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第一次有一种无力感,猜到了又如何?没有证据,如何处置?
萧清深深看了一眼刘远,不发一言。
凤尾楼,楼上一处雅间。
穆尧请吃饭,八百年遇不上一回,可萧清兴致不怎么高,整个人有些没精打采。
穆尧吃的很开心,随口说的话让人很不舒心:“怎么,觉得无能为力?”
萧清嗯了一声。
穆尧笑了笑,又夹了一个大闸蟹,一边剥壳一边说:“先说说,你想做到什么程度?”
萧清看人极准,穆尧真的是一个比较靠谱的人。
这会也不矫情,直接说:“想给河东官场换血。”
说完又补了一句:“整个官场。”
穆尧比较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人话:“虽然眼光不行,勉强还算有点魄力。”
萧清:“……”
穆尧漫不经心的解释:“刘远是皇上当年还是太子时的追随人员之一,当今上位后,四处任用他的人,刘远也是其中一个。
五年前被皇上亲自提拔为河东群守,对皇上可谓是唯命是从。
暂且不去猜想刘远做这件事背后有没有皇上授意,如果有,那么在朝议中直接点出来,派人空降河东查访,就代表了他的态度,这个刘远,已经是皇上的弃子。
如果是刘远私自与当地豪强勾结,赚国家的钱,那么他就是欺君之罪,不需要证据,只要把这件事捅到皇上面前,以当今的掌控欲,这个刘远,必死无疑。
所以,这把火,刘远放了是死,不放也是死。”
穆尧慢悠悠的吃完了自己的大闸蟹,接着片鸭子。
“再说赵亭,这人算是方敬儒一派的,这次有重新洗牌的机会,你觉得皇上会不会放过他?”
“证据这种东西,其实是做给人看的。”
“动这两个人不难,但如果要给河东官场大换血,就不容易了。”
萧清学到了。
政治真的是予取予求,在乎一念,猜对上位者的心思,看清自己的立场,才是重中之重。
她举一反三,接着道:“那么给整个河东官场换血的突破口应该就在方丞相身上。”
“方丞相这些年一直在任用身边为数不多的寒门子弟,想让我们形成一股势力和权贵世家制衡,但是哪怕有科举,寒门子弟依然太少。
如果我能助他完成这件事,为了给即将出现的大量寒门子弟腾位置,他肯定不介意给河东官场换换血。”
穆尧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想法的可行性,至于萧清要如何做,他一句都没问。
想通了这件事的解决方法,还点亮了政治斗争思维,萧清心情大好,看着一桌子菜,食欲一振。
吃饱喝足,随便往躺椅一靠,端起一杯茶,和穆大帅谈人生。
“我说穆云钦,凭你刚才那一通分析的水准,你要是不这么懒,至于混的这么惨么?”
穆尧顿了一下,说:“我要是不收着点,实在怕天妒英才。”
萧清努力把已经到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喝了口茶,气稍顺。
哪怕知道这人说的是实话,还是忍不住说了两个字:“呵呵。”
为了防止刘远,赵亭狗急跳墙,穆尧接着回军营坐镇,萧清回府写奏折。
八百里加急,不日,奏折便摆在了景帝案上。
次日朝议,景帝勃然大怒,下令抓捕河东郡守刘远,都尉赵亭,押送回京,严查不怠。
并且,一旦属实,直接问斩。
第15章 心怀天下的官员(七)()
一切并未出乎穆尧的预料,皇上抓住这个机会将郡守和都尉全部撤职查办,看样子他俩都要小命不保。
圣旨直接传给了两位使节,在穆尧掌控兵权的情况下,没有任何意外的将二人拿下,押送回京。
萧清尝试着问过穆尧对自己身上的毒有何了解,结果穆尧永远笑而不语,萧清看他不愿意说,也不勉强,只能自己查了。
回到户部,看了看她最关心的白纸进度,有具体的方向和充足的资金,这些经验丰富的匠人研发进度非常快,已经有模有样,萧清看了他们做出的成品,厚度,颜色都全部差的远,拿了几张成品,勉励了一番,她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添乱。
六月的京城,街道两侧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为生计奔走的小贩,讨价还价的行人,本是萧清最讨厌的吵闹环境,可置身其中,那一张张流着汗的脸,或疲惫,或幸福的神色,都成为京城这座巨大熔炉的燃料,各种情绪交织,融成最清晰的存在感,那么鲜明的喜怒哀乐,哪怕化作残渣,都是生命留下的痕迹。
