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璇吃惊道:“这是要去哪儿?”
“三晋遭了旱灾,不知怎么搞的,赈济不力,大同府饥民举旗造反了。”沈栗道:“皇上的意思是派太子前去压阵,平乱之后还要清理大同官场上下,我须得随行。估计三两个月是回不来的,若是拖延些,明年的会试也也要耽搁。”
“这可怎么是好。”李雁璇发愁道:“别的也还罢了,这会试耽搁了可怎么办?不能……不去吗?”
虽然这样问,李雁璇也知道不可能,太子点了名,哪有推脱的道理。
“五叔沈凌你没见过,如今正在大同府任职。”沈栗叹道:“起码有个失职之罪等着他,不提太子,便是为了咱们沈家我也必须去。”
胡嬷嬷在一旁叹息,姑爷前程似锦,只是糟心亲戚太多。
沈栗道:“我不在时你千万立起来些,有事只管去找郡主。”
沈栗没提田氏,郡主对观崎院亲近,田氏还是念着曾孙的。
德彰十八年十月,皇帝令太子领三晋巡抚,镇三晋承宣布政使司,之大同府平叛。
此时谁也没想到此去,一向温和淳厚的太子,最后竟带着寥寥几个伴读,在三晋掀起腥风血雨,横扫大同府官场上下,杀的血流成河。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手下有准
出发这天很不巧,竟下起了蒙蒙细雨。
十月的雨,很有些凉意。方鹤感叹道:“这怕是景阳今年最后一场雨了。”
沈栗年轻,处事虽然圆滑周到,然而有时仍稍显凌厉。沈淳怕他玩不转地方上的老油子,把方鹤给他带上。方鹤虽然没有什么功名,但对一些底层的经历关窍却很了解,对沈栗这个一直在朝廷中枢转的愣头青还是很有帮助的。何况两人还有半师之谊,万一碰上沈栗热血上头的时候,方鹤也能拦着些。
多米发愁道:“少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从前面回来?这雨冷的很,怕少爷染了风寒。”
竹衣嗤他:“太子殿下总不会叫少爷淋雨的!话说,你那舅舅不是就在大同府?这么多年了,还没找到?”
多米摇摇头:“我只听阿娘提过舅舅叫个万墩儿,托人上原籍打听过,早不知哪去了,上哪找去?”
竹衣道:“幸亏当时少爷把你带回来,要不然你这傻小子可怎么活哟。”
多米点头应是。多泽昌夫妇死后,多米想要投奔这个传说中的舅舅,还是沈栗给拦下来。到了盛国之后,在李朝国乡间长大的多米才知道大同府有多么大,想要只凭一个人名找人又有多么难。不是沈栗收留,多米一个异国混血儿早成饿殍了。
竹衣嘱咐道:“方才我见这队伍里伙房供应姜汤,去打些预备着。少爷没带丫头,你勤快些。”
方鹤的小厮司明殷勤道:“大哥若忙不过来,尽管使唤小的。”
方鹤悠悠道:“此行是去赈灾平乱,带丫头做什么?就是太子殿下也不过只带了几个宫女罢了。”
指着远处几个调笑的女子道:“这不知是哪家带的,怕是要挨参,明日折子一准儿能到皇上的御案上,想不开啊想不开。”
竹衣几个偷笑。
沈栗此时正翻着白眼不耐烦地听福榕寺大业和尚叨叨:“和尚就说明日出行才好,阴雨绵绵多讨厌,刚出发就下雨……”
对面和光观的建章道长眼睛都鼓起来,沈栗笑嘻嘻道:“殿下此去为荡涤三晋,下雨正好应景。嗯,此兆殿下定能沥清大同府,平寇安民!”
建章道长转怒为笑,摇头晃脑道:“就是这个话!我和光观得太上祖师护佑,卜吉问凶,向无错漏。前算五百年,后……”
“前算五百年?”大业和尚冷笑道:“还用你算?和尚翻翻史书就都知道了!”
