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之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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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之血 上-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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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丹尼尔暂时将车子停靠路旁,指示灯在黑暗中兀自闪烁著。这做法多半是出於习惯,而非考量到行车安全;他想像不到有人会在这样的夜晚时分还开车在外头晃。至少不会是在──他瞄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时间──周日晚上十点三十五分。
卡嗒一声扭开车内灯,转向乘客座,他单手在椅子上那一叠文件、折了角的地图本、饮料铝箔包和三明治包装纸里头东翻西找,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信封。
就著方向盘去看信封上头自己的名字和位於贝特西的住址,对方的字迹有条不紊、精致漂亮。邮戳是四天前盖的,邮件分捡处是纽卡索,是封优先投递信。
这封信他已读过无数次,熟稔到连在梦里也可以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来。可就像每五分钟检查一次护照的旅客那般过分谨慎,丹尼尔还是打开信封拿出信纸摊了开,抚平因被折成三等份所造成的绉痕,再度仔细阅读起来,彷佛会有什麽新发现似的。
纸张是昂贵的淡蓝色厚信纸,上头有鸢尾花形纹章浮水印。信件内容的字迹跟信封上的一样,出自同一人之手,只不过信件里头的字体较粗,也更为豪放,文字间隔颇为宽松。用的是蓝黑色墨水。日期大约是一个星期前。上头是这麽写的:
克斯特比城堡
克斯特比
诺森伯兰
亲爱的康亚斯先生,
关於您於八月十二号来信询问一事,本人竭诚欢迎您拜访克斯克比,以进行城堡礼拜堂内壁画之研究。倘若方便,您可於十月十五号星期日开始的那一周莅临参观。
敬祝平安
……
丹尼尔头一次看信时无法将对方的姓名完整念完。看起来好像是复姓,可是以自己的学识却看不懂任何一字。
信里没有附上方位图,也没有电话号码,就连电子邮件位址亦无。自己早在一个月前就去信询问是否允许登门拜访,可是对方却回覆得很慢,以为在这样紧急的通知下自己还是会抛下一切事务出发赴约,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傲慢。当时同时寄了好几封信出去,除了这一封以外,其他都是寄给英格兰境内不同教堂的教区牧师。已经有好几位牧师给他回信,愿意提供帮助,而自己也拟好了行程表,打算去拜访这些教堂。
然後,这封从克斯特比寄来的信就这样翩然来到──或者该说是法院传票比较贴切。 呵,这位名叫亚当某某的先生还真是难以置信的自负,迳自假设他不论如何都会在今天准时到达。
但不管怎麽样他还是来了。与其说是因为对方答应让他参观壁画,倒不如说是被简洁的回信给吸引。还有信本身所散发出的气味。
在信件刚寄到的时候,上头还残留一股微弱的气味,是那名书写的男人的味道。丹尼尔好奇地把信纸凑到鼻头下嗅了嗅,希望可以捕捉到那带有异国情调、类似哥德式建筑的花饰窗格上的木头芳香味。
他心里纳闷,是怎样的一个男人会使用这样的古龙香水呢,这种味道他显然以前没闻过。丹尼尔习惯在每周四和周六晚上到酒吧或者俱乐部打发时间,那里的男人喜欢用味道重的香水:比如带有水果味或者调情味,是年轻或者想要装幼齿的人会用的那种;要不就是浓烈的带有麝香气味的,适合轻佻的、随时想要和人上床的。
