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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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约-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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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骊点头。

易秋寒灵机一动,笑容更甚,道:“那我送姐姐回去吧,反正也不远。大嫂这会儿肯定起了身还在读经,我不好去打扰。”

易秋寒盛意拳拳,青骊也不好强行拒绝,遂同少女一起回了住处。

渐离还未带慕空回来,青骊引易秋寒入内,不为居所简陋让富商小姐笑话,从容自若。

“咦。”易秋寒看见窗台下放着的一小盆兰花,甚为惊讶,道,“姐姐也种兰花的吗?”

“嗯。”青骊点头,走上前双手捧起黑灰小盆,眉间神色柔和不少,却凄凉落寞。

这盆兰花,是两年前生辰的时候,渐离送的。倒不是送花之人太过重要,确实这花教她想起过去日夜陪伴自己的那一株兰花,她曾抱着母亲生前挚爱的花草痛哭,蜷缩在那只并不宽敞的柜子里,锁住了生命里最浓重的伤痛和不快乐。

“七姑姑。”慕空从外面快步走进来,原本有些慌张的神色在见到青骊安然无恙之后才缓和下来,之后才注意到屋子里站着的易秋寒。

“这下总该放心了吧。”渐离缓缓走来,往日不改的笑容今日却同屋外山色一般清淡,见到易秋寒之后也只是微微颔首。

正是流觞节上匆匆瞥见的灰衣僧影,没有灯火流光映照,如今那僧衣看来更要出尘雅洁,却总不是出家人的味道。

易秋寒看着渐离,不像与青骊相处一般自然就熟络起来,反而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渐离那点头一礼。

慕空站在青骊身旁看着一切,心知必有蹊跷,便不再多话。

倒是青骊抢先打破彼此沉默。她将兰花放到窗台下更深的阴影处,先是一声响动,再开口说话,道:“谢渐离师傅了。”

“不过举手之劳,倒是空儿一路上都不甚安心。”渐离道。

青骊转头,见慕空只是低着头默默走开,心底却是一阵欣慰。

“大嫂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易秋寒道,却是经过渐离身边时,不免又看了一眼,然而男子的眼光尽处是正走来相送自己的青骊。瞬间更加明白了什么,她却不知为何笑了出来,对青骊道:“姐姐不用送了,我认得路。”

来时从容,走时匆忙,青骊看着易秋寒仓皇而去的背影,也仿佛读懂什么。下山的小道上,少女裙裾微扬,每一步都仿佛不稳,一刻都没有回头。

“快开花了呢。”

渐离带着欣喜的一句话,将青骊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回头,见渐离一手托着花盆底,审视一般看着手中花草,道:“到底不是喜阳的植物,但养花人还是想你多看看阳光的。”

“小时候有别人替我小心了再小心,以至于到现在还习惯把它放在窗台上。若不是空儿仔细,我怕这花也活不长。”青骊道。

“那你是记挂着些什么呢?”尾音一声长而沉的叹息,仿佛也震动了兰花叶为之一颤。

渐离将兰花放回原处,回头,正接上青暗自黎仿若沉思却注视自己的目光。

她也并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窗下颀长英俊的身影让她似乎看见了记忆里十分熟悉的影子,然而现实却这样陌生,他的气息,他的眼光,纵然温和,毕竟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人。

当青骊再一次回过神时,眼前却被人遮下了一大块阴影。她知是渐离,这次,她不退,与靠得这样近的男子一样,隐约显得咄咄逼人——三年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你若不想说,我不逼你。”他轻轻柔柔的一声,却带着压迫,纵然看着青骊的目光如旧柔和。

“谢谢。”青骊垂眼,错过渐离身边。

“还是不要和易家有太多来往吧。”渐离道。

她伸出要去触碰兰花的手顿时停住,眼角只有模糊的他的背影,明明已经感知到发生的变化,她却只是唇角牵起一丝苦笑,道:“谢谢。”

他没在说话,她却听见他拂袖的那一声愤然。当再转身,只有山道上他稍稍加快了脚步离去的背影。四月的山色青翠,衬得他身上的僧袍更加古旧。

转过视线,桌上不知何时放着一本佛经,正是她说过想要,而他也答应替她找来的那本。

桃花凉(五)

