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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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约-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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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渊岛从来就是我大珲辖境,几时要沦落到这种田地!”皇帝怒意已起,却因为面对的是青骊,才有所忍让。

“儿臣一句话,说来大不敬,却是事实。”青骊垂首。

“什么话?”皇帝问道。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连曾经的帝都都已经丢了这么多年,一座离渊弃岛,和帝都比,相差甚远。”青骊说完,重重叩首,三声有力,抬头时额上已有隐约红印,她却面不改色,肃容恳切。

事实被戳穿之后,一切就是如此无力。不得不承认早在南迁之时,大珲就已痛失半壁江山,苟延残喘至今,内忧外患,早已千疮百孔。

“你说得轻巧,可知这一个决定下去,对如今的时局会有什么影响?”皇帝怒容转愁,无奈看着青骊,暗叹一声,吩咐侍者道,“传承渊。”

青骊情急,却听皇帝道:“承渊是找别人商量过的,两相权衡,他们选择了割弃离渊岛,但是朕不信如今的天下,却要看一座弃岛。”

“父皇要赌这一次吗?”青骊低声,眼前帝王周围阴翳浓重,她却帮不了分毫。一直以为自己的命运不过是和青蘼一样,却没有想过,原来等待宿命来临的时间里,留下来,会有这样深刻的无力。这或许也是青蘼宁愿早早出嫁的原因,至少不用如此直白地了解自己在更多方面的无能为力。

“再让朕考虑考虑。”皇帝似极倦,阖眼正要休憩,却见承渊已经过来。

入内便看见青骊长跪在地,承渊一时怔住,稍后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仍闭着眼,微微抬手,示意众人退下,道:“你来得快,是一早就在外头等着了吧。”

承渊不语,只默然立着,目光停留在青骊身上,内疚怜惜。

“不是从来都最疼青骊的吗,为何现在却一动不动?”皇帝如是自言自语,却问得严厉。

承渊当即跪在青骊身旁,一脸萧瑟,道:“是儿臣对不起青骊,请父皇……”

“倘若朕真的走了,你当真能照顾好你这个妹妹吗?”皇帝仍躺在榻上,却已睁眼,朝天望着什么,目光痴痴。

“承渊必当竭尽全力护住青骊。”少年信誓旦旦,回头看着沉静无声的青骊,她始终低眉,安顺默然,仿佛事不关己。

“但你现在做到了吗?”内心失望,皇帝朝青骊伸出手,待爱女回应,父女双手相握,一国之君的眼底又浮动出慈父温柔,柔声道,“接下来要学的,就是保护自己。知道吗,青骊。”

“父皇也要保重自己才是。”青骊上前,反握住皇帝的手,略带哽咽道,“太医都说父皇只是操劳过度,哪里就那么严重了。青骊的笈地礼还等着父皇亲自主持,可不能输给姐姐的。”

淡然多时的少女此刻又流露出紧张之色,是父女连心教她抗拒分别的来临,想要抓住什么,不再松开。

“青骊的笈地礼朕当然要亲自主持。”皇帝笑看身边少女,坐起身,安慰道,“怎么就哭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还没笈地,本来就还是孩子。”青骊哽声道。

“这样吧,今日朕许你一个心愿,当是你笈地前最后的一份礼物。将来正式成人了,就没机会了。”皇帝道,笑意慈爱。

“青骊求父皇给哥哥一如既往的信任,既然割弃离渊岛是众大臣的意见,父皇为什么不听呢?”青骊诚恳,看着已经面色缓和的帝王,手心有熟悉的温度,眼前的容颜,却已比过去苍老许多。

“长大了却还和小时候一样的倔。”皇帝喟叹,目光转向一旁静候的少年,伸手将承渊也招到身边。

这一双儿女俨然长大,尽管青骊还未笈地,但青蘼过去的教导已在这少女身上有了成效。他是该感谢为了政治做出牺牲的青蘼,不过显然正如众人同意割弃离渊岛的无奈,作为大珲的帝王,他也无力再给予青蘼任何的补偿,当真力不从心。

