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要护送隆正帝,送归性一禅师的骨灰回少林。
其实,那是不是性一禅师的骨灰,谁也不清楚……
毕竟,当日性一禅师坏了赢历的大事,事后隆正帝和赢祥被救走了,可性一禅师的遗体却落入了赢历手中。
以当时赢历已经变态的心理,性一禅师的法身,很难保全下来。
贾环只是命人尽量收敛,火化了一罐灰后,安慰隆正帝说,这就是性一禅师坐化后的金身骨灰。
也算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吧……
隆正帝点点头,由贾环和董皇后一起,穿好大氅后,沉声道:“准备出发吧。
大和尚助朕良多,朕要亲自送他归寺……”
贾环见隆正帝面色沉重,便劝慰道:“陛下,神僧心怀忠义,舍己救驾,应该算是求仁得仁。
陛下亲送其法身归寺,便是莫大的隆恩。
当然,这还不够,臣愿意出金千两,让人修成性一禅师的金身。
少林能容得下就容,容不下,臣再出银子,给他修个寺庙,供奉他香火。
也好住他早登极乐世界……
您看成不成?”
隆正帝闻言,面色好看了些,不过却摇了摇头,道:“大和尚一心惦念少林,他为少林四大神僧,定不会愿意成佛之后离开少林。
谁也不能阻止大和尚的金身,重归少林。”
贾环笑道:“这当然……虽然陛下不愿因私谊,升佛教为国教,以免佛教坐大,成梁朝之佛祸。
但等到海外封地打下来后,臣可以邀请少林寺,去海外开建分寺,传播佛法和少林武功。
如此以来,应该也算是光大了少林的门楣,使之威名传天下。
这样,多少可以弥补一些陛下对神僧的追忆,成不成?”
隆正帝闻言,脸色彻底轻松下来了,看着贾环缓缓点头笑了笑。
正如贾环所言,隆正帝知道性一禅师当日为何会拼死救他。
佛家向来讲究舍身饲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而性一禅师所求者,并非是立地成佛。
而是救了隆正帝后,对少林的益处……
太上皇赢玄笃信道教玄学,因而敕封道家为大秦国教。
正是这个缘故,才使得天机真人欠了他一个海大的人情。
数十年来,道家都死死压着佛教一头,少林也被武当压在身下,娇喘吁吁……
性一禅师此生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帮少林翻身,重新骑到武当头上。
这些,性一禅师从未隐瞒过隆正帝。
只是……
隆正帝却不好和太上皇一般,为了一些个人利益,就坏了朝廷的规矩。
因为当初敕封道教为国教,这些年道教大兴,生出了多少乱子!
藏污纳垢,仗势欺人之事,屡闻不鲜。
更有大量为非作歹的市井混混,为了躲避王法,就想法子混一身道袍护身。
有时,竟连官府都奈何不得……
因为这些思量,所以隆正帝一直以为,都极为犹豫。
一方面受了性一禅师的泼天恩德,另一方面,又害怕刚打压下去道教,又坐大了佛教。
这些化外之人,却六根不净,总爱圈买田地,蛊惑信众捐赠香火银子。
甚至多还有武道传承,在寺庙道观里养着僧兵道兵。
这样的势力,已经是不安稳的势力了。
隆正帝绝不允许这样的势力坐大!
不过,虽然能保持冷静,可心里到底还是觉得亏欠了性一禅师。
一直以来,都是心头一块疙瘩,难以解开。
没想到,贾环竟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让隆正帝连连点头。
如此一来,也算是将少林发扬至海内外,日后会增加无数信众!
又避免了佛门在国内坐大。
一举两得!
“嗯,贾环,这个法子不错!”
隆正帝难得当面褒赞贾环,可见那块石头在他心里有多沉。
贾环笑道:“臣素来都聪明的紧!”
“噗嗤!”
董皇后实在忍不住,看着得意洋洋的贾环笑出声来。
隆正帝对于贾环的不要脸却早已麻木,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后,道:“准备皇舆,出发吧。”
又对董皇后道:“凤辇出行,尽量不要扰民。没事少出去……”
没等董皇后郁闷的应道,贾环就哈哈笑道:“陛下,您这就不讲道理了。
难得出来一次,哪里还让人困在行宫里不出门的道理?
再说,娘娘又是贤德之后,怎会去扰民?
臣以为,非但不能让娘娘困在这里,还得让她多出去转转,让洛阳百姓,沐浴皇恩。”
隆正帝闻言,哼了声,没有再说话。
董皇后忙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什么可逛的?陛下安心就是,绝不叨扰百姓。”
隆正帝反倒不好意思了,叹息一声,道:“民生依旧多艰难,朕实不忍再惊扰他们,皇后体谅一二吧……”
董皇后笑道:“陛下快别说了,臣妾焉能不识大体?”
