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多环族不早打发回去,也不是事。今早幸有牛子见多识广,事前通报,如被白猩子抓死几个,岂不面上无光?”
思虑至再,只有等上半日,白猩子如不来犯,赶紧往返,回时料天未黑,或可无事。明日一早,打发众山人动身,再打主意。
等到过午,白猩子未来。灵姑不放心,又和牛子、鹿加等援上崖顶去看。只见崖后奇石森列,景物雄诡,尽头处绝壁排天,亘若屏障,既高且险,无可攀升,相隔尚在两三里外。四下眺望,不见白猩子踪迹。匆促之间,并未想起向笃行时之言,以为白猩子大的被杀,小的胆寒,暂时不敢再来。为防万一,借词给众山人降福,一齐召集进洞,令其伏地默祷,又收了牲畜,堵塞洞门。并将王渊和灵奴留在洞内,白猩子如若来犯,便用向笃所传障眼法术惊它,即令灵奴飞往报警。众山人闻言都当真个降福,争先人洞,恭恭敬敬,跪伏在吕伟面前,默默祝告,静俟后命,态度恭谨,一点没想到主人也在胆怯害怕。父女二人部署停当,灵姑又看牛子将洞堵好,方始独自起身,施展轻身功夫,加急赶行,不消多时,到了森林以内。
那四野民住处本还远些。向笃行时,因所居洞府地绝幽晦僻险,不见天日,如被异派妖邪发现,难免借以潜踪匿迹,初意行法将它禁闭,免得妖人来此藏伏。四人爱那里面宏敞高大,还有许多舒适设备,意欲求住。向笃说四人住处虽然不好,到底还见到天日,此洞只正午时略透露一点日影,终年举火,如处长夜,住了无益有害,四人仍是求告不休,嗣经灵姑劝说,才勉强答应,没有封闭。
四人因听向笃说过灵姑飞刀厉害,已所不及,以后千万服从,不可违件,也颇敬畏。
自从向笃闭关,灵姑尚未去过。到洞一看,洞外也和早先一样升着一堆野火。三男行猎未归,只一女坐在洞前石上,用细藤编席。忽见灵姑走来,甚是欢喜,忙即起身拜倒。
灵姑知道老少三人都听她活,唤起说了来意。山女随请灵姑入洞,将墙上悬的乌加人皮取下。灵姑见皮用竹条绷起,又干又硬,既长且大,无法折叠,带走甚是累赘。山女看出为难,自愿代命,送往玉灵崖去。灵姑见取皮容易,早知如此,何必亲来?知她脚程慢不了许多,即便走慢,自己先回,任她随身送到也是一样;自己持走,反倒更慢。于是含笑应了。山女早想到玉灵崖去,恐仙人见怪,不敢冒失,闻言大喜。灵姑问她:
“走后无人守洞,你父兄回来,岂不寻你?”山女答说:“无妨。这里终年不见生人,日前虽有一个走错路的汉客到此,一会也就走去。恩人还教会我们生火和闭洞的方法,只消做一记号,他们回来就知道了。”山女汉语不甚精熟,说时须用手比。灵姑急于回洞,无心查听考问。说罢,山女果用向笃所传法术将洞门隐去,在火旁放了几块石头做记号,将皮架横搁肩上,一同起身。
林树繁茂,枝柯低压,人行其中,躲闪纵越还不怎样,添上这么一个薄而且大的绷架,走起来稍不留意,便被挂住,阻碍横生,甚是费事。走了一程,灵姑不耐烦繁琐,仍用飞刀将绷架砍坏,把皮取下,略为拗折,才易走些。出林仰看,日色偏西。急于赶回,命山女快跑,如赶不上,后到也可。自己当先飞跑。山女脚程甚快,又想讨好,奋力追随,并未落后。
二人一口气跑到玉灵崖,天还未到黄昏。灵姑见洞前静悄悄的,毫无异状,心情一宽。王渊、牛子早在洞里望见,移开封洞石块。牛子当先奔出,说白猩子并未来犯,只不过众山人跪伏已久。灵姑便命牛子引山女到侧面小洞去,给些酒肉慰劳。自和王渊进洞。
灵姑走至老父座前,按照预计,跪禀乌加的皮业已取回。吕伟便命灵姑查看众山人善恶。灵姑应声起立,先施幻术,立有大幢烈火升出地上。继命众山人起立,说道:
