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又不能任事,便不得丁柯重视,因此就算与继母理论,也只有吃亏的份。
这继室便做惯了,只想着叫继子落个孤家寡人,今日听说丁柯的院子里又来了客人,便想也不想派人来呛声。没想到,这回踢到了铁板。还真有撕破脸斤斤计较的。
沈栗在家里当庶子时都没吃这份闲气,到了丁柯这里还能叫个妇人如此冒犯?不管丁柯的继母冲着谁来,敢当面给他下脸面,竟把他当个要饭的乞丐讽刺,不掀回去,就不是他沈栗了。
只看着那婆子挨打,直到两颊都扇出血来,方叫了停。婆子满脸怨恨,沈栗失笑,对丁同方道:“贵府的下人真是英勇可嘉。”
丁同方满面羞愧,不断拱手道:“还请贤弟息怒,都是为兄的不是。竟叫贤弟见着内宅的牵连!为兄已派人去请父亲,今日无论如何要给贤弟个交代。”
那婆子听见丁同方竟派人去请打丁柯,方醒悟这沈栗怕不是往日里拜访丁同方的书生们,而是丁柯的客人,不由面现惧色。心里暗暗埋怨,如是贵客,跑来看三爷做什么,怎会不叫人误会。
沈栗摸出一张银票,拍在那婆子脸上,冷笑道:“麻烦您老人家,把这银票带给你家夫人,就说沈栗不才,吃饭的钱还是有的,倒要请贵府的厨房多费心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今朝又见子怨父
那婆子往日里狗仗人势横惯了,自觉在府中得脸,便是有些猜测沈栗许是来头不小,但三晋都是丁柯的天下,沈栗年纪轻轻,竟然敢对自己这个夫人身边的得意人儿如此放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你等着!”那婆子还想要放刁,见沈栗目光森严,到底不敢,只磕磕巴巴怒道:“你等着啊,别跑,等我找夫人去!”
跟头把式地出了门,嚎啕大哭而去。沈栗失笑,见过找爹的,见过找娘的,还见过找兄弟的,今日开了眼界,还有受了委屈找主人的。
见丁同方一脸无地自容,沈栗轻笑道:“贵府奴才的规矩果然是一等一,搅扰世兄了,事已如此,愚弟不若告辞。”
丁同方从没如此恨自己的腿脚不便,不能亲自上前拦住沈栗。
他幼时光景虽好,可惜自打亲母与二兄因急症先后去世,日子便一天不如一天。待到继室进门,大兄负气远行,他小小年纪便没了依靠。这继室也是狠心,大的在外面她够不着,便专向小的身边使劲。至他十一岁上继室怀孕,丁同方就莫名其妙落马,差点丢了性命。丁柯虽有所觉,但英雄难过美人关,儿子既然已经残疾,小妻子含着眼泪一剖白,此事就糊涂过去了。只叫人守好丁同方,不叫继室再害他。
所幸继室只得个女儿便再无所出,没有底气再对继子下手,丁同方才的得以在府中苟延残喘。然而男儿有几个能甘心被人如此磋磨?小时还罢了,及至年纪渐长,便开始琢磨要结交朋友,考虑日后成家立业。继室怎么能够允许已经结了仇的继子出头?因此丁同方旦有朋友,她总要想法子给撵走。丁同方也无可奈何。
然而丁同方看待沈栗格外不同。往日里肯和他这个不受待见又残疾的丁府三少爷结交的能是什么人?其中便是有一二个不图权势的,对他也无甚帮助。沈栗又是什么人?侯府子弟,太子伴读,年纪轻轻就自己挣下勋位,便是丁柯也要以礼相待。因丁同方小时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才叫丁柯想起来这个已经被丢到一旁的弃子,扯出他来与沈栗结交。在丁同方看来,沈栗就是自己的贵人,是久求不得的机会,怎么能让他如此负气而走?
