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祐顿了一顿,又一本正经的说:说到则天大圣,儿臣看来,她毕竟女流之辈,吾承继先皇大统,名正言顺,根基又正……”
李太后板起脸:“你的根基真的就那么名正言顺,那么稳如泰山么?”
刘承祐拂了拂袖子,正色道:“吾乃先帝亲口下诏托了孤的继任天子,当然名正言顺。”
刘承祐心中不快,他知道父母、朝臣从来都觉得,自己的兄长魏王刘承训才更有人君之相,无奈魏王早殇,而自己的得位总有些“替补”的意味。
太后叹了口气,缓缓道:“说到那郭荣,你知他方才如何给我回话的么?”
刘承祐皱了皱眉头:“郭荣若说些颠倒黑白的挑拨之语,那分明就是欺君,母后如何能信?”
“皇帝错了,郭荣确实没有说真话,他把你说得既敬先祖之法,又识大体,乖羊儿一般,这当然并非恶意诓骗,皇帝刚刚究竟做了什么,我心中自然是有数的。皇帝,你借机羞辱他,偷偷的遣人罗织罪过,甚而借故鞭打他,他虽与郭枢密并无血亲,但毕竟二者有父子名分,也是枢密的侄外甥啊。”
刘承祐哈哈大笑:“郭荣?此人鼠辈尔,郭威溺爱亲生幼子,速来厌恶、防备这个外人。以其为子,只是当初贪图妻族的势力和资财不得不为而已。那郭荣被我耍的团团转,回到其父那边却连屁都不敢放,这个人历练一下学些鸡鸣狗盗之术,或为小人,若继续这样呆头呆脑的混日子,则蠢蠹之辈而已!”
“郭荣最识大体,知书方能识礼啊,你看这满朝的王公亲贵,能踏下心读几本书的,五中能有一二么?今年春闱的举士,你既已定了王学士为主考,为什么不多盯着点他们,免得又让那些将门肆意妄为,行些夹带、泄题之举?“
刘承祐笑道:“太后的教诲儿臣自然谨记,然唐末至今将近四十载,那些腐儒之书有何用?欲成大事,兵强马壮者为之尔,当年安重荣言犹在耳呀。”
李太后听了这话只感到心中烦恶,所谓“兵强马壮者为之”,乃是前朝成德节度使安重荣之语,当年安重荣本来是力主抗辽最积极的一个,然而他目睹了自己主子割让幽云的全过程,深深失望下说出了那句流传千古的话,发起了反乱。然而刘承祐却没有想到,安重荣不光英武过人,还精通书律吏术,是一个文武双全之人,他的名言在狂悖之中,其实有些对世事的犬儒失落之心。
刘承祐见母子二人忽然沉默无语,感到心中无趣,他心道:“太后被那些顾命大臣哄得不辨是非,至于陪都、奎星的事倒更不便和她商量了。”
他只好找个借口要匆匆告退。临走时李太后忽道:“皇帝,你待会儿给我那弟弟带个话:他往年那些事,我都告诉了皇帝了。”
刘承祐心中一凛:“待会儿陛见李业,母亲怎地又知道了?”
“皇帝啊,你可要记着点,那些自以为在背地里的事,连我都瞒不过,想要郭威不知那可更是难上加难。”
“儿臣谨记!”刘承祐单膝作礼,满心忐忑的离开了太后寝宫。
刘承祐的主张没有得到母后首可,外加刚刚那些关于国舅的故事,这些都让他感到格外的孤独。他心灵中唯一可供寄宿的暖窝,也只有自己宠爱的耿妃了。
然而耿妃却身在病中,情况愈来愈差。
“朕真不愧为孤家寡人。”
刘承祐喃喃自语着,而后又是一声长叹……
元德殿外,徐太监正望着眼前的李业,心中甚以为怪。
“嗯,这个武德使真是越活越年轻啊。”徐府令暗自感叹着,他是今年新皇登基后才开始想这个问题的。
先帝老而终去,这李业明明也有个将近五十岁,却依然是体态轻健,容姿白俊,多年来唯一的区别,只是做官前那些飞鹰走马之好,如今倒是淡了。
体仁阁本是开封皇城的配殿,觐见天颜前,若皇帝外出而未在万岁殿,官员们就要跟在徐府令身旁,在此静静等候。
“中官,多日不见,更添福态啊?”