“和尚你抬杠是不是?”建章道长怒道。
“早看你老道不顺眼!”大业和尚嗤道。
“好哇,妖孽,老道早知你定是修炼成精的蛤蟆投胎,不然怎会如此聒噪,看老道斩妖卫道!”
“呔,孽障,和尚一眼看穿你是鸡公山上的鹦鹉化形,混到人间妖言惑众,等和尚来降妖除魔!”
晋王世子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拉着沈栗躲到一边,悄声问:“怎么还带上和尚道士?”
沈栗轻笑:“是皇上叫带的。老百姓信这个,这两人声望不小,到时候让他们开个水陆道场,祈福念咒,对安民有好处。”
“就他们?”晋王世子不可思议道:“还能声望不小?我怎么觉得有些……嗯,你说的那个词儿是什么来着?画风不对?”
“画风不对?这词儿新鲜。”霍霜品味一番,才笑道:“这两人平时还是有些仙风道骨,慈悲为怀的样子,很能唬人的。刚刚还想给太子殿下布道呢。”
“布道?”晋王世子皱眉道:“想办法叫他们离太子殿下远些。太子乃储君,求道礼佛可不好。”
历朝历代的君王闹出的笑话也不少了。心思都用到求仙拜佛上去,还能有空治理国家吗?
霍霜笑道:“不需着急,谦礼这个促狭鬼,竟鼓动太子殿下把这两和尚道士放在一起,说什么方便大师们探讨经义。这不?蛤蟆精和鹦鹉精都出来了?”
晋王世子指着沈栗,忍了又忍方没有喷笑出来。
平时也就罢了,如今这两人都争着发展太子为信徒,放他们一起“探讨经义”,不掐起来才怪。
一忽儿,雅临过来道:“殿下宣召。”
和尚道士吓了一跳,慌忙要整理形象。
沈栗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一拥而上急促道:“太子殿下宣召,谁敢耽搁?大师快走,快走!”
于是太子再见到这两位有道高人时,大业和尚脑门上贴了个符咒,建章道长头上扣了个钵,看起来都颇为凄惨。
太子无语,沉默一会道:“雅临,送两位高人回去歇息吧。”
沈栗几个挤眉弄眼,太子无奈道:“哪里就这般严重了,便是吾真要崇佛礼道,父皇也不会应允的。”
晋王世子讪笑道:“前朝末帝就是吃仙丹吃死的,这才多少年过去。殿下休怪我等草木皆兵。”
太子摇头失笑,撂开不提。转言引见道:“这位是新任刑部侍郎那浩勒那大人,父皇派那大人来协理吾。这是腾骧左卫都督才经武才大人,此次领腾骧左卫与左掖班军共计一万两千人护卫吾至大同府平乱。这位是晋王世子邵菡,大同府属晋王封地,故此晋王世子此次也要前去。这几个是吾的伴读,玉琉公主府霍霜,玳国公府郁辰,礼贤侯府沈栗。”
沈栗几人肃然上前见礼。
那侍郎一开口便赞道:“方才做得好!叫和尚道士里太子殿下远些!”
大臣们对于皇帝太子见这些得道高人都很敏感,你信孔子就好了嘛,和尚道士快走开。
太子无奈道:“吾已受教了。”
沈栗忙道:“殿下向来不好这个,只是今日瞧个新鲜罢了。原是我等闹着玩的。”
那侍郎捋须道:“本官知道你,沈栗沈谦礼。唔,听说你‘战功赫赫’,可惜以前本官都在外任,不曾有幸的见。封阁老与我提起过你,策论写的不错,性子激进了些,有些嫉恶如仇的架势,怎么样?日后出仕,来刑部?”