“老主人鉴察你们诚心,已允降福,但不知你们能否领受。此火专驱邪鬼灾孽,有福之人入火不烧,否则近火即行烧死。你们可排成单行,由右而左,由鹿加当先,穿火而出,走到洞外等候。”众山人见那烈火飞扬,映得满洞通红,老远都觉奇热,意颇畏惧。鹿加也有点迟疑却步。灵姑笑道:“有我在此,决伤不着你们。快走过去,少时神火一灭,后悔无缘,就不及了。”鹿加闻言,试往前走,觉着奇热难耐,方欲退下,灵姑把手一指,火便自移,盖身而过。鹿加惊得怪叫,身已脱出火外,并不觉得怎样,不由欢喜拜倒。众山人见寨主由火里走过,头发都未烤焦一根,方始胆大了一些,当头两个战战兢兢穿火而过,余下俱都放心抢前。等未一个走完,吕伟喝声:“神火速收。”将手一扬,灵姑暗使收法,火光不见。众山人又罗拜称谢了一阵,一同出洞。灵姑将乌加的皮交给众山人。另给山女一些花布、食物,打发回去。众山人吃罢酒肉,仍去隔溪广场上安歇。
因有白猩子之变,灵姑又不便自显张皇,只得命牛子藏在对面崖顶守望,如有变故,立吹芦签报警;洞内诸人分成两班守夜;洞口也不全闭,留一极小出口,正对牛子藏处。
隔些时候,由灵姑、王渊两个略会法术的,按前后夜,不时出外探看,对众山人却未明言,以免惊惶。依旧备下丰美酒食,令其自饮。
牛子守着昔年传说,料定白猩复仇心切,决不甘休,非来不可,人却倦极。吕伟父女早晨还要遣走众山人,守的是后半夜。前半夜由王守常夫妻、父子三人轮值,就便在洞中给众山人备办行前早餐和分配给的东西。头班的时候较长,须交寅初才能唤起灵姑接替。王守常夫妻因自人山以来,一切都仰仗吕氏父女,当晚如有变故,仍须他父女二人上前应付,一见睡眠颇熟,意欲任其多睡些时养息精神。自己等明早山人走了,补睡不迟。有警无法,无事由他自醒,不令呼唤。
王渊独坐无聊,昨夜惦记用障眼法引逗山人,天没亮就起身出洞,又没睡好,守了不多一会,便觉身倦欲眠。先还勉强振作精神,睁眼外望。及至出洞看了两次不见动静,草原上众山人却在欢呼纵饮,回坐原处呆想:“灵姑那么厉害的飞刀,白猩子焉有不胆寒之理?如真想报复,这类野兽有甚心机,白天早已来到,还会等到晚上?今日那么仔细查看,直到这半夜里也没见一点踪影,分明大的一死,小的全都害怕逃匿,不敢再来窥伺。看外面月白风清,简直不像要出事的样子,一定空守无疑。”他遥望对崖顶上牛子,先是改立为坐,这时索性躺了下来,也像是要睡神气。不由把睡意勾动,心神一迷糊,两眼一合,再睁不开。面前恰有一块封洞用的石头,比坐石略高尺许,竟然伏在上面沉沉睡去。
洞甚宽大,王守常夫妻忙着制办食物,初见爱子时出时入,还在担心,恐白猩子行动矫捷,仓猝遇警,难于躲避。想叫他就在洞里守望,观听牛子报警已足,无须出去。
偏生火灶紧贴左壁,相隔不近,如到洞口,须要经过吕氏父女卧处,二人睡眠极易惊醒。
手里正做着食物又放不下。王妻几番想去嘱咐,俱被王守常拦住说:“吕大哥原令渊儿不时出看,怎可私下违背?”嗣见爱子回洞面向外坐,更不再出,才安了心,始终以为伏石外望,并不知他睡着。
忙时光阴易过,一会便离天明不远。王守常想起天将亮时最冷,适才虽强令爱子多穿了件夹袄,仍恐衣薄受寒。恰好手底下事也快完,估量吕氏父女已经睡足该起,又取了件夹袍轻轻走过,想给爱子穿上。一看睡得正香,两手冰凉,又惊又怜,连忙推醒,给他穿上。王守常出洞探看,月落参横,果然快亮。对崖牛子也不知何时倒在崖顶上睡着,隔溪众山人俱卧地上,似无异状。总算不曾出事,心中略放。
