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晴空万里。
“阁主,仲通王已经到了。说在门口等您。”阁中弟子前来禀告。
陌如淇放下手中的书,道:“我差点忘了,今日约了仲通王去太尉府。”
竹苑门口,宇文通奕斜斜倚在古树庞大的树干上,晨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映在他皂白竹纹的锦袍之上,给他镀上一层微微的光,远远看去,似谪仙一般。
见陌如淇出来,宇文通奕收了折扇,目光落在她红润的脸上,笑道:“你的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陌如淇浅笑,敏捷地一个翻身,轻松上了马,拉住缰绳,道:“是啊,多亏了你的那些药材,再加上一个月的调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终于可以陪你喝杯酒了!”
说着,陌如淇将马鞭一扬,胯下的宝马飞快地往前奔去。
宇文通奕也不落后,轻轻一跃上马,追了上去,两匹马不相上下、并驾齐驱。
陌如淇在宇文通奕的指引下,来到了七年前的太尉府。
陌如淇心里清楚,时隔七年,来太尉府根本查不出任何线索,更何况,当年段太尉并未自己死在府上。
她只是私心里想要来看看,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生活的地方。这个她本应该从小生活的地方,这个母亲梦里都期待入住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而找段太尉的故人,她也只是想对自己的父亲了解多一点,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当年跟母亲生下了她,让母亲心甘情愿为他生下孩子,又独自抚养自己长大而毫无怨言,直到临终前都放不下他。
若是能以此坐实北宸王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也算意外之喜。
“没有想到,七年之久,这个宅子还在,没被卖掉或者侵占或者赏赐给其他官员。”
站在斑驳的牌匾之下,看着那早已掉了金漆的‘太尉府’三个字,陌如淇心中感慨,只是在仲通王面前,她将心底的所有情绪都隐藏下去。
宇文通奕站在她身后,道:“段太尉暴毙,妻离子散,一百三十几口劳燕分飞。前几年,因此案悬而未决,不能将此府处置。随着此事慢慢被人淡忘,朝廷未对此府进行打理。也曾赐给过一些官员,但因此府被认为风水不好,一直无人敢住,也没人进来过,所以就荒废了。”
陌如淇点点头,抬起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大门。
虽然已经荒废七年,但还能依稀看出当年的富丽豪华模样。虽已长满齐人高的野草,但依稀看得出来那曲折的游廊,因无人打理,院内花园本长满珍贵的花木,现在也全部被灌木丛占据。就连贴着的青石板之间,都被树根和野草长满了。
看着这斑驳的一切,陌如淇的心仿佛被沸水烫过,让她吹嘘着疼痛。
藏于袖中的手,不知不觉间,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掐进肉里也毫不自知。然而,脸上却无半分表情。
“这里估计也查不出来什么东西。”看着眼前破败的景象,宇文通奕道。
陌如淇木然地点了点头,眼睛却贪婪地看着这个她从未谋面的父亲住过的地方,不肯放过一尺一寸。
“仲通王,你可有法子帮我买下这个宅子?”陌如淇突然问道。
“买这个宅子?”宇文通奕不敢置信地道。
“对,我要搬到这里来住。”陌如淇缓缓道。
“这是为何?你不喜欢竹苑么?”宇文通奕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宅子荒废多年,京都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她竟说她要买下这个宅子。
陌如淇怕宇文通奕误会,便解释道:“其实知道竹苑是你名下的宅子开始,我就在考虑换个住处。”
见宇文通奕脸色暗淡,她解释道:“仲通王别多想,我确实喜欢竹苑,但是毕竟它是你名下的房产。若有一日开始,渐渐开始行动,若有人注意到,我住在竹苑,只怕免不了让人怀疑你我二人合作之事。更何况,仲候皇赐给的我宅子,我没有接受。若有一日,仲候皇发现我住在你的竹苑里,会作何猜想?
“言之有理。不过,京都多的是府邸可以给你选,为何偏偏选在这里。”宇文通奕仍然不解。
陌如淇忽然轻松一笑:“我从来不信风水。而且,段太尉并非死在府邸之中,所以也没有什么不吉利的。这个宅子虽然荒废这么久,但是毕竟是太尉府,只要稍作打理,定然也不次于竹苑。更何况,相较于京都的其他宅子,买这个宅子估计能省不少银子,你说呢?”
