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军统帅之一的寒翊似已等候多时,见承渊与月棠进帐不惊不诧,淡定自若。
“寒将军。”承渊拱手,看着比自己稍长的年青将领,纵然对方铠甲英武,他为客谦逊,却不输半分气度。
“五殿下亲自前来,寒翊佩服。”黑甲在身的男子拱手回礼,目光随即落到承渊身后的月棠身上,道,“你就是月棠?”
月棠上前,颔首道:“月棠见过寒将军。”
月棠从袖中取出半块白玉,双手递上。一旁副将将白玉转交给寒翊。
白玉入手即温,同他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半块一模一样。寒翊拿出另半块白玉玉佩,两者拼合无缝。
“抬起头来。”寒翊道。
月棠抬首,与寒翊四目交接,两人眉眼之间确有几分相似,但寒翊更要棱角分明一些。
“郭少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被家父当年同窗之女,现在的庄妃收养,除了这半块玉佩,可还有其他证据?”出身军伍的男子除却骁勇善战之外也持疑很深。
“请将军屏退左右。”月棠道。
“不用了,总共也就我们几个。”寒翊回座,定睛看着月棠。
袖中手不由握紧,月棠低头良久未曾反应,以她处子之身却要当众除衣,寒翊是有意要羞辱于她。如此兄长,倒不如不见。
“月棠姑娘如有不便在下也不勉强,先前透露给郭少的粮草运行线路就当是你们欠的一个人情,日后再还回来就是。至于再之后的结盟之事……”
寒翊话间,月棠背过身,开始宽衣解带。
承渊当即指示随行三人退出帐外,自己也转身回避。
月棠后腰处一点红色胎记,印在雪肤之上,清晰可见。
“生来相随,请寒将军检验。”言辞间,月棠已声带哽咽。
寒翊立时起身,到月棠身后,之间少女白皙肤色之上赫然有那熟悉的痕迹,形如新月伴月影。寒翊暗自惊喜,想起幼年自己曾抱过才出生不多时的妹妹,也见过这胎记。
“穿上吧。”寒翊道,欣喜之余却仍有迟疑。
月棠穿衣,却眉目苦楚,道:“将军当年为练射箭之术,不惜以尖木近眼,为求阔视野,正目标。将军的第一根尖木上有一个‘月’字,那是父亲刻上去的,字极小,一直到半年之后将军才看清,那时月棠才满四岁。”
“当年离乱,月棠心惧,与将军一起逃离时,将军曾说,寒家子女可流血断头,却不能轻言落泪。将军可还记得极渴之时,是将军以血代水救的月棠。后将军投军不能时常出营看望,时局已显动荡,是以将军将家传玉佩一分为二,为防哪日兄妹离散,好做存证,却不想担忧成真……”复述幼年经历,月棠面无表情,却声音渐滞,三声一泣。
“够了。”寒翊道,见月棠此时不过可以表现出的沉静,他也知方才行为失当,略带歉意。
月棠低眉,暗然退下。
“郭少说五殿下与月棠已是内定婚姻,只待这次游说成功即公告天下二位婚事?”寒翊问道。
事实虽已相差不多,但过郭培枫出言毕竟太过自信,承渊心中不怿却也只能点头,道:“月棠双亲已故,到时新嫁,如果寒将军可以到场,方算得上圆满。”
“先前才听说郭少和青蘼公主即将大婚,如今雨崇又将有第二桩喜事吗?”暗讽之意明显,寒翊不顾承渊面色微怒自顾笑着,“郭少之前许下的承诺寒某想过,但依旧没有结果,五殿下是否介意再给寒某一夜时间,明日自当给出答复。”
“承渊明日再拜会。”承渊道。
“野外风餐露宿,五殿下不如与月棠留在军中吧。”寒翊道。
承渊与月棠面面相觑,一时给不出答案。
“既然有意结盟,难道五殿下连这点信任都不给寒某?”说话间,寒翊已到月棠身前,柔声道,“方才冒犯,月棠休怪。”
月棠未反应及时,退到承渊身边,稍后才回神,道:“将军自有道理。”
寒翊留人之意难以推辞,承渊只好应下。
留宿寒翊军中总要提放小心,月棠因此夜不能寐,正若有所思,却见帐外黑影迅速闪过,正是朝着承渊帐所而去。
忧虑顿起,月棠当即起身出账,还未定神,就被人推会帐中,再定睛一开,竟是寒翊。
“将军……”月棠惊讶。
“月棠小姐是真的不放心寒某,所以深夜都还未就寝。”寒翊目光冷冷。
“为了赶来见将军,连日赶路成了习惯,这会还没有睡意。”月棠颔首。
“月棠小姐是怕寒某会对五殿下不利,所以至今未眠?就算如此,你又觉得自己能阻止得了什么?”黑衣在身的男子带着挑衅口吻。
月棠此时方才想起,自己帐外原本有承渊的侍从看守,但如今却不见了踪影。寒翊可以如此对自己,也可以如法炮制了对付承渊!
