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冈麓左近树林之中。后来久等五虎不至,疑心受了中行阻拦,再不就是遭了金猱、黑虎之害,既庆自己见机早脱虎口,又恨中行心计狠毒,更恐追来重寻晦气,十九怀着鬼胎,又恨又怕。内中只有一两个稍为明白的人,料定中行既与敌人一党,不会说了不算,况且村中未走的人还多,即使不幸,也不致全数受害。主张晚来命人不携兵刃,冒险人材一探。就被村人觉察,也可和他说明是来探问五虎踪迹和顾家妻子下落,决无大害。话虽如此,可是谁也不愿前往。
那十人中有一人姓随名平,外号双头蝙蝠,人品最坏,多疑善诈,饶有机谋。本是顾修心腹死党,又与五虎弟兄莫逆,顾修一死,就想怂恿五虎另立基业。因知中行素不喜他,方奎等人尤为厌恨,反正前途可以相见,不愿留在那里艰堪。加以自己带着家眷,万一夜长梦多,另生枝节,岂不大糟。这十来人之留,也是受了他的诱劝。一见众人都不肯大,所以走得比谁都快。随平心想:“离寨不远,好久没听兽啸和喊杀之声。适才高处窥探,虽见虎王、二猱疾驰下冈,在左近林莽中喊出了无数野驴、大豹,大家去路受阻,还在害怕,但是并无伤人神气。一会二猱回寨又来,同豹、驴低啸了几声,豹、驴便分别散去,分明是双方恶斗已止,奉命遣散,不再伤人情景。五虎弟兄不是为中行强留,便是想理完顾、祝二人丧葬再走。”深悔不该走得太早,闹得不好意思公然回去。
一见众人都不愿往,挨到夜静,寻思再三,明知村中必有防备,但不亲去不行,无奈何只得放下了兵刃,亲往探查。果然行至冈麓,便被村中巡守人阻住,说什么也不许入村。
随平再三申述来意,村人见他没带兵刃,才把五虎现在顾家,明早即行告知,说完立即逐客。随平无奈,恨恨而归。这时见了五虎等人,自然有些说词。
五虎先颇怪着这群党羽事败即逃,太不义气,一见这十多人露夜相候,又在用人之际,自然嘉许。两下里合在一起,连同妇孺,共有六十多人。
随平便出主意说:“虎王、山人俱是深仇大敌,如欲出山,不必说了;既要在本山创立基业,暂时还以离他们较远为是。南边挨近虎王,西边又挨近红神谷山人,东北是出山的险径。只东南另有一条盘谷,里面丛草茂密,甚是隐秘。记得去年冬天,因追几只野兔,曾同两人深入谷内,彼时草木荒落,路径略为好走,一时好奇,三人深入了好几十里。无心中攀上一座最高的崖壁,用望筒遥望隔山远处,有一片平原背山面湖,形胜天成,似有不少野牛、野羊繁息其间。虽在冬令,风景甚好,土地也必肥美。回村曾和顾村主商议,当时因为中隔十几座山头,计算相隔总在百里以外,虽能远远望见,可是沿途尽是绝壁危崖,鸟飞难渡,连探了多次,无路可通。顾村主不教再对人说起,也就没有再谈。如能前往,岂不是个绝妙所在?”
