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天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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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星天择-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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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承祐遇到难题时第一个要找苏逢吉,如果苏逢吉不在场,那他就只好求助于冯道了。冯相公当初虽然一天都没有教过刘承祐,但在名分上毕竟是父皇亲命的太子太师,不论如何面子上也要帮自己说话。

    然而更加不巧的是冯九尾狐恰恰不在朝中,上月中旬,冯道的儿子——户部职方员外郎才子冯吉在青楼大肆挥霍,并与其他官人争执吵闹轰动京城。虽然先帝驾崩的守制只有三十六日,但毕竟至此未满半年,冯道以管教不严为由,自请开革同平章事的相衔并回河阳的家中闭门思过,朝廷也就准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冯道是事出无奈之下的举动,只有王章、苏逢吉等少数核心圈子的人心里明白:西征李守贞前朝中的政治斗争一定会分出个胜负,至少是阶段性的胜负。九尾狐是怕夹在帝后党和郭党间无所适从,故而借故溜号了……

    自从广政殿受群臣叩拜后,刘承祐也算是亲政了,然而所有人都明白,四大顾命只是在名义上恢复常态,实则依然掌握着犹如顾命大臣般的权力架构。同样,李太后虽无法搞出什么垂帘问政之类的作为,但在朝局中还是能有话讲的,眼见儿子那六神无主的样子,知道自己不得不出面给事情扫尾了。

    “诸位卿家,”李太后尽量平复自己烦躁的情绪,“先帝以河东危局之地艰难创业,出不世之功驱却北国,这才有了强压四方僭越,稳操河洛中国之资。”

    李太后的眼睛从每一位臣子扫过,她观察着他们是否有人偷偷地抬头,显出些诡异作为。

    “而今,国家方逢大丧之期,河中李守贞据城作乱;长安赵思绾率兽噬人。道玄猶艰,我们母子接过先皇留下的江山社稷,危惧有若步履薄冰。如今日有食既(注1),苍天示警,这些天大的责任都是我们母子之过错,天下的百姓不该受此罪责。”

    李太后说到这里时忽然眼圈一红,微微哽咽了一下,接着就停顿了下来,就像要等着别人接些什么话一般。

    “皇上太后无过啊!万千罪责,只在那些无耻小人啊!”

    三司副使王祚不光能给人起外号,接话的速度也是蛮快的。

    李太后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皇帝见了这个眼色,只好长叹一声道:“圣人皇太后说的甚是!天下的百姓不该承担如此的罪责,胡栾者素有清贫爱民之名,更不该受人构陷,李业他……他将武德司搞得乌烟瘴气,罪在不赦!”

    李太后微微皱眉,毕竟李业是自己这支的外戚,她觉得儿子一下子就把事情拉高到李业的层次,未免太过鲁莽了。

    “陛下,太后,”王祚跪在地下,又连连叩头。

    李太后连忙道:“王卿莫要如此,快快起来说话!你给朝廷养了个状元,贤郎如此才具,我们娘俩谢你还来不及,快起来!”

    王祚终于站起了身子:“皇上,太后,微臣想要说的意思有二,其一,国舅李业虽误将刘晏僧、胡栾者二人下狱,但他毕竟忠心事主。先帝为什么让他执掌武德司?本来就因为此人铁面少情,冷酷无私啊。依微臣所见,还是那个邓州的判官史在德恶意诬陷,欲将刘胡二人置之死地,是以如此。”

    李太后松了口气:“王卿说的确有些道理,那么其二呢?”

    王祚续道:“其二:皇上上承天命,又有成奎远示天机以为预警,对天下,对江山社稷有功啊。臣请陛下将犬子王溥状元之名暂且除却,改置于奎远以顺天意。”

    刚刚为李业说情时,跪在地上的不少朝臣都暗骂王祚无耻,然而听到他说什么“成奎远示天机以为预警”的鬼话,又觉得此人敢放这种话瓣儿不怕犯忌讳,无耻之中又含着点带种。

    “王卿这话真是言重了,”刘承祐赶紧摇起了头,“王溥的试卷确为众多应试者之佼佼,他的策论文笔瑰丽齐伟,视野开阔,无论王学士,或是朕,皆认可但有此一人,则朝廷开本科春闱收获不小!”

