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明显,不消多时,便已到达,天才近明,
再说文叔自从昨日傍黑逃走,心想:“玉灵崖洞中二贼必被吕氏父女擒住拷问;还有鹦鹉灵奴是个克星,哪里都可飞到,易于追索,至迟明日,必被寻到贼村。休说数十年艰危辛苦所得之物无存,如被迫原祸始,便性命也恐难以保全。这般大雪茫茫,冰厚如山,虽有几处洞穴,俱都险阻非常,相隔又远,想凭一人之力把东西移运过去,决难办到。再者雪地上的履迹也无法消灭。”想来想去,只有楼后崖缝尚属隐秘,决计就此藏身。
那崖缝原是文叔去年往采崖上藤蔓时无意中发现的。当时藤蔓俱被雪埋,所幸崖势陡峭,雪积不厚,尚易掘取。文叔端详形势,只有右楼角对面一处可以落脚,便把长梯运上楼顶,搭将过去。正从雪里掘取山藤之际,忽然掘到一株老藤,心想用以作床,省得再用木料。打算得很好,但藤盘粗大,上附坚冰,砍掘了好一会,还未够上所须尺寸。
匪徒多是好吃懒做,更因奇寒,都嫌文叔有床,还嫌不好,无事生非,不但无人帮忙,反说闲话,一任文叔爬高纵低,冒寒劳作,连个出视的人都没有。文叔与猛兽久处,习性倔强,见众人讥笑,益发非制成功,不肯罢休。冒着寒风,营营半日,手冻足僵,累得直喘,所获尚不敷用。不禁发了野性,奋力一扳,竟将藤盘拔起。原来下面积雪并不甚多,砍了半天冰,俱是毫无用处,白费许多力气。文叔方在怨恨,猛瞧见近头残冰落处,左侧似有一条裂缝,心中一动。就拾了块冰往里掷去,冰块轰隆,滚出老远,忙即停手。回到楼内,偷偷取了火炬,探了一探,才知里面是一夹缝,到头还有极大一处洞穴。当时便留了一份心,回来也未对人说起。因距匪巢太近,无甚大用,只想异日乘便,盗些贵重东西藏放其内,不料此时竟会用上。
按说文叔逃回甚早,洞外悬崖峭壁之上有冰雪掩饰,外人绝想不到。偏是文叔心贪而狡,知道明日吕氏父女一来,匪穴各物必都取走,恨不得将满楼东西全都运藏崖缝之内,取了这样,又运那样。加以行事谨慎,逃时封闭山腹通路,又费了些时候。运到后来,算计时间,知道一人之力有限,决难运完,危机已近,想起惊心。暗忖:“老吕虽然不错,余人可恶。玉灵崖积蓄全数盗来,明日必被寻回。如今已成仇敌,何必便宜了他们?何不乘他们未来以前,放把火全数烧个精光,谁也得不到。”当下文叔寻了火种,走到楼下,正要放火烧楼,又想起楼上食粮尚多,自己应该多留一些。等把食粮运毕,又想起别的东西。
两三次一耽搁,牛子恰好寻到,看见文叔正走向楼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禁脱口“呀”了一声。文叔惊弓之鸟,本就提心吊胆,闻声回顾,见是牛子,先以为吕、王诸人同来,大吃一惊,不敢和牛子力敌,仍想以诈脱身,假意含笑问道:“牛子,你来得正好。黑夜里怎会寻到此地?我被他们困在这里,度日如年,好容易……”底下话没有说出口,牛子一心认定文叔是个祸首,怎肯再信他花言巧语,大喝一声:“该万死的老猪狗!”早不由分说,纵将过去,迎面就是一刀。文叔仓促之间,未携兵器,又不知吕、王诸人同来也未,慌不迭纵身闪开,大喝:“牛子莫忙,要和我打,也等把话说完,见了你家主人,再打不迟。”牛子骂道:“该死的老猪狗,我老主人如不是你勾引外贼,还不至致命呢。今天我定将你心挖出,回去与老主人上供,谁信你狗嘴放屁。”
边说边抡刀杀上前去。
文叔听牛子语气,竟是孤身寻来的。百忙中四外一看,黑沉沉并无人影,心中一定。
