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看着生机勃勃的京城,游客们拭去额头的汗珠,一边感慨阳光毒辣,一边与身旁的友人谈笑。
来来往往的行人,喧闹繁华的城市,独自穿行的萧清,哪怕抱着的是一具尸体,也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
或许,这便是你所期盼的。
萧清心想。
第72章 生旦净末丑(一)()
“请叫我大风水师任务等级e,已完成。
任务评分:ss
求愿者寄语:千言万语,只剩一句谢谢。
积分奖励:8000
功德:200”
重回寄魂空间的萧清有些沉默,多个世界纷杂的情绪和经历浮上心头,让她的头都隐隐作痛。
萧清在自己的大床上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神清气爽,腰不酸腿不疼,感觉能再一口气做十来八个任务。
佛说:生旦净末丑,悲欢离别苦。
扬州城南的苏唱街里,吴侬软语的清调下,唱尽了人生百态,演遍了离合悲欢。
诗仙的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恍若触到了扬州的灵魂,古往今来,吸引了数不清的游人奔向那座城。
苏唱街原本只是一条无名小街。那时,许多的苏州人到扬州是为了表演昆曲,兴致起来,还会教扬州的小姑娘唱上两句,整条街都是昆曲那清平婉转的调子,直唱到人心里。
待后来昆曲兴盛,苏州昆曲依然被各地视为正宗。徐渭曾说,苏州的昆曲流丽悠远,最为荡人。
苏唱街的名字,来源于苏州古老的命名规则。在那时,苏州工匠制作的红木家具,文人气息浓厚,气质清雅大方,被称为“苏作”,如此这般,以苏州唱法来演绎昆曲,自然而然便被称为“苏唱”。
汇集了最多苏州昆曲艺人的无名小街,慢慢的就以苏唱街为名。
民国时期,苏唱街的繁华几乎达到了顶峰,那里汇聚了很多戏曲大家,甚至梨园总局也设立在此,数不尽的戏园,戏楼,甚至还有少见的花戏台,好不热闹。
有时会有大人物不远万里前来苏唱街感受一番,无论听不听得懂,就算是附庸风雅,也别有趣味。
老徐班是苏唱街历史最悠久,也是名声最大的戏班子。班主为人宽厚,擅长生角,最爱教人学戏,遇到好苗子,千方百计都想拐到戏班子里。
因为不断有新人加入,老徐班新老交替,传承一直维持的很好。
顾萧清是徐班主捡回来的一个孩子,当时不过五岁,被人扔在垃圾堆里,病的只剩一口气。
徐班主也只是偶然路过,戏唱多了,眼神极好,一眼就从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看到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徐班主费尽心思把人刨出来之后,那个孩子不哭不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灵动秀气的眼睛,静静的看他。
后来徐班主见人就爱回忆,说那一眼就让他心软怜惜,抱回戏班子当亲儿子养,这就是缘分。
顾萧清在戏班子里长大,班主疼他,在那个年代,不吝惜钱财,巴巴的把人送到学堂,想让他学点知识,希望他别走伶人的路。
可抵不住顾萧清喜爱这个,戏班子里,他总爱当小尾巴,在艺人身后学些东西。
唱念做打,小小年纪居然学了个有模有样。有天赋,连戏班里的台柱子,有空都会专门教他两手。
随着顾萧清慢慢长大,那顶好的相貌身段逐渐显露,众人称奇的同时,开始让他登台演出。
生旦净末丑,他尤擅旦角,无论是青衣还是花旦,顾萧清站在台上,一抬手一回眸都是不二的风华。
玲珑水袖,戏文儒雅,唱腔华丽婉转。
顾萧清的名声慢慢传了出去,成为苏唱街中最吸引人的旦角。
准确的说,传出去的名字,是顾卿云。
班主说,干这一行,或多或少会受到冷眼鄙夷,名声越大,入耳的污言秽语就越多。所以艺人们互相之间都以艺名相称。
为了给他取个艺名,徐班主翻遍了自己不多的书籍,多番请教学堂的先生。
十二岁后,外人只识顾卿云,无人知晓顾萧清。
卿云,取自史记天官书: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卿云见,喜气也。
卿云是祥瑞之喜的象征,以此为名,是徐班主对顾萧清最真挚的祝福。
顾萧清十八岁那年,徐班主已经接近六十岁,每日听戏喝茶,清静悠闲。
徐班主最近心惊肉跳,看着台上的让人移不开眼的顾萧清,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太出挑了。
身段相貌,声音唱腔。
徐班主活了六十年,听了几千场戏,见过数不清的大家,也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站在戏台上,便能夺走所有人的注意。
这军阀乱世,那些出挑的戏子伶人,徐班主随便回忆了几个,没有一个下场是好的。
已经晚了。
今天的苏唱街梨园,上面的包厢内,来了个大人物。
奉系军阀的头目之一,张中常。
他的残暴和好色一样出名。