翌日,青骊如约至易府教琴。

易秋寒学琴极快,青骊教来十分省心。而除却授琴之外,易秋寒最喜欢同青骊闲聊,五湖四海,每每说起过去跟着易君傅外出行商,她就少了少女闺中的羞赧,身上英气毕现,果决干练。

“你学得很快。”青骊问道。

易秋寒正在拨弦,专心指法,未留意青骊问话,随口就回道:“只是太久不弹罢了。”

说完,易秋寒才知口快说漏了嘴,不及防手下一滑,琴弦震响,极长极乱的一记尾音回荡在她与青骊之间。

“我没有别的意思,确实也是有感而发才那样说的。”青骊坐在石凳上,“易夫人如果不方便相见,有什么话想问的,也请直说吧。”

“来人。”易秋寒一声令下,就有小婢奉上一只极其精致的盒子,直接呈放到青骊面前。

青骊未动。

“这是大嫂送给姐姐的,请务必收下。”易秋寒道。

青骊结果盒子,打开,见是一直素色的香囊,上面绣的正是兰花,叶舒花放,花开正好。

青骊震惊,握着香囊却吐不出一个字。

“大嫂知道再过些日子就是姐姐生辰,所以特意绣了这只香囊作为礼物。姐姐生辰那日,大嫂会在府上设宴,如果姐姐真的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过来。”易秋寒眉眼沉静,看着面若霜色却余惊不减的素衣女子,道,“我却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好送姐姐的。看姐姐头上的木钗似乎很旧了,不如……”

“不用了。”青骊淡淡回绝,“挚友所赠,比不得其他。你的美意,我心领了。”

不想青骊拒绝得如此干脆,易秋寒也不勉强,见时间差不多了,她便要送青骊去书院接慕空下学。

易秋寒照旧命人将青骊送回至天韵书院外,然而不知为何,路上被围得水泄不通,车马难行。

“是顾家二少爷的车在前头。”前去探看消息的侍者很快便前来回报。

易秋寒挑起车帘,看着拥堵不前的行人车马,对车夫道:“绕道。”

“小姐,前后都堵住了,这会不能掉头。”车夫极是为难。

“反正不远,我走小路过去就好。”说着,青骊已从车尾下来,不顾易秋寒阻止,道,“回去吧。”

见青骊头也不回地没入人群,易秋寒虽不再跟上,确实吩咐侍者立刻随去。

小巷里人迹稀疏,青骊只快步走着。以她的脚程,这样走去书院,最快也要让慕空登上一会儿,是以如今她一刻都不想耽搁。

“我们又见面了。”岔道口忽地传来顾庭玉轻浮调侃的声音。

青骊被眼前毫无征兆蹿出的人影惊吓,然而还未待她看清,后颈就被人一记重力击打,顿时昏厥过去,再无感知。

顾庭玉顺势抱住倒下的女子,温香软玉在怀,心中一阵窃喜。然而嘴角笑意才展了三分,旋即飞来不明暗器,好在暗处护卫及时出手拦截,才未出纰漏。

“怎么回事?”顾庭玉警觉道。

护卫将所接暗器呈给少主。顾庭玉眉峰骤然蹙起,神色中了然却也愤愤,将青骊推给护卫到,道:“放下就是。”

护卫正自莫名,只见顾庭玉怒极拂袖,带起生风,竟教他心底也不由生出寒意。

青骊因马车颠簸被唤回了神智,然而后颈被猛力袭击,此时仍觉得有明显酸痛。

“七姑姑。”慕空关切地靠到青骊身旁,“你醒了。”

“空儿……”青骊一手按住后颈疼痛处,看着慕空殷切的双眼,她却忘了方才在小巷中的种种,笑着问道,“怎么了?”

慕空低头,良久未在说话。

“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说的吗?”青骊安慰着心事重重的慕空。

“我出书院的时候,看见易姐姐在,她说你太累了,所以在车里睡着了。七姑姑……”慕空抬头注视着还有些莫名的青骊,眼底歉意满满,道,“对不起,七姑姑。”

青骊将慕空抱住,任男童靠着自己,她只道:“晚上看书看得太晚了,所以白天精力就差一些。这和你有什么干系?傻孩子,别多想,难道我还不会照顾自己吗?”

