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這么说,方院长,养花养鱼算什么,你的特长是养人。”肖石拉开房门,笑笑道,“你把小若养這么大不说,还把我们孤儿院這帮小崽子一个个养大成人了,你已经足够骄傲了!”
“哈哈哈,不擅将兵擅将将,说得好!”方思诚满意地打量了肖石一番,很难得地用了一个典故。肖石和方雨若二人相视一眼,都哭笑不得,這典故好象不是那么挨得上边。
三人进屋,方老头大喊道:“刘妈,开饭吧,石头来了!”
“马上开饭,你们先到餐厅坐着吧!”刘妈从厨房探出头,对肖石呵呵一笑,“肖警官可有一段日子没来了,方院长和若若常念叨你呢!”
“刘妈您好。”肖石笑着打了个招呼。刘妈是方思诚退休后雇的保姆,已经几年了,忒老实热情一人,具备很多中国传统妇女的美德。方雨若有心让老爸找一老伴,曾问过刘妈有没有意思,老太太也有意,但却因为有儿子磨不开,最后只得做罢。
三人在餐厅坐定,刘妈陆续把菜上全,也坐在了一旁。方思诚开了一瓶茅台,给肖石倒了一杯,打开了话匣子:“石头啊,你刚刚说的没错,我這辈子还真就把心思都放在你们這帮小崽子身上了,不过最让我骄傲的,还是你小子。”
方雨若一脸倾慕地望着肖石,刘妈呵呵插嘴:“是啊,肖警官生得這么周正,破案还能耐,我儿子老能在报纸上看到你呢!”肖石略显尴尬,笑了一下道:“刘妈,我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正修自行车呢,以后……不会再上报纸了。”
“是吗。”刘妈一愣,随即把眼光向方雨若望去。她知道肖石有女朋友,但还是认为肖石和方雨若早晚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方雨若很别扭,忍不住道:“刘妈,石头哥不当警察……你看我干嘛呀?”
“哦,没……没事儿,吃菜,吃菜!”刘妈忙不迭地为众人夹菜。
“刘妈,你就不用瞎操心了,這小子哪是修一辈子车的人!”方思诚哈哈一笑,抬手跟肖石撞了一杯酒。“石头,你辞职我早就知道了,你们萧局长还打电话让我帮着劝你呢,我嘴上答应了,但没劝。”
“为什么?”肖石忍不住问。
“這还用问,你小子主意那么正,我打小看着你长大,还不知道你?”方思诚点了一支烟,又递给肖石一支。“我估摸你肯定早有主意了,我劝也白扯,再说警察那职业成天打打杀杀的,不干也罢。”
方雨若听后喜道:“爸,你也這么认为呀,太好了!我告诉你,石头哥正准备考律师呢,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开家律师事务所,你可要支持喔!”
“哦,是吗?”方思诚略有些吃惊地望着肖石。肖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目前是這么考虑的,希望能考上。”
“能考中,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方思诚貌似资深人士,频频点头道,“石头啊,律师這条路选得好啊,我看过一张报纸,说是目前我们国家大约需要四百万名律师,现在只有一百二十万不到,有你大显身手的机会。我支持你!来,再干一杯!”说着话,方老头又抬手跟肖石撞了一下。
“喂!爸,你别光嘴上支持,拿出点儿实际行动啊!”方雨若一把扯住老爸的手臂。
方老头正要和肖石撞杯,闻言一愣:“行动?!什么行动?”方雨若望着父亲,认真地道:“爸,开律师事务所要有十万块钱注册资金,這笔钱就由你负责了,记得以后不要乱花钱,也别再瞎买鱼了!”
方老头哭笑不得,把酒杯重重一放,没好气道:“你這个臭丫头,闹了半天,让我请石头吃饭,是惦记我這点棺材本呀!”