“不用紧张,我们既是兄妹一切就都好商量。”寒翊霍然上前,一手扣住月棠脖颈。
刹那之间,有人立刻从帐外闯入,疾呼道:“将军手下留情!”
“五殿下也没睡?”寒翊笑道。
“将军不应,承渊心事难定。”承渊看着被牵制在寒翊身边的月棠,少女双眉蹙起,显然难受,但此时他切不可轻举妄动。
“承蒙皇上错爱,让我与月棠兄妹相认,寒翊就领了这个情,遂五殿下入雨崇。”见承渊欣喜之色,寒翊又道,“不过,寒翊在外从军惯了,入雨崇却为一件事。”
“将军请说。”承渊道。
寒翊松开扣着月棠的手,嘴角笑容三分邪气,道:“亲眼看着我妹月棠出嫁,也算了我这做哥哥的一桩心事。五殿下意下如何?”
承渊不想寒翊如此紧逼,与月棠婚事虽定,但计划中总还有些时候,如果当真像寒翊所言此次回了雨崇就立即准备婚事,那青骊……
“寒某也只是心中有些急切。不如这样,我也给五殿下一些考虑的时间,什么时候殿下考虑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回雨崇,如何?”寒翊负手,盛气临人之态毕现。
“就如将军所言,天亮之后,就请将军随承渊回都。”宫中孤身的少女纵然是他心头所系,但军事要紧,势必要真真伤青骊一次了。思及此,承渊唯有应下,见月棠愁色,他只淡笑宽慰,如他当日承应了月棠,护她一生。
“如此最好。”寒翊笑容渐深,另有他意地瞥了承渊与月棠一眼,满意离去。
月棠只见承渊为难之色,一福身,算是感谢,也是送少年离去。
承渊颔首,道:“早些休息吧,回雨崇的一路也并不好走。”
月棠点头,见承渊黯然转身,少年一身疲惫,纵是方才安慰笑容也也已少了当初相遇的清朗随意,束缚如此,谁都逃脱不了。
寒翊如约带着一队人马与承渊前往雨崇。消息先于众人传回皇都,不禁令人欣喜。
“婚事却是来得紧。”皇帝看着奏报蹙眉,靠在软枕上仍觉得有些乏力。近来承渊不在身边,凡事多了他的亲力亲为,这身子竟是受不太住了。
青骊此时正陪驾左右,听皇帝此言如被针刺,原本淡然的脸上神色蓦然一变,后有垂首刻意要隐去这般神情。
“才进来就听皇上说婚事两字,可是皇上拿定了什么主意?”庄妃适时进来,给皇帝见了礼。
青骊亦起身,略略福身,只将面上功夫做了,又坐回皇帝身边,没要让位的意思。
庄妃但笑不语,走近龙驾,自然有有人上前侍候。和青骊对面坐着,庄妃笑意款款,看着皇帝道:“皇上请恕臣妾多事,臣妾查过了,两个月后初八是吉日,宫里可以趁机办点喜事,热闹一下。”
庄妃只字不提国事,但谁头听得出个中深意。皇帝闻言只阖眼冥思,青骊垂眼静坐,目光却一直落在皇帝处,似在等着什么。
“青骊,你先回去吧,一整天陪着朕也累了。”皇帝轻轻挥手。
青骊起身,默默退下。
相关事宜显然即日就开始筹备,不用多想,定是庄妃对皇帝旁敲侧击,只待璧人归来,就真正要震动一次皇城。
青骊只当不闻不见,日日去向皇帝请安,时常陪在龙驾左右,静默识礼,比过去成熟不少。
是日青骊正服侍皇帝服药,侍者回禀到承渊与月棠正在外头等候。青骊就此退下,经过垂帘时,整间分别多时的少年。
承渊白衣染尘,眉间倦色尚浓,连日在外,人清瘦不少,少了昔日神采。
两人目光交错,承渊似想说什么,却只见青骊微微福身就匆匆离开。因要亲自向皇帝回禀一路情况,是以承渊并不敢耽搁,带着月棠朝内走去,只眼角在青骊背影出稍作停留,刹那间发觉少女的身上已少了过去的朝气,多了稳重与距离。
见青骊出来,司斛立即迎上前,道:“公主是要回去吗?”
