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腰背间反臂一剑砍去,剑中怪物背上,觉着坚硬震手。暗道:“不好!”百忙中就势运用内功真力,手一挺劲,借着剑的回力,往斜刺里纵出四五丈。脚才沾地,正赶怪物怒吼回顾,未容追来,左手一扬,毒弩连珠而出,照准怪物口、眼、咽喉等处打去。不料怪物目光敏锐,箭来扬爪一挡,多半甩落。虽有几枝射中面门、咽喉,也似不曾射进,一一摒落在地。吕伟心方骇异,怪物又用那只独脚一跳两三丈高远,追扑过来。
吕伟仗着武功精纯,怪物只有一脚,跳是直劲,易于闪避,便将平生本领施展出来,围着怪物纵前跃后,闪转腾击,得手就是一剑。因见怪物身坚似铁,剑砍不进,又不知何处是它要害,因此剑剑都是运用内家全力。吕伟功力精纯,剑又锋锐,便真钢铁也应手立碎。那怪物表面上看去好似不曾受着大伤,实则够它受用,像肩、臂、腿、股等处受伤还不怎重,中有两剑正砍在腰肋上面,骨已内碎,怪物疼痛已极,不住怒吼怪叫,势更猛恶。吕伟见它连中十余剑重手法,虽似内伤,势转急骤,知是情急拼命。怪物比人力长,久恐难支,也就不敢多使真力冒险进攻。
斗约刻许,怪物连吃大亏,想是看出对手持有器械的便宜,猛往壑底跳去。吕伟方以为怪物怯敌败走,不会再出,怪物已从壑底取了刚才两根长竹跳将上来,迎头打来,力猛竹沉,运转如风。吕伟剑短,只能闪避,竟到不了它身前,知不是路,这才大声呼喊。恰值灵姑赶来,见势不支,父女情切,老远放出飞刀,却将怪物惊走。
灵姑因老父一身内功,多少年来屡经大敌,从未见他乏过,而今竟被怪物累得满头大汗,说完了话,犹是未停喘息,不由暗惊:“如若晚来一会,何堪设想?”忙扶他坐到火旁歇息。越想越恨,立意要将怪物除去。吕伟说:“怪物似是山魈一类,初次见人,颇有畏心,不知怎地忽然胆大来犯。除去固好,无奈日已偏西,洞太深黑,不犯深入涉险。如放飞刀进去,一个被它逃掉,又和白猩子一样望影惊逃,搜索不易。怪物首鼠两端,举止不定,可仍坐此不动,只顾烤那笋吃。能当时诱出来除掉更好,否则不去睬它,改日得便再来,终必伏诛,不必急此一时。”灵姑应了。
四人等有好一会,眼看阳乌西坠,暮色将浓,怪物仍不见动静。侧耳林外,蹄啸杂沓,骚声大起,知是骡群都来饮水。只得准备归计,由牛子背了笋和鹿肉,一同起身,先绕到上次杀骡的大树林内,探头外看,骡、豹俱在塘边,各占一面饮水、泅泳,翻腾叫啸,情景仍和上次一样。吕氏父女不愿无故多杀,可是骡聚一处,如往猎取,势必成群来犯。那时它们一味猛冲,不顾死活,便用飞刀也未必阻遏得住,人还难免受伤,事太涉险。如要和那日一样,等它单只自来,又无此巧事。
正想不出甚好主意,忽见斜对面丛树灌木中有一怪物出现。四人定睛一看,正是适遇山魈。灵姑大喜,手刚摸到玉匣,吕伟忙一把拉住,暗嘱稍后。并说:“相隔尚远,怪物必是擒骡而来,莫如等它再走近些,到了塘边草地,再行下手。”话未说完,那山魈动作真个迅捷无比,才从草里现身,独脚一跃,便到了一只肥健凶猛的大野骡身侧,一爪往骡腹下一托,便托了起来。那骡大惊,四蹄乱挣,回头便咬。山魈一爪抓向骡颈,就在那骡怒吼急叫声中连身跳起,飞也似往来路山坡上灌木丛中纵去。怪物初跳时,灵姑又要动手,牛子忙拦道:“小主人莫忙,这时打骡正是机会。”说罢,随取身上索圈、刀、弩,纵向林外。灵姑微一耽延,山魈已逃没了影子。
