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伟见毛霸闻言把凶睛一眨,双眉拧紧,似在寻思答话。暗忖:“敌人必定中计。
此贼初意原向灵儿、渊侄、牛子三人寻仇,如若迟疑,还可拿唤回三人的话诱他。只要爱女一到,不问玉灵崖之行允否,自己均无败理。只可恨洞中既然有事,王氏夫妻怎不把灵奴放出报警?我们也好驰回救援,何致与强敌深仇相逢狭路?”方在盘算,想要开口,猛瞥见旁立那贼两手暗中蓄势,渐向身侧移动。久经大敌的能手,如何会吃这类毛贼所算。吕伟本心至多给他一点做戒,就势再拿话去激将毛霸,多延时候,把灵姑引来,本无心要他的命。
谁知这贾四没练会真功夫,却学了几年专门暗算人的阴毒招数,出人意料的刁恶。
他那拿手,自起名儿叫一技开百花。使用起来,先是骤出不意,用左手短矛在三五步内脱手掷出,刺人的要害;同时再用右手毒药连珠旋弩,专打五官七窍和人身容易见血之处。那连珠旋弩制得尤为精巧,共有五个筒眼,同时并发。每筒十七箭,长一寸七八分,细才分许。三棱出风,人若中上,一个时辰以内必死无救。发时范围可大可小,任往何方纵躲,均难避过。贵州大盗刘老么,昔日仗以成名,伤人无数,吕伟也曾经见识过。
贾四乃刘老么的娈童,死前被他偷来,仗以为恶。幼年为练此弩,下功太过,闹得狗眼一大一小,几乎瞎了一只,“独眼太岁”之名便得于此。
那弩筒原藏在贾四袖套内,也是急于求功买好,惟恐毛霸拦他,积恶太甚,遭了报应。他这里短矛还未往外掷出,弩筒也同时出现。吕伟口里说话,眼中旁觑,见那贼左手用矛,右手毛袖又肥又大,不见套手,便知中藏暗器,已经防到。贾四又把弩筒认作生平不二法宝,爱如性命,擦得精光捍亮,手刚一抬,便被吕伟发觉。吕伟见是一个粗约两寸,上有五个筒眼,梅花形的暗器,知道厉害,万万不能迟缓。射处大多,又是毒药钢弩,运用内功也恐万一疏漏,被他稍微射穿,见血非同小可。心更恨极这类狠毒匪徒,事当紧迫,竟未顾及投鼠忌器。说时迟,那时快,贾四刚把手中短矛投出,跟着右手弩箭扬起待发,就这眨眼的工夫,吕伟早把全身真力运向左右手臂。贾四由左侧进攻,两人相隔不过五步。吕伟因是大敌当前,又恨极那行同鬼蜮的恶徒,竟把平生绝技施展出来。左手一撩,敌人的矛尖还没沾衣,便飞起一二十丈高下,落向远处丛树之中。同时脚底猛一错步,身子略侧,照定贾四就是一劈空掌。这类掌法的动作既是神速,力量尤为惊人,吕伟轻易不用。用时对方休说是人,便是山石树木,如在十步以内中上一掌,也要粉碎断裂,常人怎禁得起。贾四手按机簧,才一发动,忽见吕伟身形微一侧转。心想:“任你多好内功,躲得多快,今天好歹也叫你中我几箭。”念头还没转完,短矛首先飞起。紧跟着猛觉一股又沉又猛的寒风劲力,直似千斤重锤迎头打到,气便闭住,连“哎呀”一声都未喊出,当时头、面、胸骨就全部碎裂,仰面跌倒,死于非命。
毛霸被吕伟一将,本不能说不去玉灵崖的话。见贾四忽下毒手暗算,毛霸虽是淫凶狠毒,但也颇明江湖上的过节,不愿做这样无耻行径。报仇一事,尤其应该亲自下手,方能泄忿,我回场面。似此鬼祟行为,胜之不武,不胜为辱,自然更厌烦。不料两人动手都快,不等出声喝阻,贾四已然毙命。毛霸性如烈火,自觉难堪,不由暴怒,大喝:
“老贼!死在临头,还敢伤人。”脚一点,纵将过来,便要下手。吕伟乃成名多年的人物,上场时已讲礼让,对方却一再破口伤人,按说除各凭本领争个死活存亡,不应再有话说,自掼身份。无奈深知敌人会施邪法,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不持重一些。见毛霸扑来,强忍怒气,将身往旁一闪,轻轻纵开,高声喝道:“姓毛的,休得逞强无礼,听我一言。”毛霸戟指怒喝道:“你今日已成我掌上之肉,容你多活片时无妨,有话快说。”吕伟也不理他,冷笑道:“想当初巫峡相遇,你已落在我手,念你是条好汉,未忍杀害,将你放走。今日狭路相逢,老夫约你同去玉灵崖,先尽地主之谊,再行过手,并无恶意。这个土匪不知是你甚人,看出你闻言迟疑,意欲下手暗算,被老夫轻轻一掌,还未沾身,便即打倒。此乃他自送死,并非老夫手毒。你既小心,不敢到我洞内,老夫礼已尽到,也不勉强。但是一件:闻你精通剑术,老夫少年也曾拜过异人为师,多少年来未遇敌手。你我两次相逢,总算有缘,那年巫峡行舟,匆匆一晤,不曾一一领教,至今仍引为憾事。你我何妨不用兵刃,先比拳脚,再比剑术。各凭彼此平生所学,尽量施展,分个胜败强弱,免得日后又有上当的话。你看如何?”