徐太监微微笑道:“李侯越来越会夸人了,这还是多亏了朝廷总没有急着扩建宫室,开封皇城还是当年大梁宣武军治所的老格局,这才叫我们这些仆婢们少跑几个腿儿,个个养得膘肥体壮了。”
李业点头道:“还是先帝和今上体恤民情,免了大兴土木,真乃德政啊。”
“说的是,圣上轻衣简从,我们这些奴婢可更是不敢懈怠了,咱家这些日子采购宫禁所用皮具料材,真是累得……”
徐太监话说了一半霎时卡住,却是发现李业雪白的俊脸忽然变得有点扭曲。
“……累得腰背酸胀得很。”徐太监终究把卡主的这后半句一口气顺下来,而后偷偷转过头颈看去,原来是刘承祐被簇拥着回来了。皇帝大老远就瞪着李业,隐隐有些杀气。
不但是徐府令,李业更是摸不着头绪,身边人多口杂又不方便问,也只好叩过了头跟在后面,一齐簇拥着主子走出后殿的昭庆门,继而走进一个小些的院子,那是皇帝最喜居住的别所宣庆堂。刘承祐就好似后世的清朝皇帝一样,绝不喜欢宽广空旷的的巨型寝殿。万岁殿即北宋垂拱殿其后的福宁宫之前身,这种重檐面阔九间的寝殿,他其实是很少居住的。
也许男人皆是有些懒的,他们喜欢做宅男,他们希望一早醒来,下了床一伸手就摸到办公桌。出一个门就能会客,在一个过分空旷的大屋里办公生活,不仅不方便,而且夜间会让自己笼罩在一片巨大而黑暗的恐惧之中……
“我刚从太后那里回来。”刘承祐坐在正堂的宝座上,直勾勾地瞪着李业,“她老人家教我来知会你:你当年之事,她全都说与了我。”
李业大奇道:“当年之事?什么事?臣斗胆请陛下明示。”
“都是些骇人的话,汝还装作不知?”
李业用力的眨着眼睛,看似费力的思索着,他沉吟了老半天,刘承祐眼看着他,倒也不去打断。忽然李业笑道:“陛下难道不知?我这个姐姐……”
“叫太后!你可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是是……臣想说的是……当年微臣正当年少时,圣人皇太后他老人家就爱跟微臣说些吓人的话,老习惯了。她说当年黄巢的贼军都是些噬人恶魔,行军路上见者皆以石臼磨为齑粉,作肉糜、人饼以为主粮。从梁至汉,朝里朝外的文臣武将却有多少是黄巢伪齐旧部的家族与后人?这些人不少还与皇室联着姻亲,难道他们都是天天吃人,才长成了这样的么?”
徐太监立于皇帝身侧,心里暗赞一声“了得!”
李业此话说出口,那么在刘承祐看来:若李太后对皇帝或李业所说的往事皆为假,那么皇帝疑虑自然消了不少;若李太后所说这两件事皆为真,则大汉朝从上到下各级官员中既有许多天天吃人的恶魔,或是吃人魔王的家族后人,李业纵然做过什么脏心烂肺的事情当然也就少了点稀奇,至少在主子心中没那么显眼了。
刘承祐打个呵欠,而后冲他摆了摆手:“李候,坐吧。”
李业连忙拜谢与君对坐,至于太后究竟说了些什么话,说的是什么时候什么事,那些是真的还是在冤枉自己,皇帝究竟信了谁,他才懒得去管。
在他看来,化解这插曲不过是个小意思而已。
“武德使等了这么久,想来必有要事吧?难道又抓住了哪个不臣巨蠹把柄?何不交御史转奏?”
