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中,很多地方并不如电视剧那样,法医鉴定中心与执法机构是不在同一地的,解剖室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像经济落后的地区,有的尸检解剖是在医院里完成的,甚至露天进行解剖的都有,死尸则保留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这种情况不只在中国有,就连美国部分小镇都是如此。
而警察呢,和电视上的区别更大,除非一些特别因素,他们不会揪着案子不放,有时你千求百恳,他都懒得去查案子。像唐二爷的死亡,警察一般不会归为他杀,否则这样一来,当地案发率统计会升高,万一破不了案,会影响破案率和局长们的仕途。定性自杀就不属于凶杀案件,不用归到重大刑事案发率里,而当地的犯罪率统计报表就就好看点,警察也可以省时省事。
我能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在渡场里亲眼见过,有的人淹死了,警察都迫不及待地宣布死者是自杀的,根本没有经过任何刑侦。有些死尸暂时没人认领,也是由渡场的人捞起来了,送去镇上的人民医院太平间里,那个地方可谓是我们的另一个工作地点了。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等我刷牙洗脸,简单地吃了早饭,金乐乐见我还没出发,她再一次跑来催我。正好,韩嫂要去镇上的市集买菜,我就跟着她离开了渡场。走过樟树林,我们就一起迈进彝山师院,从后门直穿到前门。在路上,我问过韩嫂,有没有见过江心下有鬼火,没想到她竟脸色一变。
“我老公出事前几天,也这么问过我,你不会……”韩嫂怕吓坏我,没有说下去。
我忐忑地走在师院的小道上,看着来往的大学生,然后问:“真有这事?你确定吗?”
韩嫂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道:“我看你还是少去水边,这几天都在渡场里待着,帮我洗洗菜都好。”
“这段时间师院的领导禁止学生去江边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除非镇上的领导又叫我们去捞江底的垃圾。”我刚说完这话,一个女老师就走向我,直勾勾地看过来。
韩嫂急着去买菜,见我要和年轻女老师谈话,她就乱点鸳鸯谱地叫我把握机会,然后三步并做两步地走掉了。那个女老师叫唐紫月,在彝山师院教书,她来过渡场几次,原因是想请岳鸣飞教学生游泳,参加市里的比赛,以及溺水时如何自救或施救。因为胡队长不放人,所以这事一直没谈成。
唐紫月走到跟前了,她就一脸抱歉地道:“我听说唐二爷的事了,真可惜啊,他前天还跟我咨询过一些事的。”
我本以为唐紫月又要谈教游泳的事,听到这话就赶紧问:“前天?唐二爷找你做什么?难道他想来教游泳?”
“不是的。”唐紫月否认,然后答:“我在政法系教书,唐二爷想跟我咨询一些法律,说如果他个人要公布一些机密文件算不算犯法。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唐二爷就建议我去渡场找人教学生游泳,不然我都不知道学校后面有个渡场。不过,唐二爷前天又来找过我,可惜那时我很忙,没时间见他,谁知道那天傍晚他就……”
我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唐二爷在出事前居然跟师院的老师咨询过法律事宜,渡场的人怎么会跟法律扯上关系了?当然,只要是人类都会与法律有关系,可不是每个人都要去咨询的。根据唐紫月的说法,唐二爷想问如果个人要公布机密文件,这行为算不算犯法,那会不会这就是他被害死的原因?
我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想起外国电影里,主人公因为要公布外星人秘密而被追杀的情节。接着,我回过神,着急地问唐紫月,唐二爷是否透露过那是什么机密文件。唐紫月叹了一声,直言她从头到尾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唐二爷手上有什么机密文件。现在渡场早就没有军队职能了,如同一个摆设,哪里有机密文件可以曝光。在唐紫月眼中,她一样认为唐二爷是意外死亡,不如我想得那么多。
铃——
唐紫月跟我说了几句话,这时上课铃一响,她就匆匆地走了。不过,唐紫月还是想请岳鸣飞来教学生游泳与溺水自救与施救注意事项,免得每年都有学生遇难。我答应以后会跟胡队长说情的,唐紫月就笑了笑,留了一个手机号码给我,叫我有消息就联络她。不知为什么,我拿到了那个手机号码,心跳竟然有点加快了。
在彝山师院耽搁了几分钟,我就继续赶去镇上的人民医院,那边有个警察等得不耐烦了,见我来了就摆着一副臭脸。那个警察叫秦望,人黑黑的,渡场的人私下都叫他黑猫警长。我认识秦望,全是因为打捞尸体和犯罪证据都是秦望在与渡场联络的,彼此之间算半个熟人,他在唐二爷的事上也没有为难渡场。
抱怨了几句,秦望就带着我绕了一个弯,走到人民医院后面,太平间就医院后面的地下室里。晚春一到,广西就热了,可太平间冷飕飕的,每次我进去都会打颤。秦望一声不吭,把我领进太平间里,除了我俩,那里面一个活人都没有,冷色调的灯还会闪几下,叫人不由地害怕。等走进去了,秦望才转了一个身,死死地盯着我。
“怎么了?把……我叫来有什么事吗?”我吞吐地道。