毛霸昔年初遇双侠时,误以为敌人精于剑术,自知旁门左道,所学不济,没敢轻易施展;恰巧双侠又有异人暗中相助,以致受伤被擒,二败涂地。后来细一打听,双侠只是武功精纯,虽然剑法极好,并未炼有飞剑。自己当时只消略施法术,便可必胜;不合震于虚名,上了大当。越想越恨,立誓要报前仇。先寻到双侠家中,人已弃家变产,携了子女出门远游,不知何往。也没想到双侠会到莽苍山来隐居。此次与吕伟相遇,事出偶然。原来毛霸偶然遇见好几年没见面的师父,五台派余孽黑头陀谭干,说起莽苍后山有不少灵药,因那山中常有峨眉、青城两派仇敌来往,自己是个熟脸,不便前去,命毛霸代往,还传了两种防身隐遁的法术。毛霸领命,去年便到了莽苍山。业时带有一个徒弟,名叫王茂。等药采齐,快要回去时,王茂忽在睡梦中为白猩子掳去,送了性命。毛霸幸未同在一起,否则睡熟无备,即使不死,也必重伤。后来毛霸发现孽徒失踪,衣物零乱散失,知有变故。先还以为王茂武功颇好,又会一点法术,决不会为野兽、毒蛇所伤。当是被山中土著野人捉去。继一查看,东西虽然散乱,并未丢失,好生不解。在后山一带连找寻了好几天,忽然遇见那伙土匪。始而毛霸疑心杀掳爱徒的便是此辈,要下毒手。这类土匪甚是心明眼亮,不等发作,先自服低。一问来意,断定人被白猩子送了性命。双方谈得甚是投机,众匪徒又将毛霸请往盗巢暂住。毛霸本爱当地景物幽静,土匪们正又在此争彼夺,群龙无首之际,十分散乱,不久便拜毛霸为师。搜寻了几天白猩于,也未寻到。毛霸急于寻师复命,药已采齐,不便久延,便到贵州见了黑头陀。黑头陀听说山中灵药如此繁富,又命再采一回,并活捉一只白猩子回去。毛霸回到莽苍山已近隆冬,一边率众采药,一边搜寻白猩子的踪迹,不久居然齐备,毛霸见封山期近,便往贵州过冬,顺便向师父讨些传授。
当毛霸再往贵州的第二天,文叔原想借逐鹿为由,瞒过吕氏父女耳目,前往峰顶白猩子旧巢寻取灵药。不料众人说话被他听去,知道自己的心事为人识破,不好意思。暗忖:“吕伟真是好人,此事不应瞒他。就此回去,殊觉无颜。”意欲生擒一鹿,回去遮盖,便循鹿径往前搜索。不料遇匪被擒,拷问之际,认出一匪竟是自己的嫡亲外甥,彼此问明来历,化敌为亲。文叔还要赶回,众匪强留不放,只得在匪巢住了数日。
这班匪徒大多好吃懒做,专以劫夺为生,纵有极好土地,也不肯下力躬耕开发。原是恶迹败露,在各山寨中无法存身;又在各汉城中屡犯巨案,官中悬赏缉拿,不能前往。
无可奈何,才带了历年掠夺所得,逃向山中。但是金银珠宝之类,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不下手劫掠不行。草草盖了几间屋子,耕了些土地,擒些野鹿,用暴力鞭挞来代牛马。
起初只图隐避一时,谁也没打长久主意。后来各寨匪徒都被山人识破,不能立足,见机稍慢,便为所杀,于是相率逃来,入数越来越多。匪徒素无信义,以强为胜。强的终日坐享现成,不肯操作。弱的轮班耕植,又不甘受强的役使,当面听从,背后不是偷懒,便是胡来一气。闹得大好肥土,竟无什么收获,于是吃的常闹饥荒。日前正商量寻访一下,山中有无土人部落居住,好往打抢。