肖石這才明白,所谓请吃饭根本就是方雨若临时动的歪脑筋。這个妹妹关心他,他很感动,但這不是小事儿,他不能陪方雨若胡闹。肖石皱了皱眉,指着方雨若道:“小若,你居然……”
“居什么然!”方雨若啪地将他的手打落,“石头哥,我是认真的,我一直想做律师,可爸怕我得罪人,不让我干,现在我们一起干,他该没话说了。”说完拿眼神斜着父亲。
“是啊是啊,若若说得对,一起干好。”良久没发言的刘妈终于再度开口了,她觉得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工作肯定会有很多机会。“哦,对了,若若,那个‘驴师’是干什么的呀?”
三人忍不禁莞尔,方老头抽了一口烟,随便解释了一句:“就是帮人打官司挣钱的。”
“哦,打官司好。”刘妈一知半解,附和了一句。方老头看了看女儿,暗叹一声,无奈道:“石头,我让若若去台联,本想那里轻闲,比较适合女孩子,现在看来她的性格……也的确不太合适,你要真做律师,我看开个律师事务所也不错,让她跟着你……总比跟着别人让我放心,你说呢?”老方半张着大嘴看着肖石。
“是啊,石头哥,你看我爸都同意了,你就别犹豫了!”方丫头巴巴地望着。刘妈听得云山雾罩,一边给众人夹菜,一边盼着肖石答应。
“我這律师还没考呢,现在就谈事务所……是不是早了点儿?”肖石看着众人,哭笑不得,“再说了,就算我考中了,我和小若都没名没气的,开事务所还不得关门大吉!”
“這个不难,事在人为嘛!”方老头挥了挥手,又端起了刚刚放下的酒杯,“我听说刑事案子一般律师都不愿意搞,你可以靠以前公安局的关系,先搞些刑事案,比如把五到七年的辩成五年,把死刑辩成死缓,既体现了法律的宽大,又皆大欢喜,慢慢就会有名气了。”
“那,等我考上再说吧。”肖石举杯和老方干了。方思诚這几句话算是说到他心里去了,当初打算考律师的时候,他还真是這么想的。
方雨若见肖石答应了,低头偷笑了一下。方老头瞥了女儿一眼,不禁苦笑,他知道自家丫头那颗心,已经挂在肖石身上了。只是他很清楚,肖石对自己她就是一种兄妹感情,二十多年就没变过,更何况肖石还有女朋友。
一把年纪了,还陪着女儿胡闹,是不是有点儿过了?方老头有些后悔。
“对了,石头,听说你们局里盖房子,你买了吧。准备啥时候结婚,想好了吗?”方老头探头问。一旁的方丫头和刘妈也竖起了耳朵。
“买了。明年房子下来,要是律考顺利,就登记。”对自己的老院长,肖石如实回答。
方雨若一听,眼神有点儿黯然,默默低头吃菜。方老头瞥了女儿一眼,忍不住叹息。
方思诚一手把肖石拉扯大,很喜欢這孩子,一直把他当成自家人。肖石还救过方雨若,他早就想为两个年轻人撮合撮合,但一来女儿还小,二来又在读书,也就没着急。可没想到方雨若大学毕业,肖石居然有女朋友了;现在打算一起开律师事务所,肖石又要结婚了。阴差阳错,总是慢半拍,方思诚既替女儿惋惜,又后悔自己没早点儿出手。
方老头满腹心事,拿起烟盒,晃出一支叼在嘴上,准备点火。
肖石望了一眼,笑笑提醒道:“方院长,你烟拿倒了!”
第三十七章 有多远走多远
落日的余辉透过窗外的柳枝,斜斜地洒在餐桌上,方老头抽着烟,方丫头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两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席面气氛略显沉闷。刘妈很快吃完,点个头先行退出了。
肖石咳了一声,对老方道:“方院长,我那个远亲……有点儿消息了吗?”
