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打断他,叹笑:“你说话小心点儿,什麽把持不把持的,有病啊你。”
“我就那意思,我想过了,反正那是你们的事,别人也无权干涉,该怎麽著你们自己看著办,别太出格,在香港也闹不出事。”张冀云站起来先告辞,“你约了老大?”
“如果你不想让他听见你这些废话,就赶快滚。”
“好好,今天的咖啡你请。”他恢复嬉笑,走了。
耀扬知道吗?他知道,我想他知道。他不同我提这事,还一副公私分明的样子,大致也算是对我信任的一种表示吧。他从来不屑对人疑神疑鬼,他要的是确切的答案,我既然给了他,他也就不会理会我给别人的是什麽答案,这也是我们合得来的原因。
67
我一个人静静坐着,又拾起秀芳那封信看:
“陈硕,我已想通,我们之间不需要再解释什么,在感情问题上,已经分出胜负。如果要我说这件事从头到尾最让我伤心的地方,莫过于耀扬坚决的态度,但也因此得以快刀斩断情思,尽快使自己解脱。
我并不想沦为唯利是图的势利小人,你知道,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是好现象。但作为一个不再年轻也不再天真的女人,总要有一些东西能让自己觉得自己还活着,并且活得还不算失败。我承认,让耀扬跟我结婚,并非完全冲着那笔股份,这其中确实有些恶作剧的成份,不过是想还自己一个梦,即使那是短暂的虚假的,我也在所不惜──在我耗尽青春和热情之后。我爱他,到现在为止,我还是爱他,老实说,我也爱过你,你是个很难让别人不爱的男人,这点,也许你自己也不知道。别人恨你,那是因为妒忌你,妒忌你与生俱来的光环,最终,连耀扬也难逃一劫。
陈硕,在短时期内,我都不能再面对你,即使那一巴掌打得我手心发疼,从你眼里望进去却还是一片明净,好象犯错的不是你,而是我。所以后来我想,就让一切过去吧。请帮助耀扬,如果你们真正在乎彼此,就别再让对方受到重创,我担心你们的冲击力太强,像两团不妥协的火,愈烧愈烈,你们要对抗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很多人和事,那不是个简单的过程。希望若干年后,我可以大方地在你们面前现身,并宣布我很好,非常好。”
我无限唏嘘地将信塞回上衣口袋,脑子有点乱。这时郑耀扬的电话来了:“你还在寻香吗?”
“是的,你已经过了预定时间了。”
“来一趟半岛酒店。”
我站起来:“出了什么问题?”
“没事,你先过来吧。”
“搞什么。”
当郑耀扬和冯鹏飞同时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时,真有些吃惊,我以为他们的会谈早该散了,可没有,他们此刻显然在等我。
我不疾不徐地坐下,也不过是从一个咖啡厅挪身到另一个咖啡厅:“什么事找我来?”
郑耀扬的眼神正深邃地对着我,令我猜他不透,我转而看向冯鹏飞。他首先开了口:“这段日子,我一直找不着你,很担心。”
我闷哼一声,避开冯鹏飞似乎要穿透我身体的目光,有些尴尬地偏了偏脖子,因为郑耀扬在场,我很不舒服,我不希望他有什么误会。
“刚才我问起你,你老板却说你的事不劳我费心。”说完这句,冯鹏飞回头看郑耀扬,“公事已了,不介意我谈一谈私事吧?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郑耀扬冷冷答道,“你冯鹏飞外面有多风流没别人什么事,可你别惹到我宙风的人──特别是陈硕。你当借着外边那帮疯子替你造势,你就能占什么便宜?我告诉你,陈硕他不会投靠你银盾,也不会投靠你,我把他叫来,不过是想让大家当面把话说明白了,别越搅越混。”
“我喜欢陈硕,我要他。”
我觉得冯鹏飞脑子里绝对少根弦,我真是怕了他。
“行啦!”我打断他,认真地警告,“我对你没兴趣,别再说了,我看你是完全找错对象了。”
“上回你在酒吧里为这男人受那女人一巴掌还不够?你还打算怎么把你自己给他?为什么就不能给我机会?哪怕一次。”相信他很少有机会放低姿态求人。
“秀芳打了你?”郑耀扬盯上我,“你没说过。”
“你根本不了解他。”冯鹏飞在一旁说,“而且,你没有权利绑着他。”
“我不了解他?我绑着他?那你很了解他喽,他说要你来解放他?”郑耀扬讽刺地回击。
“刚才他说的都是真的?”冯鹏飞看着我,手不客气地指向郑耀扬。
“他说什么?”我沉声问。
“他刚才说你们是情人。”
“怎么?”我的心也激烈地燃起来。
“你跟他上过床?”冯鹏飞的声音隐忍着怒火。
我轻笑一下,盯了他一会儿:“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答案?”