沈栗笑道:“大人抬爱。”
又去与才经武见礼。
才经武这人简单。他是邵英一朝唯一能统领军队,上阵杀敌的太监。
沈淳曾经给沈栗说起过这位。本身是位难得的将才,命途多舛,内监出身。后来阴差阳错上了战场杀敌,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邵英也敢用人,任凭大臣们如何说道不成体统,该怎么用人还怎么用。
这才经武也争气,鲜有败绩。单论军功,不说封侯,起码一个大将是做得的,坏就坏在出身上。别说礼法大过天的文臣,就是武将们也不能容忍一个内监和他们并肩而立。所以才经武能领军,能打仗,但一到封赏时就只能得些金银宅第。
论内监的品阶,倒是与骊珠相同,正四品。这等级可就到头了,再不能升。
沈淳虽然有些佩服才经武,但也逃不过时代的约束,提起时也不太看得起他的太监出身。
出身勋贵的霍霜和郁辰也是如此,我们佩服你的战功,但这并不能阻止我鄙视你是个太监。晋王世子就更别提了,他本身品阶就高,还等着才经武给他见礼呢。
才经武对这种复杂的眼光也习以为常了,面色不变点点头,霍霜二人见礼坦然受之,却并不回礼。对晋王世子也是草草请安了事。
霍霜两人就有些不高兴,觉得这个太监倨傲。晋王世子以前见过才经武,知道他就这德行,也不多言。相比之下,沈栗的态度就尊敬的多。
和旁人不同的是,别人面对才经武时先看到的是他太监的身份,而沈栗则是正儿八经把他当做一员战功赫赫的武将看的。
才经武能从内监堆里熬出头,凭军功封赏的人物,别人是不是真正尊敬自己能感受不到么?是以他颇为惊奇的打量了一下沈栗,破天荒,竟朝沈栗点点头,从僵硬的嘴角边硬扯出一个微笑。
沈栗道:“太子殿下的安危就拜托将军了。”
好,才经武更高兴了。
别人都称呼他为才公公,他也确实是正四品太监。可论起来,还是沈栗这一声将军更得他喜欢。
“包在某身上。”才经武道:“某不敢稍有懈怠,沈秀才放心就是。”
直到出来,霍霜还有些晕。
“难得啊,据说这才经武倨傲的很,一般人他都不理。怎么就单给你沈栗面子?”霍霜奇道。
沈栗对才经武的尊重是出自观念上的不同,是以他自己也想不到是自己的态度问题才得了才经武好感。霍霜问,沈栗也有些莫名。
“没准儿是因为我是武将家出来的?”沈栗猜测。
晋王世子撇嘴道:“郁辰还是玳国公家的呢。你看看他是怎么对我的?好像本世子欠了他八吊钱似的。”
正议论着,见和尚道士冒着雨,正等着几人呢。
晋王世子奇道:“怎么着,想找爷几个算账?”
大业和尚这会儿又恢复了高人形象,只是脸上有些抓痕有些煞风景。
沈栗皱眉道:“怎么还伤到脸上了?到了大同府能好吗?这个样子,万一影响了做道场……”
“好得了,”建章道长幽幽道:“道士手下有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见流民
大业和尚恨道:“专门向人脸上下手!你又不是女子。”
建章道长指着嘴角淤青道:“是你先下手的!”
“行了!”晋王世子不耐道:“没空看你们扯皮,到底有什么事?想报复?歇了吧。”
皇帝不信佛道,事实上,现今邵家人乃是武将起家——千万人中杀出来的,要论杀业,早该下地狱了——都不怎么崇信佛道。是以虽然大业和建章的在民间的声威不小,晋王世子也不把他们当一回事。
大业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方外之人,戒嗔戒怒。”
这几个下绊子的都不是一般人,和尚道士虽然吃了闷亏,心里不管怎么想,报复却是笑话。
沈栗笑道:“大师可是还想去见太子殿下?”
建章道长迟疑一下:“却不知几位施主为何要阻止我等?老衲自谓不曾做过亏心之事。施主们似乎对我二人颇有敌意?”
