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站着那位谪仙般的男子,正是出手重伤了何清逸的白衣男子。
他神色不变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样子,问道:“是否需要属下前去教训一番?”
男子收回视线,淡然道:“不必了,好一个浩然正气。”
谪仙神色微动,想起当年十万大山外那位面对苏主却不卑不亢争辩的青衫儒士,自是知道说错了话,乖乖闭上了嘴巴,在心中赶紧告诫自己少说为妙。
“去十九楼,传我旨意,何安在的事,就此了断,不要再纠缠了。”
苏尘渊手中茶壶像是失去了神色,原本泛着金光的紫砂茶壶一瞬间黯淡了不少,茶水,也变成了普通的茶。
“十里迎春风,烹茶雪未沸。”苏尘渊叹着气把茶杯放下,一脸无奈的看着这位不速之客青衫儒士说道:“你看着茶水也没煮沸,我就不留你喝茶了。”
“哼。”青衫儒士冷哼,身子向前移了一步。
“别别别。”苏尘渊再也坐不住了,他连忙起身向后退,“陆茗娴,虽说我打不过你,可这真要打起来,我们家这几位老祖宗可不是吃素的啊。”
自两人幼时光着屁股到翩翩少年读书郎,又到修仙路上针锋相对,眼前这位满身书生气的先生是永远压着自己一头的,或许是自小到大被这位书生气的儒士打怕了,现在已经活了几百年的苏尘渊看到陆茗娴就如同耗子见猫一样,心生畏惧。
青衫儒士正是小镇书塾里的陆先生,陆茗娴轻笑,眼看着这位打个喷嚏都能让九州大陆抖三抖的大人物吓成这样,不由得觉得好笑。“行了,苏老头,我这次来一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子何安在,二也是多年不见,想来看看你。”
苏尘渊察觉到对方的嘲笑,心里也在暗暗叫苦,你还不如不想我,我可是一点都不想你啊。
“你也别找我麻烦,这都是苏主的意思。”苏尘渊翻了翻白眼,甩锅道。
“我知道,不过已经没事了,估计苏主的旨意也快到了。”陆茗娴捏起茶杯,嘬一口清茶,风轻云淡地说道:“以后的修行路上,平辈之争,我还是会做我的书塾先生,可若是老辈们参和一腿的话,那我可就不是先生了。”语气轻柔,没有一丝威胁,像是轻飘飘的说出一番无关紧要的话,如茶一般。
老人长出了口气,看着这位传言中已经触碰到圣人领域的青衫儒士,郑重说道:“那是自然。”
小镇之上是大梁,大梁之上是豫州,豫州之上是九州,九州之上十九楼,十九楼外九云霄,九云霄上圣人坐。
儒家历史中,纵观九州上下数十万年,古往今来,不过堪堪出现了数十位圣人而已。。。
半圣,对于十九楼虽说不上顶尖战力,可若是触碰到圣人领域,感受到大道天机,那就和普通的半圣不能相提并论了。所以作为苏家楼外楼的话事人,苏尘渊自然也不愿意招惹到这份霉头。
“函谷关那边如何了?”陆茗娴突地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苏尘渊苦笑道:“函谷关那边有苏主坐镇倒也还好,只是十万大山那边,唉。”
夜色如洗,有风拂过,竹叶落在水池之中,惊的鱼儿四散而逃。
伏在桌面睡着的白衣少年郎突然惊醒,他睡眼惺忪,有一丝丝的愧疚,觉得自己居然看着书睡着了,这是对学问的不敬,便是去水盆掬起一捧清水,洗去了一脸朦胧。
月色下,烛火边,少年郎捧书,心思飘絮,想起了先生说的那句话:“十丈不许,便求百丈,千丈,万丈。”
“方寸胸怀容万象,欲同天地竞风流。”少年轻念,竟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声说道:“不可自傲,不可自傲,天地之大,我不过是小小读书郎罢了。”说罢,少年想起了自家先生,他想,若是先生这么说,那一定是合适的,先生是仙人呐。
苏家楼里,陆茗娴放下茶杯,站起身遥望远方说道:“苏主才是真正的圣人啊。”
济世救天下,可又有谁人知晓,反而落得何家楼的仇。
“走了。”没等苏家老人接话,陆茗娴便已飘然离去。
第三章 我喜欢你呀()
小镇静夜无声,镇上的人家没有什么娱乐,早早就钻进被窝里。
偶尔传出几声犬吠,被吵醒的主人家骂骂咧咧的,责骂几声。
天微微亮,鸡尚未鸣,何安在就早早起床,洗过脸后,点一支烛火,便捧起书本把昨夜读的地方温习一遍。这是他自读书以来养成习惯,所谓温故而知新。
何安在自觉悟性不足,每次读书都会极其认真的去看,每一字每一句都不敢马虎,遇到不懂得便标注下来,躺在床上时便思考一番,第二天起来再读一遍,实在琢磨不透,就在放课后向先生请教。
烛火燃烧一半已是一个时辰左右,少年合上书本,轻轻吐了口浊气,脸上有舒心的笑。
何安在先是去和爹娘问好,吃罢早饭后拎着书袋去往书塾方向。
何安在通常都是第一个到的人,把书袋放在自己的桌上,先是向先生请安,然后便是替先生把教桌打扫干净,摆正下面学生的桌椅,最后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铺一张宣纸,握着一枝笔,一笔一划的认真写着。
陆陆续续来到的学生,吵吵闹闹,便是徐兼的大嗓门也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写字的素白衣衫少年。