“哥哥和你说了什么吗?”青骊一面走一边问,正是朝着青蘼寝宫的方向。
“五殿下什么都没说。”司斛垂首。
青骊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侍女,稍加厉色道:“我再问一次,他说了什么没有?”
司斛摇头,坚定道:“五殿下人还未到,消息就已经过来,他才到门口就被传了进去,没有任何时间与奴婢交谈。”
心底难免失落,青骊想起与承渊相遇时还跟在后头的月棠,那才是与少年同去同往的人,往事当真已矣。
“直接回去吧。”青骊换了方向朝自己寝宫而去。
珍珠冷(九)
寒翊大军同意归顺大珲,这一喜讯顿时传遍朝野。寒翊面圣当日,皇帝高坐金銮殿,一纸婚书当场赐下。
寒女月棠恭谨温淑,才德兼备,赐婚于五皇子承渊。于六月初八日,与三公主青蘼同郭家世子同时完婚。
司斛将消息转述,注意着正在拨弄盆栽花草的青骊。
“就是这样的吧。”青骊停下手,回头看着青蘼,微微笑道,“恭喜姐姐。”
青蘼垂眼,似是极累,一手支额斜倚榻上,看着安静的青蘼,道:“谢谢。”
有些怪异的对话,但姐妹两人都明白,除了可以遮掩掉一些东西,自己真的无能为力。
“大婚之后,姐姐就要走了吧。”青骊坐到榻边,看着先被青蘼拉起的手,沉默不语。
青蘼坐起身,将少女拉近到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抱着青骊,感叹道:“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你记得听司斛的话。”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深深触动青骊。走了一个青蘼,但陪在身边的却不再是从小就习惯了依赖的那个人。他们之间的距离被现实不断拉大,对彼此,只能隔岸观火,谁都帮不了谁。
“其实你现在的样子就挺好,不像过去那么火急火燎,我走也走得安心许多。”青蘼微笑,却涩涩凄凉,低头看着静默的青骊,想起这丫头过去那来去如风却总挡不住的笑容,虽然任性骄纵,但那个时候的青骊,有多快乐呢。
“说得真像一去不回似的。”青骊笑嗔着青蘼,却伸手回抱住身边人,极是眷恋。如果承渊是她最深的依恋,那青蘼,会是这一生里与她最大的想念与深切的教诲。
青蘼也笑,却见司斛似有话要说。明白了侍女的意思,青蘼道:“司斛,去把茶水换了吧。”
司斛应声,这就退了下去。
怀中的少女不觉,青蘼愁色却又起。她大概明白方才司斛的意思,外头有人找,却不好进来。所以那个人,一定也非常在意青骊此刻的心情,只是难以见面罢了。
“不如姐姐,我随你一起走吧。”青骊闭着眼依偎在青蘼怀中。
“又说孩子话。”稍长的年纪却让青蘼总要更加成熟,如今她看着嘴角微笑的青骊,柔声道,“以后你要好好服侍父皇,将母妃和我的份都算进去。”
“母妃难道不怨?你难道不怨?”青骊依旧阖眼,仿佛熟睡。青蘼身上有些许过世兰妃的味道,这样抱着,就好像幼年和兰妃一起,回忆即使被时光捣碎,却依旧温暖。
“放不下就走不出来。其实一切都无所谓的。”青蘼见司斛进来,知道事情已经办完,继续问青骊,“是准备在我这里用膳还是回去?”
