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属于灭口,那么黄伟就有可能参与了劫案的谋划,至少对劫案的大部分内情是
知道的。劫犯的目的,是想让黄伟在现场充当抢劫行动过程的保护者,表面上是保护珠
宝,实际上为劫犯保驾,起一种暗中策应作用。比如指引劫犯珠宝的具体位置,比如使
商店的保安措施形同虚设。如果不是黄伟,而是另一名保安,那就有可能节外生枝,有
可能发生不可预测的事情。抢劫得手后,按原先的商定,要向黄伟身上不致命的地方开
一枪,以消除黄伟的嫌疑,但黄伟没有想到,抢劫得手后,案犯却打死了黄伟灭口。
这与警方先前的推断基本一致,所以大家都让文静再作第二种假设。
文静没有马上开始,而是列举出前一种假设的诸多相悖的地方。
一是黄伟的现场策应作用似乎不能成立。劫犯是武装抢劫,那也就是说,事先早已
准备好了,凡是遇到保安或者任何人的阻拦,必定要开枪,现场打死清洁工就是最好的
佐证。劫犯行动前显然是经过周密策划的,那么他们应该能够肯定商店里的保安人员是
不配备武器的,那么面对一个甚或几个几乎是手无寸铁的保安人员,劫犯是很容易控制
住现场的局势的,用得着专门要安排一个知情的保安来做策应吗?何况这样做,又多了
一分败露的风险。
二是指引珠宝的具体位置,这一点也是让人觉得怀疑。黄伟仅仅是楼层的保安,对
于珠宝的位置未必就能明确无误地指引出来。假如劫犯需要靠黄伟的指引才能获得成功,
那劫犯可能要冒的风险太大了,万一出现黄伟无法指引的情况,那整个策划都会落空,
这起抢劫案的策划者不会连这点可能都想不到的。再者,抢劫案犯如果是冲着现成的珠
宝而来,那就不需要有什么人指引,假如是冲着那一箱临时调来的五百万的珠宝,那黄
伟就有可能无法指引。
三是劫犯现场的举动有许多可疑之处。假如杀黄伟是为了灭口,那开枪前说的那句
话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从策划的周详程度看,劫犯最好的选择是什么也不说,既
然说了那就有可能根本不在乎警方对黄伟的调查,甚至于希望警方对黄伟展开调查,这
不是不合情理了吗?假如黄伟介入到劫案中,那么他应该与案犯有某种联系,那怕是间
接的联系,案发之后,警方就有可能循着他们之间的联系而追查到案犯。这是案犯在策
划的时候绝对应该考虑到的,犯罪现场不留有任何可循的痕迹,这是策划的主要内容。
大家议论了一番,都觉得这三处确是可疑。有人问,那是不是可以推断,黄伟是无
辜了呢?文静说有可能。
这就回到了黄伟与案犯的恩怨说了。
案犯与黄伟存在某种极深的恩怨,所以在策划抢劫友谊商店沙坪坝分店时,就自然
想到了担任保安的黄伟。于是先是用传呼台留言的方式欺骗黄伟,说是10月5日战友聚
会。然后再冒其姐姐证实黄伟是否调了班,当然是确定黄伟是珠宝柜那一层楼的保安。
最后在抢劫得手后,开枪杀死了黄伟,甚至故意留下那句话,让黄伟死时还要背着一个
内应的嫌疑。
文静一说完,立刻有人反对,甚至有的人说这简直是在编故事。文静面露迟疑不定
的神色听着别人反驳,当听到有人说,恩怨就是最大的,最直接的联系,也是最容易查
出来的联系时,文静自己也笑了起来,开玩笑地说,那就不是直接的恩怨吧,也许他自
己得罪了哪方神圣,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说法能成立了吧?没想到她此句一出,立刻雅
鸦雀无声,连她自己也是神情一顿,仿佛触了电一般。
专案组决定对黄伟展开全面的,更深入的调查。
有关黄伟更详细情况陆陆续续汇总到了专案组。
黄伟去年从部队复员回乡,在家只呆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到重庆投奔他的姐姐。
姐姐是几年前到重庆打工,后来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天天窝在家里,也不出去做事了。
弟弟来了以后,姐姐极想让他到姐夫的公司里做事,但黄伟的姐夫不愿意,表面上是嫌
弃黄伟什么都不会做,实际上是不想让内弟知道得过多。后来姐夫通过熟人把黄伟安排
到友谊商店当保安,后又调到沙坪坝分店。
从他的社会交往看,不象是跟谁结下了很深的仇怨,因为他的交际面很窄,来重庆
时间也不长,也没有查出有什么恶习。