陌如淇浅笑着道,只是那调皮的眼神,任谁看了都不是很认真。
宇文通奕自然知道她并非在乎这点银子,但是这个理由确实也是他无法反驳的,只道:“我命人帮你去查,不过我不能出面,以免让人起疑,到时候联系好了,你派人出面去谈。”
陌如淇赞许地点点头。
第37章 意外相拥()
三日后,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一片云也没有,风中的暑热已经散去,丝丝凉爽吹去夏日的困乏和烦闷,让人神清气爽。
一大早,宇文通奕便派了人来,说天气极好,她身体也恢复了,邀她赴那清酒之约。
刚踏出大门,夹带着片片金黄的落叶在空中飞舞,如一只只飞舞的金色蝴蝶。宇文通奕早已候在门口,备好了马车,不远处有两个侍卫跟着。
他站在秋日的艳阳里,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睿智让人不敢小看。
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羊脂玉簪高高挽起,见了陌如淇,清澈的眼睛真诚地微笑着,厚薄适中的红唇漾起令人目眩的笑容。
他身后一白一黑两匹骏马,白的如雪,黑的如墨,纯净得毫无一丝杂色,在主人的抚摸下,连目光里都泛着柔和。
陌如淇回以浅笑,快步上前道:“王爷久等了。”
宇文通奕的目光定在陌如淇双颊淡淡的粉红上,笑道:“你的气色好了许多。”
想起一个月前她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心竟然有种莫名的疼。
陌如淇脸上绽开明媚的笑意:“多亏了王爷送来的药材,药效极佳,再加上一个月的调理,身体恢复了不少。”
“那就好。”宇文通奕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觉再也无法挪开。
只见她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在风中飞扬,扬起的裙边带着诗的意境,似画中谪仙一般,连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树影。三千青丝墨黑,衬托出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
“请王爷带路。”陌如淇感觉到他的注视,转移注意道。
宇文通奕不舍地收回目光,似自嘲、又似对陌如淇说话,道:“没办法,看到这般耀眼的女子,任谁都挪不开眼。”
说着,宇文通奕招手,命人将马车拉了上来,朝陌如淇伸出手道:“为免引人注目,我安排的马车。”
陌如淇看着宇文通奕伸出的手,目光一滞。犹疑片刻,终究还是伸出右手,但也不握在他掌心,只隔着衣服抓着他的手腕,左手提着衣裙,上了马车。
她的指尖微凉,尽管隔着衣服,微凉的触感残留在手腕上,如藤蔓般,直蔓延至宇文通奕的心尖。
随后,跟着她,上了马车。车夫一扬缰绳,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并驾齐驱,如一道疾风一般飞了出去。
宽大的马车处处透着素雅,四面皆是淡青色丝绸所装裹,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这般华丽、飞驰的车中的乘客。
车内,两人相对而坐,似乎是怕她尴尬,宇文通奕坐定便打开话题道:“前几日,我去过丞相府了。”
“结果如何?”陌如淇抬眸看他。
宇文通奕笑道:“他同意了与我合作。”
“这么顺利?”陌如淇微微蹙眉,又道:“想必仲通王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你觉得是什么条件?”见陌如淇眸光深邃,宇文通奕饶有兴致地问道。
“黎丞相一直希望女儿嫁给仲候国储君,而王爷,是这最可能的人选。所以,我能想到的条件,想必王爷也心知肚明。”陌如淇坦白地回道。
“那你觉得,我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宇文通奕斜斜地靠在窗鞥上,那懒懒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不是很认真。
陌如淇装作不知其深意,勾唇一笑,道:“黎黛眉容颜绝美,又出身名门,跟你也算郎才女貌。而若是黎丞相成了你的岳丈,自会一心助你登上皇位,到时候,得成大事,又抱得美人归,王爷何乐而不为?”
闻言,宇文通奕不知为何敛了笑意,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陌如淇,沉沉地道:“你就真的希望我答应他的要求?”
陌如淇正不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马车似乎越过一块大坑,忽然猛地晃了一下,陌如淇毫无防备,猛地朝一侧倒去。宇文通奕神色一慌,靠着侧壁借力一跃,眼疾手快地扶住陌如淇。
然而,惯性太大,陌如淇还是愕然地跌倒在他怀里。他身上一股好闻的清新竹香,清淡而纯粹,莫名地让人心安,她甚至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宇文通奕也有片刻的愣住,她宽大的衣袍里身躯娇小,落在自己怀里,瘦得让人心疼。心疼过后,一丝甜蜜从心底不知名的某处疯狂地蔓延至全身。
马车随即缓缓地停住,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尚未恢复平静的眸子还带着残留的惊愕,这是宇文通奕没有看到过的眼神。
她在他面前总是无所畏惧的样子,强势而高傲,似乎强大得不需要任何人的守护。而此刻的她,抛开所有坚硬的外壳,她也是一个平常的女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和心疼。
宇文通奕有力的双手将她扶着坐回座位,担心道:“可有伤到?”
