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不许胡言乱语!他是恩人,”王雪如笑骂一句,心内思绪杂乱,却也知道必须回答,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理了理鬓边长发:“爹爹,他才一十六岁,女儿一十八岁,不太合适,我们还是尽快处理掉这批货物,变卖房屋,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不能走!你祖父叔伯派我来此开拓市易,这样回去,如何向他们交代?”说到离开渭州,王博翊倒是坚定起来,他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老爷,大小姐,你们再考虑考虑。”孙伯又坚持了一下,见王博翊好了伤疤忘了痛,王雪如也不能完全认识事情的严重性,他只能叹息,说到底他只是个仆人。
“孙伯,你一路千辛万苦,又差点死于屠刀,还是先去歇息,别操心坏了身体,我与爹爹会再慎重考虑。”王雪如柔声道。
“如儿说的是,管家劳苦功高,回头自有重赏,先去歇息,此事也可明日再商议。”王博翊也挤出笑容,站起来,亲切的拍了拍孙伯手臂。
孙伯很失望,却也无法,只能施礼退下。
这时,门外进来另一个丫鬟小月,对王雪如说道:“大小姐,马车已备好,可以出发了。”
“这是要去往何处?”王博翊问道。
“约了罗夫人,一同赏月,在罗夫人的杏心园相聚。”
“杏心园,罗夫人?哦,是廖刺史的那名宠妾罗氏?”
“正是,罗夫人也是我们商铺老主顾,喜欢听我讲些江南风物,因此互有往来。”
“结识些达官眷属,也是不错,也是不错,”王博翊感到汗颜,布庄与裁缝商铺他许久未曾理会,基本都是王雪如一人打理,所以根本不知道多了一位有来头的老主顾,“杏心园就在抱月楼旁,抱月楼正要举行中秋诗会,莫非”
“爹爹,时候不早,女儿要去赴约了,”王雪如欠身施礼后,裙摆轻摇,款款而去,“夕儿月儿,我们走。”
王雪如的内心,完全不似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可以说是异常沉重。
刚才孙伯说得很详细,除了孙伯自己的见闻,也有他从高守、鲁达等人口中获得的只言片语,这些足以让她了解到,申家人比她想象得还要丑恶阴毒,也更加可怕。
申家几十年来控制渭州一带的市易,包括私市,其势力长期掌管破戎寨等边境防区,保护他们的走私通道,也为他们赚取巨大利益,用这些利益四处结交官员,栽培子孙,豢养大量家奴护院等,积累下滔天权势,称霸一方,无人敢惹。
申仲勇手下要用通敌罪名,处决孙伯等人,但真正通敌的,很可能是申家自己,而且已不是一天两天。
但申家掌控着一切,一点证据都没有,即使有证据,王家为了避免灾祸,也不敢轻易拿出,只能强忍下来。
就好比后背给人捅了一刀,差点送命,知道谁是仇人,却不能声张,有时候迫不得已还要对仇人强颜欢笑,口中称颂,这种感觉,令心内敞亮的王雪如极其难受,却无处言说。
她本是没有心思去杏心园赴约,可这是她与罗夫人几日前就约好的,罗夫人又是她的重要主顾,何况自己也的确喜欢诗词,抱月楼中秋诗会,她已期盼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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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看个热闹蹭个饭()
各色人等陆续进入抱月楼,高守也在其中。
抱月楼的小二与掌柜,笑容可掬,极尽热情的招呼进门的客人。
不过见到高守,他们目光从高守身上的衣裳一扫而过,然后就好像没看见人似的,毫不搭理,跑去招呼高守背后的人。
对高守,完全无视。
高守知道,他们是见到自己身上穿仆人衣裳,又无车马代步,所以是这种态度,没毛病,即便是前世那种文明高度发达的年代,也要看衣装车子等,否则在某些人眼中也是没有地位,不受待见,只不过没这么明显。势利眼古今略同。
被小二和掌柜迎上二楼,或三楼的,一看穿戴,就知道非富即贵,地位非同一般。
二三楼中间是架空,样式有点像前世的客家土楼,房间不多,但只要站在房间的珠串窗帘后,就能俯瞰一楼大厅,不过同客家土楼相比,抱月楼尺寸缩小许多,多了封闭的屋顶,结构也有所区别。
除了比较在意私密度的二三楼显贵,大部分人,还是集中在宽敞的一楼,一楼也有个好处,距离戏台近。
一楼南侧有个供艺姬表演节目的小型戏台,一层薄如蝉翼的绢丝帘布垂下,遮住人们的视线,却又若隐若现,朦朦胧胧,平添几分神秘感。
若要文雅些形容的话,那么,这正是,舞榭歌台。
一楼其它空地,除了过道,都整齐排列着座椅。
高守看得出来,越靠近戏台的位置,越是尊贵,座椅的做工与质地都有差别。
他一贯低调,选了最后排,靠角落的一张普通方桌坐下,百无聊赖的观赏此间百态。
抱月楼中,人越来越多,席上大多是戴着幞头,身穿儒裳的文士打扮,有些孔武有力,目光锐利,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今日也大都穿戴儒雅,文质盎然,还有少数鹤氅博冠的道人,头映灯火的和尚,以及鼻高目深的番人,夹杂其间。
欢声笑语,济济一堂。
许多人互相认识或有人介绍,行个礼,便称兄道弟,交杯换盏,三五个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出口成章,尽显儒雅谦和风范,充满热闹喜庆氛围。
越是有名望,有地位的文士,旁边围的人越多,各种恭维赞颂,不绝于耳。
其中,就有申玉才。
申玉才是在自己坐定后,刚从门口进来的,这位申家三少爷刚一进门,呼啦啦一大群人便围了过去,堆满笑脸,高声恭迎。
申玉才的出现,高守并不意外,他在王家大小姐面前吟诗颂词,大肆表现文采,这样的人,不来诗会才有问题。
申玉才被迎到最靠近歌台的座位,脸上尚未消肿的皮五,在一旁殷情伺候,虽不能入席,但皮五有幸得到一张小圆椅,坐在申玉才身后,这或许是无端挨主人一顿打的补偿。
因为大部分家奴、小厮、丫鬟等随从下人,只能坐在靠近大门口的长凳上吹风,等待主人使唤,包括申玉才另一个不善言辞的高个家奴。
一个中秋诗会,为何要等三年举行一次?