五虎兄弟闻言大喜,知中行尚顾面子,众人只要暂时不和村人为仇,无论走向何方,总不会从中作梗。又想起昨日曾有一队山人由谷中出犯,败时也由此逃走,谷中必有路径可通。好在人多手众,用具齐备,任何险阻艰难,均非所畏,至多大家受点辛苦,不能绕越,便攀越缒壁,翻山过去,这百多里的途程,再走得慢,三五日内也能到达。山人打胜不打败,尤畏神鬼,昨日惨败没有再来,必已全数逃回神谷去,不会尚在半路潜伏。谷中草莽荆棘虽多,带有这些能手,也不愁打不通。
商量走后,因所走的路是条险径,各把行装、牲畜、器具重又结束整理。除妇孺外,把众人分成了三队;第一队随平为首,率领十人,当先斩伐荆棘草莽;第二队共二十人,押着牲畜随行;余人均在第三队内,专司押运行李器具和护送灵柩,以及各家妇孺之事。
五虎弟兄共同断后督队,不时来往三队之间,指挥查看。一、二两队均是众人中挑出来本领比较高强的人物。除随平是向导,必须前行外,两队之人又分作三班,各持刀斧等器械,每隔一个时辰一换班,轮流向前开路。山中气暖,大家都穿着一身短装,身旁所带镖囊、弩袋以及各种暗器全都卸下,放在牲口背袋以内。前行两队三十人因要开路,有的手持钉耙,有的手持钩斧,有的就以自用刀剑枪矛等兵刃,还各拿一件器械。后队诸人从五虎弟兄起,俱料无事,多半连兵刃都给牲口驮着,以图凉爽,步履轻快。有几个拿着兵刃的,都是一些胆小之人,也只防备途中有什么蛇兽之类蹿出。大家心意,万一有变,也必发自前方,有这三十个健者足能应付,即或扎手,再取兵器应用也来得及,俱未十分戒备。
因所带牲畜尽是牛、马、并驮载着重物,行进起来就慢得多了。前半日因整理行李一耽搁,行至盘谷口外,天已近午。由建业村起身算起,共总走了才二十多里路。随平忽想起:“这是绕山备而行,所走均是平原草地,还没走上草棘杂沓的幽谷险径。所去之地,高崖远望,相隔虽仅百里上下,如由谷中绕行翻越,怕得有三四倍的山路,这般走法,怕不走个十天半月。五虎弟兄俱都粗暴性急,时日久了,倘一见怪,岂不求荣反辱?”为防五虎弟兄不快,一面招呼众人歇息饮食,给牲畜放青喂吃的;一面打着应付的主意。谁知他只顾惯用机智讨好取巧,几乎把同行诸人一网打尽,尽遭惨祸,自己也遭恶报。
五虎弟兄见走了半日还未入谷,仅不过由横冈前绕到冈尾。取出望筒一望,冈尾上树林中不时有人隐现,知是防守的村人。想想前情,又是忿恨,又是愧悔。料知对方见自己小队经此,也必在用望筒瞭望,甚觉无味,不愿久停,催促快些起行。随平为显巴结,忙率第一队人匆匆用罢饮食,鼓勇当先,径往谷中开路去讫。余人也都跟踪上路。
入谷一看,谷中草莽虽多,到处俱有山人践踏痕迹。再一走进里许,竟有昨日山人开成的一条道路。路上原有草莽荆棘,连同小树俱被砍倒,左一堆右一堆,零乱堆着,长达二里,到处都是。地面上本就山石牵确,坎坷不平,再加上这些草木的残根断桩,高高下下,绊脚牵衣,人还无妨,牛马却极难行,费事已极。方笑山人连割草开路都不会,仍要使人费手,路忽中断。前面又是矮树丛生,深草没人,密压压直到前崖转角之处。两边危崖高峙,苔滑如油,不可攀登,并无可供山人猱升之路。如说山人是由草中钻行,开这近口一段何用,好生不解。
同时谷中这点短程,又费了小半日工夫,天光又暗了下来,谷本幽晦,时近黄昏,景物越发阴森。加以古壁削立,峻险逼狭,人畜均无可以栖息之地。众人无奈,只得由前两队合力向前努力开道。明知当日出不了谷,折回必被冈岭上防守村人发觉,太已丢人,且盼寻到食宿之地,再作计较。先见有人将路开通,还在暗自笑骂难走,这一轮到自己,才知天地生物,力量之大,草木刚柔脆韧,各有特性。众人虽饶武勇,竟是有力难施,无可奈何。费了半个多时辰,崖缺已有斜阳落照,余光如血,反映谷中草木皆成红色,所开之路不过里许。
