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喉咙里含了糖水,嫌不过甜,又加了勺盐,齁得过了,在口鼻间嗲声嗲气,颤颤巍巍,哆哆嗦嗦,拖着长声挤出一句:“贱妾给太子殿下请安。”
众人这心里随着安三姑娘的声音上下颠簸不断起伏,好似寒冬腊月掉到了冰窟窿里,从后脚跟冻到了头发稍,打了个哆嗦,浑身咔咔嚓嚓掉下一地的冰碴子!
众人不约而同举目去看太子,只见太子用手扶着额头,遮住双眼,看不清表情。
又去看丁柯,丁柯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安守道的女儿名声在外,怎么会是这个德行?可人是昨天他亲自去安家抬过来的,不可能弄错啊。
太子有气无力道:“雅临,请安三姑娘回后面去,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安三姑娘顿时垂泪道:“贱妾只是想着太子殿下辛苦,亲手炖了一碗汤送来,若是有不妥之处,还望殿下念着贱妾一片牵挂之心,原谅则个。”
说着,从后面打着哆嗦的侍女手里接过托盘,高举过头。
霍霜顿时也举手扶着额头,静寂的屋内轻轻响起抽气声。见霍霜肩头微动,太子没有喝什么劳什子补汤,却神奇地呛咳起来。
安三姑娘顿时心急,关切地问:“殿下您没事吧?”
嗯?这回声音怎么正常了?
见众人惊奇地看向她,安三姑娘顿时惊觉,声音又回复了先前的样子,细细道:“贱妾可心痛呢。”
太子忍无可忍道:“雅临!”
“是是是,”雅临顾不得给太子倒茶压惊,连忙对安三姑娘道:“安姑娘,这可不是您能来的地方,快,听太子的吩咐,回后院去吧。”
安三姑娘咬了咬唇,朝太子飞了个怯生生又包含着三分哀怨,三分羞涩和三分期盼的媚眼,仍用那仿佛被雷劈过的嗓音道:“那贱妾就告退了。”
又缓缓地端庄地行了个礼,慢慢后退,至门口转身出去。
众人惊奇地看着这位安三姑娘,上半身肩背不动,环佩不响,明明一副大家闺秀的规矩样子,偏偏下半身扭得跟麻花似的。恨不得一步摆出三个角度。
这是什么风格?
看礼仪是规矩的,听声音是妖媚的,上半身是端庄稳当的,下半身又是弱柳扶风。
众人目视丁柯,你送来的人没问题吧?这姑娘有病!
安三姑娘这是怎么了?这得怪她父亲安守道。
安守道先是被何溪说动,站到二皇子这边,打算对太子下手。他当时想把女儿送进二皇子府。二皇子的喜好和太子不同,太子喜欢端庄大气的,二皇子偏喜欢娇媚的。于是安守道先前嘱咐妻子找人把女儿往妖媚上教养。后来安守道又觉得太子稳当,趁此机会到东宫一派混更有前途,欸,他又想把女儿送给太子了。于是安守道赶紧命人快马加鞭给妻子送信,快,女儿不去二皇子府了,把闺女往端庄上教养,咱把她送给太子。
安三姑娘才十五岁,知道什么?自因小生得颜色好,被父母待价而沽,家里怎么教,她就怎么学呗。母亲告诉给她找了好人家,要她跟着学规矩,有什么好说的,小姑娘学的欢快。等到安守道送信要她换风格,又赶场似的囫囵吞枣学了些大家闺秀真正的教养。可惜,时日太短,姑娘还没适应呢,太子驾临,她就被一顶小轿抬进来了。
一头雾水的安三姑娘迷茫了,所谓规矩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于是,太子见到了一个好似精神分裂的安三姑娘!
丁柯满嘴苦涩,深恨自己昨天怎么就没掀开轿帘打量打量这位誉满太原的安三姑娘。都说这姑娘出落的好,为这,自家的姑娘都没排上号,早知道她是这个德行,我干嘛不送自己的女儿来呢?为了送她来可足足用了七十万两银子啊!
