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有个孩子,他们向西芭莉女神祈祷,希望女神大发慈悲。而因为女神是大地万物永恒不变的母亲,他接受了祭司的祷告,赐予他们一份神圣的礼物。」
艾提司再度坐回岩石上,目不转睛地看著高德菲尔。「这份礼物是,每一位古高卢人都可以制造出一个儿子──但只能有一位──而这个儿子日後就是他的继承人。我有几位兄弟耐不住性子,他们的儿子最後都不幸身亡。还有其他几位则是选错了人。高德菲尔,我们的这份礼物不是人人都受得起的。有些人接触了我们的血以及西芭莉女神的神力,觉得效力太强,好像毒品一般,他们招架不住。在尊长和他的未来继承人之间必须达到平衡,两人的经历和智慧要相称。如果平衡被破坏了,儿子就会死亡。而且,倘若有古高卢人违反规定,想要制造出第二位继承人,女神就会惩罚他。」
「怎麽惩罚?」
「他会把这名犯错的古高卢人收回子宫里。」艾提司微笑著说。「也就是把他活埋。」
「上帝啊!」高德菲尔脱口而出,全身发抖,满脸的惊骇与不可置信。
「你的上帝现在离你太远。他没办法帮你。只有我可以。」艾提司向他招唤。「放血是人类最古老的仪式之一。血是生命的泉源。将血与他人分享不仅延续了生命,还可以传递尊长的智慧。而尊长最能了解他的後代的深层想法。这层关系比普通的父子关系还要真诚。」
高德菲尔双手交叠在胸前,不理会艾提司那恳求的表情。「你只制造儿子,却不制造女儿。」
「西芭莉女神不希望有竞争对手。」
「你为什麽选了我?」
「我的侄子们都在此地土生土长。多数是异教徒,部分是伊斯兰教徒,只有少数几位是犹太教徒。而你是第一位基督徒,也是头一位西欧人,能够成为古高卢的继承人。」艾提司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我选择你是因为你出身贵族,也在家乡有了儿子。你曾经身染重病差点丧命,而现在已经痊愈了。你的家人即使没有你也可以活下去。如果你成了我的儿子,你可以跟著我学习古高卢人的神秘知识。还有许多东西我都想跟你分享。」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高德菲尔忿忿地摇著头。
「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会同意输血麽?」
高德菲尔们沉默了片刻。「我压根就不会信你的话。我会想你这人肯定是个疯子。」
「所以你会拒绝我的提议,然後痛苦地死去。然而,你现在活下来了──你的新生命将充满惊奇。」艾提司站起身,朝他走近几步,脸上挂著温柔的微笑,眼睛里有恳求和希望的神情。「古高卢人身怀超凡的异能。假以时日,你就能学会怎麽运用它。你将拥有惊人速度和巨大力量;可以操控人类心智,让他们听命於你;可以读出他人心思,也能治愈伤病。」
「我不需要什麽异能。」高德菲尔身子往後一弹,避开艾提司伸过来的手。「我不想要这些东西。这是多麽──恶心,而且反常!」
他猛转过身,大踏步往洞口走去。外头的阳光斜照进来,在昏暗的洞|穴里形成一小块光圈。高德菲尔闯了进去。一瞬间光芒刺得他几乎想要流泪,可是他强迫自己继续前行。他的肌肤灼热难熬,彷佛随时都会变成火焰烧成灰烬。高德菲尔赫然望见自己的手已经呈现深色酥脆状,就跟烤|乳猪的脆皮没两样。
可是他依然坚持向前走,但双脚却不听使唤,突地打住,连一步都无法移动,然後无意识地掉转过身,一个箭步往洞|穴内部的荫凉处冲了过去。
「我到底是怎麽了?」骇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他不禁大呼。随即去搓揉手上烫伤的部位,却倒抽一口凉气,伤处竟然复原了,水泡不见了,皮肤也回到正常的颜色。
