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绮笑道:“话倒没有什么。我因不久下山,你何时回来呢?”舜华刚道得一声:
“至多半月之后,这家不愁没人看的。”说罢,一道青光起处,已往谷口外飞去。
舜华刚走,那送信仙鹤也便飞回,口中衔了纪登的回信,大意与舜华所言相同,南绮拍手欢喜道:“单大姊说,还怕你不信,这总是你纪师兄亲笔写的吧。”元儿也是欢喜非常,连说:“哪有不信之理?”二人在阶下一同遥叩,谢了师恩。由此每日同在一处练习,加紧用功,静候到日奉命下山不提。
且说元儿和南绮在长春仙府努力练剑,闲来时便往后山顶上观星群出现,饮露餐花,戏泉斗果。加以情深患难,无嫌无猜,其乐真有胜于画眉,连日月全都忘却。只等到了时日,舜华回山,便即起行往青城去向纪登拜辞请命。
光阴易过,不觉过了一月,舜华仍是信音沓无。二人也不知到了日期,只是悬念而已。这日元儿与南绮练完了剑,觉出已能运用纯熟,随意所之,甚是心喜,并肩携手,正在山亭闲话。南绮忽然一眼望到谷口外光华乱闪,喊声:“有人!”便飞身出去。元儿跟着,飞往谷口外一看,正是陶钧,已为封谷烟云围着,一道剑光护住全身,似电驰星飞一般乱闪乱窜。元儿忙喊:“南绮,快快收法,陶师兄来了。”南绮连忙收了法术。
陶钧也将剑光收去,与二人相见,元儿引见过了南绮,便即拉了陶钧的手一同入内。到了山亭落座,南绮便去搬了酒果出来,殷勤相劝。
陶钧笑对元儿道:“你还没成仙,就在这洞天福地享受清福。本门连师叔那一面算起,同门许多师兄弟,谁能比得上你?你真是第一个福人了。”元儿笑答道:“日前听舜华姊姊说,她在中途与师兄相遇,说师兄同一位姓魏的道友往青螺峪去访友,为秦紫玲师姊约往岷山除妖。今日到此,可是从青螺峪回转么?”
陶钧道:“你真是在做梦呢,今天都是几时了,我还刚从青螺峪回来?我自和秦师姊岷山除了毒蛇,秦、廉二位各得了一样宝物,便分了手。我和魏师兄径往青螺峪,见了凌师伯,交还九天元阳尺,只住了一日,便即回山。那害你的妖人已打听出来,正是你的表兄甄济和一个同党,因各已受重伤,也未再敢往青城窥伺。我和纪师兄在山中候了一月,你一直未归。今晨接到着师父从峨眉来的飞剑传书,着你与师弟妹即日下山。
先回青城,读了恩师法渝,辞别纪师兄后,先往滇黔一带行道。师叔门下还有几位师弟,也在那里办一件事,见面自知。静等明年奉了师父法谕,那时方可回山,随了师父同赴妖人之约。纪师兄说你今日必归。我因你无音信,恐忘了日期,误了师父之命,特地赶来,催你回去,就便观光长春仙景。不料你果然还没准备起行,我如不来,岂不误却?”