空儿点头,坐直了身体,信誓旦旦道:“父母生我,却是七姑姑如今育我。空儿必定苦心于学,待将来学有所成,一生照拂七姑姑,无怨无悔。”

毕竟是承渊的儿子,许誓的眼光也是这样相似。比过去的那个人多了稚色,却一样的真挚。

她却不像从前,点头应下这一番许诺,只是微笑,将被慕空挑起的思绪重新收回,告诉他:“等你当真有能力了,再同我说一遍这样的话。”

起先慕空并不明白,专注看着青骊回头,微微挑开了帘子。又是日薄西山的时候,车外的夕阳斜斜照来,青骊没有表情的脸就映在光线里,视线中的一切显得苍白无力。

他恍然大悟一般,道:“空儿知道了。”

青骊循声看来,马车里,慕空稚气未脱的脸上写着坚定,她也会心一笑,又望向车外落日斜阳,低声道:“但愿空儿不会背负得比你多……”

青骊生辰那日,照旧是早起送慕空去书院,而后由人接引去易府给易秋寒教琴。

丫鬟今日却将青骊引去一处水榭,幽雅别致,正建在府邸偏角,虽然人少,却不显得落寞寂寥。

水声潺潺,雅静悠然。青骊却已看见周围种植的兰花,而水榭的题名匾额上,写的正是“兰汀”二字。

丫鬟没有继续入内,在门口就停了步。青骊会意,只身走入,到第一重珠帘之后,见易秋寒早已坐着,鲜衣粉妆,特意打扮过的样子。

看青骊进来,易秋寒立刻站起,笑颜明丽,甚是热忱道:“先贺过姐姐生辰了。”

青骊不比平日的待人疏淡,笑着道谢。

“有一个人想见姐姐,姐姐愿不愿意赏脸?”易秋寒问道。

易秋寒笑容依旧,然而这“兰汀”布置雅致精细,与少女明朗笑颜相互映衬着,却教青骊陡然生出不安来。尤其是易秋寒身后那道珠帘,垂着仿若死了一般,任谁都拨不动。

“姐姐?”易秋寒不见青骊应答,便叫她。

青骊点头,却不由低下视线,耳边有从帘后传来的脚步声,优容沉稳,仿佛从记忆深处走来。

眼角逐渐出现的紫影,如针一样刺中记忆里已经灰白了许久的部分,只一下,就教她惊讶得忘记了这一刻的相见,还应该掺杂有喜悦。

“……”青骊艰难地试图将简单的音节念出,然而当对面那个人如同过去那样对她笑,带着宠爱和关心,被时光沉淀了年少的不成熟,她却发现,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怔忡地看着那个人朝自己走来,停在身前,叫她“青骊”。

“青骊。”青蘼的声音有经年的温柔,并且更加成熟,柔软得好比冬季的阳光。

“姐……”没有念完,青骊垂眼,却有泪落了下来,快速划过脸颊,留下温热的一道痕迹,也止住了她继续的声音。

“是我。青骊。”青骊拉起素衣女子的手,都没有过去那样单纯的柔滑了,十指都染上了尘埃,似有若无的隔膜。

“姐姐……”她终于颤着声说完了年幼时最常说起的称呼,再后来,已经泣不成声。

青蘼将她抱住,柔声安慰道:“我的青骊长大了,我差点都不敢认了。”

这是她长久以来,对慕空的感叹。那个孩子在时光陪伴下一点点成长,她对他的期望让她忘记了自己在亲人眼里,也还是当初那个率性跋扈的孩子,没有长大一般——十年了,原来分别的时间,已经这样长了。

十年里,天涯相隔,尤其在当年得知郭家军全军溃败,青蘼下落不明之后,她们便两不相知。

“郭少全力护我,本要偷偷送我回雨崇,但在路上被顾成风的人截住。后来顾成风以我为要挟,要郭少放弃抵抗,打开城门。”那也是回忆里教她感动并感激的部分。她从来不爱那个用政治婚姻困锁住自己的男子,却不得不感谢他给的重视和在意。