“这样也未尝不好,你们只要时刻记得骨肉血浓……”皇帝深深看着二人,绝望中仅存的一点希冀,纵使将来当真国破城亡,他们也是这世上最亲近的。

“儿臣谨记。”榻边两人同时道,却也明白皇帝真意,至亲之人,却也有不可逾越的界限,记住的是血脉相连,却也要在礼法下制约于此,不可再有虚想妄念。

“下去吧,有些事再让朕好好想想。”皇帝松开手。

二人起身,静静退下。

出到门外,青骊招来皇帝随身侍者,嘱咐道:“皇上小憩,你们只小心候着,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本宫。”

侍者躬身,道:“奴才记得。”

青骊点头,带着司斛就此离去。

“送五殿下,七公主。”一众侍者行礼相送。

宫道之上,青骊与承渊并肩而行,却未有任何言辞,想来两年时光,他兄妹二人几乎没有像这样再一起出现在众人眼前,即便是马场相遇,也多是擦身而过。

“看父皇的样子,事情可以定下来了吧。”青骊打破彼此沉默,问道。

承渊点头,眉间稍显轻松,却仍蹙着眉,负手与青骊走着,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事你先走吧,别耽误了。”青骊回头,示意司斛跟上。

承渊却就此停下步,目光复杂地看着神情淡然的少女,似在探究什么。眼神接触的刹那,他捕捉到青骊眼底闪烁的欣喜,却一闪而过,刹那心底凉薄。

“照顾父皇要紧,但你也多保重身子。”想要再多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看她点头,一切就戛然而止于喉口——只要这些就够了。

他低头又看了她一会儿,双方不再有任何交流,而后他提步离开,却又听见她一声急切的“哥哥”。

“什么事?”少年转身时不觉嘴角牵起轻微笑意,看她站在宫道上目光殷切,竟仿佛回到小时候,她对他有那么直白的依恋。

“二哥和萧简有消息吗?还有姐姐,她好吗?”青骊问道,看着承渊脸上渐渐凝固的笑容,她只在心底苦笑。

他们之间何时多了这些人事,她的询问里已经没有关于他的一星半点。

“萧简和方统将军苦守丰宁,情况不容乐观,如果郭少的粮草可以及时运达,一切还有回环的余地,否则,只怕丰宁都岌岌可危。郭少虽然诸事忙碌,但从不曾怠慢姐姐,你且放心。”少年皇子如实将情况转述,无奈叹息,“二哥那里的情况也许最糟……”

“怎么说!”青骊情急,上前追问道。

所有的心情都从那双晶亮的眸子了涌出来,她所思所想,已经跳出来过去那个小小的世界,不再只有他一个人。

“还是别问了,战场上的事风云莫测,你只照顾好自己,知道吗?”声音渐柔,承渊想要伸手像过去那样抚一抚身前少女的长发,却最终没有动作。

“知道了,哥哥也一样,国事操劳,多注意休息。”青骊退后,微微福身,遂带着司斛先行离开。

承渊看着少女离去背影,宫道两侧花草锦簇,她亦身姿娉婷,阳光温煦,却照下地上那一道戚戚苦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少年叹息深长,任眼前锦绣,然这一条宫道,他们竟也不能一起走下去……

“五殿下!”侍者匆匆行来,神色紧张,一路跑到承渊面前,还未行礼就继续道,“五殿下,随州有消息传来,周大人请您速速前去廷机阁。”

少年皇子剑眉顿时蹙起,心中隐觉大事不妙,当即大步赶去廷机阁。

原是随州来报,印扬军队忽然进攻随州以及周边六城,寒翊守城,最后并下令追击,承捷亲率前往,却不想印扬军队后方有伏,承捷被围,情况紧急。

“寒翊难道没有派兵围救吗?”承捷焦急,将军书直掷与案上。

“寒将军派过人营救,但印扬军队似是有意要擒住二殿下,寒将军爬主力营救会致使随州军力不足,被人趁虚而入……”

只听廷机阁议事厅内一声如雷拍案,白衣少年愤然而起,却又再没动作。

“五殿下息怒,寒将军所虑非虚。”周易贤道。

“我又何尝不知。”承捷无力叹道,看着桌上军书,眉间急切又是愧疚,自己身在皇都再辛苦奔忙也与性命无忧,承捷与自己一样是皇室子弟,却身在沙场,如今命悬一线。

兄弟情深,他却对此无能为力,怎能不恨!