暗忖:“老吕新死,余人必在安排后事。山民义气,特地寻来复仇。已然被他寻到,不先下手将他除去,后患无穷。”一边躲闪,一边早把弩箭取出,抽空射了一箭,却未射中。牛子报仇情急,近来又学会了些刀法,一把刀使得泼风也似。文叔手无兵器,只有躲闪,连第二枝箭都发不出去。似这样在楼底下对打了一阵。
文叔自从在死贼怀中取得宝珠,便悬在胸前照亮。这时看见牛子手上也握有一颗宝珠,忽生一计。乘着牛子刀到,往旁一纵,就此将胸前宝珠摘下,揣入怀内,轻悄悄闪向楼柱后面。天还未亮,楼底更是昏黑,二人俱凭珠光照看。牛子正追杀间,眼前突地一暗,再打文叔,已无踪影。所持宝珠只照丈许方圆地面,楼柱林立,地势又生,怎能查见文叔所在。正急得乱跳乱骂,文叔已悄悄跑出楼底,取了一根长索,做好活套。重掩到牛子身后,冷不防甩将过去,一下套中,奋力一拉,牛子跌倒在地。文叔赶扑上前,将刀夺去,捆了个结实。
牛子本难活命,幸是文叔狡诈多谋,意欲留个后手。将牛子夹到壁缝洞穴以内,探明邑王诸人果未偕来。匆匆舍了牛子,跑过楼去,取些雪块放在大雪橇上,往另两条路上各驶出老远,故意做出两路橇迹,以为疑兵之计。然后回到洞里,取些酒肉与牛子吃,并威迫利诱,教了牛子一套话,令他折箭为誓,再行放走回去,依言行事。谁知牛子忠义成性,复仇志决。先用假话回话,答应得满好,把酒肉骗了下肚。渐渐挨到天光大亮,又要文叔将他放开,才肯折箭赌咒。文叔虽急于想得灵姑等人宽恕,毕竟要比牛子心思细密,表面答应放他,却暗自留神。牛子偏是心急,不等绳索解完,便扑上前去。二次又被文叔绊倒,绑起毒打,拷问吕、王诸人对他到底是何心意,有无转圈之望。牛子知已被看破,决无幸理,一味恶骂,被文叔打得遍体伤痕,始终不发一言。
文叔无计可施,正想杀以泄忿,牛子忽然答应降服,任随意旨行事。文叔恐其反悔,先教牛子少时同见主人,可说匪穴还有两名余党,一到便被擒住毒打,眼看送命,多亏文叔解救,刺杀两贼。教完,等牛子把话学会,没甚破绽,又教他赌了重咒,才行解绑。
哪知牛子恨他切骨,不惜应誓,以死相拼,仍然是诈。文叔自信气力较强,山人最信巫神,在重伤疲乏之余,以为不会再出差错。绑索缠得又紧,解起来费事。刚把牛子上身的绑解掉,牛子早等不及,手握断箭,照准文叔咽喉刺去。文叔知道上当,已经无及,百忙中使手一挡。无巧不巧,竟被刺中左目,将眼睛划裂,连眼珠带了出来。文叔痛极恨极,待要纵开取刀时,牛子下身绑还未脱,情急拼命,生死关头,怎肯放他纵起,早把断箭弃掉,伸双手顺势扑到文叔身上,两人扭结起来。文叔虽较力大,无奈一眼新瞎,奇痛攻心,骤出不意,落在下风,手忙脚乱。牛子又是不顾命地横干,无形中占了胜着。
二人在地上扭来滚去,恶斗了好些时。文叔出血过多,渐渐力竭,加以满脸鲜血,连另一只好眼也被蒙住。牛子像疯子一样,连抓带咬,势绝猛急。文叔不能缓手揩拭眼睛,微一疏神,被牛子双手扼住咽喉,死命一扣,当时闭气身死。牛子疲劳重伤之余,经此一来,把余力用尽,一阵头晕心跳,臂酸手麻,也跟着累晕过去。
灵奴的耳目最灵,先在空中盘飞,遥望三面橇迹除此路外,另两路止处都是旷野,俱觉不似。后来看见危崖有缝,飞近一听,闻得吼叫之声。冒险飞人一探,二人恶斗正急。忙把灵姑等人引来,文叔已为牛子扼颈而死。