只见他手腕时而上抬,时而下压,轻盈处,如游龙戏水,蝴蝶翻飞,凝重处,力透笔尖,气势浑厚。
清风出袖,明月入怀。。。
寰宇天下,君子难担。
十六个大字跃然纸上,何安在才深深的吐了口气,审视着自己的作品,像是很满意这次作品,微微点了点头。
“好一幅书法,好一个君子难担。好好好,写的是真的好。”何安在身旁突兀地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原来是陆先生盘腿坐在自己身边,少年写字时太过专注,连先生何时坐下都不知道。
连声赞叹三个好,可见陆茗娴是当真喜欢,也是打心底觉得这十六个大字写的好,寓意更好。
何安在脸微红,觉得自己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有些羞愧难当,又觉得先生只是在鼓励自己罢了,便推辞说到:“先生过誉,学生岂配如此赞誉。”
“错。”陆茗娴像是看穿了少年的心思,轻轻地笑着,如沐春风一般:“先生是真的觉得好。”说罢,他便站起身,一袭青衫如画。
“今日先生在上课之前,先教你们一个道理,要记住,自己能承担的美誉,就不要谦虚,而自己担当不了,便不可硬抗,称赞如此,责任更需如此。”陆茗娴对着书塾里已经坐定的孩童说道:“所谓君子,当不卑不亢。”
“先生,那我们又该如何分辨自己是否过誉?”何安在双眸清澈,像是大雨如洗的天空。
“在这里。”陆茗娴指了指胸口,看着少年一字一句说道:“这普天之下对与错,不过心中一杆秤,尘寰天下,君子难担啊。”
何安在把手贴在自己胸口,有平静舒缓的声音,不急不躁,温而如玉。
陆先生坐到教桌边,拿起书本,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放下说道:“何安在,那副字,可以送给先生吗?”
少年眼神明亮,破天荒的笑出声来,全无平日里静谧的样子,他大声回答道: “好。”好不得意的样子。
何安在写字的样子好看,失态大笑的样子也好看。当然先生也好看。书塾一侧,蓝色衣裙的少女轻轻捧着脸这样想着。只是,先生年龄有点大,还是没有何安在好看。
陆茗娴心思微动,面色古怪,含笑望着束发的少女。
目光相触,少女像是做错了事情连忙低下头,一下子通红了脸,连耳朵也是红彤彤的。先生笑的好奇怪,好像有点生气?原来先生也会生气呀。少女噗嗤笑出了声,露出一个小虎牙,连忙用书本掩着,心里乐开了花。
陆茗娴教书没有固定的时长,他每天都会在书本里挑一篇文章讲解,儒家的四书五经里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章经过他的讲解,底下的孩童竟也能明悟其中的道理。
今日文章浅显易懂,陆先生讲解的比较快,早早地结束了课程,放课后,书塾孩童各自收拾书本,一出门便作鸟兽散状。
何安在将书法送往先生的书房,正要离开的时候,陆先生突然叫住了他,示意他坐下。
“在我年少读书的时候,大概也就和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的老师,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陆茗娴弯下腰,从书桌下面的柜子里捯饬出一个青色酒葫芦和两盏青花瓷的小杯,他把两个酒杯斟满,作思索状,说道:“他问我,君子究竟是怎样的人。”
“你猜我当时怎么说?”陆茗娴不等少年回答,自问自答地说道:“我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老师当时没说我回答的对或错,而是问了我另一个问题。”
陆茗娴捏起酒杯,一口饮尽,顿觉得喉咙里辛辣无比,身体泛起暖意洋洋,不自觉的眯上了眼,看着拘谨的少年说道:“若是有一天,我与天下为敌,全天下的人骂我,恨不得杀了我,你又会不会杀了我?”
少年踌躇不决,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喝杯酒,或许就能明白了。十六年了,长大了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少年端起酒杯,他心里想通了一个道理,眼睛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学生会在您逝世后,自刎谢罪。
“好好好!”陆茗娴不怒反笑,心里觉得痛快无比,索性拿去酒葫芦大口大口的喝起酒来,他突然发现这是他十六年来最开心的一次。
“这世间那有什么真道理,以后的路上会有无数次的这样进退两难的抉择,不要在乎别人说口中的对与错。”陆茗娴有些微微醉,他指着自己心口说道:“对错,都在这里。”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世间,哪有什么真真正正的对错啊。”
“乱世道士下山救世,和尚广散善缘,儒生独善其身。盛世道士上山清修,和尚早课念经,儒生广收门徒。这都什么狗屁说法?”
