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天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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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星天择-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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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生知道曹正这反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曹不会完全把性命交给自己,这新买的车驾乃是开三窗的,便于观察前方,此话出口只为双方皆成生死博弈之局,他只笑道:“叔直所疑,小生甚为谅解。”说罢接了裘二手中马鞭,坐上前去。

    曹正见他听了这话神色未变,又稍微放心了点。

    王生举鞭轻轻抽那马儿,将车驾缓缓驱出,车厢里四个人拥挤在一起,相视无语。裘二握紧了朴刀,对准前方,那马车的厢壁甚薄,他只待万一情况有变就全力刺出,将那王生戳个透心凉;曹正闭着眼一脸平静;窦染蓝双手合十,满口皆是些阿弥陀佛道德真君之语。

    承远心中之祷告还比他多了些耶稣基督穆罕默德之类,然而他却心想:“这个窦公子是何苦呢?这种时候只要不再和我们搀和,应该可保性命无虞。”

    马车跟着出城的队伍缓缓前进,四周皆是人流中因耽误出城导致的抱怨之声,如今他们明明是在和时间赛跑,如果申时过了,门口的兵丁断不会顾忌这些人群,而会将城门关闭。他们只能求天保佑钟楼的钟声万万不要响起。

    耳听士兵的吆喝斥骂声越来越近,钟楼的钟声忽然响了,这时承远听到走来士兵的脚步声,知道毕竟还是赶上了。但他毫无松口气的感觉,知道走来的士兵反而是更大的威胁。

    忽然窦染蓝用蚊子般的声音道:“成兄,曹先生,我们还是应该回去。”

    承远一惊:“何出此言?”

    “我刚刚和这王公子有些接触,觉得他还是有些可疑。”

    承远惊道:“为何不早说?”

    “方才想说,但迟疑耳……”

    承远既惊且怒,回头去看曹正,依然是闭着眼睛,裘二紧握朴刀微微撩开车厢前窗一角,却惊见驾坐上早没了那王生的身影。

    裘二正要去撩左右的窗布,忽听车厢左边响起人语:

    “里面都是什么人?快快出来脱帽检验!”

    “嗯……晚生有礼了,这车中之人皆为我的朋友,嗯……却也正是你们所寻之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裘二提刀便要向车厢左壁外面刺,然而那方向却是曹正所坐之地,这一刀若刺出去,曹正无处可避。

    承远心中有悲,有恨,于他而言,正是因为信任窦染蓝的为人,又确信与窦同行的王生绝非恶人,刚刚才听从了众人的决定没有多说。此时他既悲脱险无望,又恨这犹豫不决只会跟大溜的窦染蓝,怒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众人正要闭目待擒,忽听曹正先是冷笑一声,继而又小声叹道:

    “哎……得救了……”

25 王生是谁?谁想抓我?() 
承远顺着裘二虎子稍微掀开的车窗遮布,战战兢兢地观察车外的情况。

    与王生言语者正是那个执戟长上,这个位阶按照现代的说法,其实连长都算不上。那人的胡子微微花白,看来年纪已然不轻,脸上却并无什么风霜之色,细皮白肉的,想来是哪个军官无所事事的老亲戚,来到军营里混碗饭吃。

    王生说了那一句令人惊愕不已的话,就闭口无有言语,他和那执戟长四目相接,似乎有些对峙的意味。

    良久后那军官才缓缓道:“公子来许州所为何事?要见我家节帅?”