丁同方连声道:“贤弟等等,贤弟……”急着挣动,座下椅子便摇摇晃晃。
沈栗担心他掉下来,到底止住脚步。丁同方急道:“都是为兄的不是,贤弟莫要气恼。愚兄这里给你赔不是。”
沈栗摇头:“那奴才又不是世兄身边的,且怪不到世兄。“
丁同方怕沈栗一怒走了,索性坦言道:“不瞒贤弟,为兄……贤弟大约也看得出来,为兄的境遇不大好。”
沈栗不语。
丁同方苦笑道:“我……若是贤弟从我这院子里大怒走了,怕是家父只会埋怨为兄。”
早在丁柯提起丁同方来和沈栗套交情时,沈栗就命人打听过这位丁府少爷。自然,对丁同方的处境也心中有数。
丁柯的家宅事,本与沈栗无关,他原本与丁同方也没什么交情,小时那一面,早就模糊不清了。碰上别人家这些龌蹉事,沈栗原该是躲不及的。丁同方找他诉苦,却是找错了人。
然而听到丁同方那句“只会埋怨为兄”,沈栗却半垂眼帘,缓了步伐。
丁同方见沈栗不急着向外走了,喜上心头,接着道:“想当年你我二人还闹着要结拜,家母当时还在,磨不过咱们,到底命人准备了香案。可惜沈侯来的早,急着接你回去,便没有结拜成。那时我们还相约过几天一起玩。那时你还小,大约一觉便忘了。”
沈栗慢慢道:“没忘。那日回去家父嫌愚弟乱跑,差点丢失,罚我跪了祠堂,后来又听说你家急匆匆离开景阳。”
丁同方郁郁道:“家母得了急病去了,一家人急于回祖籍安葬,不料二兄悲痛家母过世,路途上又颠簸,竟也一病不起。此后,为兄的生活便与之前天壤之别。积年过去,贤弟如今已成为少年英才,而为兄却是废人一个,日日仰人鼻息。人生之际遇不同,竟至于此!”
沈栗看着丁同方,半晌转回来道:“听世兄的话,难道竟过得不好吗?
丁同方苦笑:“何止不好二字可以形容。”
“哦?”沈栗皱眉道:“世兄好歹也是朝廷大员之子,何至于就要‘仰人鼻息’了?”
丁同方觉出沈栗态度软化,觉得诉苦果是好使,便继续道:“贤弟不知……”
听着丁同方絮絮叨叨,详述自己如何被继母暗害,父亲又是如何偏心,大兄远走,致使他年幼时无依无靠,长大后前程无望……字字间间充斥似有若无的怨恨,沈栗低着头,看似品茶,面上似笑非笑。
沈栗今日来丁府的目的,一则是试图劝丁柯满足太子见曲均的意愿,二则,就是来见见这位与他有些瓜葛,如今又很不得势的丁府三少爷。事实上,若丁同方在丁府中过得如意,与丁柯父子相得,沈栗倒没兴趣特意来看他了。
作为受害者,丁同方不可能对他的家庭没有意见,尤其是在伤害仍在继续的时候。沈栗需要的就是这种怨恨。虽然并不确定丁同方到底对他有没有用处,但只要这种怨恨存在,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丁同方的继母能够一直压制这个继子,是因为丁柯的偏向,但若果丁柯开始一碗水端平了呢?或者丁同方得了助力,要开始反抗了呢?想必此后丁柯的后院要着火要对付丁柯这坐地虎,任何机会都不能放过。沈栗觉得,若能让丁柯家宅不宁,至少可以牵制他的精力。而丁同方的怒火,到底能烧到什么地步,沈栗表示期待。
面对丁同方饱含期盼的眼神,沈栗故作义愤填膺道:“原本以为是世兄看不起愚弟,原来竟有这样的缘故!世兄际遇,实在令人感慨。”
丁同方眼睛一亮,刚要说什么,却被丫鬟打断:“老爷来了。”
沈栗起身,见帘子掀开,丁柯匆匆进来作揖道:“哎呀,下人无状,冒犯贤侄,老夫给贤侄赔不是了。”
沈栗连忙回礼道:“这是怎么说的。世伯日理万机,难道还要管丫头婆子的规矩不成?此事与世伯有甚关系?”
