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你们从七百年后弄到我跟前就不容易了,我差点再一次魂飞魄散。而当我刚刚成功把你们拉出地底,毫无防备又几乎不剩什么力气的时候,红莲却突然冲进神殿,把我给绑了。”
“红莲?!”薛暗眨眼。那个住在薛线宅子里的费国人?
“他奶奶的可不就是他!”苏阆气愤地狠拍一下大腿,却疼得自己差点栽到床下。“你们不知道那贱人!长得跟个……”
“行了。”宴离不耐烦地截住他关于红莲外貌的长篇大论。“我们早见过了,你就说他把你绑了之后干了些什么就可以了。”
苏阆在心底狠骂了几遍红莲后才接着说道。“他把我塞到地牢里去不说,还把我的降神之珠取出来了。”
宴离呛咳一声。“他?他能取出降神之珠?!”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审人眼光。那个红莲,怎么看都应该是个当男宠的人……
苏阆摆出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贱模样。“哎?王,你们不是认识么?怎么不知道他是费国的国师么?”
宴离不禁傻眼。费国什么时候也出了国师?!还还还是红莲那样的?!
苏阆看出他碍于情面没有问出口的话,以着胜利者怜悯惨败者的架势开始解释。“没错,现在世界上有两位国师并存。不过,契冲的国师是战神的仆役,而费的国师则是冥神选中的人。”
宴离看向了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小指无论受到什么刺激都不会有感觉。他无法支配它。它是他用镖时最大的障碍,却也是绝对力量的藏身处。为了逃避这种力量,他亲手建立的契冲独尊战神。可是愿望往往会折戟于现实的压力。他拼命地想要摆脱冥神的控制,却在某些时候不得不依靠他的力量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东西。
“我真怕他把降神之珠取出来后我又变回那个痴呆儿,可是幸运的是我还很聪明。”秋闱状似轻松地说。“他把它交给了薛赦,在关押我的暗室里结满了冥神咒符限制我的力量,我无法冥想,之后的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召唤我们的目的呢?”薛暗问。听到这里,他绝不会再继续以为苏阆是为了单纯地保家卫国而召唤他和宴离。
“我不知道。”苏阆耸肩。“从我不再痴呆的那一刻起,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有声音自动进入脑袋里,不停叫我召唤王召唤王的,我不知道那究竟是让我召唤哪一个王,所以就挑了离王回归后的好时候把你们俩都叫上来了。”
“真简单的动机啊。”宴离的手摸上苏阆的脖子。“秋闱,你现在的样子可是比以前美多了啊。”
“王王王,别。”苏阆把住宴离的手。王怎么还跟从前一样净喜欢掐人脖子啊!“我也很无奈啊,不照做我连覚都睡不好哇!”
“你以为你照做了就能睡安稳了?”五指渐渐加力,掐得苏阆咳嗽起来。
苏阆咳得天昏地暗,可脖子上的手却一点没收力,只得向一人求救。“死秋闱,你在王体内睡死啦!还不来救爷!你还想不想跟我合二为一了啊!”
宴离像被开水烫了一般缩回手。“你休息吧。”
起身步出寝宫,他慢慢踱向紫湖。薛暗始终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着,直到湖面艳丽的光线晃上了他们的脸。他从身后抱住宴离,轻轻地没有用力。
背后变得有些凉,薛暗的低体温连带着宴离也冷了起来。可他却突然变得脆弱,抑制不住地哭了。他曾发誓不再软弱地哭泣,可当薛暗温和地抱住他时,失去秋闱和诛夜的痛苦却一下子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苏阆出现了。他也是秋闱。可那个在泰安内城等待了千年,陪着他从橘城一路走来,共用了一个身体的虚弱的秋闱在哪里?战神还给他一个秋闱,却还是留下了一段空白,补不上了!
