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原来并不是普通的禁军,而是当年诛夜的直属部队,只有六十人的夜禁。
诛夜是早就看出来了吧?最初夜禁军武器上的六十个夜字都是他亲手刻上去的。如今换了人,兵器也不是从前的那批了,但番号还在,如果打出旗帜,必定也还是个黑色的夜字。没带过兵的人,永远想象不出来一个人对自己的部队会有着怎样强烈的感情,尤其是这种小集团编制!即使已换了这些陌生的面孔,当诛夜的剑插入他们身体时,他自己的心也一定被狠狠贯穿!
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强烈的疼痛与恨意卷上心头。简停了翻滚,几把长枪一齐刺来,他抬手抓住向着头部和胸腔而来的几根,腹部和腿上则被刺穿。没感觉到伤口的痛,简突然力大无穷,握住手里的枪尖向旁边甩去,枪杆另一端的几个夜禁一下子打横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呻吟地想要爬起。简将手里的枪用力朝剩下的人掷出,枪尾撞上他们的心脏位置。清晰的骨头碎裂声响起,几人松了手里的武器,倒退几步后气绝身亡。
简起身,腹部和腿上还插着枪,枪杆拖到地上。他一步步走向那些被他甩飞的夜禁,身上的枪随着他的步伐而微微颤动,在地上划出了长长的痕迹。虽然已经被摔成了重伤,人人都在内出血,但属于夜麾下的那份骄傲使几人硬是站了起来,向简冲去。简嘴角上浮起了残酷的冷笑,从肚子上拔出一杆枪,伤口飞喷出的血雾染红了天空。长枪绕着他的身体呈半圆形划过,冲到他眼前的夜禁像被割断的麦草般倒下。简走到他们跟前,举起枪狠狠戳入一人的心脏,拔出,再戳入额头正中,再拔出,戳入肚脐……
围住诛夜的人都停了下来不再攻击,目瞪口呆地看着简把地上的死尸戳成血肉模糊的一堆。他的周围安静极了,只能听到铁质尖器分开骨肉的声音。好像有层淡淡的紫色的光洒在他身上,不明亮,掺着一些血的红,格外阴森。
“冥……冥神!”看见简把一人的眼珠用枪尖挑出拨到地上用脚碾碎,有人结结巴巴地喊出,立刻引起了骚动。
“简直是冥神!”
“太可怕了……”
“是冥神!”
……
“王,够了!”诛夜冲到简身后。“他们都死了。”
简恍若未闻,一枪捅下,拔出时发现枪头留在了地上的烂肉泥里。扔掉枪杆,又从腿上拔出另一杆枪接着刺下。
“王,够了!”诛夜从身后抱住简,紧夹住他的胳膊。“都死了,王,停下吧,醒醒。”
胳膊被诛夜限制住,简又抬起脚跺向肉泥。自己的血,夜禁们的血,流出便被泥土所吸收,成了发黑的颜色。
诛夜的手被简腹上流出的血所覆盖,粘稠而灼热,烫得他一阵心悸。“秋闱!”他大喊“你个小王八羔子干什么去了,再不出来我打到你投胎去!”
简没有任何反应,机械地重复着抬脚剁下的动作。刺鼻的腥味浓烈得使人眩晕,诛夜松开简,准备一肘击昏他,却不料他突然一顿,快速向前栽去。诛夜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他,背部撞上了那滩血肉,将简接在怀里。
简双眼紧闭,一看便是昏迷了,但嘴里却说出一句话。“靠你个王八蛋,我容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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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水水!你想渴死我啊!”简躺在床上四肢不动,眼睛却滴里咕噜乱转,嘴巴一刻也不停。“倒水去啊你瞪着我干嘛?傻了?听不懂了?!”
诛夜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倒了一杯水端回来。“喝。”
简大呼小叫嗓音拔尖“我这样你让我怎么喝?!你是瞎子吗?看不见我浑身缠满绷带吗!”
