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发在念,当时不及细谈,便对南绮说:“元弟家中世俗耳目大众,就是主人贤惠,园林清雅,他一个书香世族,我们这些行踪诡异的人前往,也易启居民猜疑。
连贤梁孟和巨人姊弟,都不宜在彼久居,何况于我,如去彼此均有不便。且退谷远隔尘嚣,所有居民都是雷氏父子的门人亲族,无所避忌,青璜妹子老亲在彼,此次本是奉命省亲,一举两便。还是请南妹梁孟和吕道友住且退谷稍候,我和青璜妹子押送妖鬼,见了银发叟老前辈,立即回转好了。”南绮随口应诺。
裘元因日前负气私行,致为妖人所害,累得爱妻着急,犯险相救,劳师动众,费了好大心力,才得转危为安。这时她已答应了人家,怎可再生异言?又一想:“父母即便听甄济说了身经诸险,但知自己已然脱困无事,妖鬼也俱伏诛,甄济况又眼见诸仙法力,必还多所铺陈,艳羡自己仙缘仙福之厚。二老不过事后想起害怕,纵有忧疑,经甄济在旁一解说,也就无事。并且甄济早就到家,见着二老已先说出,此时便赶回去,也干事无补。爱妻因见自己受了这点惊险苦处,见面时不特没有一句埋怨,反恐自己负愧,一味温柔慰勉,深情款款,也实不忍再离她先行。”想了一想,只得和南绮、灵姑一同带了方端,往且退谷飞去。
鬼老师徒因为被奇门禁制,神志渐昏,在阵中飞逃,觉得甚长,实则连被陷和被太阴戮魂飞叉钉上法牌,共总才只片刻的工夫。
神目童子邱槐虽是妖人,却有血性。逃出以后,遥望鬼老师徒两妖魂被人钉向法牌之上,周身都是碧焰烈火聚集环绕,料知鬼老那等玄功变化,竟会被敌人杀死,连元神都不能脱身,禁法厉害和身受之惨可想而知。邱槐想起鬼老虽然凶残暴虐,终究是自己师父,不禁悲愤填膺。暗想,“敌人自负玄门正宗,行事也如此阴毒,竟将全宫徒众一网打尽。自己适才也是危机一发,如非见机得快,稍差一瞬,一样要遭毒手。就说邪正水火,不能并立,阴洞地宫那么多鬼女生灵,大半都是良家女子,被师父法力禁制胁迫。
虽然长日荒淫,习染成性,本来面目并不如此。内中还有一两个是新摄取来的,师父连日事忙还未进御。难道内中竟无可恕,全数杀死,一名不留?那叛师背主的淫婢月娇,师父在前洞事败,曾由秘道走回,竟欲倒转全洞,发动地水火风。不料法台已被人破去,行法未成,反遇强敌,迎面受伤退回,自己由秘道飞出时,曾听敌人说起,法台主幡全仗淫婢卖师求荣,不特免去一死,还许得了仇人好处,都在意中。师徒二人费了多年心力,好好创立下的教宗,一旦微风起于蘋末,晃眼便败于仇人之手。追究罪魁祸首,全由于月娇一人所致。”
邱槐越想越恨,师父徒党已尽消亡,便投竹山教,也只依人,难于再起。眼前这些仇人虽然势强力大,不是他们对手,先寻妖婢这祸首报仇泄恨却是容易。估量敌人只能将她宽放,这类淫荡之女,决不会带回山中收归门下。此女又只炼就生魂,无甚交往,不是经仇人相助转劫投生,便是另觅躯壳,在附近隐僻之处寻一洞穴,潜伏修炼。妖徒邱槐因愤乃师行事太恶,便别的左道旁门也无此穷凶狠毒,性又不喜女色,无事轻易不入峰阴地宫,事起仓猝,只从敌人口中得知月娇内叛,还不知道为了甄济情缘结合之故。
开头只在近处隐伏,暗中查访月娇踪迹,欲得而甘心,没想到别人身上。过了两天,才渐想月娇虽是祸首,事由裘元而起。甄济乃是裘元的表兄,曾代求情。月娇平日是甄济的爱侣,卖师之事多半与闻。破洞时,裘元看在至戚份上,必代求情宽免,此人定还尚在。可惜平日看不上地宫,这些后进同门难得交谈,不知他以前家况,居住之地,急切问查不出下落。查听口音神情,似是近山各县的大家子弟,仔细查访,总可寻到。于是便在青城近山各城乡村市四处寻访,又生出了好些事来,不提。
