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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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2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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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行走在云之上,往下一看,E大校园内全是蚂蚁。蚂蚁赶蛋,只有滚的份了。”一位胖教授附和着说:“文革时有一句话:他们一天天好起来,我们一天天烂下去。还是面对现实吧。我是不当蹲山猴子呀,死在那儿烂在那儿,烂多讨厌,一股臭味儿。还是趁早滚吧。”李冰河表面上对林若地很尊敬,可对他多年来动不动就以老大自居早就一肚子意见了,因此借坡下驴地说:“现在新一代知识分子的人生进程提前了三分之二,到三十四五岁就成了博导,把所有该解决的都解决了。我又算什么?在北京,像我这样年龄的博导跟E大校园内的宠物狗一样多,满街乱窜。”林若地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他气咻咻地说:“狗咋了?狗也比猪强。狗咋说也能养十四五年;你看现在用饲料吹起来的猪,四五个月就杀了,吃起来一股尿泡味儿,为啥?因为是速成的,速成的就是畸形的!吃畸形的东西要致癌的,而吃烂东西顶多拉几泡稀。”他把话顶到了死胡同,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大家默默地吃饭,只是谁去夹菜都用眼角的余光瞟一下别人,桌子上只有“刷刷刷”的嚼青菜的声音,那情境就像野兔藏在深草中,一边吃着草,一边竖着耳朵警觉地望着四周。就在这时,邻桌的几个女老师嘻嘻哈哈地过来请林若地过去坐。林若地的脸白白胖胖像馒头,身子短粗像—麻袋粮食。几个女老师连拉带拽,拎着“那袋粮食”就过去了。林若地是一个见着女人就挪不动腿的人,其好色在呼和浩特高校知名,往往给研究生上着课接—个电话就出去了,学生们等不上,就派人去找,你猜怎么着?在楼梯拐角的暗处,人家林老师正抱着一个女生在啃呢。回到教室时,脖子上还有好几道牙印子。据说,研究生处处长找他谈话,他还振振有词地说,那是他的个人隐私。 
  当天晚上,林若地在酒店留宿,被他留下的还有系里的女老师马飞飞。马飞飞是外国文学博士,有灵气,也很勤奋,凭着自己的努力顺利地评上了副教授,可破格教授申报了两年也没通过。她要强但还不算功利,现实但还不算庸俗,为了让评委多多了解她,也跟评委打招呼。但她不会像有的女老师那样对林若地发酸冒嗲弄得他们身子发软裤子快掉下来,更不会去“献身”了。每到评职称时,林若地都在半夜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刚洗完澡是不是刚脱了,最后才说想跟她聊聊。她不敢发作,就冷冷地说:“您要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后来,林若地干脆给她发短信,内容别提多肉麻了。她丈夫是一所农牧学院动物研究中心的医生,动物医生找到李冰河,说:“我郑重地请组织出面制止林若地,不然,我拿刀子把他劁了。”李冰河说:“先别劁,先别劁!我跟他谈谈,我跟他谈谈!”动物医生一走,李冰河哈哈大笑,自言自语地说:“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被人劁了。他真成了太监,还不坏得脚跟儿流脓啊。”之后,李冰河安排林若地到外地讲了3个星期课,林若地才算躲过一劫。 