诛夜的胸腔剧烈起伏。“你该不会是要我喂你喝吧。”
“可以考虑。”
一碗水泼上简的脸,冷得要命,引起他的哀号。
“怎样,喝进去了吧?”
“你个小乌龟,竟然泼我!我要告诉王,你趁他昏迷虐待他的肉体!”
“哼”诛夜冷笑。“尽管告,我一看见你这幅德行就想宰了你,要不是王跟你共用一个身体,我肯定把你用刀剁碎!”
“可惜啊可惜。”简,确切地说是秋闱,打算气死诛夜不偿命“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出去了,也不让王出去,你就一辈子伺候我吧。”
动手掐上秋闱的脖子,诛夜的脸与他只差一指。“掐死你!”
“掐吧掐吧”秋闱一点不害怕,眼睛都笑没了。“掐死我没关系,但弑君可是大罪。”
手指收了又放,诛夜最终松开手走到床头的椅子上坐下闭眼假寐。
“诛夜”秋闱叫他。“诛夜,别睡啊,我在身体里憋了很久了,你跟我讲讲话吧。”
椅子上的人像是耳中塞了棉花,一点听不见的样子。
“诛夜”秋闱的声音可怜兮兮。“是我错了,你别睡,咱也很久没聊聊了。”
还没动静。
“诛夜,诛夜,诛夜诛夜,好你个龟儿子!”秋闱发了脾气。“你是非要跟我结仇是吧,那以后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你睡吧,我也去睡,等我睡饱了看我怎么折磨你!”
诛夜闭着眼在心里叹气。经历了那么多事,也就只有秋闱没变……
连续守了几天不曾觉得累,哪知一闭上眼就开始犯困。昏昏欲睡之时,床上的人突然一声呻吟,他一下子清醒。奔到床边俯下身“王?醒了吗?”
等了一会儿,简虚弱地开口问道“我昏迷几天了?”
“七天”
“我怎么了?”
“……”
“又那样了?”
“是。”
简缓缓睁开眼,却没有焦点。“两次了。”
诛夜没答话。的确是两次了,不同的是,第一次,王被称为战神,而第二次,却被称为冥神。如果王听到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冥神现世”的说法,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我杀了多少人?”
“不多,只有二十六个。”这一次的可怕之处不是杀了成千上万个人,而是王当时的神情,以及周身那层诡异的光。仿佛全世界的事物都消失了,只剩王的嗜血和残忍。
“这里是哪里?”
“红莲的宅子。原来线王登基前的住处。”
“怎么进了这里?”
“王伤重,诛夜不敢移动。”
“橘城的战况传到这里了么?”
“还没有。”奇怪的是,边境已经开战,而帝都却一点紧张备战的气氛都没有。
简闭上了眼。“去查。”
“是。”诛夜站起走出了房间。门外,抬杰和几个丹婆人迎了上来。“公子,王怎样了?”
“已经醒了,现在又睡了。我有事要办,你们进去守着。”
确定周围没有偷窥的人,诛夜飞身上了房顶。浓浓的夜色是他最好的隐身衣。王只说了去查二字,可那里面包含的内容却太多了。先从近处入手吧。他伏身沿着屋脊走向红莲的卧室。
第十二章(契冲篇)
诛夜趴在红莲卧室的房顶上,小心地半移开角落处的瓦片向内窥视。
是夜晚,红莲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单薄地能隐约看见里面的麦色肌肤。以诛夜的视角,看见的是他的背影。刚沐浴过,头发湿答答地散在后背上,浸湿了臀部处的衣物。他站在屋子当中,静静地,半天也不动。诛夜将瓦片稍向上又移了下,终于看清楚他在干嘛。
退去了一身乱七八糟彩色服饰的红莲,正对着一张画像沉默。画上的人诛夜认识,而且曾经很熟。
是宴耀。一张坐在龙椅上朝服冕冠的画像。
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这种只应该悬挂在皇宫祭堂牌位后的画像怎么会挂在红莲的卧室里?!
