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灰白月光里,薛赦穿着一身乱七八糟的彩色轻纱薄衫,跟红莲一样没品。但人家红莲娘归娘,好歹穿的是男装,这薛赦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搐了竟然大半夜穿着女装一脸哀怨地傻站着?!暗王有他这种亲戚简直是丢脸丢到茅厕里去了!看不下去地推门一个高蹦到薛赦身后,他憋着一腔怒火准备发飙。
薛赦全身一绷,紧接着一脸狂喜地转身。“平你终于来了……”
……
两人同时呆掉。
平……?!秋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不会是他想象的那样吧……
冰凉的铁器抵上了薛赦的脖子,使他缓过神,一脸阴狠地问“什么人?”
“你祖宗!”秋闱气愤地咆哮。他娘的小兔崽子!怪不得诛夜坚持要他来而不让王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就说怎么他寝宫外连个固定看门的守卫都没有!
“我祖宗?我祖宗都在墓里头躺着呢。”薛赦斜眼嘲讽地笑,像根本没注意到脖子上诛夜的剑一样。
“我跳出来就为了宰了你这个败类!”
“那你还废话什么?动手啊。”
秋闱冲上前就是一拳,打得薛赦一下子倒到诛夜身上,肩膀上划开一道血口子。诛夜推开他,收了剑倚在窗边准备看好戏。
“呵呵呵呵”薛赦的笑声很低,却凄厉地让人头皮发麻。“继续啊,打死我正好。”
秋闱受不了地拔出了宴离的新弯刀,架上了薛赦的肩膀。“你身为契冲王,却干出这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么?!”
“见不得人?”薛赦凑近秋闱的脸,弧度优美的刀身浅浅地进入他细白的脖颈。“我喜欢男人又怎样?当年谁不知宴离和薛暗是一对?为什么单单来指责我?!”他的眼含着雾气,让秋闱不得不承认他和暗王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相像,却比暗王更阴柔,更媚惑。
“你喜欢公的母的谁管你!但你就不该在暗王的地方打扮成这个样子午夜私通什么平的!说!是哪个小太监?!我连他一起宰了!”从以前就发誓要替离王清理后宫,当年没用上他,没想到千年后从坟里一爬上来就遇到了。一个王,要什么人不行偏要个假太监!
薛赦皱眉,没了刚才那种恍惚的神情。“什么小太监?”
“跟你祖宗装傻?说!他的全名!”
薛赦“嗤”了一下。“我还当你知道呢,真是高估你了。他的名讳岂是你这等贱民配知道的?”
秋闱眼露凶光,刚想一刀了解了薛赦,却看见他神情一变,他身后的诛夜迅速将剑顶上了他后心。脖子上传来阵阵凉意,才发现一柄剑不知何时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平……”薛赦幽幽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会。不是说好了么。”
身后熟悉的嗓音叫秋闱一愣。用眼神询问诛夜,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宴耀?!”他迅速回身。宴耀急忙将剑拿开,笑着看他。“好久不见。”
“怎么是你?!”秋闱难以置信地来回看着薛赦和显得十分气定神闲的宴耀。
“我才要问这一句。我弟弟呢?”
“你没那么天真吧宴耀?我会告诉你?”
宴耀似乎才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握住他手腕强行拿到自己手上端详。“他的刀怎么会在你手上?”
秋闱以沉默来抗议刚才宴耀加诸于他手腕上的“酷刑”。
宴耀将手里的弯刀往地上一丢,“空有外表的绣花枕,回去叫红莲准备个过得去的给他。”
秋闱扫了一眼弯刀上大大小小的宝石,挖苦地道“费果然是富了,也难怪,弄了个愿意为你不男不女的小情人儿,只怕连国家都要双手奉给你了,费能不富裕吗?老妖怪,你最终还是得靠卖身来吞并天下啊哈哈!”
掌风袭来,秋闱的笑声还回绕在屋中,整个人却已飞撞上墙。
宴耀看着秋闱嘴角流下的血,极度温柔地说道“秋闱,以前就告诉过你少讲话,你怎么总不听?”