    “小生近来在随州长住不见家父挂念良久,是以入京叩见,以全孝道。至于节度使牙的拜见,我看倒是不必了,你我间心知肚明。”

    这一来一往的对话后,那军官沉默,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承远又去看曹正,曹依然一脸严峻,准确说,他的忧虑看来更甚,不过比之刚才,到是少了些紧张之色。

    曹正说得救了,得救是什么意思?这种情形难道不是已入虎口吗?承远正心乱如麻,忽然眼前一阵明亮,那是外面兵丁照来的火把,车门被人打开了。

    眼前站着个年长的军官,正是那个执戟长,他容貌可算威武,一张长脸,豹眼环瞠,下巴则微微前探,似乎略有点下兜齿。

    此人伸过那似乎比常人多一截的手臂,承远感到头上一凉,帽子已被抓了下来。

    这分明是俯冲的苍鹰与可怜野兔的眼神交汇,承远可以听到自己牙齿微微打战,发出“叩叩”的声音。双耳中响起尖利的耳鸣。眼前之人先是阴测测的看着自己,待头上帽子被揭开后,又瞬间即满眼杀气。

    承远不敢再继续直视对方的双眼,而是目光转到他脸庞其他的部分,两眉雪白,一脸的胡子硬硬的扎着,外加鼻梁至鬓的横肉,愈显凶狠。

    直到其转身,又对着那王姓后生时,承远才回过神来,刚刚惶恐所致的耳鸣毫无消散。

    “我定擒此人”军官再次伸出舒长似猿的手臂,手指承远又问那王生,“君欲干涉否?”

    “小生特将他们诓来至此,正要供这位军差一网打尽啊?尽管自便切莫犹疑。”

    那军官又犹豫起来……

    “公子此去,可是奉了尊大人之命?”

    王姓后生笑道:“这位军差煞费心机的围捕这些人,此时近在眼前反倒迟疑了?至于家严是何态度,我却不知,我父一小小盐铁转运而已,你们刘许州乃皇室贵胄,君执其令,不应有虑吧?”

    那执戟长打量着对方的衣着,王生换了一身的华贵衣装,看起来甚是扎眼。

    持续的沉默无言后军官忽切齿道:“放行!”

    身边一个小兵愣了一下:“放行?敢问是放这位公子吗?”

    “五个人连同车马,一并放走!”

    王生用一种故作好奇的口吻搭腔问道:“却是为何?”

    “我奉节使将令,擒一不法的番僧,恐其伪装作行人,故令行人脱帽验发耳,此中定有误会,这位公子,走好。”

    那执戟长挥了挥手,兵丁们纷纷让路,王生大摇大摆的跳上马车,挥鞭驾着车驾从容而去。

    承远探出头去看那军官,他呲着牙,显然满脸都是心有不甘之色,承远原本聪明,事情的原委已经猜了个七八分,只有窦染蓝和裘二依然一脸丈二和尚。

    车驾缓缓行了小半个时辰,窦染蓝问道:“虽说现在安全了,可愚弟还是一个头两个大啊,曹先生,个中缘由还望详解。”

    承远铁青了脸插话道:“安全?只怕还言之过早,咱们尚未脱险啊。”

    果然话音未落,那王生猛抽了马儿一鞭,车驾疾驰而去,窦染蓝原本要继续追问,却因此咬了舌头,满嘴是血。

    曹正忽然惊道:“不成,这车虽是我今日特意挑选的,坚固无比,但是如此的颠法,天没亮就要散了,裘二,快去换他下来!”

    裘二开了车门,大叫道:“快停!”

    不想王生却回了一句让众人哭笑不得之语:“如何能停?我停不下来了。”

    裘二探出半个身子,见那王生只手执了马鞭,缰绳却已不见。

    “公子,这马是何时被惊了的?”

    “刚刚只轻轻抽了一鞭子而已,谁想这畜生脱了缰一般,我心里一慌,缰绳倒真的脱了手。”

    “敢问公子抽了何处?”

    “一不小心抽到了马颈,但未使全力啊。”

    承远心中暗骂道:“不会玩就别玩好不好!我一个考机动车驾照的都知道使鞭子要抽马屁股,这人看来文质彬彬,气度也很不凡,却显然是事事自信得简直过了头了,骨子里还略有些顽劣气质。”

    窦染蓝更是苦笑:“早该想到,王兄年纪轻轻,更兼为官宦人家的公子哥,怎么可能精于这种事情?也罢,毕竟是黑夜里敢和孤魂野鬼同卧的人,搞这一出也不稀奇。”

    裘二虎子知道马匹被惊后最难拦截,如果不尽快止住则危险万分,现在只有当机立断。他又探出了些身体,这一回口中咬着朴刀,一手抓窗沿,另一手则摸到了车辕。

    “刚刚公子抽了左马还是右马?”