艾提司拉他进阴影处,让他坐在一块大圆石上。「我赐给你的新生命虽然使你拥有许多异能,可是也有其限制。」他说。「第一,你不能在白天出外活动。就算你想,你的身体也不允许,这点你刚刚也发现了。这是人体自然的防卫本能。如果你在太阳底下有了生命危险,防卫本能会引导你躲到安全、阴暗的角落。接受这个事实吧──从今以後,你只能在夜晚外出。」
高德菲尔瞪大眼睛看著他。「但你能在太阳底下活动啊。」
「因为我是你的尊长。而你只是个小孩,甚至可以说是婴儿。难道婴儿可以跑路、可以挥剑吗?别急,这需要时间、耐心和经验,将来你就可以跟我一样,白天外出也不会痛苦了。」
「那需要多少时间呢?」
艾提司顿了顿,彷佛在思考。接著开口说话,脸上挂著惊讶的表情。「我今年差不多有八百岁喽。」
高德菲尔倒抽一口气。他没办法想像任何人能活到如此高龄,而且还很硬朗……即使这是一种古怪的、被诅咒的人生。他试著在脑中拼凑,自己活到艾提司的一半岁数时会是怎样的画面,可是这念头超出他的理解,他著实想像不出。一般而言,时间是以十年记的,而不是百年,甚至千年。
艾提司似乎看出他的困惑。脸上漾起一抹笑,说:「为了让你宽心,我得告诉你,我在活到四百岁之後就可以在阳光底下活动,只会感到些微的不适。」
「四百岁……!」
「还有一件事必须让你知道。」艾提司沉默片刻,等到高德菲尔专注地听他说话。「你可以像普通人那样吃喝,但并非绝对必要。人类的食物可以维持──甚至加强──你的体能,但是就算不吃,你也不会觉得难受。然而,为了活命,你得喝一种珍贵的长生不老药。」
高德菲尔直直盯著他。「那是什麽东西?」
艾提司的眼睛亮了起来。「新鲜的人血。」
一等到夜幕低垂,高德菲尔就悄悄溜出洞。在夜色中,他的步履很稳健。他往山坡下走,朝著赛尔柱克而去。艾提司要他去猎食,可是高德菲尔告诉自己,他到城里是为了暂时离开这名所谓的尊长。刚刚两人起了争执,高德菲尔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於是彼此之间的紧张逐渐升高,一点没有缓和的迹象。不管是生是死,他的世界已然一片幽暗。
「要是我不喝血呢?」他问道。
「那麽你就会遭受比死还要痛苦的下场。」艾提司这麽回答他。脸上还带著忧虑的神情。「你虽然不会轻易死去,但依旧感受得到疼痛。如果你拒绝进食人血,不仅要承受饥饿的苦楚、激烈的痉挛,四肢还会战栗不已。你将嚐到活活饿死是何等滋味。肉体的渴望会不断消磨你的意志力,你将渐渐不再抗拒人血,你会萎缩成一副乾扁皮囊。但你还是不会死,除非有人将你抬到太阳底下曝晒。」
看样子,日光照射似乎是唯一的死法了。可是他也见过身体的原始本能是如何阻止自己用这种方式寻死。况且,如果他强迫自己去晒太阳,也就等同自杀。虽然艾提司滔滔不绝地说著古老的异教,高德菲尔还不打算抛弃自己的基督信仰。自杀是有罪的。既然当初秉著对上帝的忠诚来此地打圣战,说不定这次变身也是上帝的安排,更何况他可以把过人的速度与力量,以及治疗的神力运用在战场上。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经这麽一想,高德菲尔的心情登时快活起来。他手脚并用地爬下山坡,涉水过河,等他来到十字军战士和土耳其军队交战的战场,浓烈的死亡气息马上扑鼻而来。腐烂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上头有无数的蛆在蠕动钻爬。塞尔柱克人已经著手掩埋尸体,可是依然还有许多曝尸荒野。
高德菲尔肚里泛起一股恶心。看见眼前弃尸遍地,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原本也该是同样的命运……这提醒了他血液是何等珍贵的命脉。这些士兵──不论是同袍还是敌人──皆因受伤过重,失血过多,终至血枯人亡。
他站在纠结的尸堆旁。朦胧的月亮发出银灰色的光,照在盔甲上微微发光,在惨白死尸上染上光晕。他忽然兴起一个念头。这念头很肮脏,他不由得更加恶心起来,可要是这个主意成功,他就不用杀人了。
