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这话,忙入房放下兵刃,和一个小婢婷婷袅袅地走了出来。到了前面的天井里,闪着秋波一看,只见一只极大的花斑豹,睡在地下,嗓子下面现出一个透明窟窿,鲜血迸流。有两个猎户,架着一个美貌的郎君,往后面去了,只见众人点点指指地说道:“你们看见么,刚才扶到后面去的,他就是林将军,这豹就是他打死的。”
还有几个人问道:“难道他被这豹咬伤了么?”众人道:“你哪里知道,林将军捉豹的时候,两只臂膊在豹的肋下擦伤,现在到后面去休息了。”
她听了众人的话,又喜又悲,又敬又爱。喜的是大豹已被他奋勇捉住了;悲的是兄弟被这畜生吃掉了,现在虽然这畜生被他打死,可是兄弟却不能再活了;敬的是他能见义勇为;爱的是他武艺超群,人品出众。她扶着小丫头,可是一寸芳心,早就弄得七颠八倒了。她立够多时,才扶着小丫头径往后面而来。
可巧从林英睡的静室旁边经过。她见许多人拥在这间房里,问长问短的,估量八分是林英睡的所在。她不由得走到房门口,止住莲步,慢展秋波,朝他的脸上细细地打量,但见他生得伏犀贯顶,星眼有神,锋眉似墨,掩映着一张俊俏俏的面庞,越显出这英武之气。这时林英也早就在意,却也瞟着眼睛,向她打量个不止。四目相接,互相饱看了一回。
此时富平正要到林英房里来慰问,瞥见他的女儿痴呆呆地立在房门口,朝着林英出神。他心中有数,连忙退了出来,暗道:“我倒早有此心,难得她又是这样,这头亲事,倒可以靠得住了。”他却转到他的夫人卧房里面,笑嘻嘻地向她说道:“夫人,你知道么?现在我们小姐看中一个人了。”他的夫人笑道:“看中谁呀?”
富平笑道:“那就是这位打豹的英雄林将军啊!”他夫人道:“就是方才小厮们扶他到上房安息的那个人么?”富平笑道:“不是他还有谁呢?”夫人笑道:“你怎么知道她看中的?”富平便将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他夫人拍手笑道:“不想这个痴丫头,眼力果然不错!”富平道:“你且慢慢地夸赞,我不过是忖度的意思,还不知道她是否看中。
我女儿的终身,除了这个,再去找别的像他这样品艺兼优的,恐怕就不容易了。
你马上到她的房中先去探探她的口气,如果她果真看中了,那是再好没有,设若没意,你可用好言去劝慰她,此事务要办到,你我夫妇得着这样生龙活虎的女婿,一辈子也算有靠了。“他的夫人满心欢喜,一连几声不错,忙起来带了一个侍女,径向淑儿的房中而来。走不多时,已经进了她的卧房。她在上房偷看了一会,回到自己的房里,只是发愣,暗道:”我不信,天下竟有这样的奇男子。从外面看起来,竟像一个软弱的书生,却不料他竟有这样的惊人武艺。“她正自想得出神的当儿,瞥见她娘和着一个侍女走进房来。忙立起来,勉强笑道:“母亲,这会你老人家还没有安息么?”夫人笑道:“我儿!为娘的昨晚听你爹爹说的,上国来了两条好汉,今夜要去捉山猫。我听了这话,大为惊异,我想我们这里几十个狼虎似的人,也没有将这个畜生捉住,他们两人,能有多大本领,难道就能将这山猫捉住了么?谁知竟出人意料之外,据说被捉住的,还不是山猫,是一只大豹,而且是那个姓林的一个人动手捉住的。这样大本领的人,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她插口说道:“这人不但本领好呢,就是生得也十分漂亮,估量着他总在十八九岁的样子罢。”