    李太后也接口道:“确实如此,至于那成奎远的试卷,干脆朝廷就特别开恩,另给个适当的名目,也就妥了。”

    王祚刚要动动脑筋,给木狼奎宿想出个名目,忽然身前的史弘肇说话了,史弘肇是个粗嗓子,这一开口只吓了他一跳

    “微臣斗胆启禀圣上、圣人皇太后,李业扣押刘晏僧胡栾者,纵然是缘于史在德这小人的一面之词,然而李业对胡栾者刑讯逼供,甚至残人肢体,依朝廷律例审讯嫌犯时若有肉刑,必须召有司记录在案,以备勘验,武德司私自用刑如此妄为,李候只怕脱不了干系。”

    现在元化门前的众人中,除了刘承祐和刘太后母子外,郭威和杨邠还在枢密院,苏逢吉躲在中书省办公,目前职级地位最高者还真就是这位检校太师禁卫都指挥使史弘肇了……

    李太后知道史弘肇此时突然发难,那是要痛打落水狗直接将李业清理出朝廷,她正发愁如何搪塞过去,忽然内府令徐敏举着个小匣子,连滚带爬的抢到了御驾之前。

    “太后皇上!武德使有个东西要给圣上过目,奴婢……奴婢帮李候呈上来了!”

    李太后直接接过那匣子迅速打开,见里面有根血淋淋的手指,看着诡异又兼凄惨万分。

    “这是……”

    “回圣人皇太后,此乃是国舅李候的小拇指,李候说他前月一时糊涂伤残了胡刺史的肢体,悔之莫及,罪在不赦,于是当场斩下了自己的小指,以示悔过。”

    李太后头中一晕,虽然李业为人狠毒,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他咬着牙合上那小匣子,心情复杂,真不知从何说起……

    众人皆跪在地上非但不敢吭声,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业他人在哪里?”刘承祐攥紧了拳头问。

    徐府令喘着粗气回道:“他现下还跪在外面候着,说自己罪该万死,要请旨赐自裁。”

    众人万万料不到李业竟然如此够狠,史弘肇跪在地上紧闭双眼微微一叹,所谓壁虎断尾求生,李业玩出这“断指求生”的狠招,这回恐怕又要被他逃过去了。不过国舅行事果断,也着实让他小小佩服了一下……

    刘承祐本来一直想将宣徽院北使的头衔和差遣都给了李业,从而把内廷所有的大权一并交给他,现在日有食既,苍天示警,也只得将这念头彻底打消了。

    “武德司的刑讯虽有朝廷体制约束,然往年来一直都不被外朝各官署牵制,这本是惯例,何况李候虽有罪责,但如此的作为确实看来有悔过之意,依吾之见,罚一年俸禄,留着职务差遣以观后效吧。”

    “陛下圣明!”王祚和史弘肇同时回了这一声。

    “待会儿把刘晏僧、胡栾者二人再度转回开封府,今日晚间,刑部大理寺二司,嗯……干脆再加上御史台三院,全都各出一人,五司会审,将这事情赶快了结了吧。苏禹珪何在?”

    “臣在!”

    刑部侍郎苏禹珪也跪在元化门内,他知道既然苍天已有示意,那么邓州的事自然也就是过个场了。

    “屠牛案该怎么判你心中有数,还有成奎远科场的那些逆耳忠言,”说到“逆耳忠言”四个字时,皇帝忍不住又狠狠咬了咬后槽牙,“那逆耳之言也绝非刘胡二人指使,所谓科场忤逆,那就撤了案子吧。”

    “微臣明白,过会儿就和大理寺、御史准备联署,以为妥善处理。”

    “那个成奎远,明日就把他叫到内廷见一见吧,还有郭威,也让他明日先放下枢密院手头的事,和成奎远一同过来见驾。”