丹尼尔想得失了神,直到他的室友贝丝逮住他在嗅那封信,这才赶紧停止从信件气味去猜测对方的个性。她取笑他,说他肯定是收到秘密仰慕者寄来的情书。他要她别闹了,快滚开。这样欲盖弥彰的行为只是起了反效果,只听见她的笑声在他爬上楼梯往自己房间走去的这一路上都没停过。
他打开笔记电脑连上网路,键入几个关键字,开始搜寻克斯特比的位置。他的公路地图集不够详细,没有显示村庄和城堡,而他也没时间到镇上去购买该地区的全国地形测量图。心想网路上这麽多地图网站,至少有一个能提供他所需要的资讯。既然亚当某某先生认为他能够不靠他的任何帮助就得以找到城堡所在位置,眼下也就只能这麽办。
那张列印出来的方位图此刻就躺在三明治包装纸下。一开始路还很好找,直到他下了A1/M1干道就开始困难起来。秋季的天色很不像话地迅速暗了下来,他不仅诅咒了午餐时间的短暂逗留,连地图、方位图也都骂上一回。上一处经过的有人烟的地区离这儿不过六英里,此刻却感觉像是在世界的另一端。现在他发现,英国的乡间小路盘根错节,简直可以让人绕得失去所有时间感和方向感。丹尼尔已经无法正常思考,看来,他努力想要找到的那个地方彷佛跟世界脱了节,而这封信是唯一的联系。
把信收进信封里,丢在乘客座上。关掉头顶上的车内灯,靠回椅背上,双手轻轻地搭著方向盘。小路的两旁遍植山渣树篱笆,眼前的路迂回曲折,彷佛酒醉般地从一边歪向另一边,直至消失在车前大灯照不到的黑暗里。
试探性地,丹尼尔关掉引擎和所有灯光。
四周突地呈现一片死黑,他吓的倒抽一口凉气。寂静无声令人紧张不安,幸好才刚熄火的引擎在冷却的过程中还继续发出微弱的滴答响声,不禁感到欣慰。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产生了相对极大的噪音,不论是糖果包装纸的沙沙声,还是上衣拂过门把的摩擦声。
没想过自己能在车内度过这一晚。除非是汽车钥匙还插著、点火装置还启动著,好让广播电台陪伴他直到睡著,否则万万办不到。
就在衡量到底该怎麽做才好的时候,丹尼尔发现天空并不是全然的黑,而是很深很深的蓝。透过挡风玻璃往上看出去,可以辨认出天上的几个星座。那些细小宛如针尖的发光物体给了他些许安慰。
他朝前方的路瞥了一眼,被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有人站在前方看著自己。
丹尼尔慌乱地大力扭转汽车钥匙,引擎顿时噗噗作响起来。接著打开远光灯,刺眼的强光顿时贯穿黑暗。他不想去看,但还是得搞清楚到底是谁站在几步之遥注视著自己。
路上什麽都没有。车前大灯发出的光束里只见一只飞蛾摇摇摆摆地飞了过去。最靠近自己的山渣树篱笆光秃秃的,形状完好未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有东西能够站在车子前方把他吓得近乎魂飞魄散之後,再一溜烟地躲进篱笆里。
广播电台发出刺耳的声音,正在播放那首他极为厌恶的舞厅热门曲。丹尼尔不耐地把收音机关了,两手紧紧抓住方向盘。恐怖电影里头的情节开始在他脑海涌现,心里提防著随时会有妖魔鬼怪突然出现,从挡风玻璃上方朝下瞪视自己。
他踩了油门,听著引擎渐渐启动起来。放开手煞车,打好档,让车子慢慢地往前滑到稍早看见那名男子──他很确定是名男子──的地方。什麽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些柏油碎石和散落的小卵石。篱笆上没有任何破洞,看不出有任何人躲在该处。
「好吧。」他对著自己说话:「那是你的幻觉。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你知道吗?你应该往前开直到这条路的尽头,然後呢就会看见克斯特比那个可爱的小村庄还有里头那家舒适的小酒吧。如果你够幸运,或许还能够赶上酒吧的最後点餐 。我是不知道你怎麽样啦,但我现在很需要来上几杯……」
丹尼尔换了档,加快车速。等他绕过路弯,就来到一片通往海岸的平缓下坡地。远方有片黑色的大海,而在海的前头则有灯火在闪烁著。显然地那就是克斯特比。
精神顿时振奋起来。他很快地瞄了一眼後视镜,看见後头除了黑暗之外什麽也没有。
  * * *