不就是吟个诗词吗,为何以种师道这样地位不低的官员,也觉得是盛会,不能错过?
零零散散听了周围人的话语,拼凑起来。
高守才知,这不是普通的诗会。
这其实是一个西北文人出头的舞台,也是各派别势力招贤纳士的集会。
大宋上下有个共识,诗词不仅陶冶情操,也是表达高远志向,展露过人智慧,体现谋略才能的载体。不论天下大事,还是一方争斗,才智之士的谋略,能起到最关键作用。当然,文武全才,那自然更好。
因此所有大家族或派别势力,都极想招纳赋有才学和前景的名士,强大自己,他们不惜重金,趋之若鹜,即便一时招揽不到,也会示好或用馈赠的方式笼络。
也因这些有名的文士,很有可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凌云直上,紫袍加身,成为朝廷重臣,这样的话,初初给予恩惠扶助的家族或派别,自然会有无穷好处,最不济也与有荣焉,面上有光。
而对于人才来说,最希望的是‘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如果科考举业一时没有太大进展,暂时选择一个地方栖身,既能得到银钱资助,还能攀上大族和势力,利用他们的关系网,发展人脉,获得举荐等,也是出头的不错方式。
在大宋,朝廷对勋官的恩荫,范围很广,对有些大功臣,不但子孙可以依靠恩荫,不用参加科考就能出仕为官,而且他们的门客随从,也有获得恩荫出仕的惯例,如今大宋西夏交战,正是用人之际,更是大有机会。反正文人大多不用上疆场厮杀,只要在后方挥挥笔杆,出出主意,败则无过,胜则有功。
当然,申玉才这样,本就是大族出身,为的不是攀上某个派别势力,而是要博得更大名声,提高他在别人眼中的地位,以期恩荫出仕时,获得最好的肥缺和任用。
高守以为,申玉才在王家,自信满满,皮五恭其为才子,在抱月楼也得到很多人拥戴,应该是有几分才气。
可是,他听到一些人窃窃私语,说申玉才有买诗文嫌疑,因申玉才从小并无显著才华,却在近一年来,突飞猛进,申家豢养的一帮闲汉和儒士,不停造势,各处宣扬帮衬,让申玉才快速崭露头角。
而且申玉才所作诗词,意境深远,用句清奇,着实与他乖张顽劣性格不符。
所以文人界有人怀疑,申玉才做出的诗词,是别人所作,花钱买来的。
不过,没有人敢于得罪申家,提出质疑,只是暗下流传。
高守突然发现,自己的耳力异于寻常,他瞥见旁桌有人悄然耳语,免不得有些好奇的注意一下,但他没想到,这就能听到他们已经压很低的耳语,要知道,这里可是非常喧闹,面对面说话,声音不大也听不真切。
难道是打熬身体,厮杀锻炼的效果?
有可能,习武熬练有益于身体机能提高,血腥厮杀极大刺激了感官和潜能,山里面亡命奔逃,时刻保持敏锐
反正,耳聪目明皆是好事,以后回到江南,也不可太安逸,需要坚持锻炼。有好身体,才能享受好人生,千古不变的真理。
不知那个族叔现在怎样了,有没有活着回家?他毕竟是想带人出来发财,如果他已不幸死在西北,回去后对他家人,也当照拂一二。从记忆碎片中,高守知道前身对他族叔有感恩之情,有机会顺手回报一个好人,也是乐意。
“这位小哥儿,你是谁家下人?”