屋中的红莲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碰触宴耀的脸,一下,两下,蜻蜓点水。那手很瘦,几乎是皮包骨,但因为关节纤细,也不觉得难看。但无肉,必定体寒。看他碰着宴耀,诛夜觉得自己脸上都有些凉飕飕的。
“王……”红莲的低唤虽轻,也难逃诛夜属于刺客的耳朵。“什么时候才来接红莲?一个人,好寂寞。”
诛夜将瓦片移回原位,观察好房门前的守卫,确定安全后便爬起,在各房脊间跳跃,出了府。
只那一句,今夜便不必再继续探他。
出了南门,直奔到丹婆的聚居地。轻敲一扇老旧的房门,门“吱呀”一声自动开了条缝隙。诛夜侧身闪进,在床前跪下。
“族长。”
床帐没有掀开,里面有个苍老干哑的声音传出。“想要什么?”
“军队,钱。”
“是么,要行动了啊。”
“是。越快越好。”
苍老的声音有些浑浊,好像含了一口浓痰。“那我的条件呢?”
“我答应。”
“呵呵呵呵”一连串的笑声之后是一连串的咳嗽声。“我快死了,还真怕等不到你答应的那一天呢。”帐内扔出一块木质令牌,陈旧的灰色。“你捡起,便永远都是丹婆的族长。族里头的两万多人和军队中的外族士兵,全成了你的责任,你永远没有资格抛弃他们。”又咳了一阵,比刚才还撕心裂肺。“想好了再决定。捡起,便不能回头了。”
诛夜迅速地拾起令牌收入襟内,义无反顾。“没想好就不会来了。”
“走吧,丹婆的一切是你的了。你要我死,我也会立即死在你面前。”
诛夜站起,回身开门走出。“我恨你,但要你死也得我亲手杀你。”
门外起了风,夜更凉。诛夜仰头看天,星空格外清朗。已经死了,还怎么再死?不死,身上便要一直绑着十万人,再不由自己的意愿。他拾起的令牌,根本就是个签死了的卖身契,绵绵没有尽头。风吹起他的面罩,心一横,扯下了它丢在风中飘远。对王,再不要任何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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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夜悄无声息地开门,立刻有几把刀架上了他的脖子。抬杰盯着他的脸,迟迟不能开口。他将手掌翻过向上,让他们能够看清他手里的令牌。
“族长!”几人一同跪下,声音压得很低。
诛夜点头,用手示意他们起来。“王怎么样?”
“您走后一直睡着。”
“睡得安稳吗?”
“安稳。”
诛夜走到床头,低头看简焦黄的脸。眼帘颤了几下,突然睁开。尖叫声紧接而来。“你是谁?!有刺客啦!救命!”
“唰”的一声,有拳头打来,停在秋闱的眼皮子底下,指缝间夹了四枚黑色的标,边缘锋利的锯齿让他瞬间噤声,吞了一大口唾沫。
诛夜轻蔑地睨他“就你这条贱命还用我来取?”
“我睡觉,去睡觉。”秋闱赶紧闭眼,紧张地眼角出现了深陷的鱼尾纹。“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看不见……”
诛夜慢慢撩开被子,查看简身上的伤。“王动过?!”
抬杰在他身后答道“不曾发现。”
简右大腿内侧上的伤口已经裂开,往外渗着血,绷带被染红。大概是秋闱刚才受惊造成的吧?打开结扣,诛夜打算重新替简包扎。
“橘城的战报还没到泰安城么?”