当他抵达克斯特比城堡的时候已经开始下起间断的小雨。丹尼尔将车子开上了护城河上的老旧开合桥,然後停了下来。城堡大门是关著的,车前大灯照在暗色门木上,反射回来的光束在从海边涌入的厚厚浓雾中漫射著。
丹尼尔让引擎继续运转,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到大门前。从他站的地方看不见任何从城堡发出的光,无法判断城堡主人是否还醒著。城堡主体建筑隐隐约约看不清,门房又大又深,透著一股阴森的诡异气息,浓雾笼罩著陡峭的屋顶,遮住了他的视线。
丹尼尔不禁打了个冷颤,双手环抱在胸前。城堡有门铃吗?他倒没发现。或许只要用力拍打大门,就有人听见出来应门也说不定。十分钟前,他也曾经想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那家已经订了房间的酒吧。如果那算是他得到的最後点餐,也实在是太夸张了:酒吧看起来好似无人居住,不管怎麽拼命按门铃、拍打门板,也唤不出老板。
整座村庄彷佛遭到遗弃,罕有人烟,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一排路灯,还有几盏每当他走近私人住宅就突然亮了起来的防盗灯。他想过乾脆把车子停在路灯下,在车里过夜,可是已经花钱订了一张近在咫呎的床,就这麽睡在车里实在可笑。
因此他才会继续在弥漫的浓雾中往前开,直到发现了城堡。城堡是个巨大的黑色物体,门房内有强光透出;尽管现在已经过了所谓的最後点餐时间,而他也从不会在这样的深夜时分作出这样的举动,可是他依然决定要试试,或许城堡主人会同情他也说不定。
要是有门铃就好了。
丹尼尔试探地敲了敲门。门是用坚固的橡木作成的,足有他个头的两倍高,钉著涂了黑漆的铆钉,还镶上铁箍条。木头因为雾气而显得潮湿,他的敲打根本发不出什麽声音。他又试了一次,不用指关节,而是用拳头猛力拍打。里头还是没反应。
他倚在门上发出放弃的叹息。天气太冷了,不可能整晚站在这里对著一块巨大的木头发出无效的重击。他要回到村子里,睡在车上。
突然间从附近某个地方爆出一串声响,丹尼尔被吓得跳了起来,连忙往四下里张望。听起来就像是静电干扰声,又或者是收音机未调好频道前发出的白噪音。他循声走到城堡大门的一侧,发现在门房的墙壁上装有一个小型对讲机。
他按下呼叫扭,等待著。
对讲机发出卡嗒一声,显示屋内有人在听。
「哈罗!」丹尼尔突然觉得这样对著一个金属小格子窗讲话很蠢,这根本不在他的计画内。「我很抱歉这麽晚了还来打扰,因为我看见还有灯亮著,所以我想……我的意思是,不知道是否可以……天啊!我听起来就像个白痴。对不起。我再重新说一次。」
他顿了顿,内心盼望在对讲机那一头听著的人能主动开口问他问题,情况或许会好一点。依旧是一阵静默,他只好鼓起勇气往下说:「我是丹尼尔·康亚斯,考陶尔德学院的学生,曾经来信询问有关城堡礼拜堂内的中世纪壁画的事情。我有一封城堡主人的回信,对方说我可以来此参观拜访,可是……我在半途迷路了,有人指给我错误的方向,又加上我先前订房的地方已经打烊,所以……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请问你可以帮我吗?」
他对自己愚蠢的说话做了个鬼脸,任谁都会以为他这辈子大概还未出过远门。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个大学新鲜人,而不是今年即将修读完毕英国境内最有名望的高级学程的研究生。
他缩在对讲机前等待著,感到体温一点一滴随著呼出的气息往外流逝。在那头的人并没有回答,接著就传来一低沉的卡嗒声,城堡大门的两片门板缓慢地打开了。
丹尼尔看著车前大灯投射出的光束消失在门房後方的黑暗里,不禁又打了个颤。「很好。」他故意提高音量给自己壮胆,看著大门在他眼前旋了开来。「一点都不恐怖嘛……」
他离开对讲机钻进车子里,打第一档,一边留意著门房那两片巨兽般的大卵石厚墙之间的宽度,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车子往前开。
