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青蘼带着玩笑的口吻,想起那次萧简几乎冒着生命危险去青骊寝宫探望,月下少年简单的叮嘱,却已教她铭记在心,此生不忘。
彼此之间气氛随之轻松不少,萧简赔笑,静静看着青蘼帮自己处理伤口。
“有时候青骊贪玩受了伤又不想找御医劳师动众,就来这里上药。”青蘼道。
“那我岂不是还要多谢青骊公主?”萧简接得很是顺口。
青蘼抬头,见萧简带着笑意的眸子里另有几分热切,一时有些羞涩,遂又低下头去。
逐渐暧昧的空气里是两人相对的沉默,一直到有人叩门,刹那间又带回了原先的紧张。
“什么人?”青骊戒备问道。
“青蘼,是父皇。”门外传来皇帝的声音。
萧简原本置在膝头的手顿时握紧,却不想覆上少女温暖柔软的手,他看着身边同样紧张的青蘼,却看见她浅浅笑容里传来的安慰。
他看着青蘼起身,一步步走向房门,伸手开门之前,少女同他一样最后整理着思绪。
“父皇。”支呀一声之后,青蘼抬头看着身前伟岸的男子,强行压制下所有的忐忑。
面对少女此时的异样,闪烁的目光正挑起了皇帝的好奇。
青蘼退开一步,待皇帝入内,她遂直接阖上门。
房内萧简已立在桌旁,一见皇帝走入,他便立刻跪下,俯首不语。
公主寝室夜间竟出现男子,大大超乎预料,皇帝愠怒,却未曾发作,言辞间明显透露出此刻除却震惊之外的恼怒:“这是怎么回事?”
青蘼跪在萧简身旁,道:“伤人的是郭培枫。”
“嗯?”又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出现,皇帝惊讶地看着垂首的少年少女,这才看见萧简臂上包裹的纱布。然这不是现在的重点,是以他追问道:“郭培枫?”
“是。”青蘼强行镇定,声音却依旧有隐约的颤抖,她仍低着头,却将事实陈述道,“郭培枫趁夜来我寝宫,却被萧简发现,所以出手伤人。”
“青蘼,你抬头看着朕。”皇帝眼见青蘼抬起目光,少女清亮的瞳仁里忽然闪现着某种坚决的光彩,与向来的温婉安静大相径庭。从青蘼的眼光里读懂了什么,皇帝怅然,收起所有的震惊与怒气,转而显出几分无奈,道:“萧简,你以后不用再跟着承捷进宫了。”
少年的惊讶被安抚在青蘼和皇帝一样无可奈何的目光里,仿佛安慰,却显得几分酸楚。他纵然想要辩驳,却也不得不为皇帝这一刻的饶恕而感恩戴德,只能妥协,将头埋得更低么,道:“是。”
“朕会吩咐禁军停止一切搜查,你趁早离开。”皇帝拂袖而去。
门开了又阖,最后只落下室内一片沉寂如死灰。青蘼颓然坐在地上,方才还浮现在嘴角用以宽慰萧简的笑容已经只剩下苦涩,甚至带着自嘲,混合在沙哑的叫起少年名字的声音里——萧简。
这是少年一生中听见的最淡漠的处于绝望中的声音,他看着从来镇定的少女这样失魂落魄,仿佛随时可能倒在地上。他上前,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像刚才青蘼按住自己的手那样将掌心覆在少女温暖如旧的手背,然后慢慢握住,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还只有十一岁的少女,过早地懂得自身的背负,所以面对与自己意外的相遇也只能顺从所谓的命运而扼杀已经超出了本身约束的感情,即使这种感受十分不成熟。
萧简没再有过多的动作,看着青蘼抽回手,慢慢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得并不稳当。而后他也站在她面前,挺直脊背。
方才还会对他微笑的青蘼此时面无表情,道:“等我帮你把伤口处理好了,你就走吧。”
没等萧简回答,青蘼就已转过身去。
萧简始终记得那一夜离开的最后,他透过光影看青蘼的样子。少女默默收拾着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那一刻,她已然长大,她知道,自己是他们这一群人中第一个真正认清了命运和责任的人,因为结局已定,就从皇帝的那一声叹息开始。
这一切的发生悄然而至,就在青骊疑惑几次去找承捷和承渊都不见萧简之后,她方才知道是皇帝下达的命令。
“父皇不让萧简进宫?为什么?”青骊困惑。
“一言难尽。”承捷一改往日潇洒,惋惜之色透眼而出,“青骊,青蘼最近怎么样?”
