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姑姑低头做完饭前祷告后,晚餐正式开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个外人的到来,餐桌的气氛有点闷。叶婉偷窥着姑姑、沈丹和何俑,三个人脸色各异,但不管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都没有愉悦的神情,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吃饭。
“好安静的晚餐。”叶婉笑道,表示气氛太沉闷了。
叶彩霞听出叶婉话里的讽刺,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那是非常勉强的微笑。然后说了一个非常勉强的解释,说这样才符合荒墟的色彩,这里以前就叫“荒墟玫瑰园”。
叶婉心里惊诧了一下,姑姑居然知道它以前的名字,那么以前的可怕事件,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对于荒墟玫瑰园,叶婉一直是心存好奇的,只是不敢正面询问,在心里思量后,叶婉从侧面试问姑姑。
“既然以前叫‘荒墟玫瑰园’那么一定种了不少玫瑰,姑姑见过吗?”叶婉问。
“可能有玫瑰吧,不过,我搬来时,已经没有玫瑰了。”叶彩霞模糊地回答。
“有鬼附体的猪群,就有鬼附体的玫瑰园,玫瑰园被鬼附体后,玫瑰都会死去。”
沈丹突然插嘴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话,说完又像全然没说过话似的,专心致志地进餐。叶婉看了看姑姑,表示听不懂这句高深的话,希望能得到她的解释。但姑姑没有说话,刚刚还和悦的脸,此刻沉下来,有点阴暗。
“有鬼附体的猪群,是《圣经·新约·路迦福音》第八章第三十一节到第三十三节的内容。耶稣惩罚那些附在人身上的鬼,罚他们去阴冷的无底坑。鬼看到山上有一个猪圈,一大群猪在猪圈里吃食。于是,鬼就向耶稣央求,不要吩咐他们到阴冷的无底坑里去,让他们进入猪圈里去。耶稣准了鬼的要求,鬼就从人身上出来,进入猪圈里去。结果,猪圈里的那群猪闯下山崖,投在湖里淹死了。”餐桌边的另一个人做了解释。
何俑的解释,让叶婉终于明白沈丹的话,她有点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沈丹,对方不太正常的头脑,居然还会懂得引经据典。“有鬼附体的猪群,就有鬼附体的玫瑰园”,难道暗指这里不干净?叶婉疑惑地看姑姑,此时姑姑的脸色更加难看,连句客套话也没说,就站起身离开餐厅。女主人的离开,让安静的晚餐变得更冷清了,看着沈丹那张怪异的脸,叶婉也没有良好的食欲,匆匆填好肚子就结束了晚餐。
回到房内,叶婉有了躺下来休息的欲望。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是她生活里一次很大的变化,她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叶婉还没展开想象,疲惫感在进食后更加浓烈,她睡着了。如果没有被一声碰撞声惊醒,她相信自己会一直睡到天亮。但此时不行了,叶婉睁开睡眼去聆听,在碰撞声后是沉闷的声音,像是从被堵塞住嘴的喉咙里发出,烦躁愤怒地挣扎。声音持续的时间不长,不多时,恢复了平静。
叶婉打开门,看了看外面,楼道很安静,楼层也很安静了,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是她在做梦吗?如果不是做梦,别的人怎么都没动静?叶婉敲了敲何俑的房门,房门没有回应,不知是熟睡了,还是不在房里。她又敲了敲张伯张妈的房间,好像也不在房里。叶婉走到三楼,楼道同样很安静,一盏暗灯让这里气氛更阴森。她轻轻地敲了敲姑姑的房门,也是没有回应。叶婉开始害怕了,因为房子这时安静得如同废弃的荒宅,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不!我不会屈服的,你们这些魔鬼,被上帝抛弃的可怜虫。不要企图挑战我,我是不败的赫拉,会狠狠地反击,直到,把你们一个个钉死在十字架上,等着瞧吧!等着瞧吧!”