文叔一来,匪徒渐渐听说玉灵崖食粮众多,牲畜繁庶;文叔还存有不少皮革、用具、金砂、药材在彼。众匪仗有毛霸为师,原意一不作二不休,开春以后怂恿毛霸,索性集众出山,向各山寨大举劫夺,把当地作为窝赃巢穴。等积聚满了欲望,滇黔一带汉城难居,再借毛霸法力掩饰,逃往江南各省,做富家翁享福去。一听有这许多东西,怎不生心。本意不问文叔如何,立即下手,连文叔也一起抢夺谋害。正计议间,又听文叔说起洞主人有一女儿,乃仙人弟子,身带玉匣飞刀异宝,出手便是一道银虹,遇上就死。那么厉害的白猩子,连老带小竟被杀死了十几个。同时文叔的外甥又是匪中有头脸的人物。
诸多顾忌,便踌躇了两日。
群匪最终商定,极力蛊惑文叔,劝他一同人伙。文叔生具恶根,又因自己子然孤老,只外甥一个亲人,以为将来可以依靠,再加日子一久,益发无颜回去,竟然同意。众匪看出文叔心贪,不舍失物,又对于灵姑飞刀一层不甚深信,假装代盗存物,要他领了前往。文叔果然应允。头一次只文叔和两名能干匪党同往,文叔心畏吕氏父女,胆寒气馁,略取一些金砂、贵药,便催促逃回。跟着变天,大雪封山,难于再往。
文叔久居山中,地理极熟,没有两天,竟无心中发现一条道路,尽头处是一横岭,正是昔年白猩子住过的一个大山洞。那洞位居岭腹,外狭内旷,甚是宽大,和玉灵崖后裂缝通路一样,前后可以相通。文叔查看地形,后洞口与玉灵崖隔溪广场遥遥相通。经过一番筹划,便和众匪徒前往查探。先还恐洞口被雪填没,无法通行。到时一看,那雪与洞口高低相差无几。匪徒震于文叔之言,均极仔细,将路探好,回去赶做了两副雪橇,由洞中驶出。到了后洞口,因恐留下橇迹,又用人力将橇抬起,换了地头方向,再行滑驶。快要走向玉灵崖侧面相对的正路时,又抬行了一段,以备万一敌人厉害,发觉追踪时可以掩蔽。众匪徒意在财货,头几次取去的都是金砂、皮革和知名的贵药。
文叔原有两样灵药,知道匪首机智,恐被识破。又以为内中最珍奇的一样,多年没有迹兆,未必会在此时开花结实,故不经意。满拟等众匪徒将洞中所有全部盗来,再行觑便检视。谁知机缘注定,王渊两次人洞,无心遇合,得了现成。
起初文叔恐被吕氏父女撞上,不敢前往,一任众匪徒轮流盗运,自己只在中途雪坡上指挥筹划。继见连盗多日,连自己所存和洞中原有之物俱被盗来,已然盗及牲兽。遍问去匪,只说每去都挑值钱的东西盗取,为便携带,筒罐多半拆毁弃去,只取内中藏物,并未见有这样药草。文叔知匪首凶暴,号令素严,手下人等不敢妄取一物。吕氏父女不知药名、用途,再说也不会不告而取。疑心匪徒盗取时遗漏,杂入破筒之中,意欲亲往寻找。因吕氏父女始终未出,必是为雪封锁,闭洞过冬。恰巧众匪想盗活牛活马,特意做了两副大雪橇,人去得多,还有两个会妖法的,益发放心大胆前往,谁知灵姑、王渊、牛子三人已早埋伏在彼,四匪往盗牲畜,首先伤亡。文叔在二洞内还未警觉,等到出来,将那个重伤匪徒撞死,才在雾中踏着冰雪冒险逃走。过了峰群不远,先逃二匪因为逃命心切,行驶太急,虽有照程之珠,仍撞在积雪上面,被冰雪撞伤,雪橇也损坏了一副,正在负痛难行。幸亏文叔赶到,勉强合力将坏雪橇拆去一副,三人并驾一橇,才得逃去。