众人正在泥汗跋涉,愁急无计,忽听身后远远蹄声动处,传来几声象吼。杨天真猛想道:“从缅甸来时,带有几只大象,送与中行,自己留下一只公的。昨晚商议行计,嫌它身子蠢重,没有命人去取,再则已然负气,一物未携,也不好意思再要,此时谷中怎有象吼?记得中行因村人告发,原有象奴丁二、丁三兄弟克扣象粮,去年打发了丁二,只留丁三和另两人喂养。丁二令已随来,丁三昨晚不见面,众兄弟还在怪他。许是心念故主,假装不肯同行,今日借着放青为名,带了赶来也说不定。谷中草木甚多,如有两只大象开路就容易多了。”五人正在谈论问,丁二也从前面行李队中赶来,说那象正是前赠中行之象,为数还不止一只,定是丁三昨晚被自己大骂,事后良心发现,得信赶来。
天真立命上前迎着。
一会工夫,丁氏兄弟同了方奎和另两象奴,押着五只大象赶来,丁二和丁三一路还拌着嘴争论不休。方奎近前,跳下象背说:“奉了戴村主之命,因冈尾村人报知,诸位兄台未走出正路,大队人等进了盘谷,想起杨兄别时之言,许是想在本山辟土安居。自己当初人山时诛茅斩草,伐木开路,备历艰阻,何况盘谷之中丛莽载途,荆棘遍地,前行决非易事。近年用象开地力作,深知此物功效甚大,带以同行,必有大助,特命小弟和丁三赶来。除村中留下两只,这五只中除一只备小弟、丁三和二奴骑驭外,下余四只,谨以奉还。原是诸兄所赠,珠还合浦,幸勿推辞。另有两大袋干粮、酒脯,略供途中一餐之用,并请笑纳为幸。”五虎弟兄闻言,虽觉无颜收纳,无奈正当需要之时。互一商量,因那象原是己物,受之无愧,便向方奎致了谢意,将四象收下,余物坚谢不领。方奎见中行对他如此周到情重,仍未少释前嫌,好生不快,冷笑一声,与丁三跨上象背,说道:“酒脯、干粮诸位既不赏脸收下,由它放在这里喂禽兽吧。”说罢,将手一拱,便自走去。众人见方奎词色不善,俱都忿怒,但又无奈他何。
丁二本强乃弟相随同行,不许归去,丁三不听,所以见面争吵。这时和众人一使眼色,正要强将丁三留下。不料那些大象虽受丁氏弟兄喂养多年,因丁二侵粮肥己,群象常不得饱,都和丁三情厚,见丁三一走,也都跟着要去。幸而丁二和五虎弟兄昔年在缅贩货,深知象的习性,忙抢上前拦阻。象见是旧主人,略为抗拒,也就服从。等到忙完,方奎、丁三业已走远。
五虎弟兄见象背上各带有不少象粮,足敷数日之用。俱觉中行不管对友真假,已然绝交,还能如此,终究难得,心中消了些气。只把方、丁二人骂了一阵,也就罢了。天已向暮,急于食宿,便令丁二率了四象去往前队开路,另派旧日识得象性的几个同伙帮同照料喂养。那两口袋礼物,任其弃置地上,大家跟踪进发。那象受着众奴驱策,所到之处,深草被踏平,人行其上绵软如茵,遇见灌木矮树,长鼻一卷,立时连根拔起,往旁甩去,带着沙土碎叶,漫空飞舞,端的壮观。不过人倒好走,牛马牲畜却嫌惬草绊足,依旧不能疾驰,但比起先前难易劳逸,已有天渊之别,众人精神为之一壮。半个时辰过去,居然开行十余里路。
偏偏隔山日落,清月初漏,月光只射到崖壁顶上,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天光吃两边高崖一束,恰似一道长河倒悬高空。疏星掩映中,时有轻云飞渡,仿佛月色甚好,衬得谷底越发幽暗。谷中蛇虫本多,众人沿途驱杀,已遇过两三条大而且毒的蟒蛇,又加人畜饥疲,不能再进。幸那一段路约有里许来长,面积也宽,是片石地,草木甚稀。虽然两壁间藤密苔厚,蔓草丛生,无有岩洞,路中石地上尚堪驻足。五虎弟兄发令,暂且休息一时,再商行止。命象奴各持火把,将四象分前后段歇下,再派出几人轮值,以防蛇兽侵犯。当中支起篷帐,牲畜环篷而伏,外圈用枯枝生了几堆火,各取出水瓶、粮、肉分别饮食。众人俱都力乏,匆匆用完饮食,各取被席,就石地上一铺,便自躺倒。篷帐中的妇孺更不消说了。