从上面传来一个女人的说话声,就像歌剧院里女祭司的台词。不正常的声音,不用多想,叶婉就可以判断那一定是精神有问题的沈丹。这样看来,住宅里好像只有她和沈丹醒着,叶婉觉得有些危险,她不想与野兽单独相处。
走到楼下,客厅里没有人,楼下其他地方也没有人。叶婉换上鞋,打开宅门走出去。此时的外院已经笼罩在黑夜中,荒墟的、幽静的、没有人烟的感觉。与世隔绝般的荒墟,在黑夜下令人毛骨悚然,叶婉心慌意乱地想找个可靠的人。在车房后面,她发现一条阶梯式的往下走的长道,阴森森的,地下墓穴般的走道。
叶婉站在走道口还没回过神,一个愤怒的咆哮声,从长道里头喷发出来。可怕的长道,她意识到自己正站在狼犬的窝前。叶婉转过身,飞速地跑回住宅内。刚关上门,一个黑影扑到宅门上恶狠狠地叫了几声,然后又愤怒地咆哮着离开。
“你刚来,它对你还陌生,所以,有点敌意。”
后面传来某个人的说话声,叶婉顺着声音转过头,看到站在楼梯上的何俑。他的出现,终于让这座荒宅有了一丝生气,也让叶婉恐慌的心情有了一点安定。她一边换鞋一边问他,刚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房间里都没有人?
“有事吗?我刚才和沈丹在阳台。”何俑从楼梯上走下来说,茫然无知的表情。
叶婉看看餐厅里的挂钟,时间是十一点十五分,装野兽的笼门早被打开了,只是它懒得出来。想到刚才的惊险,野兽尖锐的牙齿与自己的骨头差点相碰,叶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哆嗦之后又想到另一个人,就是她的姑姑。
何俑再一次做出解释,她姑姑有失眠的习惯,晚上睡觉要吃安定片,睡着了就很难叫醒。让她不要胡思乱想,这里已经很僻静,不要再自己吓唬自己。何俑现在有点饿,想去厨房弄些吃的,问叶婉要不要。叶婉摇摇头,看着悠然自得的医生,很不满地指责他太失职,应该让病人在晚上早点睡觉,难道他不知道睡眠质量对精神病人来说很重要。
“我的病人是有问题,但智商并没有问题,她会懂得选择吃药的时间。”何俑用医生的口吻说,“过于强迫的行为,会使她产生恶意的抵抗性。只要没有伤害,顺着她的意思还好些,尤其是不能让她压抑,想说什么,就说出来比较好。”
何俑一本正经地解释,让叶婉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看着何俑走进通向厨房的空门,她慢慢朝楼上走。走到二楼口,看到张妈从房间里出来,叶婉连忙问道:“你在房里吗,刚刚敲门怎么没回应?”
“哦,你敲门时,我在厕所里。”张妈的表情有点尴尬。
叶婉还是觉得不对头,想到碰撞声,问她是怎么回事。还有,住宅的两道门会在睡前都锁上,今晚怎么没有锁铁门。张妈很不自然地笑了笑,那碰撞声是她的丈夫喝醉酒不小心碰翻东西,她现在就是下楼锁门,说完张妈就匆匆下楼去了。
何俑与张妈的回答,让叶婉觉得自己所有的担忧与惊疑,好像都是多余的。回到房内,她从窗口看外面的庭院,那个夜间的勇士,在黑暗的外院里傲慢地踱来踱去。强壮的身躯与狼一般无二,龇牙咧嘴,红红的舌头挂在满是尖牙的大嘴上,像在冷笑,谁想过来尝试一下尖牙的味道。目中无人的姿态,仿佛在告诉所有人,这是属于它的领地。
看着看着,叶婉不由想起十年前那个受难的男人,他那么痛苦地死在这里,会不会阴魂不散?这里有某种非常古怪的气息,正如沈丹说的,有鬼附体,就是这种阴森的鬼味。疯子的语言往往是内心真实的写照,没有任何伪装,将自己的感受全部爆发出来,粗糙的、疯狂的、真实的直白。从沈丹的疯言疯语里,叶婉难以想象她是受了什么刺激。
可能是疑惑太多了,叶婉怎么也睡不着,她总觉得,在住宅里有些怪异的声音存在。已经一点多了,睡不着的叶婉又打开门,她想去趟厕所。走到洗手间的门边,看到玻璃推门里面有黑影闪动,还不时发出声音。叶婉的神经又紧张起来,呆在门外不敢进去了,怕一推门就会看到鬼怪。
正在她彷徨不知所措时,洗手间的门打开了,叶婉惊了一下,里面的人也惊了一下。
“你怎么还没睡?”张妈看着她吃惊地问。
“我睡不着。”叶婉苦恼地说。
“你刚来这里,可能不习惯,我去给你烧碗安神汤,有助睡眠。”