这里裘元心虽念家,因南绮已允往且退谷等候石明珠,不便不从,只有同往。初意石、司两女至多天明以后必来相见,哪知到了次日中午仍未到来。南绮渐渐看出他思亲心切,便答应裘元,如若伴他在此候久,回环山堰时,也在家中多留些时日。裘元道:
“师父还命引胜男姊弟去拜见呢。”南绮道:“你总以为我不愿在你家久住,实则像这次一样,二老另设静室,不令亲友来扰,多住些日又何妨?你能依我,我也依你,不会把胜男姊弟送至金鞭崖,拜师复命之后,再回家去住几天么?”裘元闻言,好生欢喜。
因贪爱妻能同回省亲,在家多留些日,方、司、雷三家老幼又殷勤挽留,也就罢了。哪知到了次日夜间,石、司两女仍未到来。
南绮因师父还命事完速带胜男姊弟往见,在家只有一两日居留,石、司二女不是不知,也觉奇怪,便令袁灵姑往探。灵姑半夜回转,言说司明不合自不小心,中了妖鬼所喷阴煞之气;当时又太逞强,不即回山救治,以致妖毒之气侵入骨髓。此时银发叟一则痛恨妖鬼罪孽大多,不足掩辜,欲令他多受苦痛,不即处治;二则急救司明,也实不暇兼顾。只得把两妖鬼放在法台之上,任其受那报应。但是鬼老党徒众多,还走脱了一个妖徒神目童子邱槐。这人虽是妖徒,对师颇忠,为恶也有限度。平日交游甚众,党羽甚多,妖鬼门下只他一人能够漏网,未始不是由于他为恶不多,天性还厚之故。他知妖师被擒,难保不千方百计四处约请能手,拼死来救。还有竹山教妖人均与鬼老有交,日前众仙诛杀妖党时,鬼老所约帮手,便有竹山教中妖人在内。虽吃女神婴易静与李英琼二人杀死,但有一个姓彭的妖人炼就身外化身,人更机警,见势不佳,首先元神离体,舍了肉身逃走。众仙发觉稍迟,竟未追上。他回山必约请了有法力的同党复仇生事。来时如见妖窟覆没,鬼老又无下落,或是遇见妖徒,或是察觉鬼老被擒,必来明抢暗救。法台四外虽设有极严密的禁制,却无人在上防守主持,终是可虑,最要紧的是这头两日。
为此留下石、司二女,令代在法台之上防守,如法施为,日用神火炼那妖魂。现在银发叟本人正在所居石屋之中,端坐位上,令司明盘膝,坐在对面,先服了灵药,再由银发叟把本身所炼太乙真气喷入司明腹内。同时运用玄功,由身内吸出所中妖毒之气。必须一连三日夜,始能完功。袁灵姑去时,银发叟与司明对坐,全神贯注,一丝不懈,正当最吃紧的关头。
方环守在门外,只对袁灵姑说了前事,不许入内,人并不曾见着。那法台设在石室后面不远一个极为隐秘的崖夹缝中,外有藤树掩蔽,寻常便难发现,况又加上禁制,更看不出一丝痕迹。本不令人进去,灵姑仗着从小生长在彼,旧游之地,识得出入的门路,才由方环开放门户,引了入内,见到两女,说明来意。石明珠说还有两日夜才能离去,令其回告南绮不必久候,金鞭崖回来,便道往且退谷相见,也是一样的。
南绮闻言,才知白白等了一日夜。便和方、司、雷三家老少辞别。雷迅、方端知他夫妻有事,日后还要再来,也就不再挽留。只袁灵姑与吕灵姑虽然相聚日浅,却甚投缘,份外依恋。吕灵姑见她灵慧矫捷,加以久食烟火,身上茸毛已然退尽,出落得容光焕发,骨秀神清,又有同名之雅,对她也极爱怜。彼此殷勤话别,约定后会。吕灵姑本来随了裘元、南绮,就要起身,因时已午夜,雷春父子力说:“此时起身,环山堰相隔不远,空中飞行,片时即至,天尚沉黑,裘贤侄府上人均入睡,恐惊老人。不如在快天明前起身,到时刚亮,免却许多惊扰。”于是又多留了些时。