王渊揉着一双睡眼随出,见状恐灵姑怪他疏忽,乘吕氏父女未起,连忙援上崖去将牛子推醒。回到洞内,吕氏父女也相次醒转,看见王守常等三人熬守一夜,天已将明,一切停当,并无变故,谢了厚意,便请三人去睡。王渊因自己也睡了个够,推说不困,和吕氏父女一同出洞。王渊先把牛子招下。灵姑已听王渊说牛子在崖上睡过一会,未了仍是自己上崖唤醒。知他前晚陪着众山人,半夜遇警,吃了许多苦,日里又复劳累,一直未睡,虽是粗心,情有可原,好在无事,也就不提。
等唤起众山人,鹿加却说昨晚饮到半夜,有两山人喝醉了酒,去至溪中洗澡,见对岸崖前跑来几只逃鹿。因听牛子日里说起,王渊想捉几只小鹿来喂养,满想讨好。只拿了溪旁的佩刀,赤着身子,连花裙都未穿,赶忙追去。鹿跑甚快,追出约有两里多地,眼看追上,忽发现路侧野地里一堆火光。近前一看,乃是两个汉人用枯枝生火,面前放着一只新杀死的肥鹿,在那里切肉烤吃。二山人略一停顿,鹿已逃得不知去向。正要走回,汉人忽然拦住,给了二人一块肉,向他们问话。这二山人恰巧一句汉话也不会说,汉人非云贵口音,越发难懂。双方比了一阵手势,仍难通晓。二山人酒醉身倦,急于归卧,胡乱点了几下头,径直走回。快到崖前,发觉有一汉人追上前来,将二山人唤住,指着玉灵崖又问又比,意似问他种族部落是否在此。二山人因灵姑父女不许无故得罪汉人,只得也比手势回答。说洞主是个神人,厉害不过。自己乃别寨山民,来此送礼参拜,现宿隔溪广场之上。汉人好似领悟,遥望隔溪众山人尚有多人未睡,俱在欢呼跳纵。又细看了几眼,方始相信,转身跑去。二山人跑了急路,酒往上涌,没回到原地,便已醉倒。后来还是鹿加久候二人洗澡不回,去到溪边查看,只见衣、环都在,人却不见。疑心酒醉淹死,沿溪寻去,发现人在隔溪醉倒,唤醒同回。问知前事,觉得本山除却主人,休说汉人,连山人都难走进。二山人又说那汉人生相穿着十分奇特,尤其年长的一个长得又恶又丑,声如狼嗥,不似寻常汉人。鹿加心中奇怪。
吕伟唤过二山人,叫牛子做通事,重新盘问,山人性蠢善忘,又在醉中睡了一觉起来,多半忘却,颠倒错乱,各说各的,直似在说梦话,迥不相符。众人因昨晚来人已到溪旁,相隔甚近,鹿加等怎无一人亲见?山人酒醉便迷本性,胡来乱做,醒后问他,多半不晓,料是醉梦中的谵语。否则来人如有他意,或是入山迷路,想借食宿之地,又已到达崖前,即便言语不通,也必要查探明白,决不会和两个醉人比说一阵就走之理。因而都不怎信。鹿加力说这二山人一向老实,不说诳话;昨晚说得甚是明白,二人话也一样。自己虽不曾亲见来人,听他们所说,决无虚假。那相貌凶恶,脸上有包的一个,好似数月前在山寨里听别的山人传说过,是个极厉害的恶人,只是想到天明,也未想起。
主人喂养这么肥的鸡鸭牛猪,又有这么好一座山洞和那么多田园,明来不敢,定要暗中偷盗。白猩也是非来不可,早晚务要留神才好。吕伟知他好心,不便深说,含糊应了。
众人都以为即便是真,对方不过是两个采药行猎的汉人,无足为虑,谁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看着山人匆匆吃了别酒,背了退回去的礼物、前酋长乌加的皮和主人所赠之物,由鹿加率领,欢欢喜喜拜别上路。往常吕伟行事最为精细,这次忽然少了戒心,连灵奴都未放出探看,就此撇开不提。