“薛暗,秋闱他……秋闱他……”他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知道。”薛暗的眼泪滴在宴离的背后。是一件橘色长衫。“我知道。离,哭吧,没人看得见。”还需要说什么?世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宴离。他的一举一动代表了什么他都知道。连宴耀都做不到。“哭吧。”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宴离背后,形成了近似红色的晕染。他太清楚秋闱和诛夜对宴离意味着什么了。宴家兄弟俩护短的毛病早在千年前便成为人尽皆知的事情。护短的原因是什么?是对属下极度的爱,甚至爱到有些变态。可宴耀的爱是变化无常的,可以说爱也可以说不爱的捉摸不定的爱。但宴离呢,则是无可救药的傻瓜。爱就是爱,纯粹简单。没人知道现在的宴离究竟有多痛。但他想,或许是跟自己失去他那时一样的吧?一想到最后一役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他找遍了整个战场也寻不到宴离尸首时的那份撕心裂肺的痛,便再也无法劝宴离,劝自己坚强。
今天的紫湖平静无波,连鱼儿都似乎被王的眼泪所打动,安静地潜在水底。
王的眼泪,从不会轻易流下。流下,便是真的情到最深,伤到最重!
“啊!啊!啊!”宴离突然爆发的叫喊震得空气都片片破碎。一片金光划过,紫湖激起了千层浪。“都给他们陪葬吧!”
他狠绝的声调使薛暗的手抖了一下。
到底是亲兄弟!
陪葬?何止这一湖无辜的鱼?!再过四日,再过四日……
房中的苏阆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腹部。从薛赦体内取回的降神之珠已经重新安放在那里。他百思不得其解。降神之珠是战神赐予国师的东西,就连普通祭司们一碰它都会被灼伤,薛赦又怎么会运用自如?!
三卷之九
“费军的前阵到城下了。”
宴离站在王座前——重新回到禁城后,他从来都没有坐上那把龙椅,因为他从没宣称要再次为王。事实上,自从秋闱以国师身份对外公布了他和薛暗的身份后,大小官员便集体跪请二王归位,军队全部进驻城内对他俩宣誓效忠,城内百姓也冒雨聚集到宫门前献花,跪拜半日不起。但他一点不想坐到王座上去。以前,当他是离王,薛暗是暗王时,虽然名义上是两人共同治理国家,可王座只有一个,他端坐其上时,薛暗总是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后。经历多了坎坷,如今的他更加懂得珍惜薛暗,再不愿意任他孤独地站在自己身后了。
“人数呢?”他问。
项正上前一步。“前阵大概只有一万,明显是前来探军情的。后方大部队则有四十五万。”
宴离“啪啪”拍了两下手。“有魄力!”在费入侵契冲的过程中,并非没有遇到阻碍。散布各地的神威军和诸侯私人军队应该至少折了费二十万人。六十五万,宴耀竟然只留了十万人在窝里看家,当真是不顾一切非要一举成功了。
“王,项正有个请求。”
宴离瞟了一眼低头抱拳的项正。“项将军是想夜袭费军先头部队?”
项正惊讶地抬头,却在抬到一半时忽然想起说话的人是谁,便重又低下。“是。前方来报。费军大部队要明早才能到达,难得此次先头部队人数少,和本队距离又拉得大,臣认为是夜袭的好机会。”
“既然项将军心意已决,本王又如何能阻拦?”宴离几乎是立刻答应,快得连项正都愣了。
“只是项将军,我们来打个赌吧。本王赌你今夜必败。”
项正受到了奇耻大辱,愤怒地抬头瞪视宴离。“王,若今夜项正失败,绝不活着回来给王丢人!”