夫人笑道:“我儿难道你已经看见过了么?”这句话,说得她两颊绯红,低垂粉颈,自悔失言。夫人见她这样,忙用话岔开。一会子,夫人又向她说道:“我儿,你也年龄不小了,我为你这孽障,不知操了多少心,如今不是悬着一头未着实。我儿!今天我的来意,你晓得么?”她也不回答。夫人又道:“在我看,这位林将军一则是身膺皇命,二来是品艺兼全,而且年纪又与你不相上下,在我们两老的意思,就此替你了脱一层手续罢。”夫人说到这里,用眼向她一看。但见她垂下粉颈,一句也答不出来,其实心中早已默许了。夫人又道:“我儿,我知道你的脾气,所以特地来求你的意见,请你快些儿答复我罢。”她含羞带愧地只说了二句道:“孩儿不能擅自作主,一切均随母亲便了。”夫人听了这话,满心欢喜,便回到房中,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富平自是欢喜,忙去和蔡诸商议。蔡谙也十分赞同,当下便到林英那里,将来意说了一遍,林英还假意推托了一阵子,才答应下来。蔡谙因为急于动身,便请富平择一个最近的吉期,替他们完了姻。
成婚的那一天,诸亲友全来道贺,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附近的村落,听说富淑儿出嫁,一齐争先恐后拥来看新郎,究竟是个什么英雄。
这看新郎的如潮水一般,你来我去,川流不息,真个是万头攒动。富平一面命人招待,一面叫他们出来交拜天地,好让大家看见。一会子,由傧相扶着一对璧人出来,交拜天地。那些看新郎的人,无不喷喷称赞道:“果然是个美豪杰,俏丈夫!”富平老夫妻两个,见了这对粉捏玉琢的佳儿佳婿,自然是喜不自胜。可是又惹他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不免暗暗地伤感,这也不在话下。
一转眼,大三朝过了。蔡谙便连日催促动身。可是他们正在打得热刺刺的情投意合的当儿,焉能一旦撒手分开?究竟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暗地不免又说了许多不得已的苦衷。林英择了一个日子,便要动身。富平也知道他皇命在身,不能久搁,料知留他不住,只得命人摆酒饯行。席间富小姐手执银壶,满斟三杯,送到林英的面前,低声问道:“郎君此去,大约有多少日子才回来?”林英答道:“多至三月,少则两月,就要回来的。”富小姐哽哽咽咽地也不再问。一会子,散了席,林英进去告辞出来,又和富平作辞。富小姐依依不舍地一直送到村口,只说一句道:“沿途保重呀!”这正是:人生几多悲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慰鳏鱼佛婆行好事挥利刃侠士警淫心
却说蔡谙等离了宁白村策马西行,又行了一月有余,不觉渐渐地到了西域的境界了。异乡风景,自是不同,到处皆听着佛声呐呐,钟声当当,果然有修罗世界,与各处不同。蔡谙在马上对林英道:“我们东方的人民,只知争贪抢杀,利欲熏心,断不知忏悔修行,可见连年内乱外患,大约也是上天见罪罢了。”林英点头称是。
三人趱了一程,不觉肚中饥饿。胡明便对林英说道:“我们也好去找一家酒店吃饱了再走罢。”林英道:“正是这样,我也要用中膳了,肚子里饿得辘辘地乱响,再不用些饭,恐怕要饿坏了。”说着,见前面楼台隐隐,殿阁重重,约摸着是一个城池的样子,他们马上加鞭。不多时进了城门,只见里面三街六市,买卖得十分热闹。
那市中的买卖大半以香火为最盛。他们三人寻了半天,竟未寻到一家饭店。他们好不奇异,互相说道:“这真奇怪了,怎的找了半天,为什么一家也没有呢,难道此地没有酒馆饭店么?”说话之间,只见四处的人,一齐拢近来,合掌当胸,一齐念着阿弥陀佛。霎时将三人团团围祝蔡谙大吃一惊,忙对林英说道:“你看这些人困住我们算什么用意呢?”林英也茫然不解他们什么用意。胡明扬声问道:“你们将我们三人困住做什么的?”那些人也不回答,合掌一齐念着是:“无量佛,无量功德佛,慈悲佛,慈悲功德佛,哆罗哆罗。”胡明一句也不懂,而且肚子里又饿得慌,不得脱身,不禁勃然大怒,剔起眼睛,大吼一声,在腰间取出双锤,大声骂道:“哪里来的这些牛子?哼你娘的什么晦气!赶紧给我滚开去,不要惹得老子气起,一个个将你们打杀了。”
那些人见他这样,只吓得跌跌爬爬,一齐喊道:“快去请大师婆来捉这野人!”