豹群好似知道厉害,山魈才一现形,早吓得嗷嗷怪叫,四下逃窜开去。野骡却是同仇敌忾,闻得大骡惊痛急叫,纷纷回顾,见山魈托了一骡逃走,为首几只最大的首先怒吼追去。下余千百野骡立自水边掉头跃起,腾踔争先,跟踪追赶。蹄声踏地,震如雷轰,杂以吼叫之声,风起尘昏,山摇地撼,煞是惊人。顷刻工夫,蜂拥奔驰将尽,仅剩五六只小的落在后面冒尘急驶。
这时忽听牛子高喊:“小主人,快放飞刀!”灵姑等三人知道牛子想擒杀落后野骡,因嫌林外尘沙雾涌,土气逼人,没有随出。闻言料有大险,不然不会这等喊法,忙把飞刀放出。银光照处,尘雾影中瞥见数十只豹子飞窜逃去。野骡被牛子套倒一只小的,另有一只倒在地下嗥叫打滚,吃牛子赶过去刺了一刀。被套倒的一只也在挣扎翻腾,无奈这等套法乃山人猎兽惯技,牛子更具特长,那野骡头和四蹄全被套中,越挣越紧,休想跳脱。骡虽走完,外面尘雾犹高数丈,灵姑收回飞刀。牛子知道三人怕土,先把活骡拖进林内,又将死骡脊、股上好肉割了几大块,跑来说道:“这些花豹真个狡猾,见野骡多时,不敢招惹,却装喝水,等在一边;待大群一走,却来咬那后头的,一齐扑到。我差一点没被它们扑倒。只吃它们咬死一只半大的。飞刀慢来一步,这只活骡也保不住。”
灵姑见那野骡四蹄捆绑,躺在地下,足有常骡大小。因性太野,虽然力竭声嘶,兀是口中乱喷白沫,两眼圆睁,凶光闪闪,似要冒出火来。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对牛子道:
“天都快黑了,我们有这么多鹿、骡肉,又掘了两大捆笋,还有一只小活鹿,回去已是难带,这野骡怎搬得过去?不如放了它吧。”牛子一想,果然野骡力猛,不比小鹿驯善,可以渡过峰去;所得肉、笋有好几百斤,实是难带。不禁恨道:“这野骡岁数小,我本想杀了割肉回去,因见还有一只被豹子扑倒,乐得有现成的,把活的带回去制服了,用处多呢。尤老头若在,也好帮个忙儿,偏他一去不来,不知到哪里撞鬼去了,真是恨人。
只好杀了,割肉回去吧。”灵姑道:“骡肉足够吃的,何苦害它一条命?还是放了的好。”
王渊也觉小骡可怜,不等牛子说话,过去便要解那绑绳。牛子拦道:“这个你放不来,一放开,它便寻人拼命乱撞,连踢带咬。要放也等我一个人回来放,把它引到山坡上去,好追大骡归群。要不,这里有怪物,又有花豹,放也是活不成的。”灵姑因骡群去处曾有山魈出没,恐牛子落后闪失,便道:“那样不妥,还是都在这里看你放好。趁它气没缓过来,快些解了绑索吧。”牛子道:“要解容易。”随将活扣一抖,骡便缓缓立起,身往后缩,两耳直竖,双目怒视牛子,大有得而甘心之势。牛子见状骂道:“你这东西真是找死!”说罢,手中腰刀向骡头前晃了一下,纵身便逃。那骡怒吼一声,四蹄蹬地,朝前猛冲追去。
灵姑等三人正要捆扎地上肉、笋,忽听牛子失声惊叫,知又生变,忙将飞刀放出。
追去一看,原来野豹虽被飞刀惊退,并未逃走,仍伏暗中窥伺,等人一走,又出来抢吃死骡,牛子出去恰好遇上。这些野豹生长山中,初次见人,有两只又被飞刀余芒扫伤了一些皮肉,不知人有多凶,牛子看见这么多豹子,也很害怕。人喊豹逃之下,小骡已追出林外。牛子识得骡性,回顾追急,快到身后,忙往侧一纵,放它冲过,一反手,照定骡后股砍了一刀背。小骡一味埋头向前猛冲,挨了一下,负痛惊窜,势更迅急,四蹄如飞,连跳带蹦,径往塘侧山坡上急驶而去,晃眼不见。
灵姑追出,见十余只野豹已然逃走,也就不愿追杀,收了飞刀,同返林内。捆扎停当,由牛子背了肉、笋,灵姑和王渊一人背着一捆笋,吕伟牵着小鹿,又砍了两根竹竿以备应用,肩着一同上路。牛子在前,土渊居中,灵姑父女并肩而行。