“怎么,你想还房子?”方思诚瞥着肖石。
“是啊,当初不是说好借我,等有房子再还吗?现在我已经白住了這么多年,也快有房子了,可我怎么还哪?”肖石的房子,是他警校毕业那天,方思诚交到他手里的,说是一个不知名的远亲,为了表达对他的关怀借给他的,里面生活用具一应俱全,那台二十一吋电视和大冰箱都是当时就有的。嗯,当时还都是比较牛B的大件。
方思诚把烟掐灭,咧嘴一笑:“石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哪来什么远亲,那房子是我的,我怕你不要,所以推说是你亲戚的。”
“什么?!闹了半天……”肖石既感动,又意外,一股激动的情绪从心头涌到喉头。
方思诚叹了一口气,拍着他的肩头道:“石头,你不用激动,虽说你也是院里的孤儿,但你和其他孩子不同,你打小就懂事,不哭不闹,成天乐乐呵呵的。你四岁的那年,若若妈带她哥走了,那前若若才四个月,除了哭闹啥也不懂,我要带孩子,还要管你们這帮小崽子,心里也挺犯愁的。你天天跑来逗若若玩,还叭叭跟我说话,我能挺过那段日子,也多亏了你小子。”
方雨若面带微笑,依依地望着面前的小哥哥。肖石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好意思地道:“方院长,你這是说哪的话,你把我一手养大,我這性格……还不是随你。”
“哈哈哈!那倒是!”方老头笑毕,双手环着酒杯感慨道,“我在孤儿院呆了一辈子,一批批的孩子来了又走,还真就你最象我,也算是我们有缘。不瞒你说,我老头子心里,早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你毕业那年十八,我也是十八正式上班,孤儿院就是我家,所以我寻思着怎么也该让你有个家,就弄了套房给你,再说你还救过若若的命呢!”
方雨若深深瞥了肖石一眼,低头抚着自己手指上的疤痕。十七年了,那道疤痕已经很浅很浅,但她知道,无论多浅,這辈子都不能磨灭了。
肖石向对面低头不语的方雨若看了一眼,笑笑道:“這都是小若命大,穿着那件夹克,我歪打正着碰上了,否则我不仅救不了人,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再说我那件事儿也有责任。”
“哈哈哈哈!你们两个那么小就生死与共,也算有缘!”
“爸——!你胡说什么!”方雨若嗔了父亲一眼,羞羞地低下了头。
肖石一阵尴尬,這个方院长,开玩笑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顿了一下,他换回原来的话题,笑笑道:“方院长,既然這样,我就不客气了,你把我养這么大,你的情我反正还不完,也不多一套房子,那我……就住着了!”
方思诚又一阵大笑。方雨若忽然插嘴道:“爸,今天我把于晓晴那个滥女人骂了一通!”
“她不是你领导吗!你骂她干嘛?”方思诚停住笑,吃惊地问。方雨若把椅子向父亲挪了挪,愤愤不平地把下午的事儿说了一遍。说完后,她问:“爸,你说,她作为母亲,石头哥救了她家孩子,她还那种态度,说那种不要脸的话,是不是该骂?”
方老头淡淡道:“该骂,也不该。”
“什么叫该又不该!石头哥救过我,就算她赶不上你,但也得差不多吧!难道当妈的女人都這样无礼吗?”方丫头横眉立目,显然她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方老头苦笑着摇了摇头,抽出两支烟,点好一支,又对着火将另一支点着,直接递给肖石。肖石无言接过。老人吸了一口烟,宽厚地望着自己一脸怒气的女儿。肖石看见他布满皱纹的脸,和皱纹中如山的目光。
“若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妈为什么要离开吗?爸今天就给你讲讲。”
方雨若一愣,不自觉地向肖石望去,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方老头看着肖石,笑笑道:“石头也听听吧,很多事儿你知道,但还有很多你不知道。我老头子岁数大了,再不说怕没多少机会了,你们两个小家伙就当听我发发牢骚吧!”
