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受吾牵连,竟叫栗哥儿受此大难。”太子叹道。
沈栗作势欲起,太子忙止道:“此时还要讲究什么礼节!不要起来,直说就好。”
沈栗点头,复又趴下道:“殿下知道学生性情的,嗯,有些奸猾,学生当时改口的早,其实该是伤的最轻的,霍霜兄和雅临性格坚毅,不肯妥协,只怕被伤的更重。”
“可以想象的到。”太子叹道:“能够坚持不负吾,吾自然欣喜非常,然而若不是你肯改口,又用所谓证据诱惑苍明智,怕是都熬不到至父皇面前申辩的时候。”
“殿下不以为学生反复无常就好。”沈栗笑道。
“吾只庆幸你机智聪敏。”太子赞道。
沈栗赧然道:“殿下谬赞了。”
“只是,逼宫的罪名不是小事”太子疑惑道:“此事就这样轻飘飘的过了?”
“还能怎样?”沈栗笑道:“殿下误了,苍明智虽然声势浩大,声称找到所谓殿下谋反的证据,可他的证据都经不起推敲。所以到最后,还是回到陛下面前打嘴仗。”
打嘴仗,沈栗怕过谁?
“实际上,只要能见到陛下,”沈栗淡然道:“能在陛下面前辩白,我们就已经赢了。苍明智唯一能成功的机会就是取得所谓口供后立即杀人灭口,叫殿下辩无可辩,可谁叫他经不住诱惑,让学生见到了陛下呢?”
太子大悦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反受其咎也!”
沈栗也笑,此时头上笼罩的乌云终于散去,不由心头畅快。
太子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扫视了殿中,见无他人,低头轻声问道:“沈栗,你觉得就此事,父皇真的不疑心于吾吗?
第九十章 劝孝
“陛下自然是相信殿下的。”沈栗认真道。
太子不语,半晌方喃喃道:“那天早上父皇似乎是要来杀我。”
太子指的是东宫失火的第二天早上邵英下令包围东宫,并且亲自持剑而入。
“任何一位帝王都不能容忍他的太子逼宫,”沈栗谨慎道:“此乃子叛父,亦为臣叛君,都是是罪大恶极!当时陛下被人蒙蔽,所作的反应是一个帝王维护统治的应当之举。”
“然而听说殿下受伤后陛下立即决定去看望殿下,哪怕那时殿下的嫌疑还没完全洗清。中毒事件之后更是把殿下挪到乾清宫保护起来,虽也有监视之意,但殿下可曾想过当时若留在东宫会怎样么?”
“那些人能下毒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当时东宫对殿下并不安全。何况以苍明智的疯狂,难保殿下不会受此僚顶撞,再加上朝上大臣们的嘈杂物议……”
太子不觉点头道:“父皇将吾挪至乾清宫,其实是向大臣们表明他是信任吾的,他们就不会乱说话。“
“不错,”沈栗诚恳道:“最重要的是,陛下决定立即结束宫门夜开案!殿下,宫中仍有宵小隐藏,对陛下的威胁才是最大的,然而迅速结束调查,才是最有利于殿下的。”
太子如今羽翼不丰,无法掌控朝廷,干掉皇帝邵英,朝廷必然生乱,这才是对暗中人收益最大的。然而此案拖得越久,对太子名誉的损害就越大,邵英宁可暂时容忍宫中隐藏危机,也要先胡乱把苍明智推出去抵账,只求立即结案,不能说不是对太子的维护。
太子这几日一直不乐,如今经沈栗开解,不由大悦道:“原来如此,吾就道从小父皇待吾最好!吾先前只是因苍明智挑唆父皇,不由心下惴惴不安。”
沈栗微笑劝道:“殿下不需忧心圣意,苍明智虽然胆大包天,欲要挑唆陛下,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却忘了一点,陛下不仅仅是威加海内的帝王,也是慈爱怜子的父亲!这才是殿下得以洗脱冤屈的真正依仗!”
太子感动道:“父皇拳拳爱子之心,吾却私下相疑,实在不当人子!吾当向父皇请罪才是!”
门外,骊珠蹑手蹑脚偷偷退下,心下暗喜道:“原还担心太子对此事耿耿于怀,看来倒是老奴杞人忧天了。”
高兴!骊珠连跑带颠地寻邵英私下禀告去了。
邵英表示,看来把沈栗放在太子身边果然没错,“此子言必劝孝,果不负孝悌之名,兼之心怀坦荡,当赏!朕没看错人!”
骊珠笑道:“陛下龙目如炬!”
过了小半个月,沈栗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可以一瘸一拐地走动了。
这回沈栗真是糟了大罪,虽然以前告御状时也挨过板子,那能和苍明智的手段相提并论吗?要不是身上还挂着勋位,苍明智不敢真打残了他,沈栗这会儿估计都能排的上投胎了。
“学生久居乾清宫,虽是皇上隆恩,却也是逾越了,如今诸事已毕,学生也逐渐恢复,该回府去了。”沈栗辞道。
邵英也不留他,到底是臣子,而且沈栗今年也有十六岁,如今能动了,自然不好再留在宫里:“叫骊珠送你回去!”
沈栗想了想,此番自己搅进宫门夜开案,想来礼贤侯府必然受了影响,能有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相送,落在他人眼里,对礼贤侯府也有好处,故而沈栗并不推辞:“多谢陛下恩典,有劳骊珠公公了。”
骊珠笑道:“沈七公子客气了,奴才已吩咐人准备了小轿。”
沈家阖府迎到大门外,沈淳亲自从轿子里把儿子抱出来。
那夜太子宣召沈栗,沈淳头脚把儿子送出去,回头就后悔了。哎呀,事情不对!再去追沈栗,没追着!