后悔!
太子死鱼眼盯着丁柯。丁柯,吾记住你了。用七十万两银子,送这么个女人来恶心吾,好胆!
丁柯:“……”
冤啊!
七十万两银子!老夫……心痛!
心痛的丁柯决定,这笔钱得管安家要,安守道你太坑人了。
委屈加憋屈的安守道说不出话来,在众人诡异的眼神下默默告退了。
众人目送丁柯落寞寂寥的背影出了院子,转头去看太子。
佩服啊殿下!您的牺牲太大了!话说,您还好吧?
霍霜最先忍不住,放声大笑,紧接着晋王世子也喷笑起来。其余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乐出声,但也都低着头,肩膀不断颤抖。
第一百三十五章 深沉心机
笑了一会,众人也就放下了,如今众人关心的可不是太子后院多了个什么样的女人,而是迫在眼前的灾情。
沈栗道:“如今殿下已与他们‘和解’,至少咱们要插手救灾他们是不会再拦着了。”
太子叹道:“只担心他们利用这个时机平账,等咱们再去,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沈栗宽慰道:“殿下不必为此担忧,其实先让安守道去大同府平乱于我们并无坏处。”
“这是为何?”虽然那浩勒坚决反对太子与三晋官员“通融”是做戏给丁柯等人看的,心里却也担心有人趁机逃脱罪责。
“因为安守道绝不会包庇大同府那些人!”沈栗分析道:“他们以前或许是一路的,但如今大同府已经出了乱子,总是要有人顶罪的,这些人本身就不干净,都用不着费心陷害。学生以为,安守道一到大同就会拿这些祭旗。”
太子听得入神,慢慢点头。
“再者,”沈栗叹息道:“大同府乱民之事也须得有人做恶人。平心而论,这些人中必有心怀不轨之徒,但也未必没有实在看不到希望索性举旗的。”
太子轻声道:“所谓官逼民反。”
“其情可悯,”沈栗道:“然而这些人做了乱民后必然会渐渐学着杀烧抢掠,危害那些更加老实的贫苦之人。”
才经武冷笑道:“不过是些不要命的乡民,打着顺应天命的旗号,又哪里能和朝廷的正规军队对抗?还不是去做土匪的勾当?抢别人的填自家的肚子!”
“就算其中真有一二个有良心的,迫不得已的,单是一个‘反’字,就注定他们的下场。”沈栗叹道:“朝廷威严不得有丝毫冒犯,这些人再可怜也必须死。”
“你是想说,让安守道去做这个恶人?”那浩勒问道。
才经武沉思道:“乱民罪不容恕,但他们造反的直接原因又是朝廷赈灾不力,这些乱民死了,他们的亲戚故旧总有活下来的,所以去平乱的官员未必就能得到好名声。咱们先推安守道去做恶人,回头太子入了大同府,再收拾了安守道,看到贪官被太子问罪,民怨必然平息,反而会感念太子明察秋毫,还了大同府灾民一个公道。”
太子的眼睛亮起来。他来三晋时就已经做好杀人的心里准备,既是杀人总会被人怨恨,比起在灾民眼中做恶人,还是做贪官眼中的恶人吸引力更大。毕竟,他还想给自己养望,用安守道这厮做靶子,太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学生知道殿下一直忧心抓不到三晋这些官员的马脚,不能对他们动手。”沈栗慢慢道:“殿下根本不需担心这个,等他们料理完大同府之事,觉得万事无忧之时,才是殿下对付他们的好时机!”
“只要安守道去清缴乱民,,肯定有觉得冤的——毕竟是官逼民反嘛。当然也会有人喊冤,那时殿下自然就有了查安守道的理由。”沈栗道。
太子陷入沉思:“你是说,咱们索性不以查贪之名对付安守道,反而是以为冤死的‘乱民’,嗯,也就是杀良冒功之名去查他?”
