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看周围三三两两的黑面军,他又冷静了一下:“此人这般的烂命要和我换,只怕不配……”
47 郭威的进击()
乾祐元年四月初,入夏的时节已经越来越近了,永兴军反乱窃取长安的消息终于传到中央。
同时,河中李守贞知道朝廷已撤除了自己一切职爵,他索性自封为秦王,更派人私做印鉴信物,准备封长安赵思绾为永兴军节度使。(注1)朝廷不得不严肃考虑,准备组织平叛了。这天,刘承祐在崇元殿召集群臣,以商议今后的大计。
“今日朝会于此,还是想和你们商议些军政要务,众卿尽可畅所欲言。”
皇帝在御座上,其实一直在掩饰内心的兴奋。他想到西北一有变乱,那就可以暂时削去郭威在朝中实权,再遣其设立行营挥军北上平叛,这么一来自己在朝中便暂时没有此人的压迫,可以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那时,即使郭威出征时依然保留枢密使或同平章事头衔,那么也只是被称为“使相”的虚设职务而已,并非实质差遣。
眼见众人还在沉默,苏逢吉抢先开口了。
“郭枢密,”苏逢吉直接向郭威发问,他身为顾命,故而朝堂上开口时不必对君先明启禀,“不论护圣、奉国、兴捷,各个禁兵都衙都最是服你,如今国家有难,这千钧的重担还要你来多挑着点啊。”
郭威点了点头:“这个自然,不过马步各军原本就皆愿竭力效死忠于朝廷,还盼苏相公慎言,莫要再提服谁,或是不服谁。”
刘承祐在御座上暗暗冷笑:好你个忠于朝廷竭力效死!
皇帝呼出一口气,又点头道:“郭卿一向是朝中最有担当的,如此说法真是深得吾心。”
他知道苏逢吉挑出的这几个禁军军号,也都是最为效忠郭家的,最好让这些部队都开到前线去,一来免得他们终日环饲自己身边,虎视眈眈。二来最好让他们和李守贞两败俱伤,最好拼个干干净净。而其他那几个军则继续拱卫在皇帝身边,到时再行扩编一番,自己就再不必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郭威却没有回答,而是微微斜眼,看了一眼史弘肇。
“李守贞倒也没什么可怕,”同为顾命的史弘肇也插嘴了,“此人并不知兵,当年只不过在河阳,作一接待来人的典客司而已,能成什么大事?”
苏逢吉知道,郭威向来让史弘肇朝堂上打第一枪,不先过了史这一关,是不可能逼郭威就范的。“然则潼关不在我手啊!王继勋乃李守贞部下骁将,有他据守,朝廷不可不深虑!”
“潼关?”史弘肇微微一笑,仿佛就等着他这话一般,“今早接枢密承旨送来的线报,陕州都监王玉趁王继勋清扫外围,关内空虚之际夜袭成功,潼关如今已然克复矣!”
朝堂上众人不由轻噫,全都大作欢悦之状了。
此时见郭威视苏逢吉轻轻冷笑了一声,刘承祐心中真是光火已极,不过听到潼关已经不在叛军手里,他知道朝廷针对更西边永兴的部署,也就成为可能,皇帝毕竟还是大松了一口气……
眼看众人嗡嗡的窃语声慢慢平复,郭威轻咳一声道:“史太师,李守贞虽然对兵务戎行之事不如你,然此贼向来能够善待英豪,很有些邀买人心之术。当年契丹入寇时,他出澶州抢黄河渡口,正因为豪侠之辈拼死助力,才教先锋的虏兵遭水淹败退,现在虽然潼关收复,但谨慎处置还是必须的。”
刘承祐一阵惊奇,搞不懂他为什么又去反驳史弘肇,难道真的听从自己和苏逢吉之议,想在朝局不明朗之际带兵亲自出征么?