经调查,黄伟的姐姐确是国庆节前回老家了,直到黄伟出事后,在重庆的丈夫打电
话到老家,他姐姐才知道。可以肯定前一天晚上到分店找黄伟的不是黄伟的姐姐,也可
以肯定齐远的话是真实的,因为当时旁边还有一位营业员也看到齐远所说的那个女子。
从调查的情况来看,似乎对案件侦察的进展没有任何帮助。
但当文静听到黄伟的姐夫姓薛,是渝兴公司的总经理时,仿佛一下子精神起来。她
对大家说,她可能找到了关键的线索,但是不是得查一下才能肯定。大家问是怎么一回
事,她便把来专案组之前办的那桩诈骗案简单讲了一下,大家听后都产生一种朦胧的感
觉,好象这两起案件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但就是说不出来。于是又都动起来,沿着黄伟
姐夫的线展开查证。
文静找到当时接手诈骗案的警官,了解案件的最后查证结果。
诈骗案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据经办的警官介绍,当查到渝兴公司总经理薛堂仁的时
候,薛拿出来一张杨东亲笔写的欠款条,数额高达百万。再问到杨东,也承认有这么一
回事。薛堂仁说,是在杨东无力清偿这笔欠款的情况下,不得已才将杨东的货物充帐了,
这样一来,薛与杨东是债务关系,而不存在诈骗深圳货物的性质。再加上深圳方撤回对
杨东的指控,所以就草草结案了。
文静没有想到诈骗案搞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从结果上看,薛堂仁为了讨回杨东的欠款,竟然不择手段地设计了一个圈套,让深
圳厂家钻了进来,而且是带着价值三百万的货物钻了进来,据经办警官讲,薛堂仁拿到
货物后,以最快的速度,用货物总值的半价出手,拿到手一百六十万现款,除去他为杨
东垫付五十万给深圳,再除去为杨东开办分公司支付的费用,他还净得了一百零几万,
那么也就是说,他讨回了欠款,且还小有盈余,吃亏的当然不是薛堂仁。深圳方三百万
的货物失却了,但据后来查证表明,除了杨东一次性赔付了一百万的现款之外,还通过
杨东的关系,拿到了重庆建筑设计院一笔电脑配置订单,估测利润至少也在四十万到五
十万之间,再算上杨东先期支付的五十万现款,也算是找了个平手,何况开始在重庆市
场站住了脚,也可以算是赢家了。薛堂仁和深圳厂家都是赢家,那输家自然是杨东了。
虽则他欠薛堂仁的钱用深圳的货物冲掉了,但还是拿出了一百万的现款赔付给深圳,他
所换来的仅仅是深圳撤回对他的诈骗指控。杨东为什么会欠下薛堂仁那么多钱,后来又
从何处筹措了另外一百万,薛堂仁何以会肆无忌惮地设局诈骗而又不受到法律的追究,
更重要的是杨东又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偿还新的欠款呢?文静感觉到这里面隐藏着让人
惊心动魄的东西。她要先会一会薛堂仁。其后再追一追另外一百万的来源。
薛堂仁的公司场面很阔绰,在雅兴写字楼包租了第十层的全部写字间。文静一进门,
就受到接待小姐的拦阻,尽管文静出示了警官证,还是进不了第二道门。接待小姐翻过
来复过去的就是那一条理由,总经理很忙,没有事先预约,是不见客的。文静想了想,
说,那就这样吧,我写几个字,请你给薛总经理看一下,如果他还是不见,那我就改天
再来。小姐点点头,顺手递出一叠便笺纸,台头印有渝兴公司的徽标,一枝签字笔。文
静略一沉思,写上了几个字:清偿债务的方式存在诈骗嫌疑,你想不想讲清楚?写完后
递给了接待小姐。接待小姐用内部电话喊出另一位象是秘书的小姐,简略地交待了几句,
便把文静写的条子交给了秘书。随即抬手请文静到会客区的沙发上等候。秘书小姐进去
工夫不长,就又走了出来,面露微笑地对文静说:薛总请你到总经理办公室谈。
薛堂仁很胖,胖得浑身上下圆鼓鼓的,圆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就从那条缝中闪
烁出狡猾的光,文静猜到他的内心深处并不象他的外观那样脑满肠肥,而是精明有余,
对付这样的人,就得开门见山,但文静没有想到,开门见山的不是她,却是薛堂仁。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为杨东的事情来的。说实话,我的作法是有些欠妥当,但
没有办法呀,您想,杨东他欠了我那么多钱,他用什么还呢?”