李业道:“臣此来有两个事要奏明圣上,其一是许州那边来信了;其二则确是个把柄,那是有关威胜军刘晏僧的。”
听到刘晏僧三个字,果然皇帝立刻满面郑重:
“哦?刘晏僧的把柄?快讲!”
身旁的徐太监心道,这好戏只怕要来了……
18 番外:承远的穿越(本章建议先跳过不看)()
“承远……喂,承远……”
当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后脑勺后,承远睁开惺忪的睡眼,眼前是一位齐肩发的女人,娇小的脸盘配上端正的五官,看起来很秀气,若说肤若凝脂那是根本谈不上,白皙光洁还是能够以为形容的。
“你可是真吵人,比外头的知了还厉害!”
“五分钟后可就开会了,您这还趴在桌子上见朱公呢。”
“哦,朱公啊,说起来刚刚我和陶朱公商量着怎么开铺子做买卖呢。”
梦里见“朱公”,这就是我单位局长第二秘书许琳的水平,承远心中暗暗发笑:市府规划局不过就是个处级单位,局长还来个“第二秘书”,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说来这公帑就是这么耗干的。
“哎呦,你这小子,还这么满口酸呢!显你多知多懂了,晓得人家背地里都怎么叫你吗?”
“哦?说来听听。”承远分明是明知故问的要凑双口相声,要是局里人背地起的外号自己都不晓得,那干脆不要在单位里混了。
“嘴炮远啊,整天满嘴的之乎者也,局长偏还挺喜欢你这一点。”
许琳有点打情骂俏的样子,一身夏季的职场装更显得身材错落有致,引人遐思,又配上吴语腔的柔软普通话,搞得承远心头不由得荡了两荡。
“是是是,我嘴炮打得远,人家都知道。嗯……说起来刚刚做了个怪梦。”
见许琳一脸好奇之情,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想听。承远反正也就继续说下去了:“我梦见突然地震了,然后外面一股强光“啪”的一闪,于是就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去了,我困在那洞里过了不知多长时间。”
“穿越看多了吧?做这种幼儿园的梦。还不看看表,几点了?”
“差两分两点了,咱赶紧走了。”
这才想起时候不多了,他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把眼前的电脑切出浏览器,准备关掉。上面的网页正是自己常逛的历史论坛,他目光草草一扫,一帮汉族主义者正在和满清粉们讨论,内容大都是些车轱辘话。
“嘴里说自己走了,屁股动都没动”许琳接着调笑一句:“这话要是译成你那些之乎者也是什么?”
“哈,股尚持尔身先行者,吾谓之不可也。”
承远忍着笑做出一张老夫子的脸,而后关掉浏览器,随手拣了根自来水笔,站起身即走出门去。许琳在身后的笑声还在荡漾。”
开门进入会议室,局长的表情有点不善:“来迟了,不是跟你说开会要提前十分钟进来吗?”
承远两个手掌相对合十抖动两下,做个“实在抱歉”的姿势,脸上赔了陪笑,见领导浮现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他才松了口气。
他随便找个座位坐了,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赶紧调整回那种特有的正经表情,会议开始了:
“嗯同志们都到齐了,今天的会议将会很简短,主要也就是四个事情,其一是说说大家交上来的报告;其二是省委第二督查小组要来我局检查工作,今天要议一下具体的接待工作;三是市委常委要求我们调研老城区的“三旧”问题;还要开展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学习……”
承远倒吸一口凉气,这叫很简短?光是第四条就要多长时间的念稿子走过场?估计等到这会开完直接就下班了。
他此时不由担心起来:刚刚那一觉还没有睡爽,现在眼皮打架的厉害。而且王局这个人有个毛病,那就是说话也有点酸,喜欢拽文,虽然在他看来王局平常连成语都经常用错,要是待会儿又说些张冠李戴不着调的故旧典故,那真是想不睡着都难。
当然,也许正因为这一点,王局平常对他还算有点欣赏,毕竟也是厦大历史系的科班出身,原本承远是立志要搞学术的,无奈这个路子没能走通,于是托人招聘到了事业单位。
他暗暗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睡着了。”可没过多久就越来越困倦,再加上要拼命的忍住呵欠,更使得大脑缺氧的状态愈演愈烈。王局说话的声音沙哑又毫无抑扬顿挫,就像锯木头一样,可以想见,像这种讲话不够漂亮的人,未来即使过了知天命之年仍进不了市委常委。
“小刘最近的几篇报告我上午也看了,怎么说呢?虽有进步,但还是时好时坏。如果按照顾云户部侍郎启里的话就是“或两句可嘉,或一篇堪赏“”
承远心中微微一奇:哎?这句典故用的还算生僻,领导有进步啊?”