肖石夹着烟,虔诚地点了个头。方雨若望着父亲,轻声道:“爸,你说吧,我们听着。”
方思诚弹了弹烟灰,又吸了一口,缓缓道:“我今年六十岁啦,四四年出生的。那时,家里在淡水开纱厂,不过因为打仗停产了。我出生不久,你奶奶被美国飞机炸死了,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老人停住,转头对女儿笑了笑,有些苦涩,“不过這样也好,我可以随便想她什么样。”
肖石默然,方雨若眼圈发红,两个年轻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老人接着道:“光复以后,你爷爷听说国内两党谈判了,就把厂子卖掉带我回家乡了。可不曾想到刚回来又打起来了。哎呀,那个乱哪,家里的房子也没了,到处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你爷爷心眼好,又不想回台湾,就用卖厂子的钱盖了一家孤儿院,当时叫玉麟孤儿院,是用他名字起的。嗯,你爷爷有文化,不象我,书念得少。那前我才两岁半,刚能跑,就和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了。当时孤儿院挺难的,又没什么收入,什么都得算计着来,孩子们也常常是有上顿没下顿的,不过大伙在一起,活得倒挺乐呵的。”
或许是说得有些口渴,方思诚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肖石默默为他续满。
老人点头笑了笑,继续道:“建国以后,孤儿院被政府接管,景况好多了。我一边念书,一边在孤儿院帮忙。六零年的时候,景况又不行了,为了那些孩子,你爷爷省吃俭用,他的口粮工资,都贴院里了。六二年,他挺不住了,病死了,才四十七。临死前,他拉着我的手,说咱家祖祖辈辈就干了這么一件大善事儿,让我撑下去,哪怕撑到情况再好起来。我答应了,那年我十八,正好高中毕业,就在孤儿院上班了。”
方思诚再度停住。他的眼睛有些潮湿,目光苍远,似在深思着什么,手里夹的烟滋滋冒着,烟灰很长。方丫头泪水涟涟,不停地擦着眼睛。肖石重新点了一支烟递过,把老人手里的烟轻轻抽了出来。
老人回过神,接过香烟抽了两口:“六五年我和你妈结婚了,第二年生了你哥,可运动开始了,咱家也倒霉了。那些人怀疑我是台湾间谍,天天批斗我。好在院里最早的一批孩子已经走上社会,他们知道了我的事儿,为我四处奔走,所以我白天正常上班,只是晚上接受批斗,还不算太惨。”
“唉!”方思诚长叹了一声,面容凄苦,似有些不平。“其实批斗我倒不怕,那时候挨批的多了,可院里的孩子也批我,我忒心寒,当时就想不干了!我才二十刚冒头,你哥刚出世,哪受得了這份窝囊气!可不想干也得干哪,不干就得叫人斗死!再说还有你爷爷的遗言呢,我就只好挺着了。”
说到這儿,方思诚抚着女儿的肩,不无歉意地道:“若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恨你妈,但你不应该恨她,应该恨的人,是爸爸。是爸爸自私,才把你留在身边的。”
“自私?!”方雨若挂着一双泪眼,呆望着自己的父亲。
“没错,是我自私。”方思诚一仰脖,将面前的酒干掉,似有些激愤。“当年你妈跟着我吃了很多苦,她白天帮我忙孤儿院的事儿,晚上还要抱着你哥跟我一起去挨批。批斗现场乱哄哄的,你哥才几个月大,就被戴上狗崽子的帽子。你妈啥也不说,就在那些家伙面前给你哥喂奶。可就這样,她愣是一个怨字没说过。你说,你妈还不算好女人吗?”方思诚望着女儿,苍老的脸柔情万般,仿佛在女儿身上,看到了妻子的模样。
方雨若没说话,只是心疼地望着父亲。肖石也听得难受吧啦,一个劲地喝酒,酒意上涌,他觉得脸上热哄哄的,有点发酸。
方思诚收回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打倒四人帮后,情况终于好转,我也平反了。八十年代初,政策放宽,很多国外有亲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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