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宣的一位弟子在陈宣打坐时,犹豫了好久还是说了出来。
陈宣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做了一个收式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从蒲团上站起,走向门外,开着那处热闹的擂台,说道:
“他们倒是想到了一个笨办法,可你知道,武当少林为何能出这么多武术家吗?”
“弟子不知……”
“常人练武,先炼筋骨,再练心神、意气。而武当、少林,先练的是心。”
“洪武阳为了不沾染那孩子的赤子之心,所以不敢教一招一式,只教三体式,然后通过大量的战斗让那孩子自己去悟。”
“那孩子纵使天纵之资,我国术馆数百弟子日夜喂招,这块海绵的水也该蓄满了。”
“但,此时突破,真的好吗?”
“楼高千万重,全凭地基厚。身再宽广,又有几尺几厘?心房半寸,岂止万顷?”
“他需以心动气,凭借那份赤子之心催动那份武者意气,再以气灌身,劲成浑圆,这才是无瑕之基。”
“其上,不仅可建高楼广厦,更可有仙宇廊阁。”
“程云,武术家之上,更有仙境啊。”
“师傅……”
这位眼神纯净的弟子,名为程云。今日师傅的一席话,让他震撼不已。看着师傅说完之后,迈步过去的身影,他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陈宣走来,热闹的擂台一下子就安静了。
陈师傅可是国术馆内大家最尊敬的师傅,今日关于林安的事,有些人有些微词,但更多的人相信陈师傅只是在等。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陈师傅定是来助林安师弟一臂之力,一举突破的!
第35章 藏鞘养意()
万众瞩目之下,陈宣走到了林安面前。
他面色平和,风姿淡然,犹如清风抚月……
“少林有一门功夫,叫闭口禅。”
“口乃心之门户,口闭心沉。此处一静,万物皆景;此口一闭,万籁皆胜;此心一沉,万象可爱。”
“此法讲究闭而内秀,或可谓之‘藏鞘’。”
“古代有刀客,刀藏于鞘,十年不出,出则天光冷彻,刀气盈宇。”
“技乃武之显像,身体用之而难忘。”
“忘之……方能见心。”
陈宣声音不大,在林安听来却如雷贯耳。
他呆立在那,脸上似悲似喜,或有明悟,又或苦恼……
林安的表情越来越复杂,陈宣深吸一口气,前踏一步,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缓缓推出了一掌。
这一掌之下,林安倒飞而去,却又飞得极为缓慢……
失重后坠之中,林安感觉自己身体有些东西“脱落”了,是壳,是旧躯。
有一种自由油然而生,心情莫名的愉悦。
缓缓的,他止住了退势,极为安稳的停住了身形,闭目,却感觉天地与自己如此的贴近……
那边,缓缓推出这一掌的陈宣手掌颤抖,浑身大汗,气息虚浮,满眼疲惫。
一掌,心力耗尽……
摇晃了一下,才重新站稳,陈宣推开了要扶自己的程云,对刚刚睁开眼睛的林安说道:“见心勿忘,动而意满,万法自来。”
“多谢陈师授业!”
回过神来,林安由衷的鞠躬拜谢。
“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机会而已,能不能把握住还要看你自己。7月1号便是昆仑大比,时间不多了。”
“无论如何,陈师之恩,如同再造。”
“我只是尽了武当的一份责任罢了,当今武林,还是过于敝帚自珍了。此番传下善缘,望你日后能将其传扬下去。”
“弟子明白。”
“如此,那就离开吧,国术馆内,已经不适合你当前修炼了。古人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习武,亦是如此。时间虽然不多,但总归还是要出去看看。”
“陈师……好,弟子这就去。”
见陈宣那不容拒绝的眼神,林安深吸一口气,应了下来。
他站在那里,看着国术馆内的诸多师傅、弟子,一一看过,最后,低头,抱拳。
尔后,他走到了人群前方的洪武阳那里,缓慢的跪了下来。
“师傅,徒弟不孝,要走了。”
这一刻,洪武阳肃然动容,之前师徒间总是存在的那点陌生隔阂荡然无存,一边泪眼闪花,一边满脸喜悦。
他心疼的拉起林安,说道:“不该跪,不该跪,武人就不该跪,哪怕是师傅也不该跪,要顶天立地,肩膀扛着的苍生!”