秦望收住凌厉的眼神,对我说:“没事。大部分渡场的老人都没亲属了,你跟唐二爷比较熟,你来签字吧,等你们准备好了,就快点帮唐二爷准备后事。”
“那唐二爷……他是怎么出事的?”我小心地问。
“医生解剖过了,说是溺死的。不是我说你们,以后还是小心点,下水打捞记得穿潜水衣和戴氧气瓶,别嫌麻烦。”秦望教训完了,递来一张单子,让我签了它。
我拿着单子和笔,整个人就僵住了,唐二爷明明穿着潜水衣下水的,氧气瓶也戴了,怎么可能会溺死?而且,唐二爷在水下失踪,这也是大家亲眼目睹的。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事故死亡,于是大胆地跟秦望讲了那些疑点,除了断臂女神,我什么都说了,就连唐紫月和江心鬼火也招了。
果不其然,秦望根本不相信,还以为我在捉弄他。要不是我有这个疑虑,早就去找警察了,哪会等到现在。实际上,若非我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这些事全是真的。当我签完了单子,秦望就告诉我,等联系好火葬厂了,记得拿着单子来医院领走尸体,时间不能超过七天,否则医院要收钱的。
操办丧事?联系火葬厂?我迷迷糊糊地离开医院,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渡场,心里想着怎么处理唐二爷的后事。想着想着,我不知走了多久,刚回到了渡场,金乐乐就跑来问我警察说了什么,贾瞎子也来凑热闹,站在一旁认真地听着。
我简单地说了一遍,把单子递给金乐乐,随即就叫她把火葬厂的电话找来,唐二爷的后事不能拖。金乐乐显然不想与火葬厂有往来,于是把单子丢回来,转身就说她去找电话号码,联系的事仍由我负责。我没想过要把这事转手他人,苦笑一声就要走开,可贾瞎子忽然把我拉到了一边,听到四下无人了,他就小声地问:“你确定唐二爷死了?”
“我们还能骗你不成。”我答道。
“那就怪了,昨天夜里我听到唐二爷在喊我,然后我打开门了,又摸不到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不过……我在门外的地上拾到了这个。”贾瞎子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捧出来后就说:“你看,这是什么!”
我原本没心思听贾瞎子瞎扯,可看到他手掌上的东西后,不由地深吸了一口冷气,并结巴地问:“这……这真是你昨夜里捡到的?”
06。雷电
贾瞎子拾到的东西不恐怖,谁都摸过,那就是钱。钱没什么可怕,是人都喜欢。现在的问题是钱的数额总共是83块2毛,这么精准的数字,实在让人冷汗直冒。
在唐二爷出事前一天,即4月27日,他要去街上买一种止痛药,说是要花16块8毛钱。唐二爷借口手头拮据,问我借钱,可我刚把钱给家人,身上没有现金了,于是就让唐二爷去问贾瞎子先借着。16块8毛不是大数目,贾瞎子慷慨地甩了一张100块的红票子,还说尽管拿去用。唐二爷连连道谢,并保证29号就还钱,他只是一时没周转过来。
“他说的,29号还我,你看,多准时。”贾瞎子打断我的思绪,不停地摸着那83块2毛钱。
我沉默着,望着杂草横生的的渡场,其他人都在房里,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借钱的事只有我和贾瞎子知道,贾瞎子也承认,这事从没跟别人提起过。毕竟,唐二爷是长辈,晚辈怎么能把长辈借钱的事到处宣传,并非人人都是金乐乐。我就更没提过了,要不是看到这钱的数目,差点就忘记了这件事。
“我觉得唐二爷还活着。”这时候,贾瞎子补了一句。
我咽了一口沫,开口道:“我今天去了人民医院,尸体就摆在那的太平间里,连办手续的单子都领回来了。你以为警察是傻子,连尸体的身份都能搞混?再说了,那晚发现唐二爷的尸体时,你们都在渡场里,大家都看见了啊。”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贾瞎子一边说,一边摸着那些钱,他虽然看不见,但听力敏锐,甚至能摸出钱的数额。
“算了,别想了。这事已经结束了。”我长叹一声,转身就走进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去理会贾瞎子的推断。
人死不能复生,唐二爷不可能再活过来,可是谁帮他还钱呢?只有我们三个人才知道的事,谁也知道?也许,唐二爷不想死了还欠钱,所以变成鬼来还钱。我想得肚子饿了,本要去对面的瓦房食堂看一看,韩嫂有没有做好午饭,这时我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断臂水神,操他娘的,这哪还能叫断臂呀,两只断掉的手臂居然都长出来了!
我咕哝了几句,拿起来一瞧,两只手真的长出来了,不像是重新粘上去的,那样子绝对是天衣无缝。今早,我醒来时,房门大开,断臂水神只长了一只手臂,现在变成了两只,难道她是变异壁虎吗,断了还能迅速长出来?我担心是有人换过雕像,翻过雕像一看,“李小爱”这三个字迹仍在底座,不像是重新刻上去的。
正当我出神之际,光着膀子的岳鸣飞鬼头鬼脑地走到我门前,看到附近没有其他人就走了进来,并把门关上了。我一见这情况,忙叫岳鸣飞把门打开,要知道金乐乐的办公室正好对着我的宿舍,她要是看见了,还以为我和岳鸣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岳鸣飞不懂这些人情事故,只问我有没有接到纸条,他似乎仍未没从阴影里走出来。
我摇了摇头,随即把雕像递过去,岳鸣飞望了望就问:“怎么多了两只手?你找人重新做了一个?”