  会议晚餐散了,马飞飞主动问林若地:“林老师,我能帮着干点什么?”他说:“这儿没啥可干的,要干,去房间吧。”她有些迟疑。他说:“福柯说,人不可能生活在没有权力覆盖的社会真空中。而现在又是一个权力和金钱交织、真理和谎言颠倒的时代,你一方面想纵身欲海一方面想葆有纯洁,那怎么可能呀,飞飞!”他的话击中了她的思想要害,她把目光挪到别处。他继续说:“在官场上,权力就是金钱;在知识界,权力成了地位。因为有了话语权,前者‘治人’后者‘说人’,前者让人享受后者让人获得快感。权力就是这样,它总是让人以审美的方式来把握这个世界。你以为今天这些人是冲我的工作室、我的学问来的?狗屁!还不是因为我是校学术委员会成员、学科组组长。我把话搁这儿,你要再这样固执,今年还评不上。”她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弄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之所以在E大横行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他早没了最起码的羞辱廉耻。一个知识分子如果没了这东西,比流氓还流氓,比学霸还 
学霸。她一个弱女子拿什么去反抗一个流氓和学霸?他看出了她目光中的犹疑,就上前拉着她的手,说:“你这么美,总得让我坐下来好好欣赏欣赏吧。”就这样,她把自己留在了他的包房里。 
  在床上,马飞飞感觉到自己跌入了奥吉亚斯(古希腊遏利斯国国王赫里厄斯之子,肮脏之神)的牛圈。林若地像一个刚下出来的还找不见奶头儿猪崽儿,上下瞎拱,拱了半宿,似乎总是到不了正经地方。更让她恶心的是,他身上有一股臭袜子和烟袋油相混合的气味儿,那气味儿仿佛侵入了皮肤,弄得她浑身发痒。从床上下来,她跑到卫生间,一直连洗带搓到天蒙蒙亮。 
  就在马飞飞气急败坏地洗自己时,金河和柳琴声已经从宾馆的床上爬起来、洗了澡坐到了早餐厅。他们刚坐下,王冬梅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她像一个刚出窝的家雀儿,磕磕绊绊地扑到了柳琴声的怀里。王冬梅主动说:“我有一个同学是这次学术会议的会务,她打电话让我过来跟你们一块儿去响沙湾玩。”金河不动声色地说:“你什么时候到的?”王冬梅说:“昨天下午。”金河说:“那怎么没见你?”王冬梅说:“到了之后就让同学拉着去喝酒,然后唱歌,一直唱到早晨6点。”王冬梅好像是有意在强调6点二字,并且目光一直在柳琴声身上游移,弄得柳琴声有一种身上招了虱子又不好意思去抓挠的感觉。金河说:“你住哪个房间?”王冬梅说:“211。”211在金河和柳琴声的房间的斜对面。金河心里“咯噔”一下,眉毛锁到一块儿,因为6点钟时他还和柳琴声亲热了一次。柳琴声注意到了金河的面部细节,就说:“金先生,你审贼呢,你屋进贼了?”金河弄了个大红脸。王冬梅说:“金老师,你们住几楼?”金河说:“我住3楼,柳老师住2楼。”瞅王冬梅不注意,柳琴声朝金河撇了撇嘴,说:“当年在上海,鲁迅好像就住3楼,许广平好像就住2楼。”金河说:“不要诋毁先生。”王冬梅看看金河又看看柳琴声,想从两人的目光里探询点什么。柳琴声说:“金先生,上次沙龙之后,我一直在想,你没有自杀情结投坐过牢也不想离婚,可你还是在作品里写出了那么多复杂的、有个性的、鲜活的人物,你知道为什么吗?”金河说:“为什么?”柳琴声说:“因为你也虚伪。”金河尴尬地说:“跟你说了,不要诋毁先生。”说完,起身去卫生间了。王冬梅趁机问柳琴声:“柳老师,您和金老师没事吧?”柳琴声反问:“你是希望有事还是希望没事?”王冬梅琢磨了一下,甩出了一句:“我认为你和金老师在这儿有事没事都很正常。不过,我想给你提个建议,回去之后你要真想当我师母,最好依靠合法手段。”柳琴声冷笑了一下,没搭理王冬梅。而金河则借着上洗手间去了前台,把自己的房间换到了3楼。 