牛子这一日夜间,刺激受得太重,缓醒之后,神志尚且昏迷,只惦着与文叔拼命,还不知仇人已被自己扼死。起初误认灵姑是文叔,跃起便抓。及被玉渊一脚踹倒,忽见文叔在身底下压着,迷惘忙乱中,死命抓紧文叔死尸,不肯放松,什么都未想到。后来灵姑连唤数声,又过去拉他,渐渐明白过来。抬头一看,灵姑和张、王三人俱都在侧,同时仇人已死,不由惊喜交集,舍了死尸,便要跳起。无奈精力交敝,足软筋麻,如何立脚得住,身子一歪,几乎跌趴在地。灵姑忙伸手将他扶住,取把竹椅坐下,先不令他说话,命王渊倒些热水与他喝了,着实安慰夸奖一番。等他神志稍定,方问前事。牛子本极敬畏灵姑,得了几句奖勉之词,主仇已复,好不志得意满,心花大放,喘吁吁说了经过,依了牛子,还想把文叔人心取回去祭灵。灵姑因父亲他年仍要回生,并非真死,不愿行那残酷之事,执意不允。好在现成崖缝,正好埋骨,便任其弃置洞内,不再移向外面埋葬。
事后查点失物,有的还多了好些出来。只是贼村鹿栅早被雪埋,寻不到一只活的牲禽。当下先将洞中各物运回楼内。贼村雪橇大小共有八架:内中两大四小,俱被贼党来往玉灵崖,遗留未回,现存只有一大一小,大橇还有损坏之处,长路运物尚须修理。众人所乘之橇也是一架小的。计算贼村诸物,若全运回玉灵崖,如照两人一架大橇驶行,少说也须二三十次,始能运完。
正商议间,灵奴飞报说已发现牲畜藏处。众人随往一看,原有鹿栅矮屋本是依崖而建,后壁有一矮门,门内有一个大崖洞,所在牲畜俱藏洞内。众人先见栅场冰雪堆积,只有一排矮屋露出雪坑底下,外视空空,没想到木板壁上还有门户通着壁后崖洞,故未找到。灵姑见壁洞内家畜仅有限几只,余者想已被贼宰吃,只有鹿最多,不下二百多只。
自己要走,洞中人少,野鹿难得调养,本不想要。牛子力说:“这些野鹿都经群贼教练驯服,心灵力健,跑得又快,有时比牛马还得力。雪一化,自己啃青,不用人喂,省事已极。贼党也是学的山人养鹿之法,全都晓得。乘这天冷好带,只在洞内放一把火,全数轰出,我一人便可赶了回去。”灵姑道:“东西太多,我们人少。虽说贼全伏诛,尚有大仇毛霸未死,仍须小心一二。牛子伤重疲乏,长路滑行,势难办到。今日可分作几次,先将要紧东西运送回去。等我起身往大熊岭后,可把人分成两班,仍由大叔、大婶守洞,张伯父和远弟,牛子和渊弟,各驾一橇,来此搬运,每日算它五次,再把那些粗重而又无什切用之物弃去,有三天也就运完。那时牛子人也复原,再挑上十几只好鹿回去喂养便了。”张鸿赞好,随即依言行事。
当日运了三次。灵姑说自己明日要往大熊岭从师,反正有宝珠、飞刀照路,意欲连夜再运几次。张、上诸人见灵姑新遭大故,此去冰雪险阻,千里跋涉,应该养好精神,备走长路,不宜过事劳累,再三劝阻,灵姑只得罢了。
众人因和灵姑分手在即,好生不舍。尤其张远、王渊两小兄弟和灵姑情分最好。一个是别久思深,好容易才得相逢,又要分手;一个是朝夕聚首,耳鬓厮磨,忽要离别,更是难过已极。无奈形格势禁,怎么样也说不出随行同往的话,心只发酸,却不好意思流下泪来。灵姑自然也是惜别情殷。饭后围坐一起,商量了一阵将来的事,并约后会之期。俱各愁容相对,蹙眉无欢。张鸿说明早走的走,有事的有事,几次嘱咐早睡,谁也不舍就卧。直到子夜过去,王妻把灵姑衣物用具和路上行粮备齐,包装停妥,又催了两次,方始分别安睡。
这一夜,三小兄妹各有各的心事,谁也不曾睡好。王渊躺在床上,背人伤了一阵心,忽想起地洞中所得的妖尸谷辰遗留的那件古铜尊,连日悲伤跋涉,尚未与灵姑观看。听陈太真之言,许是一件宝物,自己又不知用处,正好送她做个念物。但不愿被人知道,天甫黎明,便即起身去等灵姑,意欲背人相赠。不料张远比他起得还要在先,早已偷偷起来,约了灵姑,同在外屋聚谈呢。待不一会,大家全起。灵姑洗漱完毕,准备起行,各人都有话说。王渊直插不进口去,又不能将灵姑调开,好生懊丧。只得跑进小屋,将古铜尊用布包好,打算亲送灵姑一程,就便付与。