贾环道:“那娘娘今儿先去白马寺逛逛就罢,等臣护送陛下回城后,赶明儿再一起微服私访。
总要让陛下亲眼见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才行。
到时候陛下和娘娘扮成地主老财和地主婆子,臣扮成账房书生……”
“哼哼!”
隆正帝毫不掩饰的冷笑了声,讥讽道:“看你那副德性,哪里像是文弱书生?还是做你的本色,扮成整日里祸害丫鬟的纨绔子弟吧!
就扮成地主家的混帐儿子!”
“噗嗤!”
见贾环一脸郁闷样儿,董皇后咯咯笑出声。
……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百姓知朕心()
从行在出门,至西城丽景门一段距离的民宅,其实都已经被河南府大员移空,换成了河南大营的兵卒装扮成百姓。
这件事,连贾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着实是街道两边屋宅古屋高大,容易隐藏弩手。
纵然他能护得隆正帝无恙,可后面还有不知多少驾马车。
无论哪驾上面出了事,他都能心疼死。
所以,只能享受一下特权。
这一切,隆正帝自然被蒙在鼓里。
从行在出发,透过皇舆珠帘往外看,能看到街道边忙碌的“百姓”,但这些百姓竟对皇舆无动于衷……
这让隆正帝的心里,颇为失落……
贾环透过珠帘,看到隆正帝又阴沉下了脸色,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尖,撇了撇嘴……
“贾环,外面那些人,都不是百姓吧?”
忽地,隆正帝的声音从皇舆中幽幽传来,唬了贾环一跳。
他自不会再扯淡,而是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这您也能发现?”
隆正帝先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道:“普通百姓,见朕皇驾,必心生好奇,纵然不敢近前,也当远远眺望。
再看看这些人,齐齐背对着朕,头也不敢回。
除了军伍之人,谁能有此做派?
朕一想,就知道是你这混帐的手尾!”
贾环忙赔笑道:“不敢欺君,臣这般安排,倒不是为了陛下您。
您有臣护着,任什么贼子屑小都不能害之。
但除了陛下您,不还有皇后娘娘,和臣的家眷吗?
臣只能护住陛下您,却护不住她们。
只能假公济私一回……”
隆正帝闻言,见贾环将他排在最前,面色松缓下来,哼了声,没再说此事。
不过未几,又皱了皱眉,道:“该称呼太后了,赢昼虽然顽劣,但毕竟已经登基为帝。
你不要瞧他不起……”
贾环哈哈笑道:“不存在!怎会瞧不起?只是臣觉得,臣已经是两朝老臣了。
当了那么多年陛下的臣子,现在再改口,有些难。
慢慢适应吧……”
听风华正茂,年不过二十的贾环,扯他娘的什么两朝老臣,周围的御林军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隆正帝更是笑骂道:“放屁!你算哪门子老臣?哈哈哈!”
在皇舆后面骑马跟随的苏培盛,听到笑声后满面感慨。
自隆正帝偏瘫之后,在宫里几乎再听不见笑声。
原本就严厉肃穆的脸色,根本不会有任何变化。
在董皇后面前如此,在赢昼面前如此,连曾经亲密无间的赢祥面前,也基本上不会有笑容……
唯独在贾环跟前……
对这个以一己之力挽天倾,于天崩之时用双肩再次扛起大秦江山的少年,隆正帝真真是喜爱到了骨子里。
当然,贾环的所作所为,也对得起这份圣眷。
莫说旁人,连苏培盛有时都想不通,在那样的情况下,贾环为何还不篡位……
不过,听着前面皇舆传来阵阵笑声,还有贾环得意的笑语,苏培盛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历朝历代,何曾见过这等君臣相得的佳话……
……
出了洛阳城,天地登时广阔起来。
虽然从洛阳至少林的这一段路,没有经过水泥沙石铺垫,但依旧有黄土垫道,还算平整。
这是昨夜贾环出银子,以双份工钱,让河南代总督征发十万百姓,连夜做出的成果。
路修的平整,皇辇的速度也就快了许多。
从洛阳至少林,将近百里路。
按这个速度,大概到了午时,皇驾就能到达少林……
不过,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怎么回事?”
前方队伍忽然止步,皇舆顿下,贾环面色一沉,见前方韩大纵马飞快回来,沉声问道。
韩大道:“王爷,前面出现了许多百姓,人数至少过万数,跪于路边,想为陛下献礼!”
贾环闻言一怔,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他想了想,道:“找几个内侍去接了,回头再给陛下看,让他们都各回各家吧……”
“等等。”
韩大正要去传命,皇舆中传出隆正帝的声音。
韩大先看向贾环,贾环点点头……
韩大下马,单膝跪下,道:“臣韩大,拜见太上皇。”
韩大因功封伯,执掌京营,此次随驾南下,因而称臣。
隆正帝不在乎这些,他沉声道:“前方,都是何样百姓?”