在他布满担忧的眸光里,陌如淇摇摇头,不自然地垂了眸,自顾自地整理衣衫。
这时,便听见外头的车夫紧张地道:“王爷恕罪,现在已经到了京郊,道路不似官道那样平整。”
宇文通奕皱了皱眉,并未责骂,只道:“以后小心着些。”
陌如淇现在才察觉到这马车里,满是他身上独有的竹叶清香,触及鼻尖,便让人不知不觉地想起方才那意外的相拥。
这么一想起来,便觉得虽然这马车够宽大,但一男一女共处这马车之中,陌如淇总觉得自己目光不知何处安放。
宇文通奕也察觉到她的尴尬,又接上方才的话题,却不再打趣她,只道:“我那日拜访丞相府时,恰好碰到黎黛眉不顾黎丞相反对,回门之后,毅然决然地跟着北宸王回了北宸封国。黎丞相怒不可遏,所以我们谈得很顺利。当即便同意了,没有提任何条件。”
宇文通奕刻意将最后一句话咬重了些,却不自觉地打量着陌如淇的反应。
陌如淇却莫名地不安,道:“同意了是好事,只是未免太顺利。”
宇文通奕正想问为何,车再次停了,外头车夫恭敬地道:“王爷,到了。”
第38章 清酒之约()
宇文通奕选择的地点,是京郊的一处高峰,此峰地势极高,可将整个京都景色尽收眼底。
居高临下,远处的京都,一派繁华昌盛之象。而近处,是层层叠叠的崇山,秋日,落叶已开始变黄,红枫、黄叶,长青树,将山林染成五颜六色、层次分明。置身于此处,心境都变得宽阔。
峰顶,设有一方木桌木凳,然而面上却长着浅浅的青苔,显然此处鲜有人至。
宇文通奕的随从眼明手快,将早已备好的桌布坐垫全部铺好,又摆好了一套酒壶酒杯,准备好一切,又默默退至一侧。
“说了这么久,今日终于有机会与你对酌一杯。”宇文通奕浅浅笑着,抬手亲自给陌如淇倒了一杯酒。
陌如淇举起杯来,笑道:“是我欠王爷一顿酒,一直身体抱恙,多谢王爷体谅。也多谢王爷愿与我分享这么美好的风景。”
说着,仰头想要干了杯中酒,然而,却被宇文通奕拦住:“如淇何必着急,此情此景,浅谈慢酌不是更好?”
宇文通奕的称谓让陌如淇愣了一愣。
宇文通奕又抱歉道:“只是觉得陌阁主叫得拗口,又显得疏远。你我二人虽然是合作关系,但是做个朋友也是好的,还望你不会介意。”
陌如淇浅浅抿了一口酒,浓郁的酒香顺着舌尖、喉咙,沁入心脾,再加上眼前这美景,让她一直阴郁的心情忽然豁达起来。
她笑了笑道:“无妨,那我也不拘泥于那些虚礼,也不王爷来王爷去的,直接叫你通奕可好?”
宇文通奕朝她举了举杯,脸上的笑意如和煦的春风一般温暖:“求之不得。”
说完,自己却仰头将杯中酒尽数推入腹中,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而上下起伏。
“陌如淇,你为何给自己取个这样的名字?”宇文通奕自顾自地斟满了酒道。
陌如淇挑眉:“你如何得知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宇文通奕笑道:“父母为子女取名,素来追求吉利又有美好的寓意。比如我的名字,通奕,通文达艺,父母希望我长大能多才多艺、知识渊博。”
“你倒也不辜负父母的期望。”陌如淇不无赞赏地道。
宇文通奕却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何给自己取个这样的名字。”
陌如淇将心头的一丝异样压下去,道:“陌如淇,莫如棋。不要让自己像一颗棋子一般任人摆布。”
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也将心头泛起的苦楚一并咽下。
“不是经历过一些曲折的人,只怕不会取这样的名字。”宇文通奕的眸中写满好奇和试探。
“太尉府的事情不知你帮我怎么样了?”陌如淇别开话题道。
宇文通奕心知她并不想提及,便很快扬起笑意,故作不满地挑了挑眉地道:“如此良辰美景,谁知你眼里看的想的不是对面的人和眼前的景色,而是依旧在关心自己心头的大事。”
陌如淇略带抱歉地笑笑,目光投向那重重叠叠的山,耸耸肩道:“没办法,对翩翩公子不感兴趣。对这美景,倒是喜欢得很。不然何至于如今近三十年华,仍然孤身一人。”
“像你这般聪慧无双又如此美丽的女子,追求者定然众多,只怕是没有几人入得了你的慧眼。”宇文通奕目光灼灼,目光落在她因为酒意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无来由地少了一个节拍。
闻言,陌如淇唇角的笑意有一丝苦涩:“我也不过是一凡人,求的不过是和世间所有女子一样,愿得一真心人,此生不渝、来生不负。”
宇文通奕闻言,别开眼去,目光落在远处仲侯皇宫重重的城墙,渐渐变得黯淡:“这要求,说高也不算高,说低倒也不低。”
说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陌如淇赞同地道:“古今男子,谁人不是三妻四妾。王孙公子更甚,就说你父皇,后宫多少佳丽,又有多少后妃望穿秋水,只盼见你父皇一面。这样的婚姻和爱情,如淇不屑要。”
闻言,宇文通奕忽然勾唇,似无奈般一笑,却没有说一句话。那恍惚的神情,似乎陷入眸中痛苦的回忆之中。他闷着头喝酒,一杯、一杯、再一杯
陌如淇知他有心事,也不言语,只静静地陪着。
酒过三巡,他的眸光溢出丝丝沉痛,终于沉沉出声道:“我的母后就是那后宫中的一个。”
他眸光里的痛色陌如淇并非第一次见,他当日前往竹苑说起他要灭掉北宸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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