    注1,所谓“日全食”是现代的科学说法,古时的日全食被称为“日食既”。汉字“既”的本意就是把某物吃干净,以此引申为“完成”的意思。

    作者报告:读者兄弟姊妹们,由于要住院大概两周左右,因此我暂时无法写作,现在的少量存稿暂且托别人三日一更勉强维持,等回头两周之后我活着回来,就继续努力恢复原状一切照旧,希望跟读我作品的朋友原谅。

54 天常人理() 
乾祐元年六月初二,刘承祐母子在开封皇城北面的御苑内,等待着承远的来临。

    李太后知道儿子原本憎恨这个人,甚至欲除之而后快,然而经历了昨天那日食事件的波折后,她只怕年轻稚嫩的皇帝会真的将其视为下凡的天星。

    太后本来一直致力于调停皇室与郭家的矛盾,对于承远这个人,则只当是刘晏僧把持的小小棋子,毫不在意。然而经历了省试、日食一系列事件之后,自己的弟弟——大汉朝堂堂武德使李业,这样一个能令朝中诸公见者皆胆寒的人物居然险些折在他的手上,终于让皇太后将自己的心思定格于承远其人。

    当承远跟在郭威身后步入御苑时,李太后将自己的视野注视于他。只见这个人身材高大清瘦,五官周正,身边的郭威向来以身材威武著称,而承远的高度倒是和他几乎并驾齐驱。

    “臣郭威,给皇上、皇太后请安。”

    “草民成奎远,叩见吾皇、圣人皇太后万岁万万岁。”

    “免礼吧,郭枢密。”

    刘承祐对郭威微微一笑,却并没有让承远起身。他知道,自己是天子,天子才是上承天命之人,面对这个所谓的小小“奎宿”,一定要先磨磨他的锐气。

    “郭卿忙于西北军务,真是苦了你啦,如今六月已至,夏收的上缴也快要提上日程,却不知郭卿是否有意出征?”

    “回陛下,今年南边下了场早春之雪,损失不少,不过宋州归德一带、澶州、曹州及大名府,还有河东,这些地方的小麦和早稻收成很好,待解入府库后紧急抽调以供军用,方可妥善。”

    刘承祐听到他说了半天夏粮的收成,却仍然不提何时出征,不由皱眉道:“现在先用国库的存粮,等夏收解入朝廷后迅速接济前方,这样如何?”

    郭威答道:“户部王仁裕,还有三司使都给枢密院上报过了,说现在西边府库那几个大仓过于空虚,范质虽为有能之人,然毕竟难为无米之炊,还请皇上、皇太后再多几分耐心,待夏粮入库即可有周转之余地,臣打包票,三十日内必可出征。”

    李太后见儿子还是那样沉不住气,心中又很是无奈。

    “皇帝啊,没有后勤接济确实难以发兵。你就再耐住性子等几天吧。”

    又看到承远还维持着叩拜的姿势,再这么伏在地上几乎快要睡着了,于是太后朝他招了下手道:

    “你就是成奎远?也快快起来,等着问话吧。”

    李太后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她先看此刻在自己面前的郭威,那是依旧的一脸恭敬。而其身旁刚刚起身的承远虽然亦努力在学着那种恭敬谨慎的样子,但他的眼神还是有一种逼人的活泼明亮之感,就好像躲在草丛中隐忍跳脱的兔儿一般。

    刘承祐一边扫视承远,上下打量他,一边问道:

    “成奎远,吾记得当初在省试考场,你在策论中有言:国家若想解决各州各路官输不畅,或是让灾害地方的百姓摆脱痛苦,就要遵循“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的原则,可否细细讲来?”

