扔着玩儿。
“近香近香，你看，我刚才那块儿砸了三个水圈儿，厉害吧？”阳成和拍着手，跳起来指着河中央还微微漾起的水圈儿嚷道。
“还真是呢！”水近香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又回头看她一眼，皱眉道：“啊呀，头发有点散了，你快坐下，我帮你理一理。”
阳成和忙拍拍手上的泥土撩衣坐下，水近香站在她身后，把桃花拆下来，又取下簪子，却发现簪子少了一根。
“那可怎么办？我总不能这样披头散发地去踏青吧，别人会把我当作水鬼的！”
水近香也跟着阳成和发愁，手里握着她的头发，两只眼睛却四下张望，打量有什么可用的东西没有。终于她放下手中的头发，笑道：“有了，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说着就跑远了。
原来水近香四处打量，终于让她发现了一株杏树，虽然已经绿叶葳蕤，却还有几枝胭脂色的杏花掩映其间。就用这带着花的树枝权作簪子，也一样好看，还更活泼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这花开得好好的你干什么要折下来！”水近香刚攀着树枝把花摘到手，一转头却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瞪着眼睛煞有介事地指责她。听那少年这么一说，水近香也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件错事，红着脸小声解释道：“我姐姐的发簪掉了，我就折一枝。”
那少年看她红着脸低头认错的样子，就像挂在枝头的水蜜桃一样，可爱得紧，一时竟也红了脸，又听她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只好咕哝着强道：“总之这样就是不对，以后不准摘了！”
水近香连连点头，撒腿就跑。这时少年旁边停下一辆马车，一双涂着丹蔻的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明丽的脸来。车里坐的原来是位年轻的妇人，微蹙着眉对那少年道：“义儿，你又欺负人！”
少年拍马行到妇人面前，乖巧地笑道：“母亲，我哪里有欺负人，你看错了。我们走吧，等会儿婶婶姨娘们都该等急了。”
妇人慈爱地摸了摸少年的头，笑道：“你非要骑马，自己小心些。”说着把帘子放下。少年跟车夫交代了一声，马车缓缓而动，少年也拍马跟着。
没走几步，少年又一眼看到了旁边田垄上的水近香二人。此时水近香已经帮阳成和把头发挽好了，正拈着那枝杏花往发髻上插。
少年看着看着，竟然笑出声来，赞叹道：“真是好看！”
车里的妇人闻言又伸出头来，笑着问道：“什么真好看？”
少年往田垄上一指，“母亲你看，站着的那个女孩儿就是刚才摘杏花被我说的那个，她说簪子丢了，就折了杏花当簪子，是不是很好看？”
妇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片刻，笑着点头道：“是个心灵手巧的丫头。义儿，你去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母亲！”少年脸刷地红成一片，支吾着不肯去。
妇人掩嘴一笑，道：“哟，我们的小霸王居然害臊了！”
少年脸更红了了，大声掩饰道：“谁害臊了！”说着拍马紧走几步，到水近香他们前面停下，趾高气昂地喊道：“喂，梳头的小娘子，我母亲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女孩儿？”。。。
第三章
水近香抬头看到是刚才的少年，正要答话，却被阳成和抢过去了，呛声道：“你谁啊这么横，你问的是给人梳头的还是被人梳头的？话都说不清楚还喂喂，丢不丢人啊，哼！”
“你！”少年显然没想到问句话居然被一阵抢白，心里不高兴了，拿着马鞭指着阳成和，怒道：“又没问你，关你什么事！这么凶，以后找不到婆家，哼！”
“我找不到婆家关你什么事！你这么没教养，以后才娶不到老婆！”阳成和也一肚子气，一大清早被人溅了一身水不说，这会儿又遇到这么个不讲理的臭小子，可是水近香还在给她梳头她不敢乱动，只好嘴上不饶人。
妇人看少年握着鞭子，就知道儿子又犯横了，忙对旁边的仆妇道：“你去问问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然后把公子接回来，别让他闯祸！”
“诺！”仆妇恭敬答应道，快步走到少年旁边，笑道：“公子爷，夫人唤你呢，这里就交给奴才吧。”
少年从来没见过这么牙尖嘴利的女孩儿，气得不轻，又担心母亲责怪，朝水近香她们扬了扬鞭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拍马回去了。那仆妇对水近香笑道：“我家公子年轻气盛，两位娘子不要往心里去。夫人差我过来问问，两位娘子贵姓芳名，家住何处。”
仆妇虽然在笑，却跟她们平日里见的笑大不相同。阳成和还生着那少年的气，气呼呼地不说话；水近香却看出来了这仆妇分明瞧不起自己，却还假惺惺地笑，心里就不舒服了。可转念又想到水二婶平日里的告诫，只得耐着性子道：“我叫水近香，这是我姐姐阳成和，我们住在南郑塘口乡。”
仆妇道了声叨扰转身离开，阳成和不高兴道：“什么人啦！什么年轻气盛，分明就是仗势欺人！哼！我最讨厌这种人了！”
水近香不搭话，帮她把头发整理妥帖了，才笑道：“好了，我们的衣服也差不多干了，走吧，这会儿该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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