萧清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穆尧想守护的东西。
回到府里,得知自己上门拜访的请求被方丞相许可,非常郑重的沐浴更衣,做到各方面都礼数周全。
原身对方丞相是格外敬重的,不仅因为方相的为人,还因为授业提携之恩。
宁箫清作为寒门子弟中最出息的一个,没有任何背景,能在三十岁就成为户部尚书,要说全靠他自己个人能力出众,估计原身听了都脸红。
可以说,宁箫清父母双亡,身无分文的时候,能够读书的机会是方丞相给的。
科举是方丞相顶着巨大的压力才通过的政策,为了让科举真正成为一条上升的阶梯,方丞相不遗余力。
方敬儒就像个倔强的老头子,他甚至不太会妥协,很多时候驳回景帝的政令,都直来直去,多次让皇帝黑脸。
而他之所以依然坐在丞相的位置上,是因为他在读书人中巨大的声望,皇上对他的态度代表了对士大夫阶层的态度,这让皇上不得不摆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样子,哪怕是装的,也得装的似模似样。
学识渊博,品行端正,不贪不腐,真正当得起一声先生。
这样的人,你可能看不惯他,但你绝对不能不佩服。
丞相府,外厅。
萧清等了没多久,方丞相就到了。
萧清没有穿朝服,一身读书人的扮相,看到方相,端端正正行了个学生礼。
方敬儒也怔了一下,不过以他的身份,连帝师都做过,这礼是受的起的。
萧清:“学生有礼,箫清知晓丞相为科举推行劳心劳力,近日有所得,可助丞相一臂之力。”
方敬儒虽为当世大儒,却从不和人咬文嚼字,倒也怪哉。
“远之,有什么大可直言。”
宁箫清,字远之。
萧清把造纸术可以达到的效果详详细细的解释了一遍,还拿出了这些天户部做出的成品,虽然在萧清看来还差的远,厚薄不匀,颜色泛黄,但已经有纸的模样了。
比起竹简,实在是轻便了太多。
方敬儒双手接过那几张薄薄的半成品,平日挥毫泼墨,稳的不行的双手竟然微微颤抖,仿佛捧着的是毕生的希望。
萧清从来没有真正经历过知识需要用竹简承载的时代,她知道造纸术很伟大,但是你问她具体有多伟大,她大概只能背出一大堆什么有利于文化传播,有利于文明进步之类的听起来非常高大上的答案。
但是方敬儒懂,所以以他的心境修养,都有一时哽咽。
方敬儒很久没和人说过他的想法了,今天竟然突然有了这种冲动。
萧清看着气质儒雅的老者小心翼翼的把那几张半成品的纸放在桌子上,混浊的眼睛一时间清透的恍若星辰大海。
方丞相感慨道:“我之前办义塾,发动了所有的人脉,也不过在全国建起了三十五所,每个郡堪堪轮上一所学堂。
一是因为钱财有限,皇上不同意继续拨款;二是因为义塾只收寒门子弟,学费还是以工代偿的形式,且不说教学难度太大,单单所有人在学堂用竹简习字,效率低而花费高,就让我支撑不起了。”
“若你刚才所言不虚,这种被称为纸的事物,造价低廉,使用又比竹简方便太多,全面推行之下,科举正规化指日可待。”
“为往圣继绝学,在我有生之年,或许真的能够实现。”
方丞相说到最后一句,眼睛里泛起的光芒几近夺目。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方丞相回过神,说:“远之,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拿出这么一个东西,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萧清内心都没忍住脸红了一下,方敬儒这样的人居然真的存在,太根正苗红了。
实话实说道:“别无所求,只希望丞相大人在科举选拔出大量人才之后,能记得河东。”
方敬儒是老狐狸了,一下就猜到萧清想要什么,老实说,挺意外的,这种这么为国为民的想法,从眼前这位嘴里说出来,有些玄幻。
除去刚才失态那一下,方敬儒都显得极其难以捉摸,这会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问道:“这件事今上可知?”
萧清点头。
“可有别人知晓?”
