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虎虽然觉冷,似这样向野兽怀中取暖,未免不好意思。已然睡了一整天,估量相隔天明不过两三个时辰,怎么也能耐过,见四豹又来衔扯衣服,似要扯往榻上同卧,只得说道:“小仙虽是好意,我等已然睡足,不想睡了,请你们自便吧。”四豹好似只知主人之命,奉行惟谨,决无商量余地,依旧强扯不休。四虎方在为难,四豹忽然昂首侧耳向外谛听,好似有甚动静神气,倏地舍了四虎,齐往外面跑去。四虎看出有异,跟到外室,四豹似已跑出洞去。静心向外一听,渐闻四豹嗥叫扑逐之声甚厉,仿佛与什么猛兽在外恶斗。先因手无兵刃,鉴于前失,还不敢冒昧走出。嗣听豹声逐渐急促,中杂怪叫之声,内中有两豹似已受伤,不禁激动义愤。暗忖:“自受仙人救命之恩,如今他师徒因事他出,守洞的豹为恶兽所伤,怎可置之而不理?看四豹跑出神情,分明有恶兽来此侵犯,才行奔出抵御。如不助它们除害,那东西伤了四豹,仍必跑进洞来,要糟仍然是糟,转不如此时出洞相助,力量还要大些。”偏生兵刃不在身旁,四虎一摸腰问,所藏临危应用的暗器无敌流星,又在与纹身族人扎端公对敌时使用殆尽。搜遍腰囊,一共搜出六粒。放弹机筒早在中毒昏倒时遗失,洞中休说没有器械,就有也不敢妄用。慰情聊胜于无,只得分取了六粒弹丸,各人在灶旁拾起一根较粗一点的柴枝,往洞外跑去。
外层也是一个石洞,没有里洞大而爽亮。尽前是一甬路,尽头洞口有两扇石门,再走出去便是洞外,全洞位置在一个平崖之上。耳听四豹啸声凄厉,似在崖下树林之内。
蹑足潜踪走到崖边,往下一看,四只大豹与一条大蟒正在林中恶斗。斜月照林,看得逼真。那蟒遍体红鳞,闪闪生光,口里不住喷那火焰。身盘树上,中腰半截缠住一人,细看身量,颇与虎王相似。蟒的头尾俱露出在外,各长两三丈,粗约径尺,通体总有十丈长短。血口开张,红信吞吐,磷磷若电,屡屡作势去咬虎王咽喉,却咬不上,好似被什么东西隔住神气。四只大豹又不住蹿前扑后,疯了一般,拼命朝蟒狂咬,此起彼落,毫无休歇。内中两只较小的豹似已受伤。蟒尾也似被豹爪抓伤。激得那蟒头尾乱摆,身子一拱一拱地用力,意似想将虎王勒死,附近林木被长尾打断了好几根。虎王连手都被恶蟒束住,也不叫喊,也没见怎撑拒,也不曾死。
四虎见状大惊,暗忖:“这般恶蟒倒也少见,无怪四豹敌它不过。虎王具有伏兽本领,每值出游,必带黑虎、金猱随行,有时还带着大队豹群。所养猛兽多半通灵,无论相隔多远,一呼即至。怎今晚会一人到此?为蟒所困,又不呼唤虎。猱来援?好生不解。
他与清波上人师徒交厚,妖狐又曾说要寻他为仇,想因妖狐所迫,来寻上人师徒求救,行抵崖前,遇见恶蟒。豹在洞中听出动静,见是主人好友,故尔在此死拼,绊住那蟒,不使伤他。一个畜生尚知同仇御敌,何况我等身受仙人活命之恩。蟒固厉害,既然遇上,哪有不管之理?”