直到东方有了曙意,三人方始上路。飞到环山堰,天已大亮,先在空中对准后园无人之处隐秘落下。先到那间静室之内安顿好灵姑,夫妻两人再往父母房内请安。友仁夫妻刚起,正在洗漱,见爱子佳媳果然一同平安回来,欢喜非常,裘元恐日后在外行道父母忧急,未说实话。先探父母口气,难得甄济想得周到,只说自己年来九死一生,所经奇险,全仗裘弟同一鬼仙月娇约请了许多仙人相救。杀尽妖鬼,才得脱难归来。表弟随仙人=起,日内即和表弟妹、吕仙姑等回家等语。对于裘元失陷在妖窟之事,一字未提。
甄济投入妖教门下之事,裘元曾向父母暗中提起过。甄济父母家人却不知道,事后闻说,自是心神皆寒。幸甄父官事已了,全家已移回环山堰旧居。甄济自经大难,痛恨前非,到裘家共只来了两次,每日在家侍亲修道,步门不出,昔日纨挎气息已然去尽。但有一件可疑之处:每日除在室中打坐外,往往关门兀坐,背人自言自语,不知为了何故。
裘元问知前事,益发心安。估量月娇鬼魂依恋,尚未去投人世。和南绮对看了一眼,也未在意。甄济虽已弃妖归正,想起以前许多恶毒行为,终是不无介介,况又急于引了胜男姊弟,往金鞭崖参谒教祖,孺慕情殷,在家不能久停,一心想和父母多聚。于是一面严嘱见到自己的宅内仆婢不许向外泄露,说自己回家;一面伴同父母,唤来兄弟侄儿,同去后园静室,与灵姑、胜男姊弟欢聚。到了午后,裘元还不舍走。南绮笑说:“师父虽命你在家小住,但是大前日不合在且退谷白守了两日夜,这样一心挂两头,也没意思。
还是见师复命之后,禀知师父,你先回家,我和吕师姊同去且退谷,与明珠姊姊相见,至多一二日也必赶回,再和你侍奉父母,索性在家住上十天半月,略尽你的孝思,不是好么?”友仁夫妻虽然爱子情深,但知儿子媳妇已是将近神仙一流人物,对于师命不能违背,恐其为了自己延误,也在旁催促。裘元一想:“短聚不如长聚,好在爱妻已允来家留住些日,师父更无不允之理。”也就不再坚持。仍候到黄昏人静,方始拜别父母家人,一行五人同往金鞭崖飞出。友仁夫妻先已推病谢客,除内仆婢外,连前屋长年、火房俱不知小主人回转。裘元贪和父母多聚一时是一时,由回来到走,才只一个白天,始终没想到甄济身上,也未通知,令其自来相见。
甄济所居,离裘家还有十里,自然更不知悉。这时尽管渴盼表弟夫妻回家,总想回来必命人相告,或是自来,万想不到人已回而又去。等到次日,月娇觉着裘元久不归家,心中生疑,命人探问。友仁夫妻不便明言,只好说是人尚未回。来人回去一说,甄济和月娇以为裘元夫妻回到金鞭崖,又被朱真人留住,或是另有使命,暂时不便回转。二人初脱陷阱,同是惊弓之鸟,这次因祸得福。死里逃生。又知恩爱夫妻,不出十年,便可团聚,并还可同修仙业,后望越奢,越发爱惜性命。月娇又是鬼魂,虽得灵药仙法之助,魂气坚凝,但是妖法已尽。金鞭崖乃青城山最高之处,时有罡风吹动,本就不敢冒失往探。加以回时虽闻鬼老师徒不日一网打尽,究未证实。月娇送甄济到家第三日,往附近找寻投生之地,便发现妖徒神目童子邱槐踪迹,如非灵敏小心,几被撞上,区区灵鬼,怎禁妖法一击。又察觉妖徒直是专为查访自己投生之地而来,知一投生,或是狭路相遇,立遭毒手,如何还敢停留,忙即走回。因妖徒尚敢在青城山附近村落现形,鬼老是否伏诛,便拿不定。夫妻二人想到如被妖鬼捉回,所受毒害与炼魂之惨,心胆皆裂。仗着月娇之事家人尚不知道,不会泄漏,由甄济严嘱家人对外宣扬:小主人自从那年上京求名,久无音信;主人年老,日夜愁急。同时仍盼裘元夫妻回来,再作打算。从此二人除晨昏定省外,每日守在房内,一步也不敢离开,真是提心吊胆,度日如年。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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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苍茫 姑射仙人逢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阳楼上对君山