“弟子记下了,师傅。”
“好好好。”
连不迭的说好,洪武阳实在是说不出其他话了。
他在国术馆内授业12年,这是第一次真正动了师徒情谊,看着徒儿要远行,简直如同父母一般揪心。
短短30天的相识,洪武阳就仿佛过了许久一样。
他就像一个醉心艺术的匠人,得到了一块和氏璧,每天都在穷尽心血去雕琢,生怕错了一厘。
为了林安,他求遍了国术馆内所有同事,这才有馆内数百弟子日夜与林安喂招的事实。
他特意去求了陈宣,让陈宣帮忙鉴别这种方式。
陈宣只说无妨,火候到了他会出手的。
师傅不计回报的付出,徒弟亦是明白了师傅所倾注的心血。
没有太多惊天动地的师徒相识,有的只是一场缘分,遇到了,便也倾尽所能。
“师傅,我走了。”
最后的道别,洪武阳与林安抱拳致意,这便转身离去,不再停留,不做小儿女姿态。
见林安离开,陈宣走到洪武阳身边,笑着说道:
“你个家伙倒也好运,居然收到这么一个徒弟。”
“是啊,是我的福分。那孩子注定要名扬世界的,我这个师傅,估计也要跟着沾光了。”
“他此去便是游龙入海,昆仑的那群人,要震惊咯。”
“你也看出来了?”
“弄得谁看不出来一样,那孩子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不要太显眼。武者之心,我没看过比他还要纯粹的。”
“我们在国术馆,见过的求学之人,数不甚数。每一个人学武,都有各种各样的目的。”
“而他,纯粹是为了学武,追寻着武道更高的境界。除此之外,我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东西。”
“如果说他的天赋保证他绝非池中之物,那这份心,注定他会成为一个传奇。”
“我,期待着那么一天。”
……
从国术馆离开,已经夜幕已深了。
本来,今晚该是他突破的,他之前就隐隐感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破茧而出了。
洪武阳已经跟他说过,今晚的最后,他将亲自和林安打一场,以助林安临战突破。
但最后,陈宣那一掌……
作为武当弟子,作为南江国术馆唯一的一位九级武者,其倾尽心力的一掌,其实相当于传功了。
那一掌,蕴含了陈宣的毕生感悟。
直接打破了林安身上的桎梏,让林安看见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原本,他如同一块海绵,已经吸纳满了水分。
如今,海绵化开,成为了一片水池,或者说,是一片汪洋大海。
海水不断的灌入,直到他的心也被溢满……
如果,时间还够的话,他游历世界,看遍、悟遍,自是无妨。
如今,他时间不多了。
可所幸,他还有着其他奇遇。
酒店,房间,收拾好东西,洗澡过后,林安再一次戴上了潜入式眼镜,进入了网络世界。
点开角落里的那封信,静静的看着最后几秒的时间走完。
他深吸一口气,接受了那股力量……
第36章 金楼话事()
1936年,粤东。
佛山,鹰嘴沙,金楼。
贴金的窗花、镂空的琉璃罩、色彩艳丽的瓷瓶、帘布,隐隐的檀香味,木质的梁柱墙栏,悠悠的戏腔……
忽然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林安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时代气息。
他甚至没有去看主线任务,只是沿着楼梯,慢慢上去,欣赏着这个时代特有的韵味。
他一身月白色的功夫服,是丝绸质地。
他身材矫健颀长,国术馆内的数十日浸润,已经颇有一种风范。
偶尔有路过的姐儿看着他,不由有些脸红,遂即与同伴嘀咕,问着这是谁家的少爷,怎么以前也没见过……
林安倒也不见外,虽然大致猜出这是什么场所,却也和那些姑娘们含笑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正是他这份悠然自如的气度,楼里的人都忘了要拦他了。
楼上正有贵人谈大事,外人退避……
嘭!
随着一阵窗户炸裂、木框破裂之声,一个重物生生砸下。
人影倒飞而过后,破裂的薄墙后面,一个身穿红马褂的男人跨步而出,虎视鹰扬,气势凌人。
男人只是瞥了一眼围过来的数人,不屑一笑,冷声说道:“就凭这点本事,也敢叫板老爷子?”
“干脆点,一起来吧。”
“揍他!!”
忍受不了这人的嚣张,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颜面,在场的佛山好手们并肩其上,势要给这位北边来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男人只是再度一笑,继而悍然动手!
他眼神冷冽而凌人,在数人围攻当中没有一丝慌乱,抬手落脚,如同钢刀弹射,必定有人中招不起……
嘭!
忽然,连败几人之后,他的拳头被挡住了。
男人抬起头,看着挡住自己的人,眼神十分恐怖。
林安倒是没有一丝畏意,只是笑着说道:“阁下下手未免太狠了一些吧?我听闻动手的事由,似乎不至于如此?”
“聒噪!”