“真的和姐姐有关?”青骊恍然,却疑云又起,“姐姐和平时一样,不是练琴看书,就是和我一起去马场,但我觉得她有心事,可是她不和我说。”
“这件事我们都不清楚,只是从那晚闹过刺客之后父皇从姐姐那出来就禁止萧简入宫。”承渊蹙眉。
“难道萧简是那个刺客?他无端端趁夜入宫做什么?”青骊一头雾水。
“这件事和你们无关,不用多猜。”青蘼的出现安静,宫装下的少女神色比往日更加沉敛,淡淡打断了青骊的猜想,“当中的缘由你们以后也许就知道了。尤其是你青骊,小小年纪就什么都爱插一脚,你想得过来么?”
见青蘼拿自己开玩笑,青骊趁机撒娇,拉着少女道:“姐姐,我们去骑马吧。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终于走了,我现在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正好一起。忙完了郭家父子的事,这两日可以稍微轻松轻松。”承捷顺口道。
“就这么定了,下午马场见。现在,我要和姐姐说会儿悄悄话。”青骊勾着青蘼的臂,极为亲昵,反倒对承渊和承捷端起了架子,道,“你们就先回去吧。”
两名少年面面相觑,扑哧一笑后,拱手道:“是,青骊公主。”
午后马场阳光依旧,青骊一行四人驾马徐行,纵然时常说笑,但其余三人都看得出青蘼失落出神,常常要青骊叫她几声方才反应过来。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青骊沉下脸。
此时青蘼依旧失神,待听见一声响亮的鞭响才回过神,却见青骊独自驾马快跑了出去。
“青骊!”剩下三人同时惊叫,承渊首先追了上去,白衣飞扬,追随在黄衣女童身后。
“青骊,快停下!”承渊奋力策马,终于追上青骊的时候却见女童身下的马驹忽然发狂。
少年当即扑身上前,一把将惊慌的女童紧紧抱在怀中,护着青骊滚落在地,却不慎被踩下的马蹄踏上,幸而有承捷及时赶到牵住马驹。
“哥哥!”被承渊护在身边的青骊坐起身,顾不得自己一身狼狈,看着白衣染尘的少年,焦急问道,“你怎么了?”
承渊眉峰皱起,咬着牙用左手扶着右臂,道:“被踢伤了。”
“二哥……”青骊求助地看着承捷,紧张得声音有些哽咽,再看从来泰然的承渊如今窘迫的神色,她已吓得不敢说话。
一片混乱之后,御医终于替承渊处理了伤势,说小臂处轻微伤了骨头,这段时间都不能再动。
“青骊,又是你惹出来的。”皇帝微带着责问,却始终没有对嘴疼爱的女儿加以厉色,反而更多了无奈。
“还不都是父皇嘛。”青骊就站在承渊身边,这样才和坐着的少年差不多高。她眼角瞄了一眼承渊,低声而带着委屈道:“以前都有萧简帮我牵马的,他一不在,马就不听话了。”
萧简的名字甫从青骊口中念出,皇帝已然察觉什么,眉间愁绪深深,却没有点破,耐着性子问道:“你想说什么?”