时已黄昏,吕伟说:“文叔这般时候不见归队,恐为山魈所伤,适才没有找他,心终不安。”灵姑道:“他久居山中,颇有阅历,想必不会;即便真为所伤,也是咎由自取。”王渊回头应道:“姊姊,我们曾在竹林里耽搁许久,许是他回来找不见我们,自回玉灵崖了吧?”灵姑答道:“这决不会。他知我们成心打野骡来的,要天黑才能回去,骡还未见,怎会就走?如真独归,灵奴还不来找我们么?”说时,已然快出谷口。
王渊未及答话,忽听右侧崖上草树一响。吕伟听出有异,方喊:“小心!”猛瞥见一条长大黑影由上飞落,径扑王渊。灵姑自服灵药,目力极好,一眼便看出是那山魈,更不怠慢,忙把飞刀放出。那山魈本想将王渊连笋攫走,不料王渊近来日随吕氏父女练武,大有进境,一听脑后风急,不敢回顾,忙往前纵。山魈一把抓空,只捞着那捆笋。
王渊纵时手已松开,山魈用得力猛,收不住势,身子晃了一晃,银光已经从后飞来。山魈知道厉害,怪叫一声,独脚一跳,便往崖上纵去。这次灵姑近在咫尺,如何能容它遁走,手指处,银光早飞向山魈身旁,拦腰一绕,斩为两截,由半空扎手挣脚飞舞而下。
怪物因是死前惊惧挣扎,余力尚在,前段扑向崖腰,贴着壁间藤蔓、山石滚坠,激起一片喀嚓哗啦之声。落到中途,吃一盘老藤接住,晃了几晃,搁在上面。那下半身斩断时竟往前斜飞出老远,撞到对面崖石上,弹起老高,才往下落,势颇迅急。落处恰是一片污泥,噗的一响,泥浆飞溅,那只独脚端端正正直插向泥地里去,丈许长的残尸仅剩二尺许一段,树桩也似露出地面。腔中也有肚肠,轮困如结,不见滴血,只冒黑水,奇臭异常。
牛子在前,闻警回顾,见是怪物,吓得丢下身背兽肉,往前飞跑,相隔泥地最近,连腥汁带污泥溅了一身。吕伟在后,又与前半怪尸落处相近,也溅了些汁在身上。灵姑抢前诛怪,恰与王渊同在中间,一点也没沾上。魈尸汁水腥秽已极,休说吕伟,连牛子部闻不得,各自据地大呕。灵姑忙赶向老父旁,将沾了污汁的外衣脱下。尚幸天气温和,汁水沾得零星,没透进里层棉袄。脱去外氅,倒好走路,毫不觉有凉意。牛子却是苦极,本穿得不多,满身汁水淋漓,连皮肉上都沾得有。急切间无水可洗,脱尽衣服,仍是臭秽不堪。所背兽肉因早丢下,不在怪尸落处,却未沾染。
灵姑见牛子急得乱跳,笑骂道:“你这蠢牛,谁个叫你这样胆小的?不乱跑,该不会受这罪吧?尤老头说口外那水有毒,洗不得;再回到水塘,更多耽搁,又当野兽饮水之时,赶走它们也费事。还不背了肉快回去,一到湖边不就好洗了?莫非你上身脱光还不够,又想做野人么?”牛子无奈,只得忍臭将肉背起前行,一路干呕,气得连旧衣也不要了。吕伟还想用竹竿将适脱外衣,连牛子所脱衣服,一齐挑走,刚一走近,便觉恶心。灵姑道:“这衣服太臭,有水也没法洗。我们衣服不缺,做也容易,都已破旧之物,不用带回去了。”
当下四人各自掩鼻而行,出谷上崖,才长长地吁了几口气。灵姑见老父不时恶心,便命牛子走前一些。又在崖上寻了几株香草,分塞鼻孔。随后四人来到峰侧,系好小鹿,牛子背肉先渡,等吕氏父女和王渊一一渡过,牛子再翻回去把小鹿背在后腰上,背渡过来。