在里面作陪的,也都是扬州的大人物。
十几个人劝酒恭维,互相开着并不好笑的玩笑,只让人觉得乌烟瘴气。
张中常长的不算难看,在军阀里起码五官端正,家里足足有八十多位姨太太,圈内闻名。
这位大佬听着众人的恭维,看着台下的戏曲,突然抬手禁声。
所有人看着他,张中常伸出食指,漫不经心的指着戏台上的一个人,说道:“那个人,带上来,我看上了。”
戏台上,水袖婉转,上演的是一出桃花扇。
昆曲扮相淡雅,顾卿云扮名妓李香君,妆容不显,却艳光四射,直叫人睁不开眼。
正唱到高潮部分,却见两个身穿军装的人毫不顾忌直接踩上戏台,一人拽住顾卿云一只胳膊,背后一缚,如同压犯人一般,把人牢牢地固定在二人中间。
带着人就往包厢方向走。
李香君的最后一句唱词还话音未落,仍然在戏台上回响。
“想他们粉饰太平欺下瞒上,只想是固宠希荣也不顾国破家亡。”
梨园一片混乱,台上的人四顾茫然,台下的人一脸悲哀。
寂静无声,无人敢有半句不满。
台下三四排的位置,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突然站起身,不管不顾直奔着三人消失的方向冲了出去。
已经老迈的腿脚,这会却如同年轻人一般,跑的飞快。
老人的嘴里念念有词,混浊的眼睛里是恐惧,更是豁出去的坚定。
“卿云,别怕。”他说。
第73章 生旦净末丑(二)()
凛冬已至,包厢内烧着上好的银霜碳,不起烟气,只带给人恰到好处暖意。
十二个人围桌而坐,主位上正是张中常。
那两个军人还算客气的将顾卿云放开,迈着标准的步伐,走到门外站岗。
张中常满意的看着顾卿云,随口问话。
“叫什么?”
“顾卿云。”
“多大了?”
“十八。”
“过来,跟我走吧。”张中常很自然的提出了要求。
顾卿云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么多大人物,尽管心里很慌,可他不傻,这种暗意明显的话,他听懂了。
所以,顾卿云一步未动。
“将军,我是男子。”顾卿云身着旦角的华美服饰,妆容秀丽,可脊背挺的笔直,声音清朗,带着戏腔独有的轻润婉转,极为动听。
“男子?在我眼里,美人不分性别。”张中常的眼神极具侵略性,一寸一寸扫过站着的顾卿云,就像要将他拆吃入腹。
“将军好眼光,这人是苏唱街有名的伶人,十分擅长青衣花旦,这身段样貌,肯定不会让将军失望。”张中常旁边座位,一位鹰钩鼻的官员讨好的说道。
“还站在那干什么?跟了我保你荣华富贵,吃香的喝辣的。”张中常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抱歉。”顾卿云抿唇,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说罢,转身就想往门外跑。
张中常嗤笑一声,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张龙,赵虎,拦住他。”
门外站岗的两人听令,正要进门制服他,就感觉到一双枯瘦的手,死死的抓在两个人的胳膊上。
二人同时甩了两下,居然没有甩掉。
“卿云,快跑。”徐班主用力拖住这两人,冲顾卿云喊道。
顾卿云不敢浪费班主好不容易制造的机会,身体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努力避开了二人,狂奔出去。
张中常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擦了擦手,亲自起身。
看着门外拼命缠着两个军人的徐班主,张中常飞起一脚,直中老人的肚子,过重的力道让人直接撞到了包厢外的围栏上,整个身体疼得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咔嚓。”枪上膛的声音。
“你再跑一步,这个人就没命了。”张中常冷酷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到顾卿云耳中。
前行的脚步瞬间停住,顾卿云努力扯动嘴角,上扬的弧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散落了一地绝望哀伤。
“放了他,我跟你走。”回头的瞬间,顾卿云如同带上了一张假面,无悲无喜。
“跟我讲条件?”张中常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枪响了。
徐班主的左腿血流如注。
“过不过来?”
右腿也开了一个血洞。
“挣扎?”
左臂中了一枪。
“反抗?”
右臂软软的垂下。
顾卿云眼睛瞬间血红,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摔在了徐班主身前。
看着他浑身鲜血,生命气息不断衰弱,顾卿云想碰又不敢碰,浓重的恨意和悲伤几乎要溢出来。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面前,他居然敢反抗。
他不逃了,他听话,把父亲还给他好不好?