“五殿下,寒将军手握重兵,还是忌惮三分的好。”周易贤也只寒翊虽然归顺大珲,其心却始终不定,如今承捷这一役,还不知究竟是不是有人故意设计。

“如若不然,二哥也不会带人在随州看着,但如今……”承渊暗暗咬牙,最终却只得拂袖,无奈道,“请寒将军尽力营救二殿下,定要守住随州。”

这一声下令,几乎等同于顾城弃人,是他承渊亲手弑兄。

珍珠冷(十二)

消息来回于随州与雨崇之时,承捷依旧陷于困境,无法突围。

“二殿下,两日不眠不休,还是先……”副将将所剩不多的水递给火堆旁坐着的男子。

战甲沉沉缀在身上,眉目艰涩深深,承捷看着身前火光挑动,没有回应副将动作。两年在外,他已不是过去只会纸上谈兵的皇城子弟,他也带过兵,真正浴血奋战过。生生死死几回,却从未像如今这样窘迫无助,看着身边和自己一样疲惫的将士,竟是连一声叹息都发不出。

“寒将军的援军未到……”

“别提寒翊!”承捷扬手,甚是鄙夷道。

寒翊归心不稳,这是早先他就已经发觉的,他也暗中修书给承捷告知,但雨崇下达的命令却是依旧以寒翊为主将,镇守随州。寒翊手中兵力强盛,是如今大珲重要倚靠之一,因此不得不礼下于人,但现在的情形,明显是寒翊力出半分,以守城之名弃他们于不顾。

是何用意!

见承捷勃然大怒,副将顿时一怔。

眼前火光跳动,承捷静静看着,眼中闪动着独属于军人的坚毅,战甲下的手渐渐握紧,似有了什么决定。

“你过来。”承捷招来身旁副将,附耳上去。

“二殿下,与其如此,不如我等做前锋,趁夜突击。二殿下再带人另寻援救。”副将道。

承捷本想反对,但眼见副将心意已决,事关重大,纵然他不忍也只有答应。

见承捷默应,副将心情稍稍轻松,随即招来其余部下商量突围一事。

今夜无月,黑暗中有一支部队快速前行,密林内传来簌簌叶响。

暗夜里看不出队伍里各人的表情,但不断响起的兵甲摩擦的声音铮然有力,不时反射寒光,穿林过叶。

“有人!”前锋猛然停住脚步,叫道。

人声过后,密林各处忽然亮起无数火把,迅速包围了原本前行的队伍,刀剑铮铮,蓄势待发。

“保护二殿下!”副将此时依旧压低声音,护在队伍最前,紧紧盯着周围不断亮起的火把。

包围的队伍逐渐增多,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副将立时拔出长刀,在逐渐围拢过来的火光中下令道:“突围!”

紧接着不断有刀剑拔出鞘的声音,回应着靠近的踩枝声,视死如归。

“杀!”副将手中的长刀寒光凛冽,在黑夜中用力一挥,疾风顿生。

靠拢的埋伏队伍也被副将的一声高吼激发了斗志,刹那间人声如雷,迅速围堵过来,彻底打破了静夜安宁。

刀剑无眼的厮杀就此展开,密林深处弥漫开的血腥浸透了每一个人。天色无光,耳膜处只有刀剑碰撞和战士嘶吼的声音,草木被摧,血迹飞溅。

副将在斗杀中慢慢退回到承捷身旁,出刀挡剑,战甲溅血。

当围追队伍发动箭攻时,副将断然拉住承捷向密林更深处跑去。

箭雨淋淋,草木被摧,火光移动里,人影跑动,敌友难分。厮杀中的战士除了知道自己以及身后是被自己保护的人,其余都只能就此倒于自己刀下。

高地悬崖,无路可退,副将已经身负重伤,却仍勉力横刀身前,护住承捷。满面血污的将士目光却依旧犀利,如鹰一般盯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队伍,而手中长刀上正有鲜血不断滴下。