高德菲尔蹲在一具十字军战士的尸体旁。他看著死人穿的那件外衣,发现那颜色不是自己熟悉的,松了一口气。提起胆子,他举起死者的胳膊,往手腕咬上一口。
肉很硬。他得咬紧牙关,新长出的尖锐獠牙才戳得进去。他的胃不断翻搅,他再用力咬第二口,力道大得几乎把整只手臂给咬下。高德菲尔伸出舌头探进伤口深处,四处寻找血的踪迹,最後却只得一块糜烂的凝结物黏在了舌尖上。他压抑不住反胃的感觉,几欲作呕。
他踉跄地站起身。这些死人已经死了有好几天了,他需要的是新鲜一点的人体。还被腐尸恶臭呛得直咳嗽,高德菲尔往赛尔柱克城里而去。
等他靠近城外,只见一个人影从城墙边跑了过来。匆忙中,高德菲尔瞥见那男子身穿土耳其人服装,一脸的愤怒,手上挥舞著一把长刀。
高德菲尔猜想,男子该是看见自己啃咬死尸,才有如此之举。但他无法确定,更加没有时间询问,因为此刻男子已经朝自己猛扑过来,一边疯狂地咆哮著。
高德菲尔直觉地赶紧往旁边退一步,以往的军事训练和实战经验充足,他应该很快就能采取自卫。可是在变身之後还是有些不适应,再者,自己突然分了心──不是因为男子手上的长刀,而是他体内流窜的血液。
闪避不及,土耳其男子的刀子刺中自己。高德菲尔一边咒骂一边拔出血刃,手指赶紧压住伤口想要止血。他身子晃了一下,土耳其男子抓紧时机再度发出攻击,刀子像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他终究招架不住跌倒在地。
高德菲尔躺在地上喘著粗气,身体每一处都在发疼。他以前从未有这样的感觉;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经历如此的垂死挣扎。但是真的好疼啊,疼的他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了。
他一声不吭,土耳其男子以为他死了。嘴里咕哝几句,就掉头朝著平原走去,大概是想找出兄长或者朋友的尸体,好好埋葬吧。
高德菲尔双手抚摸著身上每一处刀伤。他心里清楚自己快要死了。艾提司欺骗他。根本就没有新生命,也没有什麽第二次机会。这就是他的生命终点。他用一切作赌注,最後却只能死在离家好远的陌生国度,在异教徒的城墙外。他静静地躺著,突然替自己感到可怜起来。双手还在身上游移,触摸每一处伤口。疼痛渐渐退却,死亡悄悄降临。高德菲尔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他蓦然发现伤口已经痊愈。吃惊地叫喊出声,连忙坐起身子,拍拍身体各处。身上的外衣血迹斑斑,显示他被刺了好几刀。肌肉组织已经重生,伤口愈合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错愕的高德菲尔站起身。原来他还没死。他死不了。现在他终於了解古高卢人的异能有多麽神奇;也终於领悟它为何既是恩赐也是诅咒。厘清思绪之後,突然感到肚子饿起来──一半是身体在渴求,一半是复仇之心在骚动──他朝著黑暗中的土耳其男子追了过去。
不出片刻,高德菲尔就逮住了土耳其男子。他潜行无声,移动迅速,男子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已然成了猎物,直到高德菲尔的獠牙瞬间咬入他的颈子,已经太迟了。这一次的进食很顺利:鲜血源源迸出,他饥渴地品嚐绯红色的香甜,尽情汲取对方的生命力,直至他气力丧尽。
进食完毕,高德菲尔直接将尸体弃於战场。喝人血原来不像自己当初所想那麽恶心。也许在剩下的日子里,他可以喝这些异教徒的血,宛如信仰虔诚的刺客为了基督而战,这是多麽独特的暗杀方式啊。
餍足了,心情莫名一振,他回到洞|穴。艾提司不发一语,对於继承人头次猎食毫无称赞,高德菲尔有些气恼。作父亲的应该多多鼓励儿子才是。他想起卢森,心情郁闷起来。现在他没办法回家了。英格兰没有异教徒让他取血。为了生存,他必须留在圣地。