“不,本王命你活着回来。到时该奖该罚,你该生该死,都由本王说的算。这就是赌注。而本王的赌注,就是身后这把椅子。”
“王……臣……”项正惊得结巴。
“行了,都下去吧。”宴离随意地轰走了文武百官,不是以王的口吻。
“离,你这样玩不好吧?敌我兵力对比本就悬殊,你再让项正牺牲一些……”薛暗有些担忧地说道。
宴离坐到了王座上,空出一半位置拉着薛暗坐了下来。“让他玩死几万人总比最后都叫他玩死了好些吧?不让他吃这一次亏,他就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本事,宴耀有多少本事,而我又有多少本事。不来这么一次真的,他们就不可能乖乖听我的调令。要是在关键时候他们自以为是地来一次临阵私调,那契冲就全完了。”
王座很宽阔,即使上头并排坐了两人也还是空出了一块。
宴离歪身躺下,头枕在薛暗腿上,身体蜷缩在椅内腿耷拉在外面。薛暗摸着宴离的头发,幽幽地叹气。“怎么这一次,没有前奏,战争好像直接就从帝都开始了呢?”
宴离舒服地闭眼。“为了能够早点结束。”
“离,等到仗打完了,我们会怎样?”
宴离没有说话。不管是怎样,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啊。诛夜,秋闱,彤云,薛暗,还有他,五个人在一起的过去……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在大殿内等待,从早上到深夜,不动,不吃,不喝。这是个悲哀的月夜,为了日后的胜利,将有成千上万的人白白出城送死。他们不是秋闱,可以在神殿内替他们祈求神的庇护,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向他们致意。
“王!”一名传信兵在老太监的引领下奔进了殿内。
宴离还躺着。“死了多少?”
“两万人。”
“项正呢?”
“项将军身受重伤现在恐怕快到宫门了。”
“下去吧。”
传信兵走了,那名老太监取出火折子想要点灯却被薛暗阻止了。
过了很久,天都几乎要亮了项正才蹒跚着走进正殿。他“扑嗵”跪下。“王,项正该死!”
宴离慢慢坐起了身。“忘了赌注么?你的命是本王的了。”
“请王发落!”
宴离轻笑。“项将军怎么就是学不乖?你已经没有资格请任何人赐死了。”
项正五体投地,趴伏在地上恸哭失声。
殿内的灯一瞬间竟然全亮了,项正哽咽着抬头,看见苏阆从王座后的暗门走出。
“哎呀呀,黑灯瞎火的有奸情吗?”看到项正,苏阆眨眨眼。“真讨厌,本来还想着捉奸呢!”
宴离和薛暗同时笑。这个秋闱,还惦记着那事呢。
“项将军一身伤的还趴这里干吗?赶紧回家睡觉去啊!”苏阆没好气地说到。亏他还浪费力气隔空点灯呢!碍事的第三者!
项正看看宴离又看看薛暗。在契冲,国师的话有时甚至可以凌驾于王命之上。
“项将军,”宴离说道“别忘了你的赌注。回家休息吧。”
项正行礼后走了。秋闱蹦跳着硬是挤上了龙椅坐到了宴离和薛暗中间。“王,”他的声音甜得腻死人“祈了一晚上的福,累死秋闱了!”
宴离没有扒拉开他凑上他肩膀的头,因为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就问吧。”这个八卦精,哪次不是第一时间赶来问东问西?
秋闱嘿嘿地贼笑。“王可真善解人意啊。那个项正,从此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
“他永远不可能是。”
“啊?”秋闱张大嘴。“什么啊他刚才哭得鼻涕都下来了!”
宴离对他胡诌八扯的本事见怪不怪。“他要真是想认错请死,怎么会让人把所有伤口处理好了才来见我?”
“王,你怎么就料定他会输得很惨?”
“他从没跟宴耀交过手,怎么会知道宴耀的厉害?他派出去的斥候兵是根据当时观察到的费军行军速度和他们与帝都间距离计算出费军要天亮才能抵达城下。可是费军急行军从来是昼伏夜出型,天一黑速度会拉升到白天的两倍,项正半夜偷袭,大有可能正撞上大部队抵达。”项正只看到自己的斥候兵每日有出有回,可他并没发现回来的那些都是白天作业的。宴耀故意放出的烟雾弹,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真奏效吧?