敌方按兵不动,此时除了火把燃烧声音就只剩下副将粗重而吃力的喘息,回旋在凝固了的空气里。

僵持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而已在暗处搭上长弓的羽箭寒光四溢,箭尖锋锐,正对准了防备中的将士。

冷不防夜风吹过,稍稍吹来遮天乌云,露出弦月半角,正映那冰冷杀气之上。金属箭头此刻饮了冷月之辉,在弓弦拨动之下倏然飞出,迅雷不及掩耳,刺中本就体力虚脱的执刀将士。

死寂中一声沉吟,副将赫然跪倒在地。与此同时,原本等待时机的队伍顿时一拥而上,试图借此生擒负隅顽抗的二人。

副将立时大喝一声,拔出胸口羽箭扔出,当场击毙一名敌军小卒。

又是兵戈起,刀剑无眼,伏击的队伍越发壮大,而副将与承捷根本无法突围,只得连连后退,直到再无退路。

箭雨阵仗,密集而来,像要将窘境中的两人彻底置于死地。

副将依旧挺身在承捷前,一手挥刀,一手护住身后皇子,却始终难敌箭阵猛烈攻势,后退到悬崖边,未及留神,失足摔下。

“王副将!”战甲下沉默多时的男子此时大呼,伸手想要拉住副将之时,后背即中一箭,刺痛入骨,脚下一软,便随着副将跌落山崖。

承捷失足坠崖的消息极其迅速地就传回雨崇皇都。

时值晚膳,庄妃今日也前来侍候,与青骊一起陪在皇帝身侧。

承渊行色匆匆而来,目光哀恸,不及通报,甚至未行礼,就将消息告知。

本就病中的皇帝如被重击,当场倒下,一众人更是手忙脚乱。庄妃插手最多,青骊被逼得只能看着——纵她深受皇帝宠爱,时局如此,要仰仗庄妃的地方甚多,只好退让。

“我们出去吧。”青骊垂眼,轻声说道,经过承渊身旁,抬头看着同样悲恸的少年,才知他竟一直注视着自己,似有话说。

“青骊……”他叫起少女的名,她却渐渐收回目光,从他身边走过。“节哀。”

“你也一样。”青骊的平静让她看来却有更加浓厚的悲伤,却尽数被压抑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然而她的声音早已颤抖。

太医来得快。青骊眼见太医由人引着入了内殿,她虽为承捷死讯痛心,但一样牵挂皇帝病情,是以这便转身要跟着进去。然而少女才走没两步,眼前忽地一片黑暗,人事不知。

醒来时,青骊见司斛在身旁服侍,室内安静,除了日常贴身侍候的宫女和她,再不见其他人。

“太医说公主疲累体虚,又被外事所激才晕倒的,没有大碍。”司斛扶着还有些昏沉沉的少女坐起。

“什么时辰了?”青骊问。

“快到戌时三刻了。”司斛道,“奴婢去叫人拿些吃的来。”

青骊拉住正要离去的侍女,忽然想起白日皇帝的情况,心下忧虑,追问道:“父皇那里怎么样了?”

“皇上的情况和公主差不多,都是被……”欲言又止,司斛看着渐渐明白过来的青骊,坐到她身边,将神伤中的少女拦在怀里,轻声安抚道,“二殿下坠崖,但那山崖听说并不高,下面又是密林,说不定二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就此逃过一劫也未可知。”

“哥哥呢?”安安静静靠在司斛身边,青骊抱着日夜陪伴自己的侍女,内心早已生出依恋,不同于对承渊的感觉,只是不想缺少。

“当时看见公主晕倒,五殿下比谁都着急,听了太医的话他才放心。这会儿也许又有政事要忙。”司斛道。

“帮我拿衣服来。”青骊坐起身,“还有我的琴,我要去一个地方。”

司斛诧异,但看着青骊哀伤却依旧坚定的目光,也只好从命。灯影里少女挺直的脊背自有她的坚强,也许在不知不觉里,青骊已经不需要如过去那样被百般呵护,有些事,有些情绪,她已经可以自己处理。

司斛多取了件斗篷给青骊披上。原本她要抱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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