元儿闻言,惶恐道:“我们因与舜华姊姊约定,等她归来,便是行期;这里昼夜常明,也不知日月,所以忘却。既有师命,我们就即刻回转青城吧。”甫绮笑道:“师父有命,自然应该就走,这家交给谁呢?大姊真气人,一出去,便不想回来。为今之计,只好我把谷口封锁,由它自去吧。”
言还未了,忽见一片彩云从谷口飞来,落下两个女子:一个正是舜华;一个穿着全身红衣,背插双剑,身容美秀,英姿飒爽,却不认得。舜华分别见礼。又给引见道:
“这便是日前所说的那位廉红药姊姊。我昨日见已到了月终,正想赶回,紫玲姊姊偏邀我到青城山红菱瞪去,代餐霞大师办一件事。廉姊姊又要我绕道,伴往巫山神女峰去,取些应用东西,准备同我到此游玩。所以来迟了一步。”甫绮抢道:“大姊回来正好,我们已奉了朱真人之命,即日就要往青城山金鞭崖去拜别纪师兄,领命下山行道。陶师兄也是为此而来。如无甚事,我去后面取了应用法宝,就动身了。”舜华道:“我不久也要下山去寻紫玲姊姊,她已答应将我引进到玉清大师门下。邱氏夫妻事也办完,我已命他二人再隔半月来此,代我们看守门户。你们不可误了大事,只管先走吧。”南绮道:
“这丫头回来,千万叫她把借我的那口剑给留下。”
说罢,匆匆飞回修道室内,将法宝藏入囊内,把其他应用之物也打了一个包裹,便飞回亭中。元儿听舜华说起归途曾往红菱蹬一行,猛想起方环、司明二人在彼。因舜华、红药俱和陶钧叙阔,不便插嘴询问;及至南绮取了宝物回转亭内,陶钧便催速行,始终也未得问。便和南绮随了陶钧,向舜华、红药作别,同驾剑光直往青城山飞去,这次飞行不比上次,元儿和南绮功力业已大进,凭凌大虚,迎着罡风前进,丝毫也不觉力乏寒冷,自是心喜非常。便是陶钩,见二人小小年纪,为时无多,居然练到这等地步,也是赞羡不置。
过有两三个时辰,落到金鞭崖上,纪登已含笑在观前相候,元儿忙和南绮上前叩拜。
见礼之后,同入观中,纪登取出朱梅法谕,二人先遥遥叩祝了一番,然后起立恭聆训示。
书上所说,前已表过。只元儿因离家日久,思念父母,此次下山,意欲先往环山堰去省亲二老。再往且退谷去拜见以前恩师铜冠叟、方母和方端、雷迅等人,然后起身入滇。
间纪登可能允准。纪登道:“师父法偷,原命你五月夜前赶到云南省城,别的事可便宜行事。思亲归省,原是正理,只管先行前走,遇便我代你禀明师父便了。”元儿连声称谢。又由纪登给了数十粒灵丹,带在身旁,重与南绮向纪、陶二人辞别,出了观门,径往青城山麓环山堰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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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刹 巧获奇书
话说元儿的父亲友仁,自从营救甄济的父母,田产耗去大半,仗着妻子甄氏持家勤俭,依然不失素封之家。读书课子,倒也安闲。友仁想起元儿自从打发他出走,只有铜冠叟来过一次信,说人已到达金鞭崖,寄寓方氏兄弟家中,不久便要上崖去拜仙师,以后便断了音信。还有内侄甄济,也是避祸出走,一去不归。甄氏每日想道:“此子有一身本领,虽不致死于虎狼之口,但是他父母事已平息,全家均往云南,投庇在旧上司字下,以免再有牵连。甄济在外,不会不知道一点信息,怎地也没有回来探听?”友仁更大是不解。又想他和方氏兄弟原有同盟之谊,许和元儿都在一处学习武功,也说不定。