艾提司朝他走了过来。「我今晚要离开了。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你要去哪儿?」
「回家。」
高德菲尔咽了咽口水。有种疏远的感觉令他不知所措。「回家。」他嘴里重覆一次,心下觉得不公平又想家,顿时焦急起来,脱口而出:「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你是我的儿子。」艾提司提醒他。「那也是你的家。」
「不。」高德菲尔不假思索地冲口说。直觉地拒绝了。「我不想跟你走。我──我要重返军队。我想打败海外新域(注)里的异教徒。这是我当初来这儿的目的。」
艾提司定定看著他,一双黑色眸子充满同情与理解。
「十字军战士在出发前已经发了誓。」高德菲尔继续说下去。他打定主意之後,心情平静不少。「你或许不信我的上帝,但他是我终生的信仰。我必须完成对他的承诺。也许等战争结束,我可以步行在耶路撒冷的街上,祈求赦免我的罪,如果我够幸运,也许还可以感受到上帝的恩典。」
「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艾提司的语气里还带点期盼。
高德菲尔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我不知道。」
「我没想到,才刚有了子嗣,这麽快就要与他分离。」艾提司坦言。他爆出一短笑,笑声颤抖。随後别过头去,神情忧伤。「也许是我等太久了。也许是我选错了人。可是我的出发点是好的。」
「我也是。」
两人静默了片刻,艾提司轻声说:「希望咱们还有机会见面。我还有好多可以教你的。」
高德菲尔还是没说话。艾提司似乎明白说再多也是徒劳。他往前走几步,将高德菲尔揽入怀里。那是个短暂、热情的拥抱,充满爱与关怀。然後放开手,後退一步。
「再见了,儿子。咱们各奔前程吧。也许将来有一天,能在某处相会。到时候……」
高德菲尔陡然打断他的话。「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那得由我们的神作主了。」
艾提司转过身去,走出洞|穴。下到山坡半途,他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苍白,他的金色胸针闪著微光。
高德菲尔目送他离去。当艾提司走到河边,身影几乎望不见了,高德菲尔才喃喃地说:「再见了……父亲。」
第二章
星期一的早晨碧空如洗。丹尼尔睡眼惺忪地掀开毯子,眯缝著眼去看从窗帘缝洒进来的阳光。原本以为起床的时候看见的会是笼罩在浓雾里头的城堡,可是此刻外头的光亮却让他赶紧从床上一跃而起,到盥洗室梳洗去了。
等他梳洗完毕也著好装,已差不多八点。丹尼尔打开背包,心存罪恶感地把T恤胡乱塞进背包最下层,T恤还沾著昨晚欢快之後的乾硬残馀物。把床整好之後,靠在窗台,去看外头的景色。
他的房间面朝城堡的中央庭院,庭院当中有片修剪得齐整的人工草坪,草坪的其中三面被一条碎石子路给包围住,最远的那一面则种植了一排矮小的深色松树。位於他右手边的雄伟要塞居高临下地看著自己。要是他把头贴在窗玻璃上努力往上看,就会看见礼拜堂那扇精致的拱形窗。
丹尼尔打量著要塞那坚固的墙,猜想哪一片狭长窗户背後才是亚当的卧室呢。继而想起昨晚的性幻想就不禁咧嘴笑了,赶紧转过身走出房。
在他脚踩著碎石子路经过他的车往厨房走去的这一路上,扑鼻的早餐香味飘了过来,诱惑著他。没了浓雾的遮蔽,位於北翼的那座与城堡外墙邻接的高耸塔楼清楚易见。丹尼尔向自己保证,吃完早餐後一定要在城堡里四处逛逛。他跳著踩上阶梯,大声喊:「早安!这味道好香啊。」
「谢谢你的赞美。」
丹尼尔顿时停住脚,映入眼帘的不是英俊的主人而是满头灰发年约六十的老妇人,他不禁怅然若失。老妇人一只手正往煎锅里打蛋,另一只手在调整烤箱定时器。虽然满脸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