才经武恍然:“原本镇压这样的民乱谁都不能保证没有一两个冤死的,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放在别人身上朝廷未必会追究,不过补偿些就是。到了安守道这里——”
沈栗轻声道:“不管因为什么去查他,安守道总是不冤的。”
“这些人能抱团形成窝案,可见已经贪腐多年,再怎么销毁证据也不经查的。”沈栗微笑道:“他们能轻易拿出七十万两银子为一个女人开道,送来的偏又是是安守道的女儿,可见他在这个窝案中的地位不低,查出了他,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自他以下,谁都跑不了!”
“着啊!”晋王世子喜道:“这可比咱们没头没尾一个一个的查更省事。”
才经武和那浩勒看沈栗的眼神颇有些复杂。他二人早就听说过沈栗的大名,只是一向没有交集。这一路上相处,只觉沈栗比起同龄人确实圆滑谨慎的多,二人还赞叹此子果然名不虚传,礼贤侯府后继有人。
今日才知道,这才哪到哪儿啊,这沈栗能得皇帝和太子看重,还真不是一般人!只凭这份不动声色的算计,就是久经官场的那浩勒与才经武,也不禁背后暗暗冒凉气。
让大家一筹莫展的窝案,在沈栗眼中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下面要送美女给太子,这在众人眼中本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沈栗偏偏热心地为他们穿针引线,结果呢?轻而易举就让雅临刮下来七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拿来赈灾,朝廷的压力也可以减小一些。又凭着那女子是安守道的女儿,断定安守道在那些人中的地位,盯准了这个人使劲。
想到沈栗一直劝太子忍耐,与丁柯等人周旋,合着沈栗看似毫不出奇的一举一动都在一刻不停的算计着三晋上下!
不过一个少年,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机!细思恐极!
才经武与那浩勒对视一眼,此子不可轻易与之为敌!年纪轻轻就狡猾成这样,想起自家的儿孙们,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才经武更加郁闷。沈栗年少时顽劣异常,相较之下,自己的义子才茂倒是聪明伶俐,说不得,那时自己心里还暗暗有些优越感。如今再看,才茂便是拎出来和人家相比的资格也没有了!
太子昨日被安三小姐吓得不轻,一早又让下属看了笑话,如今心里可算阴霾散去。高兴了一会,想起或许将要到来的雪灾,肃然道:“眼看着就要入冬,大同府之事咱们如今还插不上手,但抗灾的章程总要先预备着。谦礼,你有什么看法?”
才经武和那浩勒又对视一眼,看见没,太子对沈栗的信任可是实打实。有难事,先找沈栗。
霍霜和郁辰倒也不嫉妒。一则,这两人都承过沈栗的情。先说过,沈栗能翻过宫门夜开案,受益的人太多了,霍霜和郁辰当时都牵连进去了,没沈栗,两家早败了;二则,他们和沈栗的私交相当不错,认识沈栗那会儿,沈栗还是小孩呢,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是一起“害”过人,一起发过财,一起喝过酒,也一起坐过牢;最重要的一点,目前能站在太子身后摇小扇子的,除了沈栗也没别人,他们两个只能说会做人,处事手段还不错,论心机,差沈栗十八条街都不止。
几个人都是为太子效力的,沈栗能为太子解决难事,他们都能受益。如今东宫还没怎么样呢,他们也都是年轻人,还不到争权夺利的时候。有什么可嫉妒的。
晋王世子抿了口茶,微微含笑。妹妹紫山郡主嫁给了沈淳,沈栗就成了自家外甥。如今晋王得皇帝信赖,沈栗在东宫也风生水起,好!晋王世子只有高兴的份,再没有什么不满。
沈栗恭敬道:“雪灾,无非就是清雪、住处和保暖。”
太子笑道:“清雪倒是好说,咱们军队过去,怎么也不会少了人力。”
“殿下能想到要军队为百姓清雪,是黎民的福分。”霍霜道。作为公主之孙,看眼色和拍马屁是霍霜的天赋。
才经武点头附和:“若是平日,要动用军队还需调令,此次咱们本就是来赈灾的,倒是省力了。”
“只是灾民的住处却不好说,”那浩勒皱眉道:“既然先闹了饥荒,又有乱兵,想必总会有流民的。这些人本就无处安身,再加上大雪压坏的民居,急切之间,这些人要安排到何处去?”