“我以为你拒绝我是因为你根本不喜欢男人。”
“我没说我喜欢男人!”猛地站起身踹开椅子,“我他妈不喜欢男人,听懂了没?”
“那郑耀扬呢?他算什么,算一个特例?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冯鹏飞激动地站起来,英俊的面孔因盛怒而变色。
“我跟他上床不是因为他是男人,而是因为他是郑耀扬!够了,你也够了。”
我说了,我还是说了。这时郑耀扬只起身说了句:“如果不想招来警卫,你们就给我安静!”
太难看了,当意识到这是公众场合,我感觉非常难堪,反手拉住郑耀扬的手臂就往外走,留下脸色铁青的冯鹏飞。
直到下了地下停车场,他才将我推到墙上:“你认为非得这么大动干戈才能解决问题?你也太不冷静了。”
68
“我该庆幸刚才没有记者?”我哼笑,“你他妈跟姓冯的说那些干嘛?那是我们的事,你为什么跟他说?!”
郑耀扬的表情突然充满玩味:“你在为哪件事恼火?”
“不是事,是你让我恼火。”我扑过去把他压在车门上,狠命堵上他的唇。
直到两人气喘吁吁,他才搂住我脖子隐隐笑道:“说老实话,我真有些佩服冯鹏飞,在感情上他简直像亡命之徒。”
“你也行啊,不是一向敢作敢为吗?”
我并不怕事情公开,我只是单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跟郑耀扬之间特有相处方式,我不想任何人参与到我和他的生活中来。现在才知道自己的独占欲有这么强,这可把我自己给吓坏了。
我看着他:“你真跟他说──我们是情人?”
他若有所思地笑:“因为我是郑耀扬才跟我上床?”
“你尽管臭美吧。”我作势推开他。
他一把将我拉向他胸口:“陈硕,你是我惟一不能控制也常常让我失去控制的人,随时随地都会有一些不相干的女人男人来骚扰你,你总让我觉得──很棘手。我要你向我保证,以后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走。”
“你怕我会有一天要走?又像前几次那样逃开?”
“哼。”他轻笑,“你终于肯承认自己原来是在逃。”
“经过这许多事情以后,我想不承认都难。”我轻轻环抱住他肩膀,在他耳边说,“我总以为面对你时,我陈硕可以一直很坦荡,很无所畏惧,可是后来渐渐发现,这很难。有时候我会像个疯子,有时候我会懦弱得比个女人还不如,这样的我又何尝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突然吮吻我颈侧:“你说这些让我不安,因为你从来不说这些。”
“你的感觉还是一样的精准,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放开他凝视着他墨黑的眼睛,“我实在不适合香港,这里的空气、这里的人……这里的纷扰。可这一回,我不是为了逃避,你知道。”
“我早就料到谁都留不住你的,从你来找我的那天起我就清楚,你始终不属于一个地方、一个人──发生那么多事情,你也不适合长留。”
我打断他:“你别误会我,我不是……”
他也打断我:“我不会误会你,也不想与你有什么误会,我们之间应该不存在误会了!我知道香港不足以留住你,只是这次,你不会再不跟我说一声就走,这样的结果已经让我觉得──”
“耀扬,你需要我的承诺?”我按住他的肩,冷静地看着他。
“我不需要。”他的声音不大,但像是压抑着什么。
我也固执起来:“你需要的,我也需要!”