沈栗道:“我等本来对大师们没有任何敌意,二位都是有道高人,慈悲为怀,教导愚民,学生也很佩服,只是除了二位向太子布道时。”
“这是为何?”大业和尚急道:“贫僧观太子殿下与我佛有缘。”
晋王世子大怒,森然道:“便是这一句话,我等就不能容忍!若是陛下知道了这句话,禁佛之祸就在眼前!”拂袖而去。
霍霜郁辰冷笑一声也走了,只剩沈栗与和尚道士三人面面相觑。
半晌,沈栗叹道:“二位大师好自为之,这样的话我等听了也就罢了,千万不可教大臣们知道,他们真的会参人的。”
大业和尚迷糊道:“多谢施主指点。”
沈栗摇摇头:“二位大师还是回车上去吧,天寒阴雨,以后还是不要试图求见太子殿下了,到了大同府,自有用到二位的时候。”说罢,也要走。
和尚道士都有些气馁。建章道长埋怨道:“和尚嘴快,贵人们不喜欢什么你偏说什么。”
大业和尚茫然道:“老衲平时宣讲经义时都是这么说的。”
建章道长叹道:“如今皇家不喜佛道,你但说些延年益寿,打磨身体的法子也好,偏说什么与佛有缘的话!难不成还想把太子渡去当和尚?连累老道受挤兑!”
“什么延年益寿!要不是你们道士用金丹喂死了前朝末帝,如今皇家怎会这样忌惮佛道!”大业和尚争执道。
建章道长大怒:“找打!”
“打就打!降妖除魔,着!”
沈栗回了自家车中,多米忙端上姜汤。沈栗喝了两口方缓过来道:“眼看入冬,不意竟然下雨,今年天气是有异常。”
方鹤道:“听说七月里湘州还曾闹过水灾。”
沈栗点头叹道:“湘州当时要去不少银子,只要银子不要粮,湘王也是个奇葩。”
方鹤低声道:“如今勾栏瓦肆都传说湘王有反意。”
沈栗楞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皇帝和阁老们放出的风声。沈栗垂下眼,附和道:“这位殿下一直不死心,真想举旗也不算出人意外。”
方鹤叹道:“若是大同府之事拖得久了,倒不知这位湘王会不会闲不住?“
沈栗点头道:“先生提醒的是,大同府之乱必须尽快解决!”
太子带了一万两千兵卒,这些人用来平叛是不够的——太子领三晋巡抚,已得了皇帝手谕,自可调动三晋当地兵力平叛,是以这一万多禁军的主要任务就是护卫太子。
按说在这么多人的护卫之下,应当没有人还会打太子的主意了,可眼看着进入三晋范围时,太子还是遭受了袭击。
当时不知怎么竟在陡峭山崖上忽然天降巨石,正正好好砸在太子车辇上,太子要是真在车辇上,这会儿沈栗等人大概已经该自戕谢罪了。
晋王世子惨白着脸,见到建章道长忍不住讽刺道:“道长号称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不知可算到今日太子遇刺!”
建章道长知道这会儿贵人们都一肚子气,忙不迭躲了。
不一会儿,才经武气喘吁吁回来:“只留下几个死人。大约知道逃不出去,下手后就直接自尽了。”
那浩勒黑着脸道:“就没留下什么线索?”
才经武摇摇头:“拿的都是北狄人的兵器,但咱家担心这不过是故作疑云罢了。”
晋王世子道:“谁刺杀太子殿下也不会带着自己的武器的,推到北狄人身上,真是好借口。”
才经武焦躁道:“殿下现在如何?”
沈栗略有些无奈道:“在我家车上小憩,殿下睡得正酣。”
没错,太子在众人建议下根本不在自己的车辇上待着。这个车上吃个饭,那个车上睡个觉,除了当事人,就连沈栗几人都不能全部了解太子的动态。于是这次刺杀竟叫太子全程睡过去了。
睡过去了。
才经武脸色微妙道:“这么大的事,就没叫醒殿下?”
那浩勒脸色更加微妙:“叫醒过。殿下问‘还有别的攻击吗?’下官回‘没有’。殿下说‘既然巨石已经落下,想必没什么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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