  在响沙湾的沙山上,金河和柳琴声已经一前一后坐上了滑板。滑板开始动了,金河回头低声对柳琴声说:“那个破床吱吱扭扭老响,咱俩早晨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柳琴声二话没说,抬腿就是一脚,金河从滑板上飞出,抱着脑袋大叫着滚下去。后面的人不知怎么回事,都往下傻看。很多人啧啧称奇:“还是金老师会玩,还是金老师会玩!”南方某大学的一位教授竟然学着金河的样子扔了滑板,抱着脑袋大叫着滚下去。 
  金河背着行李到了家门口,发现古树林靠着他家的门在呼呼大睡。金河上前把古树林弄醒。古树林揉着眼睛爬起来,正了正帽子把屁股底下的报纸折叠之后放在兜里,然后说:“听说你今天中午回来,我等你俩小时了。”说完,背起他的大水壶,跟金河进了屋。在金河洗手的瞬间,古树林已摆好了棋局。两个人落座后,一言不发地下棋,房间里只有象棋子落盘和古树林“刺溜刺溜”喝水的声音。古树林特别能喝水,走到哪儿都背个暖瓶大小的水壶,并且自备茶叶,即使来金河家也是如此。这样一来,使得他和金河的关系变得非常奇怪:他们彼此是E大最好的朋友,一块儿下了十几年的棋,但却没在一块吃过一顿饭、喝过一次酒、品过一次茶,总之,没有过一分钱的经济往来。起初,金河对古树林的吝啬十分恼火,古树林是山西忻州人,他就取笑古树林说忻州人一个咸鸭蛋能就一个月烧酒,因为用细篾儿蘸一壶烧酒能喝半年。古树林也不恼,只是“嘿嘿”一笑。后来也就习惯了,古树林喜欢喝茶,金河喜欢喝啤酒,两个人眼睛一闭,各喝各的。古树林对金钱极其吝啬,对时间却很挥霍,业余时间的多半用在了象棋上。除了与金河的下棋实践外,他还遍读象棋的理论著作,在此基础之上,竟然写了好多研究文章,其数量比他的专业文章——美国现代戏剧还要多。古树林把下棋当学问做,而金河下棋纯粹是为了娱乐,纯粹是为了找人说说话。古树林绝对是最好的听众,绝对是把什么话都烂在肚子里的人,金河尽可以对一切看不惯的事情发表议论甚至批评:时政、市政,学校的事、周围的人。金河在外界的形象是矜持的、儒雅的,对任何事情的态度都是温和的,总之,是满有大师风范的。他对林若地的学风和文风是十分不屑的,但跟林若地从没发生过正面冲突,正是为了避让,他才跑到包头开了一次不着调的学术会议。而他的内心时时都会受到正义、真理的超然物外的原则的感召,时时都渴望斥责腐败、保卫弱者、反抗权力。这样一来,他的内心便充满矛盾和焦虑。为了化解这些东西,他就利用和古树林下棋的机会骂大街,进而再一次确立自己的精神姿态和价值标准。当然,除了作为知识分子的发言外,他也给古树林讲自己正在构思的小说。有的时候,他把自己讲得痛哭流涕,擦干眼泪再一看古树林却像根木头一样戳在那儿。在古树林心里,只有象棋是活的。金河问:“你不感动?”过了好长时间,古树林走了一步棋,说:“你说的都是戏文里的词儿,全是假的。”金河差点气死,一把掀翻了棋盘。古树林趴在地上边捡棋子边笑着说:“你至于吗,你至于吗?”棋局摆好了,两个人接着下。 
  从金河家回来,古树林就钻到厨房去为王小荣熬中药。他的家一年四季都散发着熬药的味道。他始终认为她的气血不足,身体太弱;他始终觉得她的头顶飘着一朵乌云,她的影子老是犹犹豫豫的。为了驱散那朵乌云,一有机会他就访问老中医、寻找小偏方。而她则认为自己很正常,根本没病。所以,熬出来的药,多被她偷偷地倒掉了;有时候,躲不过他疼爱的目光,她偶尔也喝两口。她长得太美了:圆脸,小嘴,白皮肤,那一对忽闪闪的大眼睛好像随时都能飞出一对小白鸽。一想起她的美,他就隐隐约约有些心口疼,他不能容忍她有一丝衰老的迹象。 
  药熬好了,她也下班了。他把药端给她。她说:“我不想喝,我很正常,我没病。”他说:“科诺克说,所谓的正常人只是一些不自知的病人。我们都很正常,又都很不正常;我们都没病,又都有病。”她半懂不懂地看着他。他说:“我也知道你没什么大病。你的右眼角长了一个小斑,这药理气还带一点补,吃了它,斑就褪了。”她说:“从你开始熬,我的胃就泛酸。”他不再勉强她,想了一下,抱起碗“咕咚咕咚”地把药喝了,喝完了还“叭嗒”一下嘴。 