众山人走后,吕伟令牛子人洞将洞门用石堵好安歇。自率灵姑、王渊去到附近田园里,查看了一番。近午回转,王氏夫妻和牛子已睡足起身,开洞出来。牛子一心害怕白猩子闯来复仇,劝灵姑将灵奴放到崖后探看。近日灵奴越发灵慧,学人言语,对答如流,灵姑爱如性命。有了上次失踪之戒,日夕随身来去,不令远离。因听白猩子力能爪攫飞乌,恐为所害,把它关在洞内,连昨晚都未放出相助守望,怎肯令其往探恶兽巢穴,执意不允。为备万一,议定大家都是同出同归。午饭后,仍照往常,同去田场上畜牧耕耘,傍晚始回。一连好几天,毫无动静。
吕、王等人自经向笃相助,傍着玉灵崖附近,因着形胜,都建有亭台、竹楼。稻田、菜圃、果园、花畦,都在灵姑以前发现的那片沃土以内。并在当地辟出一片广场,用山中碗口粗细的大毛竹建了一所极高大的竹屋,前临广田,门环绿水,左有花畦,右有菜圃,后面设着牛栅鸡栅,室中用具十九竹制,古朴雅洁,饶有幽趣,农忙之时可以起居安歇。灵姑因那地方田圃以外,四面都是森林环绕,终年绿荫,取了个名字,叫作“碧城庄灵山别业”。那些果园、花树原本野生,都由向笃用禁法移种一处,有条不紊,景物之佳,更不消说。端的是世外仙源,人间乐土。
这时正当收获期近,果实也有好些到了成熟之期,一眼望过去,不是果实累累,艳似丹霞,便是密穗层层,灿若黄金,几日光阴,田间又增了几分繁盛气象。灵姑、王渊首先拍掌叫好。吕伟笑道:“你两个真不解事,这等肥土,一年何止三秋,我们人数不多,除吃外,有一些富余也就很好了,偏生哪样都要贪多。你们向大哥偏又信你们的话,到处设法移植栽种。第一次收获已经如此,日后休说吃不完,看要费多少人力?便我们一年忙到头也忙不过来呢。”灵姑笑道:“天生这么好一片地方,不开辟出来,莫非只种小小一块地,余下的都任它自长野麻么?那多难看。要不是爹爹只准要这几百亩地,真想全数都开辟出来才有趣呢。”吕伟道:“你只顾有趣。向大哥在此,他会法术。种和收获都不显艰难。如今休说再多,就这一片都不好办。过些日,你自然知道厉害了。
我们既不与尘世来往,至多添上张叔父和你鸿弟两人,剩的果谷不糟蹋了么?”王渊道:
“这些果树原是山中有的,就我们不移过来,任其自生自落,还不是一样糟蹋?似这样,想吃什么,现采现摘,多好。只谷子吃不完,糟掉罪过,人力也忙不过来,我们还是每年只种一次吧。”灵姑道:“那样一年空上好几个月,多么扫兴。我先前的意思是,因沿途看见云贵两省不分民族,苦人大多,难得这些山人信服我们,早晚必来看望,既有这一片肥土,便多种些,吃不完的,等来时运出去,一半给他们,一半散给苦人。虽说这片地都种上,也救不了那么多苦人,到底接济一个是一个,不说别的,多感化得几个蠢民,也少却许多罪恶,岂不是好,想不到向大哥非闭关不可,这么费事呢。”吕伟道:
“灵儿,我们在此静候仙缘,躲世人都来不及,如何还去惹事?又是一些无知蠢民。此端一开,以后将要不胜其烦了。”灵姑道:“女儿也曾想过,仙人原以博施济众为务,内功之外,还要修积外功。如不和人见面,这外功怎么修积?所以隐居深山,与世隔绝,只是为了便于修炼,免使世情物欲打扰清修而已。我们诚然是不愿与世人来往,但这两族山民横竖要来,不能避免,乐得借他们的手做点好事。如怕烦扰,只消和他们说定日期,一年只准两次,只许多少人入山。事由我主,他们又最畏服我们,决不敢向外泄露。
此外似乎无什么可虑了。”吕伟想了想,笑道:“女儿如此存心,必蒙天佑。既是你们不怕劳作,我也愿意促成善举。且凭自己力量,尽一分心是一分吧。”灵姑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