韩大道:“回太上皇,为首的,是一些耋耄老者。
他们捧着一些土产,或竹帘,或丝帛,或宫灯,想敬献给太上皇。”
贾环见隆正帝有些动容,劝道:“陛下若想见他们,不若回来后,招进行在去见……”
隆正帝却断然拒绝道:“民心不可轻忽,贾环,带朕去见见这些乡老。”
贾环无法,只能命皇舆前行。
往前行了三十丈,终于在路边,看到了黑压压的无数百姓。
为首的,是十七八个白发苍苍的老丈。
虽衣着俭朴,但看得出,多是新衣……
看到皇舆到来,无数百姓都隐隐激动起来,竟有往前冲涌的迹象。
看到这一幕,御林军都变了脸色。
民潮一旦涌动,这两千御林军不下杀手根本止不住。
可隆正帝爱民如子,谁敢杀戮百姓?
眼看就要生乱,为首的韩大额头冷汗就要落下。
却见这些百姓还没上路基,就在道路两旁的荒土上跪下,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这一幕,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隆正帝则面色动容,他声量有限,只能示意贾环。
贾环运用内劲,声音清朗道:“传陛下旨意:朕躬安,诸臣民平身。”
“谢皇上!”
百姓们有些乱糟糟的应道,声音都在飘忽打颤。
隆正帝见之,对贾环道:“朕行动不便,贾环请几位乡老,近前说话。”
说罢,又肃声补充一句:“客气点,别惊吓住了他们。”
贾环好笑的点点头后,翻身下马。
他一身玄色山河蟒龙袍,头戴王冠,虽不如九锡中的衮冕天子之服气派,但依旧十分威武。
衮冕之服那个真真只能在家里放着,以示尊崇,其他时候不好穿,太招摇。
一身寻常亲王王袍就够了。
贾环本身身材高大欣长,卖相极佳,脸上再带上亲和的笑容,当真如一翩翩浊公子般,人畜无害。
任谁都以为,他是哪个皇子,而不是那个臭名满天下的刽子手,杀人魔王……
“诸位老丈请了!”
贾环文绉绉的拱手请礼道。
一群老者,哪里见过他这样的金贵人,一时间慌的不知该怎么。
幸好人群里有识货的年轻人,似读过些书,知道贾环那身衣裳代表着什么。
忙给为首的一个老者耳语了两句后,老者面色顿变,立马又要下跪。
贾环抢先一步上前拦道:“陛下有旨,我大秦以孝治天下。
诸位老丈皆耋耄老人,各赐御制龙拐一支,日后可免尊卑之礼,见官不拜。”
这一见面就是一通厚赐,还是戏文传说中的可见官不拜的厚礼,一众老者,当场激动的老泪纵横,又要跪拜。
贾环连拦着,道:“陛下知你们的心意,特让本王带你们去陛见。
陛下最爱子民百姓,诸位老丈不必担忧拘谨,纵然说错什么,陛下也绝不见责。”
十数名老丈闻言,登时激动开来,一个个从各家后辈手中抢过准备好的献礼,相互搀扶着,随贾环上了路基,来到了御辇前。
虽已有恩旨,可还是再次跪拜。
贾环将御辇前的车门全部打开,珠帘撩起,如此,御辇就成了一座临时的龙椅。
隆正帝端坐其上,面色肃穆的看着众人,亲自开口道:“诸位乡贤平身。”
贾环与一众内侍将十来个老丈搀扶起后。
当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举起手中的一盏宫灯,颤声道:“草民……草民感念皇恩,擅自……擅自拦驾,虽……虽罪该万死,但若能……能将献礼,敬献给皇上,也……也死得其所!!”
看着激动不已的老者一直流着热泪,诚恳满满的说道。
隆正帝面色动容,道:“乡贤何罪之有……朕,又有何德何能,可受此礼啊?”
老丈激动道:“皇上受不得,何人还能受得?”
老丈又道:“草民今年九十有三了,自国朝鼎定以来,就开始记事。
这么多年来,大秦起起伏伏,虽然战乱少了,可百姓的日子,着实算不得好啊。
草民一生子女八人,饿夭三人,其余五个,两个因苛捐杂税被逼亡,还有两个,被征发去运送军粮,一去不回……
原本草民也早该死了,只是心中不甘啊!
衙门整日里称颂盛世,可草民为何感觉不到盛在何处?
日子,只能一天天的苦熬。
草民原以为,只能这般熬到死。
却不想,临了临了,竟真盼到了转机,迎来了好日子!
这三年,苛捐杂税少了太多,徭役更是大大减少。
草民一家靠扎灯为生,原本扎一年,也只能够勉强糊口,甚至还要闹饥荒,落亏空。
可如今扎一个月的灯,就比过去扎一年挣的还多!
身上有新衣,米仓有米,碗里有肉!
听说码头修好后,大船能停泊洛阳,日后还能卖出更多。
眼见更好的日子,就要来了哇!
这一切,都是托皇上隆恩!
草民虽是乡野粗民,却也听说过,先些年,皇上是多么不容易……
如今皇上终于掌权了,第一件事,就是善待我等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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