青骊抿唇,将说辞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遂抬头,眼中神采重回,振振有词道:“我想请父皇让萧简回来。他的马上功夫比哥哥好,我要跟着他学。当初射箭打赌,我输了,还拜了萧简做师傅,我还要和他学射箭。”
“胡闹。”皇帝回绝得干脆,然而视线里是青骊虽然被这一声震慑却依旧据理力争的执着,他看见一直生长在这个孩子身上的坚持,有时候锋芒得刺眼。
“我知道拜萧简做师傅是不合身份,但我想学骑射,说不定将来还能帮上父皇呢。”话语间的稚气却让此刻的青骊看来有别样的郑重,她三分含笑的眉眼里,有其他人没有的自信。
“你安安静静别惹事,就是帮朕的大忙了。”皇帝的态度已然缓和许多,他看着其余沉默的三人,尤其是青蘼,站在离自己最远的地方,静默得仿佛空气一样不教人察觉。
见事态有转机,青骊索性上前拉起皇帝撒娇,道:“那父皇让萧简回来吧。我跟着他学就不会出这种事了,其实哥哥受伤我也很难过的。父皇,求求你,让萧简回来吧。”
青骊满是哀求的眼神教皇帝确实动了恻隐之心,然而始终沉默的青蘼,她如今的等待以及几乎已经定下的她的命运,这些矛盾和冲突,只会因为他一时的心软而更加伤人。
“你可以跟萧简学,但就不用了。”这是皇帝做出最后的退让,并且还有约定,“他也依旧不能进宫,你也必须安分守己,回头再有谁受伤了,朕为你是问。”
“好。”青骊答应得爽快,唇边笑容忽然明朗。
“这不是玩笑。”皇帝肃容,低头看着青骊,郑重得如同要女童起誓,“如果你违背了约定……”
“就换我被马踢,换我吃鞭子,总之什么倒霉的事都找上我。”青骊依旧笑意盈盈。
“那就这样吧。”皇帝暗叹,转头对承渊道,“好好养伤。”
“儿臣明白。”少年起身道。
见皇帝离开,青骊松了口气,道:“虽然没有百分百成功,但好歹走出第一步了。”
“用承渊的伤换的,亏你还好意思说。”承捷笑道。
“我会补偿哥哥的,在他养伤期间,我会天天来看他,给他讲笑话逗他开心。”青骊看着无奈的承渊依旧笑得开心。
站在一旁的青蘼默默注视着眼前这一幕言笑晏晏,百般心绪化成一缕苦笑,庆幸感激。
清梦暖(十一)
于是练习场中时常可以看见一名紫衣少年带着黄衣女童射箭骑马。少年谦逊沉静,除了亲自教授时严谨认真,其余时候都在旁微笑地看着女童练习,偶尔出言提点。
“手可以再抬高些……”
“目光集中,切忌分心……”
话语简单,他沉眉敛容。
“这样?”青骊按照萧简的吩咐做着,却总达不到要求,“你过来帮我不就好了,我自己上上下下的要弄到什么时候啊?”
“公主身份尊贵……”
“萧简!”青骊大声叫着少年的名字,“你现在是我师父,什么公主尊贵的,我要学不好,你是你失职!”
见青骊满是孩子样的怒气,萧简苦笑,走上前重新帮她架好姿势,其间提点要处。
每回青骊回宫说起在练习场的情况总是笑萧简越来越呆,有时候像块木头似的。
“萧简没你这么不守规矩,那里多少双眼睛看着。”书房中,承渊的右手还缠着绷带,少年坐在书桌后,左后卷着书,笑意吟吟地看着正说得起劲的青骊。
“我哪里不守规矩了,难道我怎么都做不好,萧简都不过来帮我吗?”青骊自持有理,很坚定地反问着惬意的少年。
“是,要帮,要帮。”承渊又笑了两声,目光转回书上,却被青骊抢走了书,“诶……”
“我都过来看你,你还看书不看我!”青骊合上书,再气冲冲地重重放回书桌上,盯着承渊质问道,“我没有书好看吗?”