郭威又道:“更何况还有赵思绾在长安,他领赵匡赞最精锐的一都人马,其中不少善作操演之人。这班人比之禁军教头不遑多让。只要稍作扩编,则再出两三都人马不成问题。这些人虽然进犯他处尚显不足,但固守长安城池以为牵制还是可以的。”
见郭威将前线的危险说得头头是道,却依然没有亲自出征的打算,刘承祐心中有些着急了。又见冯道在一边双目微闭,倒似打盹一般,不由问道:
“冯太师,朕也盼你说些见解,为吾分忧啊。”
冯道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连忙起身拱手道:“老臣启禀圣上,老臣听闻:近日有探马加急来报,王景崇在凤翔明里称奉旨讨伐永兴的贼军,但老臣却想:他派一孤军如此快速向东推进显然并非要去攻打长安,反倒像发了急行军,要去救赵思绾一般!”
此话一出,刘承祐大吃一惊!
“冯……冯太师所言……当真吗?”
郭威听到这心思缜密的老狐狸还是点出了这个玄虚,不由在一旁轻哼了一声。
冯道继续说道:“如今西北最危险之处,乃是叛逆藩镇随时可能和蜀军联手,现在三藩只怕都靠不住了,蜀军若有再出秦岭的可能,那么朝廷在永兴必须有足够兵力,以作打援。”
本来刘承祐觉得河中虽然反乱但不难平定,故而做了借刀杀人之想,哪怕李守贞只削去郭威一层皮、两块肉也好。然而听到郭、冯二人的分析,他忽然开始想要依靠郭威了……
“郭……郭爱卿,难道不愿为吾分忧吗……”
郭威一愣,他知道冯道不止想透了这些事,一定还有话没有说透。自己现在与其在此推脱,倒不如借冯道之口,把事情说清楚。于是他对皇帝施礼道:
“臣请陛下,继续听冯太师说完。”
刘承祐偏过头,一脸央求的看着冯道,冯道知道郭威终究不会放自己“溜号”,只好长叹一声道:
“臣启陛下,如今夏收未至,地方上青黄不接,擅动大军远征只怕……只怕后勤难以接济,倒不如……倒不如先以地方各州牙军组建行营,暂且苦撑待变,另一方面死守潼关防止关内又有险情。然后,等七月初夏粮大都解入朝廷且秋粮征缴在即,此时大军方可开拔。”
刘承祐心道:“幸亏当初加了省耗”
他叹道:“冯太师所言确有道理,不过夏收之时只怕解入府库的时间不够,户部须得有个能干的帮手善作周转之事,好好帮衬着王仁裕。”
“臣以为,中书舍人范质,可堪重任。”郭威赶紧跟了这一句……
“臣附议。”一旁的三司使王章跟道。
“准了!”
皇帝挥挥手,刚刚郭、冯二人的分析已然让他微有发慌。刘承祐毕竟只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只要事情一找上来,也就很难有自信满满的坚定主意。
冯道又狡猾的看了一眼郭威:“更何况一个月来邓州抬南京,补建殿宇的物资已经拨付了不少,如今威胜军的统帅、外加邓州刺史却还在武德司那里扣着,臣恐仓促间只怕……只怕难找合适的替代者……”
郭威想想自己如今在朝里,倒是刘晏僧的事情最为头痛,此时听到冯道做了这个球,赶紧将话头抢过来道:“冯公说的没错!邓州的物料、工时若是窝了工,那可如同无底之洞了!这一来一旦耗费过巨,对朝廷西征恐有不利。”
他再次扭头看了眼冯道,还指望他跟进自己,谁知人称“九尾狐”的冯道此时却悄悄坐了下去,且再次恢复了“打盹”的状态……
郭威明白再想叫他也没用了,这时他连杨邠、史弘肇都指望不上了,也只好自己上了:
“皇上,刘晏僧、胡栾者牵扯的案子并非谋逆欺君、又或贪渎诸罪,而只是涉嫌严重渎职,是以武德司无权干预此案,应转至开封府或刑部大牢关押,再由刑部、大理寺复审,此事关乎国家体制,还请圣上明察!”