他说:“我觉着你还是不要去食堂上班了。”她说:“我在家待了十几年,都快憋疯了。儿子现在上初中了,我也该出去看看了。”他说:“我又给你买回来一些书,你一本还没看呢。”她说:“我不是教授,也不是学生,老看书有什么用?”他说:“看书养人呀。”就在这时,在学校住宿的儿子来电话了。她抱着电话跟儿子聊了半个小时,他一直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她放电话之前用眼神问他有没有事,他摇了摇头。她一放下电话,他马上说:“他是从石头缝蹦出来的,没爸。”“你又来了。儿子问你了,有事没事?是你自己不想接。”顿了一下,她又说,“对了,儿子在学校组织了象棋协会。”他不再说什么,一个人钻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前,他摘下帽子。严格地说,他戴的是两顶帽子:外面的是礼帽,黑色;里面的是小瓜皮帽,草绿色,比原来解放军的帽子还绿。外界绝对不知道他常年戴着两顶帽子,包括金河;而家里人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戴两顶帽子。摩挲着小瓜皮帽,心里想着儿子。儿子小时候跟他还是很亲的。据护士讲,儿子刚生出来时闭着眼睛,当护士抱到产房门口给他看时,儿子竟然睁开左眼看了他一下,把他看得号啕大哭,哭完了就去数儿子的手指和脚趾,发现没多也没少,又放声大笑。儿子两岁之前,夜里总爱睡在他肚子上,以至于他现在走路时常常用双手去抱前胸,生怕什么东西从怀里掉下来似的。到了六七岁,儿子跟他陌生起来,先是一天说一两句话,后是连爸也不叫了,一开口就是古副教授。他跟《推销员之死》里的威利一样,把一切梦想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了。威利对比弗仅仅是失望:比弗一直在欺骗威利,比弗不但从来没成功过,而且还偷过东西坐过牢。可他连失望都没有:儿子离他越来越远,他知道儿子早晚有一天要飞,飞到他心灵不能及的地方。他捧着小瓜皮帽,望着天花板上正在结网的大蜘蛛。其实,大蜘蛛早就在那儿了:结了网,破了;再结,再破。可今天不同的是:有一个小蜘蛛在帮大蜘蛛。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情形,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感动。 
  电话铃响了。是金河来的。金河说:“我是这一期学报的值班编辑,正在看稿子。你有没有?赶紧给我。”他说:“没有。”金河说:“那你抓紧赶一篇,半个月后给我。我可是两年才做一次值班编辑。”他说:“赶不出来。上厕所拉屎还得肚子有呢。”金河顿了一下,说:“眼瞅着又要评职称了,你今年无论如何得报,得上。”他说:“林若地他们不是挡着我不让我上吗?那我就当一辈子副教授,凭我10年前的水平就羞死那帮满院子乱窜的教授们。我羞死他们。”说完,“呱叽”一下挂了电话。 
  金河的一个电话完全搅乱了古树林已经趋于肃静的心。随后,在金河的家里,他自己的手机也响了,当时,他已来到云霞的卧室。云霞把自己憋得像个棒槌,正手忙脚乱地脱他的衣服并抚摸他,她哼哼唧唧得有些夸张,那样子酷似一个男教授在单独辅导一个漂亮女生,既矫情又暧昧。大约一年前,她曾经看过一本书,书里写了一个男子是性无能,他的老婆就找来一个十四五的女孩儿挑逗他,这一招果然奏效,他的老婆在夜里又成了一个真正快活的女人了。她没办法去给金河找女孩儿,就把功夫下在自己的四两胸脯上,拉眼皮、美容、隆胸,她花了血本倒伤自己,可他面对她时仍心如死水。她只好像妓女一样去勾引他,完事之后,她感觉自己和他都非常龌龊。在水里一泡就是两个来小时,她往死洗自己。洗完了之后就干家务,实在没啥可干的就倒腾东西,她一个月之内保证给所有家具换一次位置。她企图通过劳动来抚慰自己的精神创伤。办公室里的女人喜欢依据气色和声音来判断谁谁谁在床上的状态,大家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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