不知是不是青骊最近去练习场的时间多了,他总觉得眼前的女童比以前多了些风尘仆仆的味道,尽管看来依旧娇贵,却仿佛更有英气。她的手上有细小的伤痕,那是练习的时候弄的。他近日养伤,却花了比以前更多的时间在书房阅读书籍,有时专注得忽视了偷偷钻进书房来的青骊,直到自己看完了,才猛然发现她的身影。
她似乎比以前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少年面前表现自己,见面的时间其实不多,所以她想要赢得他更多的关注,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像过去那样对自己笑,而不是只有她静静看他,没有交流。
青骊记得,有一次她悄悄进了书房,那时承渊竟然看书看到睡着了。她蹑手蹑脚走到书桌边,趴在桌上静静看他。她从没见过兄长熟睡的样子,不笑了,也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垂着,周围静谧,她甚至可以听见他在睡眠里沉稳的呼吸声。
然后看着看着,她也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朦胧的视线转过,有承渊专心看书的身影。夕阳斜织,照在少年的白衣上,温柔静好,清润雅然。
“在想什么?”承渊问着,起身。
“没什么。”知道承渊准备离开书房,青骊也走向门口,道,“我好闷,哥哥陪我出去走走。”
“顺便送你回去了。”承渊浅笑,看着青骊一蹦一跳地出了书房,他只跟在后头。
到岔道口时,青骊却没走回自己寝宫的路,说是要去找青蘼。
“等等就到晚膳时候了,到时候司斛找不着你……”承渊拉住青骊。
“宫里我会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司斛都知道的。”青骊不以为意,才跨着大步往前没走多远就撞了人。从来只有旁人为其让道,今日居然被人冲撞,心高气傲的皇室娇女不由厉声斥责道:“什么人,不知道避道的吗!”
女童娇蛮的叱问,顿时教那一群人噤声。
“对不起。”少女的声音柔柔弱弱,更显得青骊的强势霸道。
青骊抬头,见眼前是一名陌生的少女,穿着便装,却也大方得体,与青蘼年纪相仿,带着歉意的笑容婉约可人。
“生面孔,你不是宫里的。”青骊直言,再打量了一圈少女身边的人,心底已经多少知道了少女的身份,眉目却更加冷峻起来,质问道,“你刚刚撞了我,知不知道?”
“青骊公主恕罪,月棠小姐才进宫,不小心冒犯了公主,请公主原谅。”一旁已有大太监上前劝说。
青骊见那太监试图圆场遂蹙眉更深,正想开口训斥却被承渊拉住,便只好作罢。
“公公带人走吧。”少年谦和。
“多谢五殿下,谢青骊公主。奴才告退。”大太监这便带着月棠等人匆匆离去。
“哥哥,你就这么放他们走?”青骊不甘心。
“你也知道那是庄妃宫里的人,还想着胡来?”承渊道。
“我就是看出那是庄妃的人,否则我才不扮恶人,显得我小气。”青骊一昂首,继续走向青蘼寝宫。
承渊笑笑,追上去道:“明明是你撞了人家姑娘,还好意思这样说。”
“不是庄妃的人,就是我撞的,是庄妃的人,就是她撞我。”青骊说得理直气壮,“不想说他们了,太煞风景了。”
青骊没想到的,就是两日后的古琴课上,多了一道少女纤纤婉约的身影,端坐在青蘼后头的位置上,眉山目水的清秀,笑意淡然。
“青骊公主请入座。”教琴先生恭敬,仿佛无视了那个多出的少女,却总不时余光相向地注意着。
青骊大约想明白了个中缘由,冷哼一声,施施然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气态高傲,指着那名少女问道:“她是谁?”
教琴先生眉峰渐紧,但见素来唯我独尊的女童以质问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月棠小姐,庄妃娘娘问过皇上的意思,允许月棠小姐同公主们一起学琴。”
“知道了。”青骊冷冷的,“先生开始上课吧。”
她不出恶言相向,只通过教琴先生的口将事实摆在所有人面前,在这里学琴的除了月棠,都是皇室血脉,即使是有庄妃作为后盾,身份摆着,月棠依旧低人一等。
休息时,青蘼将青骊拉到一边:“青骊,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问话的样子和以前的你有多不一样。”
“那是庄妃的人,对我来说就是仇人。”女童纯粹的目光里清晰地写着怨和恨,那样直白,但凡和庄妃有一点联系的人,就是站在与自己敌对阵营的。
青骊的怨这样深,用一个孩子最明显的理念划分善与恶,亲与仇,不知道掩饰,不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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