“王醒了?战报还没到。”
抬杰递上崭新的棉布,诛夜仔细地绑到简的大腿上。“王,安心养伤,很快就会见到暗王了。”
“很快?”简咳嗽了几声,震开了腹部的伤口。
抬杰赶紧又拿来新棉布递给诛夜。
“很快。”诛夜坚定地保证。“王先养伤,诛夜去找国师。薛赦那面,王想怎么办诛夜都会办妥。等王稍好一些我们就能去橘城了。暗王一定能撑到那个时候。”
“呵呵。”简苦笑,却引来另一番咳嗽。
诛夜按住他的肚子。“小心。”
简的声音虚软无力。“我这个样子,还真是难看。亏我还叫薛暗等在橘城。”
“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包括王的身体,王想做的事情。”
简疲惫地闭眼。“我累了,你们也累了吧,都去睡吧。”
诛夜打好绷带的节,退到椅上坐着睡了。抬杰和其他人不敢与他平坐,都坐到了地上背依着墙睡去。
清晨时,门被轻轻推开。抬杰几人一跃而起挡在门前,而诛夜坐在椅上,赶在人进来之前抓下头上的黑巾充当面罩。
红莲用食指推开抬杰亮在他眼前的刀。“小心,这东西危险着呢。”
诛夜挥手,抬杰几人退开站到了门边。
“原来是红莲大人,请进吧。”
红莲步进屋中。“诛夜兄真是谨慎,想进这屋子可不容易。”
见他直走到床前,诛夜起身跟了上去。“兵荒马乱,诸事小心为妙。”
红莲看他,眼里的光轻轻一闪,似笑非笑。“怎么兵荒马乱?城中哪里不是一片繁荣?”
“不知今日,又有多少橘城将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平板的语调,平板的脸。
红莲阴柔的嘴唇抿成一线。“诛夜大人的想象力还真丰富。”
诛夜不搭腔。他硬要装傻,他也没兴趣奉陪。
红莲想掀开简的被子看看情况,却被诛夜一把扯住手腕。“你最好别动。”
红莲轻脱出自己的手。“我可是收留了他。”
“伤也是因你而得。别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
“那还等什么?”
“等王的命令。”
“没他的命令你就没杀过人?”
“杀过。但都无足轻重。”
红莲表情戏谑。“怎么,对诛夜兄而言,我红莲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
“不是。但对王来说,你未必没有用处。”
“真高深。”红莲一笑。很妖魅。可惜诛夜整段对话过程,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我记得张原跟我说过,他们夜禁的首代将领,也是个丹婆人,也是叫做诛夜。他死后,夜禁军没人愿意改投别人麾下,于是便一直保留编制,归在契冲王手里。”
原来那个三翎叫张原。
“丹婆人历来都喜欢以先人的名字命名。”
“我真喜欢你这名字。”红莲的手隔着遮面的黑巾碰触到诛夜的脸颊,跟诛夜想象中的一样冰冷。“诛夜,呵呵,诛得好!”声音陡地提高,含着浓浓的恨。却立即换来诛夜的一巴掌。诛夜压低了声音怒视他“你给我小声点!”
红莲挨了巴掌也不恼,反而没了刚才的恨意。“脾气真大。”收回手,覆上自己被扇痛的脸。“就不问我为什么收留他?”
“没什么好问的。反正怎么样你都得死。”
“行。那我等着。”拍拍手,门外候着的丫鬟端着两个砂锅和几盘菜进来。“砂锅里是粥和药,给他的。菜你们吃。”走向门口,临了不忘笑说“带着银针没?不放心就验验。没带的话我那有的是。”
丫鬟们跟在他身后出了门,衣服一律的五颜六色。抬杰跟在身后关门,心想这些人也太没品位。
“以后他来,就不必挡了。”床上的人说到,眼睛却还闭着。
“是。”诛夜答应着,又上前询问。“王,吃药?”
简没说话,诛夜知道是同意了,便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喂了一半便停下不敢再喂。
简说道“全喝光吧。”
“是。”诛夜边喂边担心地问“这么多,王的胃……”谁知道还好不好用?
“不用管。”薛暗是等不起的。
沉默地喂光了一碗药,诛夜重新安顿好简。抬杰等人在他的示意下围着桌子吃起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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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城的闹市区还是那么热闹,小贩不停地吆喝,买家站在摊位前讨价还价,行人遇到相熟的人也会停下交谈,整个大街显得吵杂。
简坐在酒楼二层临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