那些人东奔西散,霎时走得精光。蔡谙忙埋怨胡明道:“你也忒鲁莽了,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发起脾气来了。万一触动他们首领的怒,领兵来捉我们,岂不是束手待毙么?”胡明大笑道:“中郎也忒过虑,我们也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怕他什么?
不来便罢,如果真来寻我们,只消一顿锤,请他一个个送命!”蔡谙摇头说道:“休要嘴强,人众我寡,出外人岂能生事!你不要执性,须知强中还有强中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古道,谦虚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行啊!”胡明哪里肯说服气,只是冷笑不言。这时瞥见两旁有一队人蜂拥而来,前面两个一排的童子共有十数排,手里执着幢幡宝盖,后面随着许多沙弥,头上披着袈裟,铙钵叮当的,向他们这里而来。蔡谙吃惊不小,忙对林英说道:“这些人一定是方才逃走的人去告诉的,他们来了,怎生回对呢?”林英道:“事到如此,也没有别的办法,来者如讲情理,最好,否则只有动手厮杀,别无他法可想了。”蔡谙摇头说道:“动不得!
纵使我们在这里可以逃出去,他们的人多,终于不是他们的对手,凡事易和平为妙。“正议论间,那队人已到面前。蔡谙翻身下马,步行来到那最后莲花宝辇的面前,躬身施礼。在这莲花的旁边有一个人,头戴卷边帽,身穿灰黑色的外氅,忙对他还了一礼,操着汉邦的口音问道:“尊驾莫非由东土来的么?”蔡谙躬身答道:“正是!”那人笑道:“怪不得他们竟误会了。”蔡谙道:“适才我们手下冲撞了贵邦的人,望乞恕罪!”那人道:“岂敢!
岂敢!安腾嫌治实溃骸被刮辞虢汤闲肿鹦沾竺兀俊澳侨肆撇桓业拇鹩Γ骸毙〉苄账彰龋谡獠ㄋ构锏绷艘幻耄讲乓恢诎傩眨酱笫ζ拍抢锉ǜ嫠当Jナ锌谟屑父鲆叭耍锫砣胧校堑蛔A艘换幔姑挥杏么Γ厍氪笫ζ徘袄醋侥媚忝恰D鞘毙值芫拖靡欢ㄊ前畹娜宋铮庞姓馄锫砣胧械墓婢啬兀“椅首鸺菘墒呛喊罾疵矗俊安腾洗鸬溃骸罢恰!彼档溃滞嗣铡?
苏比笑道:“谈起来还与兄弟同乡呢。”
蔡谙问道:“老兄这样说来,想也是敝处的了。”
苏比笑道:“小弟十七岁的时候,即游历西欧了;到了二十二岁的那一年,回到东土去,没有住到一个月,见国内乱得不可收拾,小弟便又出来,在这里差不多已有二十五六年了。”
他说罢,又问蔡谙道:“敢问蔡兄下顾敝处,有什么事呢?”
蔡谙答道:“我主刻思政治复兴,万民乐业,极欲想出一种法子来感化万民,劝善规过。久闻西方有佛,佛有真经,据云传留天竺,所以特着小弟和林、胡二将,不辞辛苦,到天竺求取真经的。”
苏比听他这话,不禁喜形于色道:“我倒早有此心,想将真经传入汉邦,以期感化愚民。不意我主竟有这样的高见,真是福至心灵,阿弥陀佛!”
他说罢,便走到莲花宝座之前,打着番话,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只见绣幕开处,那宝座上现出一个人来,穿着半截缁衣,赤条条地露出一对粉藕似的膀子,下面也是一双赤脚,头上满垂缨络,柳眉杏眼,梨面樱唇,却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蔡谙吓得连忙将头低下,敬了一个礼,口中说道:“女菩提!敝人这厢有礼了。”
苏比忙对那个女子叽咕了两句。那女子微开杏眼,朝蔡谙瞟了一下子,便合掌念道:“罗罗哩哩。”
苏比便对蔡谙说道:“蔡兄!我们大师婆刚才吩咐,请你们到信林驿暂留数日。”
蔡谙忙道:“小弟们在路上已有四个多月了,千万不能再耽搁了。”苏比笑道:“蔡兄,恭喜你!