刘承祐自从刚才起忽然觉得自己有求于郭威,皇帝这时正处耳根子最软之时,忍不住就要答应郭威宽纵了刘晏僧。谁知苏逢吉却接道:
“刘晏僧不光犯了渎职之罪,他还为妖人成奎远过了拔解,放纵其到贡院进士科场上妖言惑众,述作忤逆大不敬之说,由此可见,刘晏僧已有反意,此事正该国舅彻查,还请圣上决断!”
郭威知道,自己必须在犹疑不定的皇帝产生定见前,彻底敲死此事。
“陛下,”郭威终于有点急了“刘晏僧不过为考生放了个拔解,依然只是渎职之嫌。成奎远受人指使,或是自己临场写出,那要审讯成奎远后方可确认。因此武德司此时只有扣押成奎远之权,如其招供说自己确为刘晏僧指使,刘晏僧方可被武德司带走,然成奎远尚不知下落,刘晏僧、胡栾者二人当然应转至他处,以尽快将屠牛案情作两司复审!”
刘承祐点了点头:“这样说……也有道理,李业,那你就将二人从武德司转出吧。成奎远如若现形,那武德司方可干预。”
郭威终于轻轻吁了口气……
“今日先这样吧,”
散朝时,郭威见冯道在前面脚步蹒跚的前行,他连忙紧走几步赶上去,拉着他的手叹道:“今日之事,真多亏冯太师出手相助。”
“枢密不必客气,”冯道颤巍巍的点点头,“这个案子,若是真的放任李业整死胡栾者,则天理不容必有灾厄!吾这样做,也是在帮朝廷啊。”
郭威将他送出大内,刚要转身再回枢密院官署,忽然有人在身后轻轻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却是开封尹鲁国公侯益在身后。
自从此人从凤翔回京后,郭威就一直防着,他只觉这个人有那么点深。
侯益忽然把嘴凑到郭威耳边:
“郭枢密……我手下开封府的密探前日报我,说上月曾见一承旨司的快行使,带着两人进了你府上。”侯益哼了一声,又道,“其中一个小子头无发髻,形貌可疑啊……”
郭威心中一惊,难道诸般大事,皆会毁于此人之手?
注1:后唐时长安藩镇名为晋昌,后汉时改为永兴,李守贞称王时又恢复了晋昌军号,但是本书中若随之改来改去的话看起来很乱,因此统一使用永兴军这个讲法。
48 黄雀的意图()
郭威心跳微微加快,他紧紧注视着侯益的眼睛,只盼能就此读出他究竟有何用意。三司副使王祚当初给侯益的诨号叫作“黄雀”,这比喻却是说他像个躲在隐蔽之处的凶恶黄雀,要伺机啄去螳螂的身体……
郭威想来也好笑,这外号倒是和自己“郭雀儿”的别号有些相对。
侯益的神色不变,他先是后退两步,又和郭威恢复了个礼貌的距离,同时也瞧着对方,两个人居然就在这宫禁门口的下马石旁,对峙了起来。
郭威知道人在官场,甚至在世道上混,每当听到一句出其不意的言语时绝不可有任何的异常反应。因为说出这话的人就是盼着你心一慌,接着即可连续痛击。最终你也就逐渐着了道儿,被他引出些对己不利,对其有用的言行。
“枢密,”正在进攻的侯益当然更不会躲避对方的目光,“站在这宫门口作甚?咱两个须发花白,岁数都不少了,这等的架势教王祚见到,倒真的犹若那“黄雀、云鹊”,两只鸟儿在斗气一般,恐怕不成体统吧?”
“既是如此,咱们边走边谈。”郭威点了点头。
枢密院和中书省本在宫禁之内,郭威刚刚为了送出冯道才出了大门,侯益就此而反问道,“哦?郭枢密不回官署办公了么?”
郭威知道今天必须要把事情讲清楚,只好回道:“哦……我刚要去大理寺,要督办些须得协理的事宜。”
“既是如此,枢密先请……”侯益恭恭敬敬的摊开右臂,做了个手势。
郭威点点头,便抢先上了马,开封府衙和大理寺本是顺路,两个人就这样缓缓地并排骑行,二人的随扈都远远的跟在后面,不得近前……
“刚刚所谓的可疑人物,侯公你可有头绪?”