四虎互一商量,这般大蟒,手中柴枝已是无用,而那六粒毒药弹丸,也只能伤它要害,不能致命,偏生放弹机筒不在手内。林虽不深,由崖上打下去,也有十好几丈远近,弹丸无多,几下若打不中,便成徒劳。于是把四人分别列成一个半圆形,一同绕道下去。
当中二人,一人两粒;两旁二人一人一粒。环列前进,乘着蟒头左右乱摆,由当中两人觑准蟒目,先发一粒出去试试。若一击无功,再孤注一掷,觑准蟒目、蟒口等容易透穿见血之处,一同发作。
计议定后,四虎一同纵身下崖,悄步入林。行近蟒侧三丈以外,已闻到腥恶之气,使人欲呕。各借林木隐藏,屏气凝神,冒着奇险行事。四豹想知有人暗助,口里嗷嗷连声怪叫,跳扑更急。四虎各将弹丸用右手三指捏紧,周身功夫全都运人指臂等处。互在树后一打手势,当中两人倏地朝前一探身,一同用足全力,朝蟒双眼打去。四虎软硬武功俱臻上乘,专讲四两拨千斤,有寸木穿铁之能,如换寻常蛇兽,虽皮糙肉厚,这一下也不愁不应手即穿,何况打的又是蟒的双眼,药弹奇毒,见血必死,相隔又近,以为总可胜算。谁知蟒乃神物转劫,灵敏非常,任是下手准速,依旧被它发觉,蟒头微俯,两粒弹丸全被躲过,当当两声,落在地上。登时乱声怪叫,怒目电闪,首尾摆动愈急,如非四豹前后扑蹿牵制,几欲脱身穿出寻找敌人,得而甘心。
四虎见状发急,更不迟延,一声呼啸,四弹同发,瞄准蟒的口、目打去。这四弹虽没打中要害,因为用力绝大,参差并发,配合巧妙,手法又极准确迅速,那蟒又吃了四豹骚扰的亏,虽是性灵眼快,终不能八面兼顾,一时躲闪不及,左右颈间连中两弹。下面两弹又打了一粒在头上,总算额骨坚硬,一撞便落,不曾穿透入脑。只未一弹由头皮上擦过,噗的一声,打在虎王身上。四虎见状,虽中了三弹,俱都撞落,估量不会透皮见血。未了一弹又误伤了虎王,身畔虽有解药,他身体被蟒缠紧,无法施救,久即毒发不治。只顾悔恨惊急,无计可施,竟忘了身临绝境。
蟒颈受弹见血,颈骨几被击碎,疼痛非常,刺痒难耐,额间又受了一下硬伤,本就怒极。再加打中虎王身上这么一下,忽然听出声音有异,不顾寻敌,连忙回头谛视,方知受了敌人愚弄。不由急怒攻心,咝的一声极凄厉难听的怪啸,身子似长绳脱轴,转风车一般,从原缠合抱大树干上平空出去,疾若飘风,昂头吐信,直向四虎藏伏之处追来,蟒身长达十丈,双方相隔不过四丈远近,瞬息即达。还算那四豹同仇敌忾,见蟒穿出,虽不敢迎头抵御,却把身子往旁一纵,避开正面,让过蟒头,十六只利爪齐向蟒身后半段抓去。那蟒情急寻仇,误认四虎闹了玄虚,必欲置之死地,一味前蹿,吃豹利爪一抓,只得回身来咬。四豹哪敢和它硬斗,忙即四下避开。
这一停顿,四虎藏的不在一个地方,身手灵快,林木又多,便于藏躲,幸得脱险,人已吓得亡魂皆冒了。等蟒追入,四豹又复从后抓扑。林木繁茂,人和豹子个个纵跃轻灵;蟒虽厉害,终吃了身子长大的亏,追得固快,回环往复却不灵便。三方走马灯一般,在林中出没隐现,纵跃追逐,人、豹都仗林木躲避,谁也不敢往林外逃去。那蟒怒发性起,长尾扫处,半抱粗的树木一卷便断,只扰得林内腥风大作,沙石惊飞,枝叶纷纷断落如雨。
追逐有个把时辰,四虎忽然逃近虎王被困之处,回顾四豹正和那蟒纠扑,百忙中想起虎王不知被蟒束死也未,如若未死,此时用解药救他所中弹毒,只要伤的不是要害,人还未死,或者尚来得及。忙着两人赶过去,准备将虎王夹往僻处救治;下余两人将蟒诱向远处,以免赶来伤害,只要挨到清波上人师徒回转,即可诛蟒脱险。及至赶至树下一看,哪有甚虎王在彼,乃是一段木头,上画人的五官面目,中间围着虎王素常的虎皮衣裤罢了。