侧旁响起一个尖细声音,打断了高守思绪。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037章 有钱就是爷()
高守转头一看,见是一个店伙计过来询问,话语还算客气,不过从打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中,能看出一丝轻视之意。
店伙计身后还站着三个青年文士,左观右顾,看样子并不太满意店伙计推荐的座位,他们目光偶尔扫过高守,并没有停留,只是微微皱眉,表现出几分不屑与不耐烦。
穿着王家仆人的衣裳,高守不介意,可店伙计等看来有点介意,确切的说是看不起。
王家虽江浙大户出身,来渭州后却日渐落败,守着两个铺子,苦苦支撑,家仆穿着肯定不如望族豪门那般,锦缎绢衣,只能是粗布衣裳,甚至在肩膀还有个小小补丁。
眼尖的店伙计和三个刚进门的青年文士,以及附近旁观者的视线,都在高守肩膀小补丁上有所关注。
这点,高守之前倒是没有想到。
但他们看不看得起,高守并不在乎:“我不是下人,我是在等人。”
见高守言语间气度不同寻常下人,店伙计呆了呆,转头看到周围人纷纷露出玩味笑意,才不再有顾虑:“那你去门口等吧,这三位公子要做你这桌,今晚座位紧缺,除非预定,否则先到先得,等你家主人来了,我再尽量帮他寻个位。”
尖细声音的店伙计言下之意,还是把高守当作帮主人占座的下人,要高守腾出位置,去门口下人区待着,店伙计语气显得理所应当。
“说得好!先到先得,我既然先得了这个位置,为何要让给别人?你怕我付不出钱钞?”
高守掏出那装有两贯钱的钱袋,丢在桌子上,淡然道,“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我在这坐了半天,也没人招呼,还以为你们不做生意了。”
高守面对西夏成百上千军队,都能冒死前冲,遇到无人能敌的西夏大将,也敢悍然拼杀,现在这个势利的店伙计无端要他退让,谈何容易!
店伙计半强迫的让座要求,在高守看来,相当无礼,
低调,是不想生事,但不等于凡事都要退让。
何况还是带着屈辱的退让。
不过,他也不希望事情闹将起来引人注意,所以拿出钱袋子平息一下事端,当然,钱袋子里的两贯铜钱挺重要,他不会轻易用掉,因为回江南的盘缠还不够,没有钱钞寸步难行,今晚那不是有人付账嘛,种师道说好请客的,他应该不是那种说话不算的人。
他也不想把种师道的名头抬出,或许是因种师道今晚态度有些冷淡,随从水长更是屡屡给脸色,并把他抛下,激起心头那股子傲气。
何必呢?攒够钱,过些天,回到人间天堂的苏杭,自逍遥。
管你是机宜文字,还是西北一霸,到时都跟我无关。
店伙计没想到高守会用他的话,反过来驳斥他,顿时语塞,又见高守身上确实带有钱钞,言谈举止颇有气度,一时不敢再继续强逼高守,举目四望,想找到替代座位,先安顿好身后三个已等得不耐烦的文士。
等待店伙计安排座位的三人,眉头大皱,领头黄衣文士目露厌恶,想走上去训斥高守。
同来较年长文士拉住他:“祝兄,不必同粗俗小人一般见识,影响了身份。”说完不屑的瞥了一眼高守。
祝姓文士这才作罢。
尽管高守不想引人注目,但他与店伙计的僵持,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王家丫鬟小月和小夕,正混在门口下人候命区域。
她们是奉了王雪如之命,来抱月楼探听消息。
正常情况下,年长两岁的小月,是帮王雪如做些外事,包括照料店铺生意,小夕则跟在王雪如身旁,负责操持家务等,两个丫鬟内外分工。
王家家道中落,已养不起太多仆人,只留下孙伯、小夕、小月等几个必要且是从江南跟来的下人,从而他们也必须分担更多事务。
今晚小月来抱月楼,主要是在等那些才子做出诗词,她抄下来送回隔壁的杏心园,以供诸位夫人小姐品读鉴赏,并传递在抱月楼种种见闻或趣事,罗夫人等在杏心园小聚的几名女眷,也分别派有下人,混在抱月楼探看。
这些女眷们碍于她们的身份,不能出现在抱月楼中,而丫鬟、侍女等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和限制。
小夕本要贴身伺候王雪如,她却爱凑热闹,求着王雪如,跟着小月来到抱月楼见识一番。
此刻小夕随在小月身后,探头探脑,左观右顾,她是第一次来抱月楼看中秋诗会,乌黑水灵的眸子中充满好奇与兴奋。
“高义士?!”
小夕突然愣了愣,脱口叫出。
她一眼就认出把钱袋丢在桌面上的高守,不但那钱袋是她亲自呈给高守,高守身上衣裳,也是她伺候穿上,还给他搓了背,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有过肌肤之亲了
“夕儿,你说什么?”人声嘈杂,小月没听清楚。
小夕把情况告诉小月,又从旁人口中,大概了解到高守那边发生的事。
“两贯钱在咱们家可用度半月,他,他竟一顿饭吃掉?不在家吃晚饭,却跑这里来充大爷了,还想娶我们家大小姐?呸!浪荡败家子!”
小月心疼高守随手就把两贯钱丢出去,好不气恼,怒视着高守身影,啐了一口,然后对小夕道,“你在这看着,我告诉大小姐去,决不能让这败家子娶我们家大小姐!”
“是孙伯的主意啦,不是他”
小夕话未说完,发现小月已不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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