“带他进去。”
张中常好像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靠在门框上示意手下行动。
顾卿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封闭了所有感知,被两个人推搡着,押进了包厢。
“砰。”又一声枪响。
眼泪从顾卿云的眼角滑落,再睁开时,原本清透见底的眸子,眼底全是深沉的恨意。
包厢内的诸人该吃吃该喝喝,见张中常回来还举杯欢迎了一下。
“这小东西,假清高。”张中常嘲讽的说。
“这性格才够味儿,能好好调教一番。”接话的人一张倒瓜子脸,秃顶,嘴角挂着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容。
“这相貌和声音,真的绝了。来,给兄弟们欣赏一下。”张中常就像得了个什么玩物,随随便便摆出来给朋友玩赏。
一圈人,没有一个人反对,全都饶有兴致的看向顾卿云。
“把他脸上那堆东西清理干净,衣服通通扒了,再送过来。”张中常摆手吩咐。
低头敛眉的顾卿云,看着向他走来的两人,眼底一片狠辣决绝。
炭炉就放在门口不远的地方,离顾卿云只有三步的距离。
顾卿云不顾一切的冲到炭炉边,直接伸手捞起一把烧红的银霜炭。手掌瞬间血肉模糊。
毫不顾忌的将灼热的炭火贴到脸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咬破了嘴唇。
一阵血肉被烧糊的味道,那张容色无双的脸,顷刻间荡然无存。
“你好我的容颜,我就毁了这张脸。”
哪怕带着深沉的绝望和恨意,少年的声音依然褪不去那份华丽婉转,勾的人心里痒痒。
顾卿云随手拿起手中一块炭火,红色的火星四射,指尖早已焦黑一片。
“你好我的声音,我就毁了我的声音。”
话音落下,那块炭火被他塞进了嘴里,神色扭曲,使劲吞咽。
那独一无二的戏腔悠扬,转瞬成为绝响。
不知是何等深入骨髓的骄傲,让他能决绝至此,狠辣如斯。
这样震撼人心的傲骨,以血肉信仰为祭,本该燃出一片清明浩荡。
可上座的人,连手中的酒杯都未曾放下,看着那张丑陋如魔鬼的脸,刚才的垂涎瞬间变得冷漠。
推杯换盏间,张中常的声音响起:“这个毁了,下回再找个新的。”
“别留着在这碍眼,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老子去趟怡春院,这种货色一抓一大把,抢着伺候,拖下去处理了。”
“还有外面那个,收拾干净,血肉模糊,影响看戏的心情。”
真以为宁为玉碎就让人高看一眼?
只不过是玩物罢了。
张中常被玩物耍了,只不过稍微恼怒,他们父子俩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这世道,人命最不值钱。
骄傲?那是什么?能吃么?还不如一个馒头来的实在。
顾卿云被拖出去的时候,无力的想。
“父亲,对不起。我连苟且的活着为您报仇都做不到。”
“卿云灿烂,瑞气呈祥。我终是辜负了您的一番心意。”
第74章 生旦净末丑(三)()
“卿云,该上场了。”
萧清刚压下这份疯狂的记忆,正头疼的揉着太阳穴,就听到有人喊她。
这时间点,真是太不友好了。
萧清看着这一身李香君扮相,镜子里精致秀丽的妆容,有点无奈。
这不就是悲剧的开始么!
今天这出戏,说什么也要逃过去。
袁兰庭是三庆班的台柱子,擅长生角,在桃花扇这出戏里饰侯朝宗,李香君的爱人。
他眼看着快要上台表演了,自己的搭档还没出来,这才来喊了一句。
袁兰庭正打算离开,就看到顾卿云狼狈的摔倒在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戏妆沉重的头饰摔了出去,珠串滚了一地,一片狼藉。
他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过去,看到顾卿云惨白的脸色,紧皱的眉头,按在肚子上的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胃病又犯了?你说你是怎么回事?自己的身体就不能稍微关爱一点?让替补上台吧,我会和园主说的。”
“还有点时间,我先送你去李大夫那。”袁兰庭不由分说一把抱起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脚下生风。
明明穿了一身长袍戏服,居然一点都没有影响他前进的速度。
装病的萧清:“”
感觉已经死去好久的良心又有出来蹦哒的趋势。
这倒霉孩子明显是被自己坑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萧清心平气和的继续装死。
顾卿云这具身体确实有胃病,而且还比较严重,一旦饮食不当,就是疼得死去活来。
所以当袁兰庭把他送到李大夫的回春堂时,大夫看了他一眼,立刻心下了然,搭了搭脉搏,虽然奇怪的皱了皱眉,但鉴于顾卿云良好的往期记录,而且也是老毛病,还是没说什么。
李大夫让袁兰庭把人放到里屋的床上,自己进药堂抓药,同时示意他可以走了。
袁兰庭风风火火把人送过来已经有点花妆了,实在是没时间多言,留下一句下台再来看你,就一路小跑的离开了回春堂。
李大夫长的慈眉善目,年龄也不小,在外人面前总端着一副悬壶济世的样子,让人备有好感。
可在熟人面前,十分的为老不尊。
“卿云,人都走完了,说说,好好的装什么病?”
萧清知道瞒不过去,放下捂在肚子上的手,从床上下来,稍稍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戏服,对李大夫行了个礼。
“卿云谢李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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