五虎弟兄原想略歇个把时辰,还欲起行。及见众人困得这般模样,回顾前后面都是黑沉沉的,要了好几根火把,试往前走了几步,时夜已晏,草露沾衣,手面都是潮呼呼的,湿气甚重。再往前草木渐多,土腥味刺鼻,比起日间还要难耐,侧耳一听,时闻异响,丛草中蛇腴叫啸,仿佛吹竹,与野枭惨啼之声,零落相间。加以牲畜惊骇,牛鸣马嘶,空谷传声,互相应和。火光照在远处,暗影幢幢,各呈异态,似有千百鬼物夜叉之恃四处环伺,欲前飞攫。五虎纵在江湖多年,是成了名的英雄,处此境地,也觉望影先惊,入耳欲悸,景物凄厉,心胆皆怯了。彼此商量了一阵,俱说深夜涉险,诸多可虑,不如天明赶行,比较妥当。于是一同回帐,将众人分了班次,轮流歇息,等天光微亮,再行上路。众人巴不得能够不走,自无话说。五虎弟兄也在帐中安歇。
只有随平一人初意献好,不料谷中草木繁茂,这等难行,沿途受尽众人目讥眉笑,五虎弟兄也似有后悔之色,越想越难受。细查地势,相距那年登高眺望之处已不甚远。
如从谷底绕去,沿途艰险尚多。似这般拖家带口,牲畜、行囊、粮水、用具又多,何日才能到达?几番踌躇,意欲怂恿五虎弟兄先行,把统率众人之权揽将过来。心想:“五虎到了地头,一见那般肥美的土地和好景致,当然心喜。只要把他们几个弄好,别人皆可不在话下,勉强对付到达,也就拉倒,日后成了基业,便是首功。五虎性情粗直,何愁不入自己圈套?”如意算盘打好,走近五虎帐前探头一看。恰巧五虎弟兄因满腹心事,心中愤慨,当地阴湿,蚊、蝎、毒蛾、飞蜈、臭蛛之类又多,时来扰人,不能成寐。好在五人一身武功,神旺体健,便都赌起气来,准备等到清晨上路,遇有好地方,再行歇息。正在聚谈前情,见是随平,唤问何事。
随平乘机入内,巧说:“这里相隔上次登眺之所甚近,翻崖过去,赶往新居,不过百里之遥。中间虽有峻岭崇山、阔崖大涧阻碍,大半多是石地。如率妇孺、牲畜、大队行具前往,自非绕越不可。以五位村主的本领,径由崖下翻越山岭,轻身赶往,至多不过半日,即可到达。明早何不由五位村主带上几个会轻功的得力弟兄,由此当先起身。
既可早到,看明地势,胸中有了成竹,便于布置,又免得跟着受这种活罪。至于随行妇孺、棺木、行李、牲畜等等,看目前情势,不比冬日草木黄落,容易上路,约有十天半月的途程,有这么多人,也足照应得过来了。”五虎俱都拍掌称善。随平又说:“大约再有三五里路,就到高崖之下,既都不困,其实不必等天亮。无奈前面这一段野草太深,黑夜深谷之中,老像藏着什么鬼怪似的,叫人害怕,到底还是天亮走的妥当些,否则明日午前便赶到了。”
五虎弟兄俱都本领高强,性骄心做,性情又极凶暴,素不受激。从早起带着大队人畜走了这一整天,行进迟缓,有本领也无办法,只好跟着苦熬。本已磨得心火直冒,有苦说不出口,万分难耐,随平一说,早被打动。未了再吃几句巧激,心气顿壮,俱以为自己纵横江湖已历多年,什么艰险不曾经过,区区丛莽野草,何足为阻。偏被这大队人畜拖累,无计可施。既照随平之言而行,反正是睡不熟,何如及早起身,连夜赶去,省得在此钝刀割肉般苦挨,饱闻草土腥味,还受虫咬。略一商议,俱主连夜起程。
当下五虎弟兄将几个亲信及主事的同党唤起,分派一切,说自己先往新村觅地计议等候,大队由谷底开路前往,随平仍充向导,一同主持行计。又挑了两名身轻力大的健者,携带干粮、水袋相随先行。嘱咐停当,各家妇孺俱已睡熟,也没惊动,就此起程。
随平又唤起象奴,请五虎弟兄骑至高崖下面,再行回转。五虎弟兄并未推辞,俱夸他想得周到。
起初行至草多处即回,并未深入,以为草木深茂,必不好走。及至骑象走进草丛里面,见象在草丛穿行,偶遇树木,长鼻扬处,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