正骇怪间,猛听呼呼风声,毒蟒又从斜刺里追来。四虎连忙逃避时,在近一株大树下忽有一长大身影一闪,那蟒如箭一般直朝树下迫去,只一绕便将树身缠紧。四虎定睛一看,又是一个虎王被蟒缠在树上。同时四豹也已赶到,一见虎王为蟒缠紧,也似有点惊疑。各把四腿踞地,长尾竖起,张口怒啸,发了一阵子威,倏地前腿一起,猛扑上去,和首次一般,前扑后跳,连抓带咬,与蟒恶斗起来。蟒虽将人缠住,依旧似有阻隔,咬不着人。同时还得应付四豹,颈伤的毒又渐发作,疼痒难当,怪叫愈急。
人毕竟比较聪明,四虎自从发现前一虎王不是真身,渐渐省悟这一个也是假的,不然,以虎王的本领身手,怎会这么容易被蟒缠住,更不出声呼喊呢?断定仙人法术禁制,便放了心。略为定了定喘息,互商诛蟒之策。均觉蟒身大大,动作如飞,毒又太重,人不能近。方在为难,忽见蟒头下垂,在地上两面乱擦,不时掉转蟒尾,直向颈间乱打,好似痒极神气。四虎见状,料是适才侧面两弹打中,弹毒透进皮肉,因为伤轻,此时才行发作。知道少时毒性大发,还要昏晕过去,不能转动,好生喜幸。再看四豹,虽仍纠缠不舍,那受过伤的两豹,想是中了蟒毒,势力已没先前凶猛迅捷,大的两只也有力竭声嘶之象。不乘此时下手,一个毒不死,被蟒缓醒,早晚同归于尽。忙就林内各寻了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举在手里,仍按前法,四人环列而进,悄悄走近毒蟒身前。俟蟒一昏迷,即行运足全力,当头打下。
不料蟒性甚长,弹毒透进无多,虽然疼痒难耐,灵知未失。本就想追杀四虎报仇,又顾着先把虎上弄死,在那里举棋不定。及至苦咬虎王不到,便改了主意。四虎近前,早被看在眼里,因为狡猾,故作无睹。一面运转长尾和豹厮拼,一面暗中却蓄锐待发。
四虎等了一阵,见蟒仍未昏迷。两只伤豹业已退下,趴伏一旁,喘息乱吼,无力再上,仅剩两只大的勉强扑,心想:“虎王纵是假的;四豹俱是仙人守洞灵兽,怎能看它们被蟒弄死?”一时心急,互在树后一打出手势,相继纵出。相隔丈许远近,手举大石,照准蟒头往下砸去。那蟒原是处心积虑留神在彼相候,如何打得中,略一腾挪,便已闪过,紧接着飞线脱轴般抽身蹿起便追。
四虎相次同出,以为那蟒动作已缓,准备一击不中,连珠而下,只要一下打中,便即毙命。第一人石块刚刚打出,余下三人也跟踪由斜刺里蹿出,举石便往下砸。石沉力猛,势绝迅疾,哪里收得住脚步。这时蟒身业已脱树飞出。四虎事前商定,出时不问击中与否,石一脱手,便就势纵开。这后下手的两人身当蟒的侧面,蟒出是个直势,还可横跃蟒身,相对跃过。头二人正当正面,见石未打中,蟒已昂首穿来,本已惊惶欲往左侧纵去,偏生那两只大豹也在此时向蟒扑去,阻住二人退路。一时情急,只得把气一提,身往后仰,只脚踹地,改向来路退去。那蟒来势疾如箭射,这次又是认准发弹伤它仇人,不得不止,一切均未顾及,其行更速,凡人哪里跑得过它。头次全仗四豹代挡一阵,免遭毒吻。这次两豹气力已竭,成了强弩之末,又上的不是时候,方往前纵扑时,蟒头业已高昂两丈以上。一见豹来,理也不理,只把长身左右一摆,便将两豹弹出老远,跌趴在地,仍旧加速往前追去。二人情急逃命,却吓昏了头,一味拼命急奔,更无寻思之暇,也忘了绕着林木分途逃窜,反倒顺着林中空路照直逃去,自然更容易被蟒追上。不消一会,眼看双方首尾相衔,蟒头往下一搭,更可将一人咬住,危机不容一瞬。忽听左侧一声娇叱,斜刺里连珠也似地飞来无数寒星。只听身后咝的一声蟒叫过去,接着沙石横飞,树枝乱动,喀嚓寨饵之声响成一片。
二人业已跑出老远,不见毒蟒追来,多着胆子一回顾,只见离身二十丈外,一个老头和一个少女,各自仗剑而立。这时天已微明,觉他们身材衣着甚是眼熟。那蟒盘作一堆,下半身搭在一株大树上面。四围林木东倒西斜,折断了好几根。二人连忙跑过去,后动手的二人也已赶到。一看那老少二人,正是建业村初会的西川双侠之一吕伟和他的爱女灵姑。毒蟒业已身首异处。想是死时负痛太甚,盘身之处地上沙土被旋成了一个大深圈,林木卷倒八九棵,长尾所挂大树粗有合抱,也被拉压得几乎弯倒。死后余威尚复如此猛恶,不禁骇然。知道命为吕伟父女所救,感愧交集,腆颜谢了。吕伟父女见四虎在彼,也甚惊异。
