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请先生为天下苍生计，先留董某人一条命，把统一完成再说。”
董仲德很光棍，或者说，他很清楚。
从看到林安的第一眼起，他就明白这是个纯粹的武人，对权力没有什么兴趣，所有他敢这么说。
他知道林安来京都是来考他的，诚然，林安无心权势，但他有换人的资格。
这源于他的武力，和王庭照一个等级的武力。
然而，只要不是绝对敌对，董仲德一点也不怕，既然林安想要天下一统，他董仲德绝对是最优的选择。
没有其他！
这一点上，董仲德有着绝对的自信。
他遵从欲望，也最能够控制欲望，他明白天下老百姓要的是什么，他明白官员、武将要的是什么，他明白一个国家要的是什么！
他是最懂欲望的人，也是最懂民心的人！
他穷奢极欲沉迷享受，他也会带着整个帝国的人享受更多！财富并非来自于剥削，而是来自于发展！
他很自信……
董仲德如此一说，便十分坦然的注视着林安。
林安终究叹息一声，放下了玉玺，他知道，这世间只会有一位李先生，不会有第二个，董仲德的确是一代雄主，能带领国家富强。
但，也只是如此了。
无论董仲德有着什么样的缺陷，但他有着足够的担当，这份担当，是数遍当今天下找不出第二个的。
诚如林谷丰在路上所说，江南局势之糜烂超乎想象。
林安如果宰了董仲德，换另一个人上来，他最终即便战胜王庭照，天下定鼎也是遥遥无期。
当人性的私被释放出来之后，邪恶是会无限增长的。
如果林安没有猜错的话，失去官僚和政府框架，资本在这二十六年间的野蛮疯长，以无数人的血汗、尊严、生命为代价，已经拥有了很强的力量。
新的利益阶层已经形成，他们的利益来源于对民众的残害，统一，将权力收归公有，等同于要了他们的命。
江南的反扑，会疯狂到难以想象。
那里，是资本的狂欢，是邪1教的盛宴，是黑帮霸凌的无尽黑暗……
王庭照理想的认为没有了官府，天下百姓从此可以不交税，他理想的认为，他打倒了人民头顶的“奴隶主”。
但实际上，他打倒的是保护神……
没有了规则限制，资本的獠牙，宗教的獠牙，宗族乡贤的獠牙，必定把百姓啃得血肉模糊……
而他，在南帝城内，看着治下的太平盛世，心安理得……
第156章 三方会谈（）
“太尉言重了。”
“我乃无根浮萍，没有坐这个位置的资格，也没有这个兴趣，说到底，我是江湖中人，只是和王庭照理念不同罢了。”
“文家的事，我不会多管，等小丫头以后自己决断。”
“现在，我们聊聊西北吧。”
放下了玉玺，林安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了杨封泰和呼延拓。
此二人皆是当世高手，杨封泰颇有儒将风范，算不得多魁梧，腰佩一柄唐刀，气度自若，威势内敛。
呼延拓有匈奴血统，身材高大，面相豪迈英挺，比起杨封泰来，他气势要更加霸道刚强一些。
见林安说到西北的事宜，二人都纷纷起身，对视一眼便走上前去。
对此二人，董仲德就没那么客气了，他一手按压在桌上，细眯着眼睛盯着两人，眼中似笑非笑。
“西北当然可以聊，但也可以打，既然先生想聊，我还是和这两位聊一聊吧。”
极为嚣张的话语，但却是事实，杨封泰和呼延拓虽然脸色稍微有点变化，但却忍下了怒气没有发作。
呼延拓将一杯酒水倒在桌上，大梁朝的疆域图被他画出，各州府边界明显，一股气贯穿其间，维持着整幅图。
接着，他一手从西域府一路划到晋西府。
“我在来京都的路上，路过了兰城，见到了许宏都。两府结盟的盟书已经签订，西域府可以全面借道西秦府，前往晋西府。”
“若打，三府同盟，想必太尉不会好受。”
呼延拓不卑不亢，只是直接明了的说明了西北的局势，实际上，整个西北一直都有联手抵抗太尉的战略，只是没有全面合作罢了。
呼延拓这话一出，太尉却是先看了杨封泰一眼，说道：“晋西府真愿意当这个枪头？”
“未尝不可。”
杨封泰含笑回道。
他们并非真正想打，要的不过是以斗争求和平，只有自己的资本够厚，谈判桌上才能换来更多的东西。
集西北三府之力，也无法打赢太尉。
但，整个西北广阔的战略纵深可以让他们把太尉拖入战争泥潭，太尉手底下的镇北军将会产生巨大损耗，足以致命的损耗。
倘若太尉硬啃下西北三府，他有生之年都别想统一天下了。
“我何曾说要西北那块贫瘠的土地了？”
“把你们杀光，把建制打乱，让西北无力牵制我南下，我的战略目的就达到了，有无西北三府，对我南下并不影响。”
“把江南握在手里，西北还跑得了？”
面对两人的联手，董太尉没有丝毫担忧，相反他这话一出，杨封泰和呼延拓两人顿时色变。
他们这才明白，董太尉这么多年没有真正西进并非是投鼠忌器，而是时机未到。
他并不需要西北……