秋闱感觉体内属于宴离的灵魂有苏醒的迹象,连忙闭眼凝神压制,紧张地不敢呼吸。
诛夜皱眉。宴耀不知道秋闱和离王是怎么一回事,可他知道!手腕往前一送,剑尖便没入薛赦的后背中。“别动他!”他低声警告,却不敢直视宴耀的眼睛。
薛赦看向宴耀,而宴耀却盯着诛夜。“他比你听话多了。就像现在,他一定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又很怀疑为什么我们提到的名字是那么熟悉,熟悉地就好像是三百多年前的那些传奇中的人物一样。可是他不会问。他想用他的国家来讨好我呢诛夜。红莲也是,他们都比你听话。为什么只有你敢忤逆我而又幸运地逃过了我的惩罚?”
诛夜仍旧低着头,声音冰冷。“你若再动秋闱,我就一剑杀了他。”
宴耀仰头轻笑,再看向他时,眼里多了些怀念。
感觉到什么东西飞了过来,不敢松开剑,诛夜抬起左手挡住脸。一支寒光针穿过他的手掌,轻松掠过他耳上,松了他遮脸的黑布。针很细,他甚至感觉不到曾被它刺破掌心。
“真幸运,今天你竟没有易容。”宴耀偏头看向诛夜身后,窗外的景色凄怆悲凉,一切都显得灰蒙蒙的。“诛夜,我好像一直忘记告诉你,其实我很高兴你离开我之后是跟了离?”
诛夜抬头对上他自窗外收回的视线,“王从没把我当男宠。”
“我知道,他一直都只有薛暗。”
“王从不介意我在你身边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我知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王给了我尊严,还有,活下去的意义。”
“我知道,我一直在教他怎样做一个男人。”
“可你却不知道这些!”诛夜的怒吼在屋中乱撞,却没引起任何一个巡逻守卫的注意。这是个约好幽会的日子,所有人都被朦胧的月色所魅惑。
宴耀好笑地看他。“怎么,你指望我宴耀跟宴离一样?!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去照顾到每一个人?我不必像他那样便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是啊,你因此逼死了多少人?”
“我为什么要管他们死活?我只要管好我唯一的弟弟就可以了不是么?”
诛夜有片刻的失神。他说的是那么理所当然,甚至理所当然地让他禁不住怀疑那个不对的人是不是自己。不对……呵呵,在宴耀的面前没人能够坚持分得清谁对谁错。有时候忍不住想,宴耀就是准则,一切事物的评判标准全是他一人说的算。
“诛夜你个小王八羔子,发什么呆呢!办正事!”角落里传来秋闱的声音,极其痛苦的声音。要快!一定要赶在离王清醒之前杀了这个昏君!
诛夜一下子清醒,想要把剑直送入薛赦的心脏内。可宴耀却快他一步,以极暧昧的姿势抱住了薛赦,用两指夹住他后背上的剑。诛夜便无法使剑前进哪怕一点点!
“诛夜,”宴耀的声音也是极其暧昧的,让诛夜不由自主想起那些他终生都不愿想起的日子。“你的剑,还是我送的呢。”
三卷之二
他说,“诛夜,你的剑还是我送的呢。”
诛夜握住剑的五指一烫,下意识地张开。剑掉落在地上。
薛赦将头软软地靠上宴耀的肩,双手搁在他腰侧,没有使力,像是怕触怒他。宴耀却将他一把推开,力气之大推得他一下子倒在地上。长长的轻纱衣袖在空气中铺开,覆盖了他后背的创伤却没能蒙住他的眼睛。他坐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宴耀走向诛夜。总觉得,他身上有种特殊的东西,强烈地吸引着他,远在小时候紫湖畔那一次相遇时便已发现。他的心失去了自己的节奏,他每走一步,就跳动一下。他停在诛夜身前,他便像停了心跳般难过。
宴耀的指尖在诛夜脸上游移,刺痛了他。诛夜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夜晚,宴耀也是这样地让他痛苦。当丹婆最有发展前景的刺客怀揣他的梦想,投奔心目中那个能统一七国的君王时,还有什么能比被那位君王强暴然后收为男宠更让他痛不欲生的?!