“我怎么知道?今天早上我醒来时,门忽然开了,雕像就多了一只手。等我中午再回来,两只手都长齐了,这真邪门!”我说着说着,不愿再碰那雕像,并叫岳鸣飞把它扔到桌上去。
“我劝你还是把它放回水库那边吧,没准真是鬼在作怪,你何苦操那份心。”岳鸣飞确定此事与他再无瓜葛,便打开门走出去,不再理会。
我也觉得自讨无趣,现在唐二爷的尸体找到了,警察不追究责任了,干嘛想太多。这世界上无法解释的事情海了去了,我每件都要搞明白,不如去死好了。然而,事情远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正当我想放手不管,一对男女大学生就找上门来。
那天,我联系好了火葬厂,心中感慨万千,一个人走出渡场想去看一看天晴后的彝江。我一走出来,身后的樟树林里就沙沙地响了响,接着一对男女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渡场的人。我瞧出那对男女是大学生,以为政法系的那位唐紫月老师不死心,又想来请人去教游泳,于是就说渡场最近很忙,只要不是捞尸,什么都要压后处理。
听我这么说,男学生就紧张地答道:“唐紫月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系主任,她那么做是为学生好。不过,我们来不是为了那件事,就是想问一问,捞尸人……就是唐二爷的尸……身子捞上来了吗?”
“你们关心这事做什么?”我奇怪地问,并打量起这对男女大学生。
女大学生赶紧解释:“唐二爷那天要捞的尸体就是我们的同学,要不是因为他,唐二爷也不会出事。我们这来只是想……”
我听了就来气,没有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学生,唐二爷不会死,更不会有这么多乱子。下雨天,大学生居然跑到偏僻的旧水库游泳,这不是找死吗?要不是看那位老婆婆哭得很惨,我都想教训一下,要死别拖人当垫背的。可能我太生气了,表情都写在脸上了,那对大学生就叫我别激动,他们去水库是有原因的。
原来,这些大学生前不久上了一堂文物法课,就是说挖到或打捞到的文物归属问题。唐紫月给他们讲了许多案例,为了让课堂生动与接近生活,她就讲到了彝山镇多年前的打捞纠纷案。在二战时,彝山镇由于是广西革命军的军火重地,日机曾多次轰炸,其中有两架日机被击毁,坠入了彝江。
有一架日机已经被打捞上来,当时打捞的是一位渔民,他将日机残骸清理后就当废品卖掉了,为此被政府追责。还有一架日机是雷电,也就是三菱J2M型号,那是由零战之父掘越二郎所设计的(看过死亡航线的朋友知道什么是零战了,我就不解释了)。可是,雷电坠入彝江后一直没被打捞上来,政府为了避免日后的打捞纠纷,以及清理江道,曾经组织舟桥部队打捞,可他们从上游捞到下游都没有发现。人们猜测,彝江年年有洪水,估计雷电战机早被冲出广西了,又或者被谁偷偷地捞起来,当作废品卖掉了。
我听到这里,打断道:“等等,你们在说什么?难道那架鬼子的飞机在水库里?这怎么可能,要是真的在那里,当年建水库早就发现了。”
“也许建水库时,飞机还没被水流冲到那里,要考虑江底暗礁、淤泥的阻力……”女大学生辩解。
“也许?你们就凭一句也许,那天就冒着雨跳进水库里了?”我气道。
“水库截住了彝江,雷电战机不可能冲出去,一定在那里面。我们虽然没有捞到,但陈十万第一次下水时,很肯定地告诉我们,他在水下发现情况了。”女大学生完全不理解我的心情,还在纠结他们的事。
陈十万?我苦笑一声,那人就是唐二爷要打捞的对象吗?话说回来,陈十万的家人一直没来问过唐二爷的事,就像渡场的人死了是应该的。女大学生见我脸色不好,于是转移话题,告诉我她叫余雨雨,男大学生叫毛猫猫。我听了这两人的名字,居然不争气地笑了笑,气氛一下子就不那么严肃了。
顿了顿,我就说:“你们不是政法系的学生吗?怎么干起打捞的事了?就凭了唐紫月老师的一堂课?会不会太夸张了?”
“当然不是了。”余雨雨否认,“陈十万的妈妈得了癌症,家里借不到钱治病了,他想起打捞战机的处理案例…——当时政府收回了战机残骸,可象征性地给了那个渔民五万块钱。陈十万心想,要是能捞起另一架战机,他也能赚一笔,谁知道……”
我听完这话,彻底地泄了气,想发火都没力气了。原来,大家都是苦命人,那就没必要再去责怪陈十万了,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妈妈在卖命。可怜啊,陈十万没有成功,反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最大的惨剧莫过于此。接着,我心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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