友仁几次想打发人去至金鞭崖探望元儿与甄济下落,又因铜冠叟来时,谈起那里山高路险,猛兽毒蛇甚多,常人不能到达,去了休想生还,也就止了念头。
这日友仁夫妻对坐谈话,又提起元儿无音信之事,正在思子情殷,忽然老长年裘老二飞跑进来报道:“元少爷回来了,还同了一个体面小姑娘。”言还未了,友仁已听得门外喊:“爹爹!”果是元儿同了一个容颜极美,平常人家装束的少女。元儿进来,放下手中包裹,先向友仁夫妻跪下行礼。喜得甄氏心花怒放,忙将二人搀起。也不暇细问经过,先喊长年:“快些打水与少爷小姐们洗面,叫伙房安排吃的,晚饭煮腊肉豆花。
并派人到学里去把小少爷们接来,说他哥哥回来了。”一面又把南绮拉到怀中,看了又看,向元儿道:“你这姊妹也是方家的么?怎会一个人同你来此?”元儿见旁边丫头佣妇咸集,不便明言,便支吾道:“儿子和南姊走了许多路,缓缓气,少时人静再说吧。”
友仁见他红着一张脸,吞吞吐吐,便把丫鬟仆妇们支了出去。
元儿见房中无有外人,重又跪下,请了罪。然后起立,从入山遭险、为山虎所困绝粮说起,直说到万花山订婚,奉命下山。因见南绮云裳仙据,恐惊外人耳目,下山时,特地飞向城市中将自己那粒宝珠当了数十两银子,买了一身常人衣服,与南姊更换。又一同飞向近县,雇了轿子回来,向父母请安禀告,与南绮正了名分,然后一同出外行道。
只瞒起甄济为好人引诱,入了邪道一层,以免甄氏闻之伤心。
友仁虽是礼法旧家,知道元儿身具仙根,与常人两样;又是仙人主持婚事;再加南绮端庄淑雅,美如天仙,知非尘世中人。佳儿得此佳媳,喜欢都喜欢不过,哪有丝毫责怪之理。当下便由友仁传语全家,说南绮是个诗书世家的孤女,幼失父母,寄养方家,由方母与老师为媒,因方母有病,山中不便置办,元儿又未告父母,特命随了元儿回来,禀命完婚等语。友仁乡居多年,与戚友素少往还,又是存心不事铺张,故喜讯传出去,只有一些左近的乡族邻里来贺,人并不多,除惊新娘大美外,俱都不疑有他。当下便由友仁夫妇为他二人择吉合卺。
元儿原打算回家禀明父母,正了名分,少住即去,偏有这许多俗礼纠缠,少不得还要耽搁些时日。后来一想,自己久违定省,此去一别,至少又须一年半载才得归省,正好借此承欢几日,也就不再置念。
转是南绮虽然生自仙家,红尘尚是初到,见了人世上许多物事,俱觉新奇。又加甄氏爱怜体贴,胜逾亲生。两个兄弟天资也都不恶,因听母亲说新嫂嫂是仙人下凡,南绮又天真烂漫,常用法术变幻,逗引小兄弟们取乐,因此一下学便纠缠不清,甚显亲热。
虽循俗礼,在未拜堂以前,不与元儿相见,倒也不觉难耐。
依了甄氏,爱子初归,又有这么天仙一般的美媳,恨不能把吉期拖得远些,多留些日子,才称心如意。还是友仁知道玄门教规素严,恐耽延日久,误了师命,强主持着将吉期提早,择定月中。等二人完婚,过了满月,再借元儿送媳妇归宁为名,出外行道。
元儿在邻县当去的一粒宝珠,也着人去赎了回来。元儿结婚那日,自有一番应有文章,全家只说是一双两好,谁也料不到二人仍是名色夫妻,始终同床异梦。
光阴易逝,转眼满月。友仁因元儿此次出外积修外功,少不得要力行善事;还有路上用的盘川,也须带富足些。便和甄氏商量,将家中积年存备的一些余金,命人换了金条,与元儿带在身旁备用。甄氏心疼爱子,还要和上次出门一般,要他带些路菜起身。
友仁笑道:“他们已能和罗妹夫一样上下青天,飞行绝迹的了。此去山行野宿,随处皆可安身。那金银如非带去做好事,都无用处。元儿背人和我说,离家百里,行囊便须丢却,要带好些东西去,不过形式而已。还带这些累赘东西则甚?你没见元儿还不怎显,新媳妇吃我家的酒饭,只沾一沾唇应景么?”