用不着你烦神了,请你在这里暂住几日,真经自然有人替你去龋“蔡谙听了这话,惊疑不定地问道:”苏兄!你这是什么话子“苏比笑道:”目下且不要问,到了馆驿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的。但是你先去请胡、林二位下马步行,我们这里没有人在市上骑马的。“说话时,那女子嘴里又叽咕了两句。只见那执幢幡的童儿,-齐念着:“罗罗哩哩,哩哩嗹罗。”念了几声,便拔步回头走了。那几个扛莲花宝座的人,一齐念着:“大力王菩萨摩诃萨。”念罢,扛起莲花宝座,一径向西而去。
苏比便和蔡谙走到胡、林二人面前。蔡谙便将方才的话告诉他们二人。胡、林正自弄得莫名其所以,听了他的话,方才明白,连忙下了马,随着苏比转街过市。
到了一所房子面前,只见门口有两个人在那里谈话。见了苏比连忙合掌低眉,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苏比嘴里叽咕了几句。他两个忙跑了进去。不多一会,走出十几个人来,牵马的,搬行李的,一窝蜂地弄进馆驿。
苏比便请蔡谙、胡、林等一同进了馆驿。蔡请进了里面,抬头一看,只见另是一种陈设,一间大厅中间,供着许多佛像,香烟缭绕。两旁站着许多的小沙弥,见了他们进来一齐过来打个问讯。蔡谙和他们敷衍了一会子。胡明便向苏比说道:“我们早已饿了,烦你先去办饭给我们吃罢!”
苏比连连答应,忙唤人去办饭。林英向苏比笑道:“你们这里怎么一家酒馆也没有呢?”苏比笑道:“要寻酒馆,这里是没有的了。”蔡谙道:“假使人家远路来的过客,吃些什么呢?”苏比笑道:“这个也难怪,你们在汉邦弄惯了的,却不知我们这里的规矩呢!我们这里从前没有佛教,却和汉邦一样。
自从有了佛教,我们主公就步步修行,不肯杀生害命了。因为酒馆饭店里,他们杀生最厉害的。所以一概禁止了。“蔡谙道:”你这话我又不明白了,人家远来的过客,一没有亲眷,二没有朋友,难道人家活活地饿死了不成?“苏比笑道:“你哪里知道,我们国王,他禁止了旅馆饭店之后,便设立许多常觉林,便是供应过客设立的,里面有吃有喝,还有安歇的地方。”蔡谙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们全国的人,全要吃素了?”苏比合掌念道:“阿弥陀佛!谁敢开荤呢?”蔡谙又道:“方才出来的那个女子,大约就是国王吧?”
苏比道:“不是,不是。”蔡谙道:“不是王,她究竟是谁呢?”苏比道:“她是大师婆,就如汉家的一个大将军一样的。”
林英笑道:“她是一个弱小的女子,怎能当得这样的责任呢?
万一发生什么关系,难道她还有什么法力去克服么?“苏比道:”你倒不要将她看轻,她的本领真不小咧,这波斯国里的民人,无一个不晓得她这哈达摩的。凭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哈达摩一到,马上就得瓦解冰消了。她还有一种绝技,能起死回生,医人百病,因此我们国王很器重她的。“林英笑着问道:”她医人怎样医法呢?“苏比道:”人生了病,先到她的府中去祈祷三府,然后她自然有一种药来医治。如果你的毛病不能回生,她也看得出来,不过进了她的府,至少也要到半月以后才能出来。如果是在府里死了,她大发慈悲,自己拿出葬费来给人家。“蔡谙又问道:“你们国王叫做什么名字呢?”他道:“叫做白尔部达。”林英道:“此地离开天竺国还有多少路了?”
他道:“不远不远,只隔着一条苦海,过了苦海,便是天竺国的境界了。”
蔡谙又问他道:“苏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