“难道不可以让有房子的富户先收容些灾民吗?”郁辰问:“有些人家房屋众多,平日不住人的。”
太子摇头道:“不可。”
那浩勒暗暗点头,看来太子的手段虽显稚嫩,于民情倒不是一无所知。
“一则,富户们未必愿意为灾民腾出房子,”那浩勒道:“到底是人家私产,太子殿下也不好强令。”
“二则,也不能保证灾民们就都是老实人。”才经武接道:“放进宅院,若只是把地方弄脏了还是小事,就怕有抢东西或调戏主人家女眷的。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太子不觉皱眉:“若是到时现盖房子也来不及,别说没有那么多材料,就是有,想要快,又要省料,不过能搭出几个棚子罢了,又不防寒。”
沈栗轻声问:“众位大人可听说过雪屋?”
“雪屋?这是什么?”众人奇道。
那浩勒疑道:“雪屋?听字眼倒像是雪做的屋子?”
沈栗点头:“大人说的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太子愕然:“雪做的屋子,那怎么住人?”
“可以住人!”沈栗肯定道:“这本是学生年少时在杂书上看到的方法。因咱们景阳也下雪,这几年碰上雪多时学生带着妹妹们曾经做过几个玩,确实可以住人。里面也可以生火,天气冷时,一个雪屋大约可以坚持四五十天。“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可吃独食
“果真如此?”太子大喜:“里面可以还可以生火?不会化掉吗?”
“不会化,”沈栗道:“臣试着住过,还算保暖,日常生活没问题。当然,它最大的优点是易于建造,也不需什么工匠,容易上手,而且几乎不费什么材料。”
“怎么建?”那浩勒脱口问。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在古代,雪灾造成的破坏较之现代大得多。尤其对于贫民来说,土木造成的房子不经压,一场暴雪过后就塌了,甚至有的家庭连土房也不趁,别说暴雪,就是风大些都可能被掀翻。房子没了,不仅意味着失去住处,而且还会有冻死之虞。
这不是玩笑,别说碰上雪灾,就是普通年景,每年冻死路边的人也不在少数。
沈栗所说的雪屋如果真的好用又省钱,不仅可以解决眼前可能发生的难题,就连日后,一些走投无路的贫民也可以靠它暂时熬过冷天。
沈栗道:“不过是用些结实的雪砖垒砌而成如圆顶帐篷一样的屋子,门开得小些,里面向下挖个坑,叫人作为暂时的住宅是可以的。雪不需要成本,造一个这样的雪屋只需要些挖坑和切割雪砖的工具,造好后在里面铺些干稻草、树枝,上面再覆上铺盖,一家人挤在一起互相取暖,总是冻不死人了。”
“这么说,官府只要发些衣物铺盖和工具,再给些锅碗之类,就可以让流民有地方住?甚至不需要特意找泥瓦匠和木工?”太子两眼放光。省钱啊!赈灾也是要银子的!
沈栗点头笑道:“预先培养些熟手到时候指点流民建房就可以了。有房子住,想必流民可以稍微安心。等熬到开春,想必大同府内外俱已安定,新官都要到任了。再由官府给流民重新安排土地,叫他们定居,流民自然就恢复成普通百姓。”
太子喜的合不拢嘴,百姓所求通常不多。一要有粮,只要能保证流民能喝上碗粥,民心就能稳定一半;二要有个安身之地,就像沈栗说的,冬季能熬过去,春季再得块田,百姓是不会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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