    “左边那匹!”

    “那好,待会儿公子还要再次加鞭,这回要打右边那匹!”

    听到裘二还要再给一脚油,承远脑袋不由一昏。

    裘二缓缓移动手脚,费了老大力气终于骑在左边车辕上。他慢慢移到前面,随后手提朴刀朝着中间大力斩去,二马间的车轭随声而斩断。

    裘二心道:“抽右耳最为管用,但这王公子想必准头不佳,若不小心打到别的什么地方,那可就大事去矣。”

    又想:“既然车轭已断走势难料,现在更要果断行事,要等自己慢慢退回去执鞭绝无可能。”他稍一沉吟,继之道:

    “你看准那马右侧,前后腿根间三分取前二,那是其肋,最后一根肋处向后约莫两寸,打那里,要用全力。”

    曹正见王生半天没了回答,知道他犹豫,便大喊道:“裘飞虎驷驾御戎之才,听他的没错,速速抽罢!”

    王生再无犹豫,举起长长的马鞭猛力向马腹抽去。马匹之脸、耳、腹最为吃痛,古人虽然不能解剖后研究观察动物的神经分布,但驭马好手对其痛点大概还是知道的,一鞭子抽下去后,那马吃痛,又因车轭已断,便下意识向左马撞去,二马相撞后力道有变,向前的势道忽然缓解。二马在车辕间急于回复自身的平衡,居然也就缓了势头,曹正买的这部马车车轨略宽,这一来虽然车内诸人被惯性的变化搞得七荤八素,却并未翻车。

    裘二暗叫侥幸,如果运气不好则两匹马反而向前冲的更欢,事出无奈,这一招也算是险中求胜。

    待车驾缓缓停住,王生大摇大摆的走进车厢,毫无愧色。

    “今日初次驭马,大家见笑见笑。”

    此时裘二驭驾,车驾又开始行进,且速度似乎不亚于刚才,但众人在车上却感到还算稳当。王生笑道:“车无轭而驭驾自如,这位裘兄果有御戎神术。”

    曹正白了他一眼道:“好在你直奔西北,方向不错,没有走偏。”

    窦染蓝惊道:“西北?那可不是正路啊!”

    曹正已然接过话头:

    “说来话长啊,这位姓王的家伙家中老夫,乃朝廷掌三司之人,他在城门口亮了身份,许州不敢动啊。”

    窦染蓝回想刚才的情景,却不记得王生曾经亮出过身份,听了这话后依然摇头不解。刚刚那执戟长没把情况报到上级军将,居然就放走他们,这事更令他想不明白。

    曹正早知他想不出里面的原委,只好又接着解释:“许州节度使刘信是见过王三司父子的。这位成奎远并非寻常人物,要在城内捕杀的话兹事体大,刘信势必亲力亲为,因此王公子只要一现身,身份自明。”

    “原来节度使一直躲在暗处窥伺,我却没有发觉。”

    曹正淡然道:“他可没有躲在暗处,我虽然不认识多少许州陈州的官员,但想来那伪装作执戟长上者,便是刘信本人。”

    王生哈哈大笑道:“叔直公的眼光依然锐若赤霄,窥一隅而知全局,吾不如也!杀奎星,这个事情只能背地里抓捕,不能明着来,否则不是明着和朝里的权要对着干?所以我一现身,刘信就毫无办法,他若放了我去杀你们,我会到京里转告家父,事情也就闹大;若连我一起抓了杀掉,哈,堂堂三司的儿子不明不白的死在许州,事情更要闹大,朝廷必定要细查,到时刘信要吃不了兜着走。”

    曹正一边打开行囊检查有无重要物品失落,一边继续帮这姓王后生补充:

    “刘信在南门堂而皇之的放行,却是要大张旗鼓做出放过我们的假象,待咱们出城后,万一他又设法纵其余部截杀,非无可能。估么时机就在洧河渡口,到时他人在许州,却可把事情推给渡口的手下,因此咱们仍旧未脱险境,不能再走尉氏、俊仪方向,而是绕道西北,从郑州、中牟再去汴梁。

    刚刚承远虽然猜出个八九分,也只能想到那军官身份不小,万没想到就是刘信本人,回想起史书中对这人酷虐残暴的描述,心中愈发心有余悸。

    承远本想细问这个王生的名讳,但此时忽想:自己成了郭威定陪都一派搞出的“奎星”,朝里的对立面却要杀自己,嗯,即使陪都一议事成定局,然所谓“奎星”刚刚出场,却连个龙套都没跑就嗝屁了,当然对郭枢密的威信是个不小的打击。刘信的背后应该还有同谋,然而“杀奎星给郭威好看”,能想出这种小儿科的主意,并且身份却又异常尊贵,这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琢磨了许久后,承远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但是他立刻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因为这个结论实在太可怕了…………

26 高士的警示() 
承远想起,自从在南门说出那句“得救了”之后,曹正虽失去了先前的忧急,但神色间又增一丝严峻。这一切更使承远愈发往那个可怕的方向去想。

    承远又猜测这王姓后生的父亲究竟是谁:姓王,在朝中打理三司之事,与儿子保持密切书信往来,并嘱其赴京时关切“奎星”事件的动向,当然就是郭威立陪都一派的死党。

    “敢问这位王兄,令尊名讳可是个上立下早之字?”

    虽然略显冒昧,但承远还是忍不住要确信:这王姓后生是否便是被称作“计相”的三司使——王章之子。

    王生呵呵一笑:“成兄弟只怕是有些误会,家严在朝中所任的是三司副使一职,其名讳乃是个“福祚绵长”的“祚”字。

    承远心中一片惊骇:“不得了,我还道这姓王的是哪一位,嗯……原来此人不但会舞文弄墨,还有些胆识。”

    窦染蓝借着话头问道:“是啊,今日初遇时只听到王兄表字齐物,却不知名讳为何?”

    王生笑颜满面:“漏了漏了,似是失礼了,在下乃一单名,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注1),正是那起先的“溥”字。”

    这个王生正是后世的两代名相王溥。

    承远心想:“窦染蓝啊窦染蓝,你本要进大梁京城去玩考试,可知乾祐元年省试的头名榜首,此刻即在你眼前?”

    对于王溥,研修过史学的承远当然是熟悉的,他读过些王溥所编纂的《唐会要》以及《五代会要》资料。承远从来都敬佩这位会要体史书的发明和倡导者,相比之下,他认为欧阳修所编《新五代史》虽文笔精炼优美,但满篇皆是拼凑而出的“私货”,甚至还有不少狗血淋头的妄议。承远有时甚至会想:“我们后世的人之所以研究历史,其实不正要努力跨过欧阳修们所设置的陷阱,那些沟沟坎坎么?”(注2)

    承远在读书时,常会细细的品味《五代会要》中的笔触,似乎这样便可在脑中塑造出一个王溥的印象,这部会要体著作的体例、分类并不精到,拉拉杂杂,零散无比,但详实性、可靠性惊人。大体来看,他想象中的王溥是一位相当务实的人,而不是那种徒有才情的文学青年。

    这个人此刻正在眼前,其人真正的内涵却难以捉摸。说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时,王溥闪现出一股傲然之色,但立刻将这种表情收回,这时面对窦染蓝的他,又浮现出一种微微的歉意。

    窦染蓝会感到尴尬,这是自然的,身为楚人的他来中原参与举试,本来便有些“下邦来朝”的意味。这个时代的士人唯尚忠孝大义,少有国家的概念,至于什么民族、爱国之类近代观念当然也更谈不上。尽管如此,他们却极易被“河洛中国”之人地域优越有所感,尤其是生于荆楚地域的窦染蓝。

    地域之异产生的隔阂,这是无论哪个时代,都难以弥合的……

    王溥知道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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