萧清摇头。
方丞相摸了摸不多的胡子,说:“纸造出来之后,你怎么卖,卖什么价,卖给谁,我都不过问,不参与,三年之内,以造价为我提供白纸,你会看到你想要的。”
“你且想好再答,我用来做什么你心里应该也清楚,到时候与列候勋贵为敌,甚至会引来皇上的不满,对你没有丝毫好处。”
萧清有点摸到了方丞相的为人处事,这会坚定的回答:“我很清楚,多谢丞相大人。”
萧清离开丞相府的时候,远远听到方丞相和他的老管家说:“那几个老家伙总说老夫看人不准,这个宁小子,老夫当年就说他有心气儿,是个心里有天下的人,这么些年,总算是没打脸。”
萧清:“……”
丞相大人,您的朋友真相了。
萧清一路晃悠回自家府里,想的都是怎么从豪强手里收钱,怎么解决穆尧身上的毒,心思纷杂。
走到门口,看着宁府气派的大门,突然灵光一闪。
先皇后死于天骨笑,这不是什么秘密。先帝虽然下旨封禁这秘毒,但是不代表就没人知道了,先帝时期在宫里当差的太医,公公,宫女,尤其是为先皇后诊断过的太医,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萧清因为要为穆尧保密,下意识对天骨笑不敢提,不敢打听,却忘了,根本没人知道穆大帅身中剧毒。
除了下毒者。
第16章 心怀天下的官员(八)()
萧清已经不止一次感慨,人缘好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她通过之前一个同窗,真的联系到了已经回乡养老的一位太医。
郑吉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因为这样的陈年旧事来拜访自己。
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形已经有些佝偻,整个人身上有一种散不尽的清苦味道,莫名让人想到皱皱巴巴的人参。
郑太医当年能为先皇后诊治,可见在整个太医院地位都是很高的,这会看起来虽然不落魄,但也绝称不上富裕。
萧清自我介绍了一番,看老先生很温和的样子,便没有客套太多,很快就直奔主题。
郑太医眯着眼睛,好像在回想什么,过了一会,叹了口气,悠悠的说:“先皇后的事,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先帝仁德,事后放我们这些老家伙归乡,其实老夫当时也以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总是要付出代价。”
“说来也怪,先帝并没有怎么遮掩,但随着时间流逝反而没什么人知道内情,就像每年后宫里因为争斗而死去的妃子一般,慢慢被人遗忘。”
“先帝在位时,穆老将军掌军权,与先帝相交莫逆,穆家也权势滔天,边境真的稳如泰山,无论是北牧还是西凉,都纷纷表达了和平的期盼,和亲的公主先后进了先帝的后宫。”
“先皇后虽然心胸不那么宽广,但做事很周到,先帝很敬重她。”
“很像一场闹剧,北牧的那位草原明珠,哦,也就是容妃,性子火辣至极,受不得一点委屈,和先皇后常年针锋相对。”
“后来那位好像懂事了,不再和皇后作对,可先皇后的身子却一天比一天差,每天各种补药吃一大堆,也不起作用,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在被吸走一样,一天比一天虚弱。”
“那会我就是先皇后的主治太医,真的很古怪,找不出哪里不对劲,试着让皇后多多起身晒晒太阳,反而会刺激的不断吐血。”
“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
“先皇后还是薨了。”
“当时先帝虽然伤心,但已经有心理准备,毕竟病了三年之久,一直没有好转,全靠那些药材续命。”
“后宫的妃子都跪了一地,虽然先帝没有追究太医院的责任,但我和徒弟就跪在那动也不敢动。”
“容妃当时就好像疯了一样,突然站起来,在那里唱歌。”
“调子怪异的很,词也古古怪怪的,老夫还记得那么几句。”
“她唱:‘草原的女儿,终将回归草原的怀抱
鱼儿骨会帮我们惩罚敌人
天池的净化
最自由高贵的灵魂
……’
反正乱七八糟的。”
“先帝多英明的一个人,马上就猜到是容妃搞的鬼,直接就收押了。”
“后来只听说她在监狱里疯了一样,总喊什么,北牧放弃了自由高贵的灵魂,大魏终将灭亡什么的,后来就直接被处死了。”
“这种毒,就被称为天骨笑了。”
“最后听说先帝把从容妃那搜出的所有东西都烧掉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彻底杜绝了这种毒。”
“我们这些老家伙好运的没被处死,只是让我们各自回乡,多亏先帝仁德,老夫捡了一条命。”
萧清静静的听着老太医的感慨,这事大概也是在心里放好久了,本来就不算什么不能讲的秘密,再加上有人听,可算是说了个痛快。
萧清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郑先生,那天骨笑这种毒,有解药么?”
郑老太医歪了歪头,好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老夫当年要是有解毒之法,先皇后也不会薨了。”
萧清不死心:“真的一点思路都没有?”
郑老太医认真想了一下,说:“看当时容妃的反应,这种毒可能出自北牧,说不定北牧有解毒的办法。”
萧清看郑太医知道的基本都说完了,又问了几处细节,郑重道谢之后,留下一份厚重的谢礼,带着一堆情报,满脑子想法,返回了京城。
萧清躺在床上,把原身的记忆和这些天打听到的情报仔细思考,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怀疑目标,依然一无所获。
正打算好好休息明天再战,突然想到什么,直接坐了起来,右手握拳敲了自己脑袋一下,都想骂自己蠢了!
自己当时接受记忆的时候,可是有两个人的情绪的!虽然景帝的记忆片段非常薄弱,几近模糊,更多的是一些强烈的情绪,在宁箫清清晰完整的记忆下,太容易被忽略,那会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回忆一下,全是情报啊!
萧清努力回响当时非常薄弱的记忆片段。
最清晰的就是景帝死在北牧大帅的剑下,当时那种后悔,不甘,不服,愤怒,恐惧,各种情绪纷杂,让萧清体会的特别彻底。
还有一个勉强能回忆的片段,是一段对话。
景帝看着国师,威严的说:“国师测算之能鬼神莫测,可测过穆尧的命格?”
一派仙风道骨的国师好似叹了口气,直言不讳:“定远侯容色过盛,杀气太重,压不住那无数因他而死的冤魂,必然命数坎坷。”
景帝好像很担忧的样子,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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