呼延拓脸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封泰却咳了咳，说道：“事情但凡都讲究效率，没有西北，太尉得多花几年才能平定天下？”
“这一点，我想先生是不允许的。”
“否则，先生何必选你？”
杨封泰直接把林安拉下水，作为他的论据，这让董太尉稍稍有些沉默，没有急着说话，而是转头看向林安。
林安见众人望向自己，知道自己该把想法说出来了。
他认真的看着董太尉说道：“我希望西北和平投诚，他们掌握的丝绸之路很重要，欧罗巴那边已经开始工业革命了，我们必须引进这方面技术。”
“实在不行，趁机杀过去抢，效仿元蒙旧事。”
“太尉很了解人类的欲望，所以你该知道，天下的财富，只能变多，不能变少。”
“工业，则是可以让生产力爆炸性增长的存在。”
“工业的发展会让物资极大的丰富，至多三百年，除非战乱，天下将不再有饥饿，人人都能温饱。”
林安的话让在场的几人都大为惊讶，他们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工业能这么厉害。
董太尉甚至在大沽口看到过洋人的铁甲舰，傻大黑粗的东西，看着新奇，但没啥用，不用别人，董太尉自己就可以一剑把战舰斩了。
听那个英吉利人说，这样的铁甲舰已经是他们最先进的战舰了，全国也没有几艘。
就这样的破玩意，董太尉还真没放在心上……
毕竟无论是战舰，还是洋人带来的商品，都不如大梁的，那些商品什么的，就是一堆粗制滥造的东西……
这工业，真能有林安说的那么神？
董太尉捏着下巴在思索，呼延拓也在深思当中，他在西域府，和欧罗巴那边的人接触最多，自然能够知晓那边这些年来的变化。
“确实，洋人这些年变自信了许多，也富有了许多。”
“他们在发展。”
呼延拓说着事实，作为天下第六的高手，他有着和董太尉类似的思维模式，他们这类人都有着自己的高傲。
在他们看来，洋人不过是从一只小蚂蚁，变成了一只蚂蚱。
没有太多差别……
可似乎，洋人的进步他们是需要正视的？
如果真有林安说的那种潜能的话。
沉吟许久，董太尉双手一撑桌子，说道：“好吧！既然是先生的要求，我答应了，我会引进工业化的。”
“至于你们……”
“移交指挥权，军队接受改编，政务你们自己处理。”
“答应的话，我给你们三个节度使名额，荣华富贵给你们，权力也暂时给你们，十年之后，举家来京都过日子如何？我应允你们一个世袭罔替的公爵。”
董太尉条件一开，杨封泰和呼延拓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说实话，他们没有想到董太尉能给出这个条件，十年过渡期，确实足够他们融入新的朝廷了。
只是……
“机会只有一次，答应还是拒绝，想清楚了再回答。”
“你们应该知道，我董某人这辈子最重承诺。”
本来，杨封泰和呼延拓下意识还想讨价还价，可董太尉已经不给他们这个余地了，一锤定音，必须有结果。
因为，他已经答应了林安的条件。
西北三府再继续负隅顽抗的话，林安是会站在太尉这边的……
第157章 且下江南（）
一番谈判过后，太尉府会议最终尘埃落定。
次日，董仲德会以皇帝的名义下达册封，封晋西府刺史张廷让为晋西节度使，封西秦府刺史魏淳安为西秦节度使，封西域府刺史左庭柱为西域节度使。
封许宏都为西域都护使，调度八万兵马于其麾下，建立征西军。
征西军全面负责帝国西出要道，保护帝国在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和平，为帝国工业化引入全权负责。
领权范围……西至地中海。
杨封泰和呼延拓将作为大梁朝出使欧罗巴诸国的使团正副使，与欧罗巴诸国商量贸易问题和工业引入问题。
即日起在京都、长安组织商队，将随同使团西出。
津城，大沽口商贸临港，吕啸原带领虓虎军亲至，扣押葡萄牙人铁甲舰三艘，扣押5000吨以上的大型帆船十二艘，充作葡萄牙人逃税的惩罚。
至此，配合董太尉手中的登州水军，重组建立北洋水师。
按照洋人那里得来的海图和信息，将不日展开对美洲大陆的探索，并且组织船队前往欧罗巴贸易，开创海上丝绸之路。
西北既定。
不但镇北军驻扎在晋西府边界的五万大军得以撤离，在统合调度给许宏都建立征西军外，西北三府依旧多出六万兵力，统一接受京都指挥。
董仲德当即调度二十万大军，由吕啸原统领，彻底占领豫南府、鲁东府，整个北方纳入董仲德的掌控之中。
此时，镇北军四十万大军对南方虎视眈眈。
完成消化整合之后，将再度南下，三十万主力大军会由吕啸原统领，从鄂北府叩关南下，五万副军顺江而下，将抢攻川府。
以上，将发生在未来一个月之内。
时间线暂且拉回会议当天，当天会议结束之后，林安陪同文馨儿前往太师府看望已经亡故的家人。
穿梭在街头之时，文馨儿忽然问道：“粮食，真的会有吃不完的那天吗？”