苏阆不屑地鄙视项正。“这么说他们是两万人对四十六万了?我怎么觉得他比我十八岁以前还白痴?”
薛暗忍不住笑出了声。鄙视人家?他自己跟着宴离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场战役,到现在不还是什么都不懂?
苏阆白了薛暗一眼。“王你笑什么啊!”
“没没什么”薛暗急忙收住笑。宴耀是不会动用大部队去对付项正的。他肯定知道带头夜袭的不是宴离。杀鸡焉用宰牛刀?他的四十五万人恐怕只是站满了山头点起火把吓吓项正然后就睡大觉去了。可怜项正的两万人受到惊吓,仓皇奔逃间被一万人全歼也就顺理成章了。何况那一万人里还包含了宴耀全部的亲卫军?
宴离拍拍苏阆的胳膊“秋闱,”。
苏阆顿了一下。“王,你还是习惯叫我秋闱么?”
宴离不说话。
苏阆却笑得很开心。“我真怕你坚持喊我苏阆呢。”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王,秋闱永远都是那个乡村土路上被你骗回来的可爱秋闱。”他连打了几个呵欠,懒懒地走开了。
国师的小屋子在宫里很偏僻的地方。他先后路过了宴离和薛暗的寝宫。王回来了,陈旧的宫殿也变得生机勃勃了。刚才靠在王肩膀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进入了冥想。所以,他知道那四分之三的自己不在了。他感觉不到另一个秋闱,恐怕他已经进了地府在那里等待与自己会和的一天吧?他有预感,一切骚乱马上就要被平息,他,很快就会变得完整了。
三卷十一
“弓箭手!”薛暗喊道。
弓箭手们应声上前。可是这里不是前城,没有宽阔的城头可以供弓箭手一字排开。
“密集点,就在这里,能站多少人就站多少人,其他人在台阶上候着!”
“是!”弓箭手聚集到薛暗的身侧,紧挨着彼此,只留下勉强可以拉弓的空隙。但是墙头上仍然显得拥挤不堪。所有人都在排队,有弓箭手也有等着爬梯下城的战士。
薛暗看到陈军褚褐色的军装层层倒压在地上,再过不久就要完全看不见站立的陈国人了。“用长弓!”射程远,完全可以越过契冲军。“放箭!”
宴离忽然觉得天色一暗。抬头,密集的箭矢从城上飞出。
“薛暗看不下去了啊。”宴耀笑得很了然。“离,你就算胜了,也不会好过。”
宴离盯着那些箭矢一波波地飞入远处的阵中,射倒了一批又一批人。“哥,这场仗,不管我们谁胜了都不会好过。”
“停!”薛暗举手阻止了弓箭手的进攻。不能漫射了,陈军基本上消耗殆尽下面已经不再泾渭分明了。“换短弓!”射程短速度快准头好,至少能把误伤减低到最小程度。
弓箭手们换上了短弓,细致地瞄准。可是混战中要精准无误地射杀敌军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于是城下的士兵,不管是契冲军还是费军,不断地死在纤细的箭下。
宴耀拔出了他金黄|色的剑,剑身晃出的亮光直映在宴离的脸上。“拔刀!”
宴离“唰”地抽出了弯刀,用刀背一敲逐日的侧股,迎着金黄|色的刀光冲向了宴耀。
宴耀的世界突然一片安静,千军万马在身边奔腾而过却没留下丝毫响声。他只看得见宴离挥刀冲向他的身影。他笑了,真心诚意地笑了。他的弟弟在他的教育下终于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男人,如他所想的那样一名男人。他从没想过要把宴离培养成合格的帝王,因为他知道,做一名帝王,其实是不快乐的。就好像他自己,拱手送到弟弟面前的东西从来都得不到他的喜爱。真正的男人,可以有儿女情长,却不能让任何人左右他的思想。从弟弟出生那一天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喜爱离。他更不知道自己对离的感情怎么会那么复杂。爱他,往死里爱他,有时却又觉得那种爱其实是恨他,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