“那你借给他的时候,指望他用什么还呢?”
“当然是指望他老子还啦。”
文静又一次没有想到,薛堂仁说话根本没有什么顾忌。
“后来又怎么指望不上了?”
“那老头子犟得要命,我给他儿子帮了那么大的忙,他竟然不领情,这位同志,你
说说看,要不是我,他儿子至少要判二十年。这算什么?算是我救了他儿子一条命。那
杨东,整个一个花花公子,进了大牢,别说是二十年,就是关他二十天,他就得死在牢
里。可是后来我找到他老子办事,您猜他怎么说:他说他是他,儿子是儿子,怎么着,
我那一百万就算是打水漂啦?那怎么成呢?我是作房地产生意的,现在生意淡得就象是
没盐的白菜汤,一百万不得要了我的命吗?这位同志,您说我能不急吗?”
“所以你设了一个圈套,让杨东钻了进去?”
“别,别,这位同志您先别定论了呀。我也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你知道,你用这种隐瞒对方的方式拿货物冲帐,是不是合法的呢?”
“我知道是做错了,假如深圳厂家想要打官司,我愿意服从法院的判决。”
文静笑了笑,心想薛堂仁不仅精明,而且还会耍赖,他明知深圳已经撤回对杨东的
指控,再怎么打官司也不会与薛堂仁对簿公堂的。文静清楚自己来的主要目的,便设法
绕到她关心的问题上。于是换了一个话题。
“当初杨东为了什么事找你借款呢?”
薛堂仁一听文静如此说,便如释重负般地缓了一口气。
“那时杨东还在农业银行,听说是挪用了一笔公款,本来银行要法办,后来通融了
一下,说是只要赔出钱来,就可以开除公职了事。所以就找到我的头上了。”
“是杨东的父亲亲自来找你的?”
“怎么会呢?那老头子坚持要法办,是杨东的姐姐来找我的。他姐姐是我们下乡当
知青时的战友,我当时就跟她讲,何必呢,就说是后妈,那她也得管呀,把她手里的珠
宝拿出来不就行了,用得着你那么上心思地跑前跑后的呢?”
“后妈?”
“是呀,您不知道?那姐弟俩是杨主任前妻所生,所以杨汶可护着杨东了,我听杨
东说过,杨东五岁的时候,杨汶才十五岁,有一次杨东被几个上高中的孩子追着揍,一
直追到杨东的家门口还不罢休,杨东哭着喊姐姐,杨汶跑出门来一看,双手一叉腰,心
不虚胆不怯地骂了起来,那几个孩子一看是一个又瘦又矮的小女孩,就故意欺负地对骂
起来,杨汶骂急了,转身回屋里操起一把菜刀冲了出来,那帮大孩子吓得往回跑,杨汶
拼命地追,追到后来追不上了,便一使劲把手里的菜刀向前甩了出去,菜刀飞过去砍在
了跑在最后面一个男孩子的脚后跟上,差一点把脚脖子都砍断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
人敢欺负杨东了,也就是从那以后,大家都管杨汶叫假小子。挺神是吧。我知道杨汶为
了杨东连命都愿意豁出去,杨东一出事,她非要帮杨东的,这也许是杨东的福气吧。”
“那杨东的父亲不管,杨东的母亲也不管吗?”