张妈好心好意的表情让叶婉心慰,她也关切了一下对方,问她怎么也还没睡。
“唉,别提了,老头子喝醉吐了,弄得我都没法睡。今晚不清洗干净,明天沈太太就有意见了。”张妈说着,放下手里的脸盆和抹布,“我先给你弄安神汤去。”
空气里是有些酒味,叶婉看着张妈下楼的背影,觉得这个用人还算不错。
第四章 两封签名信
那碗安神汤效果真好,等叶婉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快到一点钟了。别说早餐,午餐也已经结束,餐桌上现在只有迟到的她。问起姑姑,张妈的回答是,午休了。
“张妈,你和张伯是什么时候来沈家做事的?”叶婉问端来热菜的张妈,这对夫妻很神秘,而且看得出来,他们两人对这座住宅很熟悉,超出主人的熟悉。
“我们夫妻十年前就开始来这里守宅了。”张妈自豪地说,“论资格,比太太还要老。”
叶婉的手一松,夹着的菜差点掉到桌上。他们夫妻俩十年前就在这里了,那么十年前的惨剧,他们是不是全知道?要不要打听一下?十年前的事困扰了她很久,那个被吊被杀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叶婉很想知道。
“张妈,十……”叶婉想打听一下,但又怕惊扰什么,话在齿缝间打了个转,改换成另一个问题,“四楼三间房为什么叫特殊房,是放什么的?”
张妈啰啰唆唆地解释着,也说明不了什么,反正那三间房挺特殊的,除了她姑姑,别人都不可以进。特殊,有什么特殊性?一个普通的住宅,为什么搞得这样神秘?这里的荒墟已经够幽静够诡异,难道还要隐遁神秘的事物来陪衬吗?“有鬼附体的猪群,就有鬼附体的玫瑰园”,想到沈丹说的话,叶婉很纳闷,对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沈丹知道十年前的“荒墟玫瑰园”?还是被十年前的鬼吓唬过,因为怕鬼,才会晚上不愿意睡。
叶婉以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张妈,这里这么偏僻,晚上会不会闹鬼?用眼角的余光,叶婉看到张妈紧张又犹豫的神情。紧张说明是有类似鬼的事,犹豫说明对方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可能有人责怪过她的捕风捉影。
最后,爱说话的性格占上风,张妈走到叶婉身边,低声讲述,在沈太太没搬来时,她经常看到鬼。都是深更半夜的时候,总在楼下客厅出现,黑乎乎的鬼影,脑袋也是黑色的,没脸没皮,吓得她晚上都不敢下楼。张伯却说什么都没有,说她老眼昏花了,可她自己心里很清楚,那是鬼。沈太太他们搬来后,鬼影就没有出现了,可见鬼怕人多。
张妈的话让叶婉的心情又受到打击,鬼影总在客厅里出现,是不是跟十年前的死者有关?屈死的人会有不散的鬼魂,这种说明是迷信,但联想到那个被刀刺被吊挂的死者,叶婉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惶恐不安。
午餐结束后,叶婉站在客厅的橱柜前欣赏,昨天来的时候,她没有心情去认真欣赏。这个与地板颜色相似的黄木橱柜很大,有两米宽,一米八左右高,六十厘米左右厚。里面摆设的物品,叶婉惊奇地发现,居然都是些西方宗教的物品,有圣经、十字架、耶稣像、圣母像……反正,都是诸如此类的装饰物品。
何俑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她的身边,向她讲解橱柜里的物品,听他的讲解,好像对西方宗教很熟悉。叶婉问他是不是西方宗教徒,怎么会对这些事情这样了解。对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沉默几秒后回答她,他的祖辈是天主教徒,他的家里有圣经,爱看书的他看过,所以知道不少西方宗教的事。
“我觉得,科学时代的人,不应该再接纳迷信。”叶婉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信仰与迷信是两码事,现在的信仰,与科学不会有冲突,只是个人在凡尘俗世中找一个心的休息点。”何俑回答后停止说话,在沙发上坐下,大概觉得与她没有共同语言。