他郑重而严肃地看着我:“我还能给你什么?你还要什么?陈硕,我不想划个圆把你圈起来,你要走,我不会不给你自由,可我不想你就此消失在我的视线外,明白吗?”
“我只不过不想待在香港,并没有说要退出你的生活从此消失。”
他沉着道:“如果那是你要的自由,我阻止不了你。”
我狠狠推开他:“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我要离开香港,不是要离开你!”
“我相信你,陈硕。”他突然笑了,掌心重重拍我的胸口一下,“我一直相信你,你最好也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他转身到另一边去开车门:“其实在这儿的确也是麻烦不断,否则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走。”
我拉他的车门也坐上去:“来法国给我做专职司机。”
“那要看我心情了。”
“爱来不来,不强求。”我笑,“我把巴黎西郊那房子买下来了。”
“我没意见,你花钱,我却又多个度假的地方。”他打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说。
“去你的。”转头看着他,“下星期我就走。”
“嗯,我一会儿再去找你。”突然又玩笑似地说,“要不要我跟你隐居?”
“我们在一块儿,再怎么隐也是白搭!”
“哪帮人在捣蛋呢?”他哼笑。
“呵,我的敌人不少,这你知道。”
他刹住车:“不是我的,是我们的,如果没有我,你哪里来的敌人?”
“认识你之后,有时候我会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男人和男人并无区别,只需要一些勇气罢了。你无须知道自己爱男人爱女人,现在,你是我郑耀扬的情人,其它并不重要。”
“你这自大狂,不送医院症治一下是不行了。”我揉乱他的黑发。
“好,你送我去,我不会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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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一次离开宙风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下次来香港,也不过只是一个观光客,而不再是人群中拼杀的其中一人。
后一周,当我收拾办公室的文件时,乔安娜走进来。跟我有些日子了,已能察觉一二,她面色镇定地说:“看来我又要另觅其主。”
“相信我,你能应付得来。”
“但愿吧。”她苦笑,“你为什么总是匆匆来又匆匆去?”
“你像在作诗。如果我能向你解释清楚整件事,我也不会离开了。”
“可见人人都有难言之隐。”她的表情有些失落,“人人都爱你,人人都留不住你。”
“你也爱我?不不,你不爱我,即使你开玩笑似地说过。”
她噗一声笑出来:“原来你还记得,呵呵,我是不敢,不是不想。”说着便往外走,突然又回头说:“董事长离婚了,昨天。”
“怎么,消息传得这么快?”
“不。只是我一向比较灵通。”她遗憾地摇摇头,“可靠的感情还剩多少,现实往往叫人感到绝望。”
“你这年纪不适合说这话,起码再过二十年才有资格。”
她点头微笑:“多谢忠告。”
与郑耀扬已有一种默契,在这样复杂的外部环境下长期混战,总有一天会出更大的乱子,我这么做最主要也是让他不要太为难,他为我作的让步已经够多,我也希望用一种新的方式来开始我与他的关系。他是了解我的,所以并无异议,即使前方充满不确定,但终究有东西在维系着,这东西足以让双方产生坚定的信念。
那天晚上我去了风运酒廊,一杯“冰魄”下肚略觉舒爽。波地看见我,有些惊讶,于是走上来靠在吧台边与我攀谈:“听说你又要离开宙风?”
“我的来去有这么多人关注吗?”