说时,元儿见南绮站在甄氏身侧,抿着嘴直笑,猛想起父母虽因那年服了罗姑丈所赠灵丹,从无病痛,毕竟渐入暮年。也朝峨眉默祝,取了几粒灵丹,与友仁夫妇服了。
又因回来那日,南绮曾将带来的万花凉露取了几滴,和了山泉,遍饮父母弟兄。个个赞不绝口,说是服后口中甘芳,心清神爽,要将那一葫芦万花凉露全都留给父母。甄氏知是元儿夫妇长途中的饮料,执意不肯,小夫妻再三劝说,才勉强留了半葫芦。这临歧话别,老少个个依恋,又耽误了大半天,才行分手。
元儿、南绮拜别出门,先坐家中备的小轿走向邻县后,便借词改坐船走,打发掉轿夫。走向无人之处,将行李抛弃。仍带了来时包裹和应用的东西,同驾剑光,先往贵州省城飞去。照朱梅飞剑传谕,二人到了滇黔交界,便须降下,和寻常客旅一般,往省城走去,时时考查民间不平之事,无故不再御剑飞行。二人在家中已将道路方向间好,飞行了一阵,快达贵州省境。只见下面山岭雄秀,绵亘不断,除有时发现一些深山里的山人外,往往数百里不见人烟。元儿恐赶过了路,打算择一个靠近城镇的隐僻之所降下,再行问路前进。且行且想,一眼看到前面长岭前横,甚是险峻。岭这面童山光秃,尺树不生。岭脊那面似有一缕缕炊烟复起,由似断还连的岭脊凹处袅袅上升,摇曳天空,随着微风飘荡。忙招呼南绮,径往岭脊凹处降下。
落地一看,荒山寂寂,四无人踪,两头俱是峭壁,排天直起。偶一说话,回音反应,半晌不绝,真是幽静已极。二人便往前面有炊烟的所在走去。谁知那岭凹在天空看去不大,下来前行却是很远,走了十余里路,才得越过。刚刚走到岭那一面,忽见丛莽茂密,山花怒放,迥与来路不同,宛然另一世界。加上时当春暮。到处都是称李夭桃,竞艳争妍;古木森森,碧荫如幕;岩高山转,径险峰回。越显雄奇清丽,风景非常。
二人见林莽郁葱,花荫匝地,除了有时遇上一些天生的石路外,连个樵径都无,不似有甚人家居住神气,再望前途,炊烟已沓,更无寻处。元儿奇怪道,“适才明见炊烟上升晴空,就在近处,怎地到此,人家不见,连炊烟都没有了?”南绮道:“你看错了,莫是云吧?”元儿道:“我自服灵药以后,目力比先前要好得多。何况自幼生长乡间,见惯了的,怎连炊烟和云都分不出来?”南绮道:“万花山有时也煮熟东西,只是用那地火,炊烟原不曾见过。还是那日在你家,同了二弟在后园坡上看花,见伙房中的烟囱有白烟袅袅升起,才得亲见”,也不过高出房顶丈许,随风散去。适才我们在空中,离地差不多有好几百丈。就这山凹低处,也有数十丈高下。看那烟就在我们前面足下飘扬,聚而不散,一点点热气,怎会飞得那般高呢?后来落下,走入山凹,被高崖一挡,就看不见了。听姊姊常说,深山大泽,实有龙蛇,山行如有异状,必有怪物潜伏。看那烟来得奇特,我们莫要大意呢。”
无儿闻言,忽然醒悟。细揣那烟,果与寻常炊烟不同;而且已是过午,不是山民做饭时候。只因忘了自己身在高处,也把那烟当作平处看,所以认错。便答道:“这次我们奉命下山,原是为世除害,如遇见有甚妖物异类,正可拿它试剑除害,怕它何来?”
南绮道:“上次紫玲姊姊嘱咐我说,我二人异日下山,险难正多,逐处都要留神。你本领能有多大?不过练了两口好剑罢了。骤遇厉害妖物,如事先没有防备,不等你下手,先吃了大亏,谁来解救?若和你上次遇见妖人一样,那才糟呢。”
元儿闻言,脸上一红。因为发觉前面有了妖迹,便停了寻觅人家之想。一路端详适才所见白烟升处,留心往前找去。南绮又断定那白烟升处离此不远,如再驾剑光升空观察,恐将妖物惊觉,仍主张步行探寻。走约里许,终无动静。细查左近草木,也无异状。
刚想走向高处一看,忽闻流水之声。行处是个斜坡,并无溪涧,照水响处找去,才知发自路侧丛莽之中。甫绮拔出剑来,拨开灌木一看,原来是一条极窄的水沟,宽才尺许。
但泉水滚滚,其流甚疾,飞珠溅沫,触石有声。用剑一探甚深,又折下一根丈许长的树枝往下一试,仍不到底。正在试水深浅,忽然手中一松,那树枝竟齐水淹处断去,沉底不起,以为偶然如此,再拔了两根长竹一探,不特其深莫测,仍是一入水,转眼便断。
知是毒水,心中一动。
南绮便叫元儿也将剑拔出,削去两旁丛莽一看,那水源竟发自右侧面高崖之上,顺着崖坡下流,一条水沟也不知多长,笔也似直。仗着宝剑锋利非常,挨着那多年野生的灌木密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