男人完全不想辩论,或者说,他只靠拳头说话。
右手一抖,爆发的劲力挣脱林安的握拿,左拳直钻林安的眼窝。
料到林安抬手格挡,刚刚收回的右手动若奔雷,之前的一招不过是虚晃,真正的招式是后面这一手。
右脚一步前踏,如树生根,闷响之下,他挥出的这记横拳隐隐有风啸之声。
但……
他停了,在横拳扫到林安胸膛的前一秒停了。
因为,林安的一记过顶摆拳刚好悬停在他额前……
场面静止足有两秒,双方才各自收手,男人双手背负身后,抬着眼睑看向林安,脸上的狠意还未散去,冷声说道:
“在下形意拳,马三,敢问阁下高名。”
“林安,也学过几天形意。”
掸了掸胸前被打凹陷的印子,林安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随意回道。
不论是这边倒地的人,还是那边房里的人,似乎都是练家子啊,挺有意思的一个地方。
“形意?我可没有听说过佛山形意拳,有姓林的可以站住脚的。”
“以后就有了。”
抬眼看了马三一下,林安笑着回道,自信而洒脱。
马三原本凶狠的脸色一愣,随后极有深意的看了林安一眼,说道:“但愿。”
说完,马三便一挥衣袖,返身进了房里,留下一地狼藉。
还剩下的几名佛山的人互相看了看,也没敢拦马三,只好对视一眼,搀扶起地上的兄弟先去看伤。
可搀扶的时候,一片哀嚎响起,竟然全都骨折了……
伤了手脚的还好,有两人胸前肋骨断了好几根……
领头的那个中年人急的满头大汗,赶紧吩咐弟子去联系医生,又喊了些人过来,组了担架,将人抬走的。
处理这些后,那中年人才来到林安面前,抱拳说道:“在下蔡和坤,多谢先生救我佛山门面。”
此时的林安已经逛到了一处台子下,看着台上的角儿们吟回婉转。
恰好有之前遇到过的姐儿,她们面色微羞,为林安端上了茶水糕点,在一旁和林安聊着,探问着公子的来历。
堂子里自来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林安刚刚在楼上拦下了马三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自然是没人敢小看怠慢他。
看了眼蔡和坤,林安笑道:“蔡先生请坐,这戏正看到关键处呢。”
蔡和坤一愣,遂即会意一笑,觉得这林先生也是性情中人,一下子就觉得亲近了许多。
“阿红,怎么给林先生上的茶?快,去把我存楼里的美人尖给先生泡上。”
“诶,好。”
吩咐完之后,蔡和坤便转头对林安说道:
“林先生,要说这金楼里,那可也是藏着金凤凰的。台上的玲儿小姐,便是在整个粤东,那也是顶有名的角儿。
这折《镜花缘》正是玲儿小姐的拿手好戏,林先生要是看得欢喜,等会不妨让玲儿来陪先生喝杯茶。”
“有时间再说,今天,应该不是喝茶的时候吧?”
林安一笑,微微侧过头,看着蔡和坤说道。
听闻到这里,蔡和坤脸色一正,也侧过头来,低声说道:“不满先生说,北方有位老爷子要来办引退仪式。”
“本该大家乐呵乐呵就办了的,那位老爷子偏说要来个人搭手。”
“楼下,诸位馆主、掌门正在劝说叶问出战,我将大家商量的结果给老爷子通知,却不料老爷子的大徒弟,也就是那马三不乐意了……”
“咳咳……多谢先生相救!”
“原来如此,蔡先生,这场引退仪式,我可否瞻仰一番?”
“当然没问题,林先生挽了我佛山的面子,定然不会有人异议的。”
“多谢。”
“林先生言重了,是我们该谢你才是。那个,林先生,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说说。”
“林先生说是学过形意拳,敢问师从何人?倒不知哪位前辈,能够教导出林先生这样优秀的弟子。”
“我师傅姓洪。”
“洪……呃,原来是洪师傅,日后定去拜会,定去拜会。”
见蔡和坤打着哈哈,林安只是微微一笑,转头去看戏了。
不管蔡和坤是事后去调查还是如何,林安都无所谓,这个年代可找不到数十年后的一位武者。
他只是觉得这场仪式挺有趣,想见见那搭手的两人,看看这个时代的功夫,看看这个时代的武人。
第37章 宫二姑娘()
“你知道刀为什么得有鞘吗?”
屋内,宫宝森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徒弟马三,眼神森寒。
“因为刀的真意不在杀,在藏。”
马三即便低首,眉宇之间的刚傲也丝毫不见消散,诉说着师傅往日的教诲,内心却完全没有认错。
“你的刀太锐,得在鞘里好好藏藏。”
宫宝森又说了一句,语气愈发严厉。
“我的鞘,不正是师傅您吗?您在,我出不了乱子。”
他依旧是不以为意……
“我藏不住你!”
宫宝森高声喊了句,略带讽刺,他知晓这个徒弟越发翅膀硬了,觉得师傅老了,有些东西不合时宜了。
他自是气这徒弟的忤逆,但也欣慰徒弟的成长。
他是不准备罚马三的,可马三毕竟落了整个南方武术界的面子,必须给南方这些人一个交代。
“十年之后再成名吧。现在,给我滚回去。赶不上今晚的火车,我断了你的腿!”
徒弟有心超越师傅,这很好。
但是,他宫宝森挟技闯荡天下三十年,从无败绩。他还没老到要徒弟替师傅做决定的时候!
暮虎犹威,声势凌人。
马三满脸不忿,脸皮抖动,但终究不敢再说一句话,径直甩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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