这一次因敌人已然警觉,惊弓之鸟,格外小心。除照原来走法外,进洞时文叔还做了一番手脚,使崖上冰雪崩塌下一大片,布了极好的疑阵,所以吕氏父女苦搜不获。三人见了匪首,说起女主人的厉害,俱都心惊,在自恨极咒骂,不肯甘休,只是无计可施。
直等到毛霸近日回山,众匪徒引见文叔,并将前事告知,毛霸立喊文叔近前盘问。
文叔当初原是心贪,自私过甚,又因身老无亲,妄想将来依赖外甥养老,以致铸成大惜,对于吕氏父女本无仇恨。及至与匪党相处渐久,眼见众匪凶暴刁狡,时常同党相残,口是心非,丝毫不讲信义,才知上了大当,无奈自己财货全部盗运了来。虽看出众匪徒大有侵夺之意,但在未盗来前,匪首和众匪徒都曾说过,只盗取吕氏诸人之物,决不妄取自己一草一木。只要应付得好,不令有所借口,或者还能成全一半。如想中途脱离,除非孤身逃走,要想带走东西,直比登天还难。在自灰心悔恨,已然无及。毛霸性情刚暴,自和吕、张双侠结仇,时刻未忘。这时一听洞中主人姓吕,是四川人,不等文叔往下细说名字、年貌,便暴跳道:“这厮定是我两年前所遇仇人吕伟、张鸿了。我要杀他们已不是一天,不想全家藏在此地,难怪找他们不到。老尤你快说,这厮可是生有一双细长眼睛和紫黑胡子,脸皮也紫得发亮,与一个姓张名鸿的在一起,如若是他,我歇也不歇,当时就去寻他算账。”
文叔听吕伟说过真名、来历,只不知和毛霸结仇之事,及见毛霸说时咬牙切齿之状,忽然天良发现。心想:“平日常听众匪说毛霸神通广大,法力高强,既与吕伟有深仇,此去吕、王诸人焉有幸理?以前承他父女诸般救助,视若家人,吕伟相待尤为优厚,拿众匪徒来比,相去何止天渊。如今我落到如此地步,只怪自己糊涂,再如害他全家,怎问得过心去?意欲暂缓祸机,先将毛霸稳住,然后暗写一信,抽空赶往玉灵崖偷偷投递报警。吕、王请人见仇敌快要寻上门去,自会设法逃避。念头一转,等毛霸爆竹似地一连串把话说完,故作不注意的神气,淡淡地笑道:“祖师爷说那洞主人是你仇敌西川双侠吕伟、张鸿,恐怕不对吧?”毛霸闻言,将凶睛一瞪,喝问:“怎见得不是?”
文叔道:“祖师爷先莫生气,容我细讲。第一,这家共是老少五人,一个姓余,并不是吕,他年约五十左右,有一儿一女;另外夫妻二人姓主,还有一个年老山民。我在那里住好些天,无话不谈,休说见着张鸿,连个张字都未听说过,二人面貌也与祖师爷所说不甚相像。这还不说,最不对的,这老少几人在玉灵崖隐居已有十来年,从来没出过山,如何会与祖师爷在两年前相遇?请想,他们开辟了那么多的田,新种的树都成抱粗了。这次大洞还没有去,弟兄们取回的谷粮不过是他所存十之二三,便有那么多,岂是新来才一两年所能办到的?”
毛霸一想有理,方始减了忿怒。说道:“便不是这两个老贼,他杀我徒弟,也是饶他不得。听说这厮还会飞剑,可是真的么?”文叔不知毛霸心怯正派飞剑,以为毛霸那么骄横性暴,如说敌人厉害,势必不服,照佯是去得快,莫如说平常些。便笑答道:
“这几人,论武功暗器,倒个个都得过高明传授;如说飞剑,我虽没见识过祖师爷的,就照弟兄们所说来比,那么他就差远了。他用手丢出去,只能在三五丈内杀人,远了不行,也没祖师爷的亮。我只见他用过一次,没有看清。法术更是一点不会。似他这样,祖师父一到,要他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