“你怎么就没想过自杀呢诛夜?”宴耀端详着手里的夜光杯,不痛不痒地问。
诛夜趴在床上,血顺着臀部流下,在明黄的床单上聚集成一片。“我不能死,我还有事要做。”
“有事?杀我?”
“先帮你统一,再杀你。”
宴耀正在品酒,听了他的话又想笑,暗红的酒便顺着他嘴角滑下细细的一流。“你在说什么?帮我?你还要帮我?!你被我逼疯了?”
诛夜的脸埋在床褥中,声音却清晰。“你不懂。”宴耀怎么会懂?他从生下便是皇子,哪里知道什么叫饥寒交迫?!费是强国,费的皇子怎么会知道那些没有土地的人们是怎么被一次次推到战争最前线为了一个铜板而拼命?!丹婆一族需要土地,土地需要和平,和平需要一个能够完成统一的人。“你是唯一能够实现我梦想的人。”
“未必。”宴耀放下酒杯朝床边走去。“也许还有一个人,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他的手顺着诛夜的脊椎下滑。“如果你不是每次都反抗,就不会弄得每次都受伤。诛夜,我给你选择。要么,你顺从我一次。只要一次我就放你自由。要么,你就想办法从我这里逃走。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你逃得掉。再回来时,我保证不再碰你。你想要的东西,我也尽量给。”他的手指插入诛夜的后庭,血被堵住出口,积淤在诛夜的体内。
那么那么疼,心里却兴奋。他当然会选第二种。他要成为丹婆最强的刺客。刺客的偷袭与逃脱,他要赌上自己的一生去完美它们!
诛夜隔开了脸上宴耀的手指。“王是你教出来的,可他却远比你优秀。”
“这正是我想看到的。”宴耀很自豪地笑,“可他还不够完美,所以我不能放手。”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雨点大而急。起了风,吹着雨水斜打进屋中,潮湿了屋内人的衣衫。天空变得一片漆黑,突然而至的雷电闪过即灭,灭完又闪。世界一片阴冷肃杀。
诛夜有些僵硬地转头,看见秋闱摇摇晃晃地站起,左手不停张合,掌心躺着一颗硕大的黄|色圆珠。
是国师的降神之珠!他竟把它从体内取出来了?!
要他来,是想他对薛赦施法。本来要问的事情太多,可谁想到宴耀的到来却解释了一切。薛赦,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宴耀不悦地皱眉。“秋闱,收了你的雷,不然你就别想安好地离开这里。”
“呵呵呵”秋闱的笑声如同鬼魅。“我会要这个败类活着吗?让他和你里应外合毁了契冲,毁了薛氏的荣耀,毁了离王和暗王牺牲了一切才得来的宁静?!”
“就算靠着降神之珠,现在的你,恐怕还没那个能力从我手里抢走谁的生命吧?”
“所以我要试试。憋了这么多年还真他娘的难受。”
秋闱的脸过分的苍白,张合的手干巴巴地叫诛夜心悸。“秋闱,停下!”
“诛夜,”秋闱似乎第一次温和地叫他,“王。”只有一个字。一个字的千言万语。千言万语化为一字的嘱托。
诛夜的手里迅速出现两枚黑闪。那分明是遗言!秋闱的能力不是他能阻止的,但或许他可以挡住宴耀。若是抛开所有心结,宴耀的武学造诣未必胜得了他!
“喀嚓喀嚓!”一束浅蓝色的雷电从窗子斜打进屋中,划过诛夜的头顶直奔薛赦!屋里瞬间变得混乱,而后只眨眼间便又变得平静。空中的闪电已经消失,雨还在下,越下越大,哗哗地掩盖了一切声响。
刚才的争斗只有片刻,却像是改变了天地。
秋闱的雷击向薛赦,宴耀的针飞向秋闱,诛夜的镖冲向宴耀的针,宴耀的掌隔着空气打向秋闱,诛夜的腿扫向宴耀的头。但他们都忘记了薛赦。谁都没有想到那个穿着女装的契冲王,竟能抬手吸收了那束幽蓝而后迅速地反击向秋闱!