叶婉也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又在看书的何俑提醒他,他的职责是看病人不是看书。冷嘲热讽的提醒却没有刺激对方,何俑平静又祥和地微笑,显现他从容和蔼的品德。他说在他的治疗下他的病人很安静。
“那为什么,我总感觉她不安静。”叶婉回问。
“可能,是你刚来,陌生的人对她有刺激。”何俑淡淡地做了解释。
他是一个爱看书的医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看过圣经的缘故,在他的身上会闪耀出耶稣般的安详气质。但叶婉感觉他眼镜后面的眼神很奇怪,有时富有感情有时很冷漠,他还有一种眼神,藏在感情与冷漠间,那复杂的第三种眼神是什么,叶婉看不出来。
她想从何俑口里了解一些有关沈丹的事,但对方很机警,挡拒了她的问题,并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说她真不愧是沈太太的侄女,看到她,就可以想象出沈太太年轻时的样子。还对她的形象做了评论,她的脸型和沈太太一样是典型的东方美人脸,这样的脸型留刘海不好看,应该把丰润饱满的额头展现出来。还有,她的白色针织衫挺不错的,但是下身不应该穿普通的牛仔裤,这样降低了这件针织衫的价值,应该配一条高档的秋装裙。
叶婉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白色毛衣,这件秋装毛衣是去年姑姑买给她的,算是她的衣柜里比较高档的秋季衣服。为了使自己不显得穷酸,她特意穿了这件衣服。她的衣柜里没有高档的秋装裙,对穷人来说,高档的裙子缺少实用性。叶婉不想他把话题移开,正打算把话题转回来,外院的门铃响了。
不多时,一个烫短发,身材高瘦的妇女出现在宅门前,她跟张妈差不多的岁数,也是五十多岁,看衣着打扮,就知道是个俗气的市井妇人。这个女人站在门口叫了声张妈,一副主人的姿态,时髦的衣着并不能美化她那张苍老普通的脸,反而显得庸俗。
张妈从里面出来,侍候这个女人进来,看得出她是认识来者的。女人傲慢地在沙发上坐下,不和善的脸倒是跟何俑和善地打了招呼,他们也认识。
“吴阿姨今天是来看女儿的吗?”何俑尊敬地问对方。
这宅里年轻的女性只有两位,自己不可能是这位吴阿姨的女儿,叶婉现在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了,她是沈丹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姑丈的前妻。亲生母亲来看自己的女儿,没有什么不妥的,但她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来。女人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茶几上,这是一个普通的黄色挂号信封,信封上贴着一张打印纸,打印纸上是收寄信双方的资料,收信人是“吴媚兰”,下面寄信人的地址就是这里的地址,而寄信人是“沈华文”。
“我是因为这封信来的。”吴媚兰把脚架在沙发上。
看她的表情不像有精神问题,也不像在弄虚作假。可能她与姑丈离婚久了,不知道沈家的事,叶婉轻声地提醒对方,沈华文一年前已经死了。
“你是谁?”吴媚兰看着叶婉问。
“她是沈太太哥哥的女儿。”坐在一旁的何俑马上接口说明叶婉的身份。
知道她的身份后,吴媚兰怀着敌意地看了看她,这种敌意的目光,是叶婉来到这里后第四次感受到。张伯、张妈、沈丹和吴媚兰都对她有敌意,叶婉可以理解后两者的敌意,因为她的姑姑侵犯了她们的家庭,至于张伯与张妈的敌意,她怎么也想不通。
吴媚兰取出信递给何俑,她就是因为知道沈华文已经死了,才觉得奇怪。信是昨天下午收到的,要她在10月29日前到达这里,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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