下人的规矩,自然是由主母教管的,何况大放厥词的婆子还是夫人身边人。
丁柯不期叫沈栗堵了口,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见丁同方在一边,便数落道:“贵客登门,你怎么能叫个婆子乱闯,连自己的院子都看不住吗?”
丁同方低头不语。
沈栗笑道:“世兄倒是护着我呢,可惜没人听他的。小侄也奇怪呢,也不知本地有什么蹊跷的规矩,婆子不经通传就可以进门,少爷命令不动小厮丫头,这风俗实在不同。世伯前几天还说要送贵府姑娘去……叫小侄说,幸亏没成,府上的规矩和那边实在是不一样,怕要惊了殿下。
对了,世伯府上如今是否有些拮据?尊夫人特意遣人来问,怕厨房的准备不够。莫非同方兄的月银竟不够小侄一餐?小侄只好奉上一张银票,也不知够不够?若府上开销实在大,不妨让世兄来小侄处吧,小侄虽出门在外,粗茶淡饭还是供得起的。”
丁柯脸都紫了。
他是听说过沈栗牙尖嘴利,少有敌手。可他没想到沈栗除了牙尖嘴利,他还不要脸!
站在丁柯的宅子里,沈栗就能扯着他的后宅开口嘲讽。简直……你还是读书人吗?怎么半点君子的风度都不讲?
这一番话说的满是槽点,丁柯都不知道怎么回应。小媳妇哭哭啼啼来找他,说是嬷嬷闯了祸,怠慢了客人,叫人把身边嬷嬷的脸都扇肿了,丁柯来不及问详情就跑来收拾烂摊子。原本他认为沈栗顾及颜面,总不会跟个奴才计较,再说人都打了,丁柯亲自来道个歉,沈栗怎么着也该给他几分面子。
没想到沈栗故作无知,开口就指责丁府的规矩不好,还嘲讽他已经穷到连儿子都养不起了,以至于丁同方连待客的饭菜都拿不出来——还他娘提出替他养儿子!
丁柯在三晋横行惯了,年纪又在这里,已经小二十年没有被人这样当面掀脸了,沈栗毫不讲究一撒泼,丁柯一时半会儿倒没言语了。
跟别人的夫人和下人计较,确实“有些太过”,传出去沈栗的名声也不会好听。但沈栗此番本就是要找个由头搅合丁柯的家宅。丁柯如今还不会和他翻脸,在他这里受到奚落,自然要找地方出气。沈栗言语里维护丁同方,丁柯便不好和丁同方计较,那个婆子正好是个出气筒。处置了婆子,就是打了继室的脸,继室便要再寻丁同方的麻烦——沈栗多往丁府跑几趟给丁同方撑颜面,丁柯家里要热闹起来了。
至于沈栗的形象,他今日再撒泼不要脸,丁柯日后一倒台,谁还会计较他在丁府中是如何没下限胡闹的——和贪官过不去,便是言行稍有不妥,也不过是出于义愤已极罢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些微进展
见父亲叫沈栗奚落的有些下不来台,丁同方心底竟诡异地感到有些解气。他行动不便,每日里只在家中苦熬,父亲冷漠以对,继母心怀叵测,下人们疏忽怠慢,就是有三两朋友,也不敢公然对他表示同情。沈栗与他虽然不熟,却是这些年来是头一个站出来为他鸣不平的。而丁柯的哑口无言,竟让他恍惚觉得如今站在父亲面前据理力争的就是自己,一时间有些热泪盈眶。
大抵是积年委屈无人可诉,偶然间有人肯与他同一立场,便心潮澎湃,难以抑制。然而他到底理智仍在,父亲的脸叫人挂起来,做为人子,他总要出言转圜。低着头暗暗吸气,平复心情,再抬头时,仍是一脸谦恭与孺慕,嗫嚅道:“贤弟不要动怒,那婆子平日里就有些疯癫,想是今日里发了癔症,怠慢了贤弟。为兄这里给你赔不是。”
说着,又在椅子上深深作揖。
沈栗见他动作吃力,忙上前扶住:“罢了,原是愚弟过于计较了。何劳世兄如此!还请世兄见谅。”
回头对丁柯施礼道:“小侄年轻气盛,一股热血冲头便不管不顾,着实失礼,还望世伯海涵。”
丁柯:“……”好话坏话都叫你说尽,倒教老夫无话可说。