在顾成风军营的那个晚上,她不是没想过郭培枫会为了大局而舍弃她,事实上,她也是那样希望的。

然而,从来自信如郭少,更加重情如她红妆浩荡下嫁的郭家儿郎,郭培枫当晚即打开城门,放了顾军入城。

那时她站在城楼下抬头望着楼头上执刃着甲的男子,眼光焦灼,穿越过高楼迢递落在她身上。乌云蔽月,只有周围的火光照着,他的神色肃冷,却有她足以感知的关切与柔情。然后他抬手,紧闭的城门渐渐打开,再之后,就是战马铁骑,顾军入城。

在她终于又回到守护了自己多年的男子身旁时,她发现他眼底陡然转变的神色,决绝壮烈。郭培枫大喝一声,城门立刻关上,顿时火箭如雨,蜂拥而来,瞬间充斥了她的视线。

“快走!”

那是他生命中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不得不舍得,不得不放开。指尖滑过的最后一个时刻,她看见他带着对她的情,投入了这场战役最后的悲壮里。

青蘼的讲述却这样平淡,如同她始终对郭培枫的态度,不疏远,不亲近。但那毕竟是从来人生里最凌乱,最深刻的记忆,即使将来一切成灰,也是依旧刻骨的。

“但是顾成风毕竟是沙场老手,趁乱逃了出来,并且立刻率兵攻城。郭少虽然之前已经使计消耗了顾军兵力,却依旧没有抗住攻势……”青蘼此时眼波也不平静,叹息了,也哀伤了——她和郭培枫,就是这样出乎意料地相遇,又猝不及防地分开,身在其中的时候,始终都有怨怼,当落幕了,确实连一声感谢都显得无奈。

“郭少的亲卫还是要送我回雨崇,但路上始终不曾太平过。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却好在遇见了君傅。我再不想回去了,既然当初离开了雨崇,在不能保证我可以再一次长久留下之前,都不想再回去了。”她和过去一样喜欢着紫衣,却是更要深一些的颜色,和她如今挽起的发髻一般,不似旧时富贵,内敛淡然了许多。

青骊此时方才发现,青蘼发间,却是一直插着那支凤羽钗。

“有些东西害怕忘记,那我这一生的亏欠,所以如今我活着,将来势必还了。我却怕自己万一坚持不了……所以一直也没有收起这只钗。当初郭少送我,他说,民间若有男子送女子发钗,就是要亲自为那女子挽发,以结鸳盟。这是他给我的承诺,一生,只这一次。”青蘼说得慢,笑意从眼底泛起,却也苦涩了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闻言,青骊却忽然想起什么,未再说话。

“青骊。”青蘼又一次拉起青骊的手,紧握着,道,“当日雨崇城破,我就一直在找你。三年前在成台城外,君傅派人舍粥,好像看到了你,但后来有没有了你的消息。这三年我费了千辛万苦,却不想你就在这里。青骊……”

“现在找到我了,接下去,你想怎么办?”青骊问。

“顾成风一直想拉拢君傅为其提供军备粮草,但君傅一直没有真正答应。”青蘼道,“这次顾庭玉忽然离开雨崇回了成台,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有什么动作。”

“所以你们也回来了?”青骊看着青蘼,也在猜测什么,“姐姐,你想……”

“我怎么能忘记逐新破城时的一切?那是我欠郭少的。何况,青骊,你忘了,我们的雨崇也没了……”青蘼的手开始颤抖。

青骊因此滞住了气息。那个时候,她甚至没来得及见承渊最后一面,那个记录着她年幼时光的地方就已经覆灭。城墙里再不是属于她的空间,再没有关于的记忆,所有的美好,都因为顾军的铁骑成了齑粉,甚至,还有她最在意的那个人的……生命……

素衣女子忽地站起。三年来的安定,已慢慢磨平了最初的戾气。有些事,她已经快要忘记。但是这一刻的想起,又教她不知所措。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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