“今晚还想睡在姐这儿,可以吗?”青骊道。
“好吧。”青蘼轻声叹息。
这一日的阳光真的很好,但青骊却这样睡了过去,沉在青蘼柔软的怀里,循着熟稔的味道,错过了那一片明媚。指尖却触碰进【奇】梦的柔和,有那一【书】年花树下,白玉台上的【网】少年挥剑起舞。花舞飞扬,落在一旁抚琴的紫衣少女肩上,琴声悠扬委婉,那剑意飘逸。而她坐在台下,笑看风华,时光旖旎。
六月初八,雨崇皇宫两桩婚事,一娶一嫁,极是热闹。
皇宫里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忙碌,几乎所有人都沉浸此刻,一场盛宴,一夜狂欢。暂且放下那些军情战事,只在今夜沉醉。
青骊正去青蘼处,看着一路经过之处华彩丽灯,锦绣簇拥。谁还记得几日前,这里还是寂寂一片,经过之人都面色灰败,哪来的光鲜亮丽,笑语喧哗。
“小心些,这些是给五皇子妃的,要有个什么差池,看庄妃娘娘不重罚!”前头几名宫女快步过来,光顾着手里的珠钗首饰,并未留意青骊。
“还有规矩吗!”青骊看着那几名宫女兴冲冲过来,眼见着就要撞上自己,当即斥责道。
被青骊一声斥责滞住,几名宫女立即福身请安。但动作一时太大,案里的饰物掉了一地。几人匆忙拾起,同时向青骊讨饶道:“奴婢一时大意惊扰七公主,公主恕罪。”
“现在治了你们的罪,回头庄妃那没人复命,本宫罪责就大了。”青骊脸色一沉,正要离去,却听身后传来诘责,回身时,正见庄妃身边贴身服侍的侍者朝这里过来。
“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地做什么,那里都等急了。”王嬷嬷怒斥道,言毕才发现青骊似的,行礼道,“给七公主请安。”
宫女慌忙起身。
“本宫让你们起来了吗?”青骊色厉,并没有理会王嬷嬷,居高临下道,“本宫没说起身,谁让你们起来的!”
“七公主大量,今日宫中大喜,庄妃娘娘正等着这些首饰给五皇子妃呢。”被青骊喝令,王嬷嬷也只得一直矮着身,嘴上却落不得下风。
“那有劳王嬷嬷替本宫给未来五皇嫂道一声喜了。”青骊此时已然气极,却无奈不能表露,只此一句,便拂袖而去。
只听得身后凌乱的一串脚步,青骊止步,翠眉蹙紧,心底苦涩一片。想起那一声声五皇子妃,着实刺耳。
“公主。”司斛道。
“没事。”声音隐约哽咽,青骊咬牙忍着,待那一腔怒气稍稍消散了些,她复继续前往青蘼寝宫。然而才走两步,却一时失神,险些摔倒。
司斛手快,立时扶住,此刻她方才发现帝女骄傲,方才在众人面前盛气凌人,如今却已双眸含水,一片晶莹,霎时手背上就感觉到灼热。
司斛地上手绢,青骊匆匆将泪擦去,微微顿了顿,收拾情绪之后快步朝前走去。
是时一旁似有动静,司斛循声望去,却见承渊身边的小太监正躲在暗处。司斛知是承渊派来暗中照料青骊的,她摇头,示意小太监将方才一切隐瞒。见对方答应,又听青骊催促,她才匆匆跟上。
到青蘼寝宫时,青骊只见素来默默无闻的一间宫殿在今日张灯结彩之下竟如此夺目亮丽,而那始终也是静默娴雅的少女,如今嫁衣在身,红妆新添,端坐在一群人中间,依旧静好。
见是一派忙碌,青骊自知无从插手,只在一旁静静待着,等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有与青蘼独处的机会。
姐妹二人如常相处,想起什么了就说上两句。临近傍晚时,司斛进来,说是酒宴将要开始,皇帝正传青骊过去。
青骊这才与青蘼暂别,前往会场。
今日大婚当真是近来宫中盛事,从锦华门就铺开的红毯一直延伸到朝阳殿。夕阳金辉,斜洒而下,雨崇皇宫,久未如此金碧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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