丁柯满腹郁,只觉想要喷火,可如今沈栗与他官位有关,他今日与沈栗翻脸不要紧,若是沈栗回去在太子面前说坏话,眼看到手的布政使不翼而飞就很要紧了。
用尽气力,在脸上扯出个人僵硬笑容,丁柯言不由心客气道:“贤侄言重了,呵呵。”
沈栗见丁柯这一腔怒气,火候已经差不多,也不再流连。他今日来丁府的收获不小,丁柯已经松口让太子见曲均,丁同方与丁柯父子也果然如他所料般有嫌隙。目的达到,沈栗便要抽身,再耽搁下去,丁柯冷静下来,岂不枉费了他苦心拱火。
“小侄还有事,这便告辞了。”沈栗笑道,又特意对丁同方道:“都说一见如故,今日与世兄重逢,果然一见如故。过两日愚弟定要前来拜访,还望世兄不要拒之门外才好。”
“为兄定然扫榻相迎!”丁同方本来还在担心结交沈栗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不意沈栗竟不计较今日在丁府受了怠慢,还表示日后交往之意,不禁心花怒放,激动不已。
沈栗前脚刚走,丁柯果然大发雷霆。
他平日里觉得小妻子千好万好,便是有些任性,也不会惹出什么收拾不了的乱子,哪想到今日竟冷丁来个厉害的。
妻子也罢,儿子也罢,对他来说都没有升官发财来的重要。如今他只担心沈栗斤斤计较,影响了自己的升迁。
“把那刁奴拉出去打死。”丁柯怒道。忽见丁同方脸上没来得及隐藏好的笑意,小妻子哀怨的眼神,又怒道:“同方竟然连自己的院子都打理不好,让那婆子扬长直入,惊扰客人,罚去抄书!还有这院子里的下人,既不听招呼,统统发卖出去!”
“父亲!”丁同方惊道。
“就这样!”丁柯负手而去。
丁柯认为打死了婆子是为儿子和沈栗出了气,罚了儿子也是全了小妻子的脸面。哪知继妻把账记到了儿子身上,愈加变本加厉地折腾丁同方;而丁同方则恨他偏颇,积怨愈深。
沈栗回了住处先去寻才经武。
才经武见沈栗欲言又止,打发下人出去,又命易十四守门,方道:“好了,放心说就是。”
沈栗方低声问:“将军可熟悉何家之人?”
才经武皱眉道:“何密的那个何?”
沈栗点头笑道:“不是这个何家,倒不值我等一忧了。”
姓何的人家很多,但势力大到令沈栗与才经武等围绕太子的人谨慎相视的,也只有累世传家且对东宫颇为不善的何密一族了。
才经武轻笑一声:“咱家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不过,何家一些人物的脸,咱家倒是印象深刻。”
沈栗笑道:“今日学生在一书肆前看了个热闹,一人坚称那书肆所贩何密手书为假。”
才经武问:“此人可疑?”
沈栗笑道:“许是学生多心,但此人有句话打了磕巴,像是欲脱口自称‘何’某,后又转言,这也没甚蹊跷,真正蹊跷的是,此人竟能一口断定那幅字是假的。”
才经武奇道:“这算甚蹊跷。”
“何密此人堪称大家,惜其敝帚自珍,佳作流出甚少。”沈栗道:“正真拥有他作品的人很少。”
才经武恍然道:“不错,能得到何密字画的人家都是与他过从甚密的。”
沈栗接道:“而其中能一眼辨认出其作真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必是与他熟识!”才经武道。
沈栗微笑:“何密有个特点,非出身‘高贵’的人不与之深交,而那人却穿着简朴,言行却又摆着架子。”
“这是故意易服而行!”才经武断然道:“的确可疑,何密之流,非美食不享,非华服不衣,何事竟要如此改变行装?”
沈栗道:“想到太子殿下先前被巨石砸坏了车辇……”
才经武倒吸一口气:“你疑心何家……”
“若是平日里见了这人,学生不会觉得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