话说裘元、南绮、灵姑三人高高兴兴地带了胜男姊弟,同往金鞭崖飞去,到时正遇师兄小孟尝陶钩在观门前与一道友话别。陶钩本来最爱裘元,见他夫妻带了两个小师弟今日才来,说:“师父和姜师叔还有好几位同门现在后进丹房以内,明日就要往峨眉山凝碧仙府去应教祖齐真人之约,你们再晚到一夜便见不着了。”陶钧的那位道友见了胜男姊弟,也觉稀奇,走了过来,笑间陶钩:“这便是你说那将来破竹山教妖徒邪法的两个巨灵么?这么高身量,且喜观中房屋俱都高大,否则如何进去?就这样,你和纪道兄住那两间,便须俯身而入了。”裘元等见那道友是个面黑如铁的道装少年,正要请教,陶钧已向双方引见。
原来那道装黑面少年也是峨眉派后起之秀,名叫黑孩儿尉迟火。新奉教祖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之命来此,面见矮叟朱真人、伏魔真人姜庶两位掌教尊长,商谈一事,并请往凝碧仙府赴宴。刚说完了话,辞别出来。裘元见尉迟火人甚豪爽,虽然初见,甚是投缘,便和陶钧请他到观中小坐。黑孩儿答说:“同门至好苦行师伯衣钵传人笑和尚师兄,前因犯过,在东海面壁十九年,现已期满。我要同了金蝉等七矮兄弟前去接他同往峨眉,金蝉师弟日前得信已然先往,事在明晚,此去东海钓鳌矶路途遥远,我并还有事在身,恐赶不上,且等将来诸位道友到凝碧崖相访时,再作良晤吧。”灵姑一心记挂着老父吕伟回生之事,每遇到峨眉门下同道,便即心动,闻言更是切中心事。方欲设词探询自己何时能去,黑孩儿为人性急,话刚说完,朝陶钧把手一扬,道声:“再见。”
便驾遁光破空飞去,转眼刺入高空密云之中,无影无踪。众人都觉黑孩儿飞剑神速,称赞不置。
陶钧笑道:“各派剑仙,只峨眉一派得天独厚。他在峨眉门下,还不能算是十分出色的人物。像三英二云、七矮兄弟、诸葛、岳、林诸位,法力、飞剑比他还要强得多呢。”南绮笑道:“师兄所说这些人,我前后也见过几位,固然高明,法宝、法力不必说了,如专论飞剑功力,比这位尉迟道友,也未看出十分胜强之处,师兄怎说要强得多呢?”陶钩道:“师妹不曾深考,这十多位峨眉门下杰出之士都到了炉火纯青地步,已不怎现锋芒。寻常飞行,只看去比人快些,不遇强敌,怎能看出他们的神妙呢?只来去那般神速,无什声音,便非寻常所能望其项背。何况各人都有几件法宝、仙剑,不是前古神物利器,便是天府奇珍。本身又是累世修积,应运而生,得有玄门最高真传,无怪其法力高强,独步当时了。”
灵姑、裘元、甫绮三人都是好胜性情,闻言觉着陶钧过为外人扬誉,明示青城不如峨眉,心里虽艳羡,却都不服。暗忖:“自己也是玄门正宗,神仙也是人为,只要努力修为,焉知不是峨眉诸仙人之比?”彼此对看了一眼,不曾开口。陶钧原因三人乃本门三秀,故意激励,明知三人心中不服,也不说破,借题支开。随引人内,直到后进丹室以外,令众少停,先人禀告。裘元、南绮、灵姑、胜男、阿莽五人便在阶前恭候。等了一会,陶钧走出,笑说:“丹室地窄,已有多人。胜男姊弟人太高大,可去前殿等候二位掌教师尊升座,再行参拜。只令裘元、南绮、灵姑三人自行入见。”说罢,随引胜男、阿莽往前殿去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