明星满空,时已入夜。众人来时原带有十枝石油浸过的火把,以备回时照路之用,因日里用它不着,便藏在峰侧隐僻之处,并用石块压好。不料这时往取,原石未动,火把竟少了四枝。牛子直说奇怪。藏时灵姑未在意,还当牛子带的只是这些。火把本做一捆束住,如为野兽、怪物所动,纵不全数取走,也有散乱痕迹。如今藏处未动,火把也成束扎好,定是记错数了。王渊却说:“取火把时,牛子只想取五六枝,尤老头说今日也许归晚,定要多带,这才添了四枝。我正在二人身后削东西,一点没有记错。莫不是尤老头先回来取走了吧?他一人要这么多何用呢?”吕伟也觉原束较大,不只此数。野兽要此无用;白猩子已然死尽,即便剩有一只小的,也不会只取四枝。再一问牛子,知藏处原样没改,只火把少了四枝,料是人为无疑。当下暗忖:“如此看来,文叔所为最有可能,他那宝藏许就在近处。只是昏夜茫茫,荒山辽阔,漫说无从寻找,且找之太急,转使生疑。不如点火起身,他如愿同回,望见火光,自会追来,或是出声呼唤;否则,只好听之。”
牛子已点燃火把,老少四人分持起身。沿途无事,文叔也始终没有踪影。行抵大湖,牛子洗净上身所染恶臭,二次上路。刚入洞径,吕伟忽然想起一事,也没告知灵姑。回到玉灵崖,灵姑先伺候老父热水沐浴,通身换过。然后大家饮食安歇。当晚文叔并未回洞。
次早起身,众人又饱餐了一顿笋和烤鹿肉、骡肉。吕伟对灵姑道:“文叔困处兽窟数十年,身世可怜已极。好容易遇见我们,才有还乡之望。昨日又失踪,一夜未归,吉凶难定。如其和早年一样,再为别的怪兽所困,在那里延颈待救,我们却置之不理,听其死活,怎问心得过?我向来宁人负我,勿我负人。山中过冬的事已然就绪,反正没甚忙事,总应寻出他的下落才好。”
灵姑本性仁慈尚义,原恐老父后山有险,不愿前往。自从昨日两遇山魈之警,颇疑前言已验。加以老父近来脾气颇多执拗,尽管钟爱女儿,然话一说出,便非做到不可。
再说文叔只是私心贪鄙,粗野可憎,尚不见别的过恶,如真被山魈擒去,困在洞底,也觉可怜。老父和他投缘,如不寻见下落,决不甘休。因想:“看后山情景,不似有人去过。只要无妖人在彼,多厉害的蛇鲁怪物也不是飞刀之敌。此番再去,只要跟随老父身侧,当无可虑。”想到这里,忽然心情一宽,笑答道:“我知爹爹放不下尤老头。按情理说,也该找他回来。不过他昨日走得可疑,像是安心要躲我们的神气。只怕他取藏宝时被山魈捉进洞去关起,脱身不得,那就苦了。后山地方太大,找不过来。别的东西害不了他,如若失陷,必在竹林对崖山魈洞中。此处如找不到,不是他避不相见,便是死了,再找徒劳,尽可不必。”吕伟道:“灵姑,你这话虽是有理,然天下事难说,也许他在别处。鹦鹉眼尖,飞得又快,多远都能查看,可连它一起带去。渊侄陪他父母守洞,就不必去了。王妻李氏因闻爱子昨日几为山魈所伤,也不愿其随往,闻言相助劝阻。王渊最喜随同灵姑父女出游,无奈两家尊长坚不令去,好生快快。
当下吕氏父女、牛子三人一同起身。鹦鹉灵奴当先飞行,晃眼高出云表,不见影子。
吕伟原因昨日少了四枝火把,想起以前文叔曾借取药为名,往峰顶二老猩窟穴中去了半日,回来却说药未寻到,疑心他不舍灵药,仍往峰顶,因爱女最恶人言行鬼祟,没有明说。这一料本料得不差,及至行前听灵姑一说,又觉爱女料得更有道理;否则,文叔如在峰上,即使上下需时,恐被人发现他背人行事,或是下时天晚不及赶回,次早也应归洞。再说深山大泽常有怪异,更易走迷路径,尽可设词,何以一去不回?于是息了前念。
行抵后山途中,灵奴飞来叫说:附近一带俱已寻遍,连文叔昔日水洞故居也都飞过,也不见一个人影。只峰那边没去。灵姑因防山魈不只一个,还有余孽,便令灵奴飞空领路同行。吕伟闻报,更以为昨日料错了。
一会到了峰前,仰望上面,奇石错列,古松盘郁,间以杂树,峰腰白云横亘如带,看不见顶。再看灵奴,业已掠着峰腰飞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