车子慢慢地驶进城堡内,大门随即在车後关上,他从後视镜里看见雾灯的光束被厚重的橡木反射回来。头顶上那一方天空被灯光照得苍白,回旋的雾气在卤素灯的映射下缓慢地产生各式涡纹,这灯光想必就是方才自己在外头路上瞧见的那些。
他将车子停在草坪边缘,一把抓起放在後座的帆布背包,下了车,锁上车门。碎石子在脚下嘎吱作响,在雾色弥漫的黑夜中显得出奇的大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著,想要越过那道由卤素灯和雾气所营造出的光墙,去看更深远的地方。城堡的要塞就矗立在遥远的右前方,要塞隔壁则是三层楼的连栋建筑,与门房相毗连。
丹尼尔绕过车子,去看位於门房左侧的建筑物。该侧建筑群似乎是由高低不平的各式小建筑所组成,有个矮胖塔楼像名守卫似地护著其中一区。有一段石阶通往一扇开启的门,从里头透出的光彷佛在欢迎他。
把帆布包背在肩膀上,就抬脚踏上了阶梯。原本期待会有人走出来招呼他,可是城堡却跟外头的村庄一样,看起来彷佛无人居住,心下觉得自己活像个闯空门的。他先轻敲那扇开启的门,喊了一声「哈罗?」後,才踏进屋内。
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比自己的客厅还要大上两倍的厨房。地上铺著赤陶地砖,有一张老橡木餐桌,一套黑色Aga炊具。漆成白色的食品柜门在厨房的其中一侧,另一侧则是一些较为现代化的设备。摺叠好的报纸就搁在餐桌上,旁边并排著一只手表、一只笔和一大杯不知是什麽正在缓缓地冒著热气的饮料。
一名身材高挑的俊美男子就站在餐桌那头,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多上十岁。身上的服装仅有黑和灰两种颜色:黑色牛仔裤,柔软的黑色毛衣胸前横著两条深灰色条纹,毛衣底下则是一件灰色衬衫。在丹尼尔进屋时,男子原本低头在看桌上的报纸,现在已经抬起头来,双眼定定地注视著丹尼尔。
男子是中国人,要不至少具有中国血统。肤色宛如金制古玩的那种淡淡黄金色,一双清澈深邃却透著几分神秘的黑眸子,眼角稍微往上翘,呈现一种华美的异国风情。鼻梁挺直,下巴线条优美。一头黑发整齐地往後梳,露出好看的额头,这样严肃的打扮恰好突显了他的俊俏五官,让他看起来既文雅又危险。
丹尼尔不禁咽了口水。尽管厨房散著一股亲切的温暖以及对方身上那朴实不浮华的打扮,这位无疑就是亚当某某先生了。他看起来就像个贵族:举止得宜,风度翩翩,好奇的眼神专注地看著自己这名不速之客,更别提他毫无指责在深夜十一点钟来访有多麽无礼。
丹尼尔意识到自己的打扰,赶紧卸下肩上的背包,丢在地上,绕过餐桌,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是丹尼尔。」
主人只是握住他手,并无摇晃。就这麽静静地握著,手指紧扣。此时丹尼尔感觉到对方皮肤颇为冰冷。
「亚当·觉罗-费兹伊黎。」主人边说边放开他的手。他的声音清脆悦耳,带有些许上层阶级人士的英国口音,念起他的中国姓氏益发显得有异国情调。
「哦,原来是这样念啊。」丹尼尔边说边笑。「过去这一个礼拜以来我对你的姓氏完全摸不著头脑。我大概无法将你的名字很正确地念出来。老实说,是根本不会念。很抱歉。」
亚当不在意地挥一挥手,要他别道歉,并示意丹尼尔在餐桌旁落座。「你从伦敦一路开车到这儿麽。」
「是的。其实这没什麽。我大多是走M1干道,中途还在达拉谟吃午餐。我从童年时期後就没再去过了,所以还打算四处去看看。也许等我回程经过可以仔细逛一下。」
此时丹尼尔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聒噪了。但实在是因为太过紧张,无法落座,一边说话还一边摇晃著身子,直到能控制住自己才稍微好了点。他将目光从亚当身上移开,转头去看玻璃橱柜内的陶器,还有挂在墙壁上的铜锅。
「当我下了主要道路时并没想到城堡会这麽难找,我的地图真没用。我还从网路上下载了一些方位图,也派不上用场。这地方就好像不存在这世界上似的。我中途停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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