刚刚在太尉府中的激烈交谈，林安以未来的视角分析了很多关于工业、科技的东西，并且提点了许多重要的事情。
董仲德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既然决定去做，便会十分信任依仗之人。
正如董仲德敢放任吕啸原掌控镇北军八成以上的兵马一样，董仲德对于林安说的那些要点深信无疑，并且当即全力执行。
林安所讲述的东西，董仲德震撼很多，文馨儿的震撼也不少。
特别是关于粮食和生产力这些概念上……
她并非因为出身高贵，就不知民间疾苦。
相反，自幼时起，老太师经常带她行走乡间，带她播过种子，带她抢过秋收，带她喂过桑蚕。
瘟疫、水灾、凛冬……
她见过太多尸横遍野，更见过易子而食的悲剧，她能够清晰的记得四年前黄河决堤的那场灾难。
百余万难民徙至京都，记得他们靠坐着城墙时的绝望……
她仍然记得前年的凛冬，那年很冷，她记得爷爷带她进入一家家民房，见着一户户人家再无声息的样子。
那年，京都都冻死了五万余人……
也正是因为知晓这份苦难，知晓这乱世是由谁造成的，六年前，她和爷爷才会拒绝王庭照。
她并非不想练武，只是，不想拜王庭照为师……
越是知晓事实，文馨儿越是难以想象那个物资充盈到产能过剩的世界该是怎样。
她期待，却又害怕只是梦幻……
“会有的，我保证。”
看着她那小心翼翼害怕梦幻破灭一般的样子，林安笑了笑，摸着她的脑袋做出了许诺。
走着，聊着，两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在一座院落之前。
“丫头。”
“嗯。”
“进去吗？”
“我，我想先跟先生去南帝城，再回来时，我才敢面对他们，我可以告诉他们，杀死他们的仇人已经死了。”
“或许很恨，或许又不恨。”
“相比于董仲德，我更加恨王庭照，因为他，这世道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街道的尽头，两人都没有什么心思再逛，看着旁边贴着封条的大院，看着有些歪了的门匾，看着上面的“文府”二字，文馨儿如是说道。
她其实并不恨董仲德，政治斗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
在爷爷谋划清君侧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要杀董仲德，董仲德要杀他们，这很正常，是等价的。
成王败寇，没有太多好说的。
她真正恨的人是王庭照，那是天下祸乱的根源，那个理想主义者根本就是在枉顾现实，在错误的道路上不断狂奔。
但又没人有能力可以纠正他……直到今天。
看着小姑娘清冷的小脸瓜子，林安说道：“既然不进去，那我们就走吧，早一日去南帝城，早一日结束这一切。”
“嗯。”
小姑娘点头应答。
于是，两人买了辆马车，趁着夕阳，便出了京都。
官道上，马儿颇为悠闲的拉着车，车驾缓缓的摇着，向南方一点点的靠近，宁静无声，却也惬意……
“先生！先生！先生等等我！”
急忙的呼喊打破了这份宁静，赶车的林安回头望去，能够看到林谷丰正大跨步的跑来。
林安笑道：“你不是要娶媳妇吗？怎么跟来了？”
“嗨，媳妇什么时候都可以娶，南帝城却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去。错过此战，可比错过媳妇可惜多了。”
“要啥媳妇，我选观战！”
“林兄倒是真性情，也罢，车夫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嘿嘿，我来我来。”
“先生我跟你说啊，我刚刚……”
……
“义父，他们走了。”
“是吗？”
京都，皇城城墙上，董仲德负手远眺，吕啸原登上城楼，向他躬身汇报，他听完轻轻的点了点头。
“林谷丰也跟着去了吧？”
“去了。”
“那小子，本来是打算让他此番和颖儿成婚的，既然他想去南帝城，便就再看看吧。希望，林安能够打败王庭照，不然我就得为颖儿另外挑选夫婿了。”
“您的意思是……”
“林谷丰可不是去观战的，他是去参战的，他的剑还留在望海阁，他想拿回来，也想结束王庭照统治的这个时代。”
“那小子对王庭照的恨，不比文丫头少……”
第158章 死亡的声音（）
京都出来之后，是冀北府，依旧属于董仲德控制的五府一京。
冀北府往南，经过豫南府后，便是鄂北府了，鄂北重镇襄阳城，便是南北分界的主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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