“绝对比你想象的要多。”
他这话挺耐人寻味,我笑答:“或许吧,大概也没多少人想我留在宙风。从一开始,我就是个来砸场的。”
“陈硕,别人说你拽,我一直没觉得,现在知道了,你是天生这副德性。”
“多谢夸奖。说我太直接也好太狂妄也好,都不重要。只是如今有一些人恨极我,让我在这儿没法停下。”
波地神经质地笑起来:“老大拼了命罩着你,怕什么?”
“什么意思?”我看着他的侧脸。
“你以为我看不懂?”
我轻挑眉:“看懂了又怎样?你觉得我和郑耀扬罪无可恕?”
“不不。但不可否认,你们两个都是危险人物。”
“呵。”我叹笑,“那今天这酒廊的安全是不保了,我约了郑耀扬来。”
“老弟,手下留情。”他笑着向阿明嚷,“再来三杯,我请。”
“我还需要保持清醒。”对波地笑道,又朝对面扬一扬手,他来了。
郑耀扬的神情有些倦怠,颓然的样子看来挺特别的:“威士忌。”
“你怎么了?”我转身看着他。
“被一帮马来西亚人给轰的,原先的价就是谈不下来,打了三小时口水战。”
“没想到你这么会说。”我淡笑着把酒推到他面前,“解解渴。银盾的货顺利出去了吗?”
他点一下头:“中途倒没出什么纰漏,估计明天可以到越南。”冯鹏飞倒也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波地亲自在吧台后给我调了一杯酒:“陈硕,特制‘血玛’,尝尝。”
“别给他喝多,一会儿还要开车。”郑耀扬这时居然抢过酒护起短来。
我不得不笑起来:“你搞什么鬼?”
他趁势向我靠过来,把嘴唇放到我耳边:“明天下午就要走了,今晚,你怎么陪我?”
我不知道波地有没有听到他的话,但我是一句不漏地听到了,脸刷一下红了,这种经历真是太久不遇,很有点尴尬。
看我避开脸装正经,他笑了:“我有说错什么吗?”
抬头看波地,他正东奔西窜,装作没看这边。于是我讲了句:“过会儿去我那儿。”
“呃?”
“有必要重复一次吗?”
他的表情挺玩味:“今天的太阳方向对吗?我想想,有几天没回丽月宫了──”
我说:“五天。”
“下个月,我来法国待一段时间。”
“宙风的兄弟不会有意见?”
“他们是最怕我一直盯在后头严阵以待,说实话,我已经几年没有过假期了。”
“这次是为我还是为自己?”
“都有。”他伸手触摸我后颈上的尾发,被我笑着扬手挡开。
“到法国,我们比一场。”
“比什么?”
“游泳。”
他笃定地指指我:“那你输定了。”
我探过去握住他的手:“不,是你输。”
郑耀扬一愣,随即淡笑着饮下那杯“血玛”。
70
每个细胞张狂地索取着那些看不见却能清晰感知的激热,深沉压抑的呻吟,近似发泄的探索,湿热的温存、疯狂的交缠、饥渴的唇舌交战……不知是他诱惑了我,还是我诱惑了他,汗水浸染彼此强魄的肉体,当他冲进来时,那种疼痛与快感交织的刺激,几乎立即令我沉沦欲海──他的发、我的手指,他的吻,我的胸口,他的眼神,我腰间的爱抚,爆发时的嘶吼……
前一夜的激情还残留在我的身体里、记忆里。但此刻我已踏上法国的土地,不再是驱逐和留落,心中郁气消散。曾经亲历过的那些灰色事件,如今若可以一一淡却,又未尝不是好事。
但一个人真想要漂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我选择在这一处与世无争之地安身。也许我的个性真的不适合长期窝在这一小方净土,但对目前来说,还是可取的。我对“宁静”一词的新鲜感也许是一年或是三年,谁知道呢,我只想稍作一些调适,使所有与我交恶的人暂时忽略我,因为我也想暂时忽略他们,彼此这么虎视眈眈地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