“大家写东西也好,起草通告也好,文字上至少要能过得去,虽不足俞扬大政感动知音,至少莫比虫迹为文鸟踪成字。嗯……我活了五十岁了,从没忘记积极学习,正所谓一日三复非敢忘于休文。这才有行文其弦哀柱促言切词达,虽无关至理,亦粗有可观。………………”
满耳皆是王局拽出的腐语,承远的两只眼皮由龙虎相争转为鸳鸯戏水,终于温存的合为了一体……
恍恍惚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个激灵的醒转,先感到头顶隐隐作痛,而后大睁着双眼,周围却一片昏暗。
身体右边的方向有亮光,原来是自己的手机打开了手电功能掉在地上,隐隐照出四周的岩石,自己处于一个黑漆漆的洞里。
“果然是睡着了,而且连梦境都是连续剧式的。”承远暗想道。
朦胧中意识到刚才好像在开会,领导还在讲话,他急忙伸过手向自己的大腿用力一掐,要赶紧醒来。
答复这个动作的则是连续一阵阵剧烈的抽痛,这个痛感真切又现实。
关于梦境与现实的区别,承远是有些体会的,梦里的人会身在一个荒诞的环境中而不自觉,这是最大的特点;梦里的人会不自觉的追求自身欲望的实现,这是第二个特点。他尝试着回忆刚刚的情景与现下作比,以便分析到底哪个才更荒诞一些。一系列情景初时处于记忆的碎片状态,迟疑了一下他才重新把线索串了起来,此时想来:
许琳身为王局的秘书,开会的时候怎么会呆在办公室里没有出席?此其一;
自己刚刚二十三岁,进这个单位只有半年,公务员考试也尚在准备之中,换句话说现在的自己暂且只是临时编制,连事业编都算不上,怎么会出席那个例行会议?此其二;
按照王局的说话水平,根本拽不出那些略显生僻的掌故,此其三;
刚才论坛上明粉和清粉的讨论看来居然气氛融洽,此其四;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半年来除了公事公办外,许琳和自己的对话只有三种:“暖壶都从水房续满水了”“嗯”;“食堂人多不多?”“多”;以及“你加班的话钥匙就在柜子里。”“好”。
身为合作单位——某城建设计院官二代大帅哥的“御用女人”的许琳,竟然用暧昧的口气和自己说笑,足以证明了理所应当的结论:那个才是梦。
这些想法若是说出来略显复杂,但整个过程于承远来讲就只一念间而已,正如同人从睡梦中初醒的时候有时会迟疑两三秒,极端时甚至十几秒,才明白刚刚身在梦中。
许琳的水平不配开会,自己才配;许琳只会“**权贵”,却对自己爱搭不理;然而她又长得很顺眼,是自己的菜。承远苦笑:“原来这就是我的潜意识,佛洛依德大师谢谢您了。”
是的,无论是被突然传送到一个山洞里,或是刚刚梦里的会议情形,都很荒诞。然而只要彻底的醒过神来,那么人会迅速的掌握和判断出自己真实的时间线,而所谓“一直分不出是梦是真”的庄周梦蝶,对于清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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