    承远心想:“你想靠这个均输之法解决一个月之内的粮饷不足问题,这个真是谈何容易,我在策论里写这些劳什子其一是为了凑字,其二也不是给你看的,这些倒不如说是要给郭家人——特别是将来要供郭家的小子郭荣参考的东西……”

    承远忽然被这么劈头盖脸问了这一层,也只好凑合着理理思路答道:

    “嗯嗯……这个,其实草民这个说法和当年桑弘羊的平准之策类似,只不过又略有些区别。”

    承远知道王安石这三个字是个穿越的东西,所以他也只能硬接到桑弘羊去了。

    “徙贵就贱,用近易远,这个八字原则虽然可用,但如今国家通货不足,只怕难以施行。”承远说完这句,便又停顿了一下,他还要组织一下自己的思路以便进一步解释。

    郭威却知道刘承佑小小年纪读的还是些圣贤之书,他对这些食货、国计的具体事务只怕还处于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的阶段,于是他插了个嘴,且是转而对李太后说道:

    “禀太后,成奎远所言不错,所谓“徙贵就贱,用近易远”,这八字之义是要用朝廷官输作中间的输送买卖,最终可看作以灾害之地的通货,易丰收州县贱价的粮米,如此一来官府获利,粮价亦可稍作平抑,民生之苦也就缓解了些。”

    郭威早就将承远的策论读了不知多少遍了,当然深知里面的问题,他继续说道:

    “成奎远提出的均输之策有赖民间巨量之通货,然而如今天下大乱,前朝(后晋)所铸不足两之劣钱充斥于市,嗯……还有刘仁恭父子二贼私铸了大量的劣钱,贻害不小。”

    还有一句话郭威知道承远万万不敢说出来,于是继续帮他叙述道:“还有,国家要临时抱佛脚的加紧铸钱亦有不易,毕竟当年的铜铁富矿如今枯竭了不少,而天下广布寺院,数不清的僧人抛弃泥塑且以铜铸造像为美,如此一来天下的通货也就更加紧缺了。”

    果然李太后听到郭威说这些疑似批判寺庙和寺产势力的言辞,脸上明显写出了不悦的神色……

    社会没有足量通货,就是王姐夫(注1)亲自穿越过来也完全是白搭,承远心中当然也想过些补救方法,然而此时他却想:我想出主意,却要来救你这天天作死的刘家江山,凭什么呀?

    “成奎远!”皇帝刘承祐忽然用冰冷的语气开口了,“昨日元化门外有朝议,散朝之后有人说了这么一番话,他说你的忤逆之罪依然难以免除,你想不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承远知道该来的早晚要来,便再次下跪叩首曰:“圣上有谕,草民怎敢不恭听?”

    “成奎远,我朝上承《唐律》,这名例律中有十恶。谋反一节,是所谓包藏凶慝,将起逆心,规反天常,悖逆人理,故曰谋反。你以天星下世之说自持,这“天常”及“人理”间难道没有毁却之嫌?难道没有谋危社稷之疑吗?”

    原来刘承祐的意思是:“上承天命”的资格毕竟为君上所专有,上天所定的秩序是所谓的“天常”,而人间敷施这些规律要靠“人理”,天常与人理间的必要中介,也就是天子。承远作为“奎宿”预言日有食既,如此泄露天机那么即使不违反君臣的人伦,也逆反“天常”了。因此以之比照逆人伦的“谋危社稷”,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个问题刁毒的很,郭威心知绝非刘承祐自己想出的,不是宰相苏逢吉,那也是整天研究刑律的刑部侍郎苏禹珪揣摩出来的。他知道这种问题别人是代答不了的,心中不由为承远捏了一把汗……

    承远稍微捉摸了一会儿里面的逻辑和关键点,便尝试着回答道:

    “草民回陛下,《大唐郊祀录》亦有言:王者所以立社稷者,为万人求福报功之道也。君上作为社稷之主,乃天人唯一之中介。君位安定,天常则行。若有君臣道序逆乱,则天人之系随之崩解,人民灾难也就应劫而生。”

    承远把天人感应的政治正确稍微阐述了一下,又道:“草民成奎远并非什么奎宿降世,所谓预见日食天相,也许只是身体发肤对那奎宿有所感应而已,陛下乃是承天之运,所感者苍天之宝命,两仪之覆载,宸极之尊矣。似陛下般承天之运者举世无二,而如草民般与小小星宿感应者,数十数百数千亦为不止,草民还请陛下明见。”

    承远的说法,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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