郭威只怕早早就骑到大理寺,故而尽量放慢速度,而侯益此时同样控着速度,甚而比自己压得更慢。
“头上无发髻,却又绝非僧人,我其实是想,这等形貌,和传说中那奎宿星使,有些相似啊。”
“哦?”郭威冷笑了一声,“我府中可从未见过有如此之人,莫非侯公要带开封府的差人,到我府上检视一番?”
“哎……岂敢岂敢……开封府若没有钦命,哪里有权到枢密府上叨扰?”侯益连忙大摇双手,“不过……若是把这状况投书给武德司,那可就不一样了……”
忍耐毕竟是有限度的,不能再忍了,郭威终于拉缰绳猛地一勒,停住了马。另一手则持马鞭指住了对面之人的鼻子。
“侯益,可不要忘了去年子午谷战之前你那些嫌疑,上月初你给枢密院呈上的事后上报,枢密院可既没批复,更未下发中书省呢!”
侯益明白,郭威要拿自己当初通蜀的嫌疑说事了。
“嫌疑?无论真假,子午谷之战这篇早都翻过去了。如今在西北的是王景崇,吾却在这里坐镇开封府。我给了你们史太师(史弘肇)那么多好处,武德司会不知道?李业他为什么不管我?只因他犯不上得罪我侯益啊。”
郭威思前想后,知道侯益说的确实没错……
“你刚刚那番话,可是要威胁我些什么?”郭威冷笑,“我郭某问心无愧,只怕没理由就范。”
侯益沉默了片刻,忽然从马上跳下来。
“文仲兄,侯益并非借故胁迫,而是确有要事相求啊!”侯益一脸郑重的说了这句,随即长长一揖。
郭威听到这话先是一征,接着心里头一宽,他见大理寺已经不大远了,明白刚才侯益是知道地方快到了,才要赶紧把事情说到位。
“说出来听听吧,鲁国公……”
侯益长叹了一声:“文仲兄是否听说,在下几个犬子中有个老三,上月新结了个亲家?”
郭威连连点头:“知道,满城皆传洛阳侯家低调做人,找了个州司马的闺女作媳妇。”
侯益苦笑道:“世人皆如此“开释”,却不知我结这亲事,是缘于他家有个聪明干练的赵大郎名叫赵普,乃是在下当初在凤翔时的下属。我与此人情若父子,但这回奉诏回京前情势凶险,却赶不及把他叫走,如今我已颇为后悔!”
他见郭威听得微微点头,便继续道:“这个人被我一封荐书送去永兴,但如今赵思绾叛乱,从此也就杳无音信了。”
郭威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想让我告诉西北诸将,乱局中帮忙寻觅一下此人,然否?”
“不仅如此,这个赵大郎并非死脑筋之人,顽强的很,是以在下对其性命并无挂碍。然而他危急之中为了保命,或许会做些不妥之事,在下是想求文仲兄回头率军西征时,略作关照。”
郭威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赵家的小子前去永兴,几乎就等于进了虎穴狼窝,危机中不得已之时,也许会被人挟迫。所以侯益是想求自己西征之时但凡打胜,便不要把赵普归到叛附贼军的那些人里去。
“侯公之心,确是值得谅解。”郭威想起自己对郭荣这一路以来的用心良苦,不由对侯益生出了同理相怜之心,“你尽可放心,这个赵大郎既然聪明,那就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为虎作伥的恶行,到时候找到机会,我一定将他带回汴梁,亲自送到你和你亲家公身边。”
“如此真是大恩不言谢了,”侯益双手抱拳便要单膝跪地,郭威赶紧把他扶起来。
侯益一边眯着眼推想,一边说道:“邓州节度使和州刺史之事,吾一定关照,刘晏僧、胡栾者二人先要从武德司转到刑部大牢,再然后是我遣人给刑部签发文书告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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