双方见礼之后,方欲问讯,忽闻破空之声,晃眼一道光华自天直下,落地现出涂雷,见面便指着吕伟父女对四虎道:“你们领了吕老先生父女到洞里去,师父已回,有话要对你们说呢。可恨我昨晚不该不听师父的话,又赶回去,让红蟒把豹儿们伤了,我还要救它们,一会就来,你们先走吧。”说罢,不等回言,、便朝四豹奔去。那四豹两只业已毒发,奄奄待毙;两只力已用尽,身受重伤,趴伏地上。望着主人到来,嗷嗷怪叫。
涂雷先从身畔取出些药,每豹口中塞了一块,一手一只,提着豹的颈皮便要纵起。四虎意欲赶去相助,涂雷喝道:“它们身上尽是毒涎,你们动不得。叫你们走,你们就走吧。”
四虎本欲见好,反倒闹了个无趣,只得陪了吕伟父女走回后洞。见清波上人仍坐原处,六人慌忙拜倒,清波上人将四虎唤起,说了经过。
原来林中红蟒两次所绕的假虎王,俱是清波上人预设的幻身代形之物。这条红蟒因为本身太毒,自从转劫以来更迷了本性,伤却不少人命,积恶已深。那年红神谷出游,正在伤害生灵,遇见一位散仙路过,恨它恶毒凶残,本想诛戮。不料此蟒狡猾,拼牺牲多年,炼就的一粒内丹抵御着飞剑,亡命钻入地底,得逃活命。那散仙法力有限,无法除它,将它出口行法封闭,受禁多年。这次妖狐向虎王寻仇,无心中发现仙人禁符,仔细一看,竟是失踪已久的同党。知它道力不济,想下一条毒计,打算到日借它奇毒之气行法。双方商定这晚举事,设下狡谋,去引虎王人网,连猿、虎、金猱一并伤害。
清波上人因佛家最重因果,妖狐虽该诛杀,虎王的灾劫终要应过。知道妖狐还约有一个厉害同党,虎王有一日夜之困,身佩宝符,虽然无虑,可是妖狐到时无功,必将毒蟒杀死,役使它的精魂,运用毒蟒害人,惟恐失算,特使分身幻形之法,用两段木头幻作虎王原形,将毒蟒诱引到自己洞前,任其纠缠,到了天明法术失效,自己也正赶回,再去除它。当时曾给涂雷留下一封柬帖,命他在洞守候,虎王到了时辰,即可脱难,无须再去寻找。涂雷偏是朋友情重,第一次助虎王时不该大意,使妖狐乘机漏网,给虎王留下祸根,又添上一个厉害妖党,师父到了定时方去,凭虎工、白猿万敌不住,虽知人不会死,终恐受伤。准备要应点,连自己也陪着他一同被困。看完柬帖,一见妖狐并未杀死,背师行事仍然无功,立时就走。来得匆忙,去得更快,只顾心急,竟忘了封锁洞门。
四豹也是该有此劫。先因听出洞外来了怪物,出洞一看,见是一条毒蟒,追缠的是昔年恩主,连命都不要了,急忙上前相助。四豹近年虽然有了灵性,毕竟年浅,无甚修为,如何能是毒蟒对手,斗不多时,都沾了蟒身的毒涎,小的两只并吃蟒尾扫着两下。
仗着涂雷喜爱四豹,偷偷给它们服过几粒灵丹,力猛性长,没有当时毙命,勉强支持到吕伟、涂雷先后来到,才行力竭倒地。
清波上人说完,涂雷已将四豹身上毒涎用山泉冲洗净尽,一手提着一只,分两次飞进洞来,放在地上趴着,跪请师父开恩救它们一救。清波上人道:“雷儿,你近来越来越不像样,我说的话总不肯听。那年跟颜虎要这四个孽畜,我本不许,是你再三苦求,才行答应。既养了,又不好好管教,放它们出去惹事,今天又来烦我。如非念在它们私自出洞,由于救主情切,正好让它们自作自受呢。”说罢,从身畔取出十二粒丹药,吩咐化水与豹服了,提向洞外山沟里面,急速回来遣送六人上路,涂雷领命去讫。
清波上人笑对众人道:“你们六人各有前途,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