“全都是错的,胡扯!”
“何安在,你记住,对错心中一杆秤,莫管他人嘴上闲。”
陆茗娴醉了,他趴在书桌上,睡意朦胧,嘴里还嘀咕着:“这清江酒,还是烈啊。”
何安在目瞪口呆,这般模样的先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先生醉了,何安在寻一毯被给陆先生披上,然后深深地作揖,说道:“何安在谨记先生教诲,此生无悔做先生的学生。”
说罢,何安在轻轻把门掩上,转身离去。
“大道可期,大道可期啊。”书桌上酣睡的青衫儒士轻轻地笑着,似是在梦呓着说。
竹林的凉亭中,蓝色衣裙的少女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她有这一双晶亮的眸子,明镜清澈,灿若繁星,不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棋盘吃吃的笑了出来,眼睛弯的像是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
何安在刚刚走出先生的书房,脚步声入耳,少女立马回过头来,见到是一位白衫少年,更是笑意渐浓,露出了一双小虎牙,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可爱如天仙。懵懂的白衫少年竟一时看呆了神。
“何安在!”蓝衣少女蹦蹦跳跳地,几步便跑到了何安在的面前。
“是,在!”何安在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全无平时文质彬彬的样子,全身都在紧绷着。
少女看着涨红了脸的少年,噗嗤地笑了出来,“何安在,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何安在又被这突兀的话语吓了一跳,看着少女明媚的笑容,慌慌张张地侧过脸低下头不敢看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地说道:“方念心,你别乱说,我没有。”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蝇。
“哦。”被唤作方念心的少女神色黯然,她安静地站在少年的身边,神情低落。
十五六岁的年纪,哪里懂得什么察言观色,所以就连少年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都分不清,一直开开心心的少女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开心,不,是非常不开心。
风吹过竹林,窸窸窣窣的声音此时格外的响亮。
“可是我喜欢你呀。”少女摇了摇头,恢复了以往活泼的样子,一脸笑嘻嘻地说道:“那我明天再问你哦。”
轻飘飘的话语传入了少年的耳中,像是春天里第一滴落入湖中的水,像是积雪落下房檐的一声轻响,如春风拂过大地,让人不自觉地感到高兴起来,更何况是暗生情愫的懵懂少年。
何安在紧紧地攥着拳头,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一样抬起头,却发现少女已经蹦蹦跳跳地走远,恍然若失,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远处蹦蹦跳跳的少女渐渐地慢了下来,慢慢地走在路上,垂着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熟睡的儒士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捏着酒葫芦轻轻笑着:“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这清江酒,还是烈呀。醉咯,醉咯。”
又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惹得那夫妻二人又是焦头烂额,琢磨着先生又和孩子谈论了什么学问,怎么惹得这次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第四章 红红的牙印()
夜里,白衣少年破天荒的没有秉烛夜读,而是早早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不远处的另一条青石板巷弄里的一大户人家。
侍女把手中的木盘放到一旁,轻轻地扣门,柔声道:“小姐,夫人让我送来夜宵。”
“我已经睡下了。”房内传出清脆的声音,哪有半点睡意。
侍女无奈,看着灯火通明的房屋,只得无可奈何的离开。
烛火轻轻跃动,晕在少女黑加仑一般的眼眸中,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此时,少女安静地坐在桌旁,墨黑的长发散在背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绸,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吹弹即破。
少女垂着头,纤纤素手拿捏着一枚青色的耳坠,她对着铜镜轻轻地戴上,柳眉舒展,嘴角微微地上扬,美艳的不可方物。
似是回忆起美好之物,少女笑得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喃喃低语道:“你看,你随手送我的,我还留着呢。”
大梁国土长约五千里,宽有四千里,如此辽阔的疆土,寻常人怕是穷尽一生,也无法遍览山水美景。
与如此广袤的国土相比,位于大梁边境一隅的小镇仿佛就好像大海里的一滴水,荒漠中的一粒沙子,微不足道,毫不起眼,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怕是大梁的皇帝根本就记不起自己还拥有这一方领土。
小镇周围有城墙环绕,说是城墙其实不过是两米多高的土墙罢了,划分一下小镇和山的界限而已。所谓的城门,也不过就是两排用木头绑的栅栏,装模做样的半掩着,也算是给大家一个面子了。
何安在去往书塾的路上正好经过城门,远远地望去,却看到城门大开,有士兵持剑伫立在街道两侧。
往日安逸的小镇今日变得不再那么平静,数辆马车缓缓经过城门进入了小镇,辘辘的马车声如同雨水敲打着厚实的青石板路,幽远的车铃声随着缥缈的风声传来,马车慢慢驶过街巷,竟然缓缓停到了白衣少年的身边。
少年细细打量起停在自己面前的这辆马车,与其旁的马车不同的是,这辆马车里人明显是这列车队的贵人,这辆马车四面皆是精美昂贵的丝绸所装裹,镀金镶宝的窗牖被一帘淡红色的绉纱遮挡。
“嘿。”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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