“她母亲?别提了,要不是杨东的母亲,杨东能花得完一百万呀?”
“是吗,你这是道听途说的吧?”
“什么什么?道听途说?您在建委系统打听一下,杨东的母亲贪极了,尤其贪珠宝
手饰,好的次的她都要,她一看见那玩艺,连路都走不动了。杨东挪用的公款,大部分
都是给他母亲买手饰了。”
“不会吧?”文静半真半假地问。
“您不相信?我说一个人,你去问他。有个搞建筑的老板,名字叫乐陵,刚到重庆
拿不到活,他打听到我老婆是他同乡,于是找到我,有一次我请杨东和杨东的母亲吃饭,
也把乐陵两口子拉来了。好家伙,杨东的母亲一见乐陵的老婆戴着一对手镯子,眼睛都
绿了,连菜也顾不得吃了,不顾身份地非要乐陵的老婆拿下来让她看一看。那对镯子我
见了,没有什么稀奇,也就是农村传了一代再传下一代的那种带有土腥味的货色,您猜
怎么着,杨东的母亲非要问是在哪里买的,竟然还说什么她买了几十年了都没有买到。
乐陵那小子够贼的,当时就说送给杨东母亲了,算是纪念品。杨东的母亲假腥腥地问多
少钱。乐陵能要她的钱?也好,从此乐陵就和杨东的母亲混熟了,来来往往得还挺亲密,
听说杨东的母亲出面替乐陵找了不少的工程。怎么样?够值得吧,一对手镯换来乐陵今
天几百万的家产。”猛然之间,薛堂仁才想起坐在对面的是一位女警官,连忙收束住话
题。
“那当时你就借给杨汶了?”
“是呀,杨汶说如果借不到钱,杨东就死定了,那她父亲也要受到牵连,所以我就
借给她了。”
“她一定向你许了什么愿吧?”
“不,不,”薛堂仁奇怪地脸红了。“也没许什么愿,看在过去农村当知青的情份
上吗。”
“那为什么不是杨汶打的借条呢,却是杨东打得借条呢?”
“这也很简单,我知道杨东的父亲很宠杨东,若是杨汶打的借条,兴许到时杨主任
不认帐,谁想到就是杨东打的借条,杨主任还是不认帐。”
“杨东一家人和你妻子熟吗?”
“不熟,我那老婆,糟糠之妻,登不了大雅之堂。她一般不介入我的社交圈子里来,
我也不向别人介绍。”
“那与你的兄弟姐妹也不熟啦?”
“我的家人都不在重庆,都在成都,也不常来。”
“那和你妻子的家人也不熟?”
“那就更谈不上熟了。”
“但我听说你妻子的弟弟就是你介绍到友谊商店当保安的?”
“那是不假,但我的朋友连他长得什么样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写张条子就办妥
当了。哼,别提了,老婆的弟弟没来几天,碰到个玩命的,一枪给打死了,怨谁呢,只
能怨他自己的命不好,老婆找我闹,我说闹得没道理,我怎么知道会碰上不要命的呢?
老婆非要说当初安排在我的公司里就没事了。这位同志,那是命呀,命他该死,他就是
喝口凉水都要噎死的。那人是算不到的。您不知道,就是友谊商店抢珠宝,打死的那个
保安,就是我老婆的弟弟。”
文静不置可否地沉思起来。又问了一下乐陵的地址,最后说了几句平常的话就走了。
专案组对黄伟展开的全面调查,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从各方面掌握的情况来看,
似乎越查离抢劫案越远,越不着边际。会不会劫犯杀死黄伟是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