灵姑始终把玉渊当幼弟看待,见他送行,力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大家都有忙事,何必多此一举?连张远都不令送。王渊只干着急,无计可施,眼看灵姑一一辞别,踏上雪滑子往前驶去。灵奴也飞起在空中,随后跟去。王渊实忍不住,飞步追上,将灵姑唤住,将铜尊递过手去。并边走边说:“这是我送给姊姊的东西,带到大熊岭,问问仙师,看有什么用处。你如成仙,好歹把我带去。我有好些话要和你说,适才人多,也没得空。好在伯父在洞里,等他回生,不愁你不回来。如若等得年久,我也自会到大熊岭寻找你去,这一辈子你休想离开我。”王渊还要往下说时,张远见王渊追送,也赶了来。灵姑自觉前途茫茫,老父生死系此一行,又惦着洞中诸人日后安危,心乱如麻。平日本把王渊当小孩看待,见他送过一物,随手接了。这时山风正大,加以王渊情急匆匆,一肚皮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出语漫无伦次,灵姑并未听真说些什么,只当寻常惜别,随口应了。嗣见张远相继追来,忙道:“我连牛子那么苦求,都不令送,你两兄弟只管远送做什么?今天那么多的事,还不赶紧回洞去。”随说,随即脚底加劲,撇下二人,箭一般往前驶去。
王渊知道灵姑身轻行速,晃眼便被拉下。当着张远也不便多说,一赌气,随了张远,高喊:“姊姊保重!”不再追送。只见天气晴朗,朝阳始升,千里碧空,半天红霞,东方涌出一轮红日,闪射出万道光芒,照在一片茫茫的银山玉海之上,越显得雄奇瑰丽,气象万千。
灵姑因张。王诸人都说老父尚要复生,不宜穿孝,只着了一身家常穿的黑衣。那颗天蜈珠,依了灵姑,原要留下。因众人苦劝,说此后天暖,用它不着,何况还有几颗小的足可用来照亮。灵姑一个孤身女子千里长行,知道前途天气如何?有此宝珠在身,既可御寒、辟暑、照亮,还可抵御毒物。此珠原为灵姑所得,目前又算先人遗物,更应承受,不应再赠他人。灵姑方始带走。因有宝珠,灵姑不再怯冷,为嫌多带衣物累赘,连皮衣裤也未穿。人本清秀,;驶行又速,转瞬剩了一个小黑点。再一晃眼,越过山坡,便失了踪迹。张、王二人望不见影,只得快快回转。
牛子先也执意随往,灵姑骗他道:“你既忠心故主,现在老主人并不曾死,等我学成仙法,立可回生。不过人已失去知觉,保藏遗体最是要紧,虽说深藏地底,无人知晓,终恐仇人探出,暗中侵害。况且我的仙师也是女子,庙中不容男人停留。我每日在庙用功,你就同往,也难相见,还得另觅食宿之所。与其那样,还不如在玉灵崖忠心服役,暗中守护故主,静等他年回生相聚,岂不好些?”未了因众人各有一宝珠,牛子独无,又把贼身搜得的几颗全给了他。牛子方始感动,打消行意。
灵姑走后,众人都照原定安排,分别前往后山贼村搬运各物。运了几天,众人见毫无阻滞,天又突然转寒,冻也未化;牛子又再三苦劝,说山中百物难得,反正无事,何苦将剩余诸物烧掉?于是连那些粗重用具和成群野鹿,都全部运了回来,最终剩下一座空楼,方始一火焚却。
一共运了十来天,已是二月初旬,天气始转温暖。所幸雪融颇缓,玉灵崖地势既高,左有深溪,右有大壑,水有归落,足可从容应付。广原平野之间尽管洪流澎湃,崖前一带并未泛滥。加以风和日丽,瀑布满山。千百道奔泉,玉龙也似上下纵横,凌空飞舞。
洞侧梅林当初正在含苞吐英之际,大雪骤降,一齐冻结,如今雪化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