四人静静立在屋子中。
夜很凉。
假如时间就此静止,那么这一刻或许是最美的诗篇。战乱中少有这样的静谧。四人心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被想起,什么都没有被思考。
可是秋闱倒下了。
直直地向后倒下了。
时间重新开始飞速奔跑,将一切事物甩下。
他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被重创的痕迹,却了无生气地倒下了。
宴离猛然清醒,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却感觉到体内突然一空,什么东西被抽走了,自己也要被抽走,窒息般地疼痛。而后又什么东西推了他一下,将他推回到身体里。那东西沉入他腹中,缓缓散发出热力。六神归位。
秋闱?他迷茫地张大眼,心被揪了起来。
“王。”
若有似无的声音飘进耳中,好像只说给他听。
“王,身体让给你了,秋闱要走了。”
“你要去哪!”
“不知道,或许投胎?呵呵,终于解放了。”
“别走!”
叹息声散开在四面八方,就像那天在泰安内城初见秋闱时的他的声音。他知道这一次,秋闱真的要走了,或许,再也找不到了。
“王,我爱你。”说了无数次了,虽然你从来都没有真的相信过。我爱你,多么俗气,可我却再也找不到其他话来表达了。爱你,从开始到结束,始终都是爱你。当你是宴离的时候,我爱你的王者之气和偶尔闪动着柔情的紫眸。当你是简的时候,我爱你的软弱善良,小兔子似的可爱。爱你,在每时每刻,在每处每地。在尘土飞扬的乡村土路上,从你拽住我,要我跟你走那一刻起,便一直爱着,爱到现在,爱到这一刻。可我却又一次不能亲眼看你完成统一。不想走,却非走不可。在你腹中留下降神之珠,就由它代替我守护你吧。如果我回了泰安内城,我就在那里静静地睡,直到你也回去的那一刻。如果我去投胎,请你像千年前那样,再次找到我,拽住我,要我跟你走……
“王,再见。”
消失了……宴离盯着模糊的空气,胸中一热,一口血喷洒而出。他的身体空了一半,找不到东西去填充,难以忍受的寂寞。再见?还能再见么?还能再见吗!
他张口呼喊,却只有一口口的血涌出,什么都喊不出来。
薛暗!薛暗……秋闱不见了。薛暗……我该怎么办?薛暗……
三卷之三
“降神之珠?”宴耀看清楚薛赦手里的东西后不悦地微皱起眉。“你怎么把它取出来了。”那东西是契冲国师获得天神认可的标志,他当然知道这一颗薛赦是从谁的体内取出的。只不过没想到它竟然和秋闱的那颗一样,是黄|色的。
看见他皱眉,薛赦惊慌地解释“是红莲取出来交给我的,你要不喜欢这样我送回给他……”
“取都取出来了还送回去干嘛。”宴耀的眉头平缓了下来,“去把红莲的左手取回来吧。”语调平静无波。
“知道了。”薛赦高兴地笑,带着几分薛暗式的温和。
“诛夜,”宴耀走近抱着昏迷宴离的诛夜,“你是要现在和我拼命还是把我弟弟安顿好后再来找我决斗?”
诛夜无声地抱起宴离,安置到屋中的床上,替他掖好被子便站在床边不动。
宴耀撕开自己的右袖管,折成长方形,用它仔细地遮住了诛夜的脸。右手食指一动,两枚寒光针轻盈地飞入薛赦的眼中,使他跌到地上捂着眼睛痛苦地翻滚。满意地看到诛夜没有反抗地任由他遮上他的脸,宴耀眯起眼,“别让我知道除了我,离和薛暗之外还有谁看过你这张脸。”就连秋闱他都没有放过,何况是别人?
寝宫外传来慌忙凌乱的脚步声,不多时,房门外站满了轮班守卫。“王……”当班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