第二天礼贤侯府就让人围起来了!
好在沈淳名望高,府里还有位当朝郡主,没得到圣旨,倒也没人敢冲进府内放肆。
阖府聚在何云堂,胆战心惊。
沈淳让沈毅把十二哥儿和沈沃之女沈韵舒换了平民装扮,嘱咐道:“若有不妥,想办法把两个孩子送出去,好歹给沈家留条血脉。”
说是这么说,其实沈淳也没什么把握。谋逆乃不赦之罪,皇帝不把所有流着叛逆之血的人杀光是不算完的,哪怕是懵懂幼儿,也会被锲而不舍地追杀到死。
想了想,沈淳又提笔写下一份切结书,拿去给紫山郡主:“郡主温柔娴淑,慎之能得郡主青睐,实乃三生有幸。无奈夫妻缘浅,大难临头,郡主乃皇家血脉,当得脱罪,如今还请郡主与我和离罢。”
郡主含泪道:“做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妾身既已嫁给侯爷,自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侯爷若被问罪,妾身也陪着您!”
齐嬷嬷暗地里却有些着急,谋逆之罪可不是小事,郡主留在这里说不定要一起被清算,再说,郡主要是和离了,自己这陪嫁嬷嬷不是也该随着郡主回晋王府吗?总比留在这风雨之地好。
“郡主,何不先回晋王府,请王爷在万岁面前求求情?”齐嬷嬷道。
沈淳叹道:“万事都可求情,唯有此事不可,岳父如去求情,只怕陛下连晋王府都要疑上了。郡主还是快走吧。”
郡主执意不肯,心中悲愤不已,自己刚刚成婚未久,难道就要做寡妇了?
宫氏因沈丹舒婚事本就对沈栗有些不满,此时礼贤侯府又是因为沈栗卷入了谋逆案,不由哭道:“都怪沈栗那个混账!若不是他四处惹祸,咱们礼贤侯府好好的,怎么会有如此无妄之灾!”
田氏皱眉道:“宫氏,嫁到我们沈家连累了你,还真是对不起了!”
宫氏嗫嚅道:“媳妇不是抱怨……”
田氏怒道:“咱们沈家有没有谋反,别人不清楚,你天天住在府里,也不知道么?明知栗儿不可能参与此事,还如此诋毁他,这就是你做婶娘的气度?”
屋里正争执着,沈毅气喘吁吁跑进来道:“好了好了,虚惊一场,太子并没有谋反,外面的兵准备撤了!”
田氏大喜道:“老天保佑!栗儿呢,可曾回来?”
沈毅摇头道:“说是太子昨夜被烧伤了,陛下正令人调查此事。”
沈淳想了想道:“此事尚未了结,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到了中午,众人草草用过饭,田氏觉得聚在这里等也不顶事,正要吩咐众人散了,沈毅又慌慌张张跑来禀告:“不好了,听说东宫出了砒霜,毒死了好多人。”
沈淳惊道:“栗儿呢?他如何了?”
沈梧眼角抽了抽。
沈毅道:“七少爷中毒昏迷了,说是要等上一两天才好。”
田氏松了口气:“活着就好,吉吉,快,准备净室,老身要给我那孙儿祈福。”
沈淳问:“可容咱们家去接回来?”
沈毅摇头道:“奴才问了,说是不成,都要留在东宫。什么时候结案,什么时候让回来。”
沈淳心里不踏实,还是令人偷偷把两个小孩送走了。
沈家人愁眉不展地过了三天。噩耗传来,沈栗竟然下狱了!
礼贤侯府再次被人围起来,这次动手的可不是府军前卫,而是臭名昭著的缁衣卫!
沈淳长叹。
十个进了缁衣卫,九个要“招供”,还有一个死掉的。
沈栗不过十六岁,哪里会是苍明智的对手,沈家算是倒了。
不顾紫山郡主的反对,沈淳强令沈毅带人把郡主连同郡主的嫁妆推出府门。又代沈栗写下切结书,李雁璇与沈栗是未婚夫妻,此时退婚,勉强还说的过去。至于其他,沈淳也束手无策。
沈淳躲进书房,又开始擦拭宝剑,心中暗叹,想当初差点被狄人二王子忽明逼死,还是儿子沈栗救了他,不想,兜兜转转,只怕最后还是由这把剑来结束自己性命。
沈淳打定主意,一旦圣旨下来要抄家问罪,就要痛快了结,以免受胥吏搓磨。时也命也,自己纵横沙场,就是落个马革裹尸也好,怎么总是个自尽的命呢?
礼贤侯府只等着铡刀落下来,没想到,沈栗竟然能翻了案!
逼宫嫌疑,谋逆大罪,震惊朝野的重案,竟然还是没有挡住沈栗!
纵横官场十几年令无数官吏闻风丧胆的的缁衣卫指挥使苍明智,就这么硬生生叫沈栗掀下来!
景阳侧目!
礼贤侯是怎么生儿子的?我们家怎么就没摊上一个呢?
以后要对沈淳尊敬再尊敬,谦恭再谦恭,实在看不顺眼就躲着走!
缁衣卫指挥使都拿人儿子没辙,我……更没辙!万一惹火了,人家一狠心关门放儿子,谁受得了。
一颗心落下来,沈淳可不只是欣喜若狂可以形容。沈栗这一翻案救的可不只是礼贤侯府一家。
打头的就是太子,往下,霍霜和他身后的玉琉公主府,东宫内监总管雅临,郁辰和他身后的玳国公府等等所有当夜牵涉进来的伴读及其家人,都要领沈栗的情!
沈栗能把苍明智掀下来,避免了多少人头落地!这都是沈栗将来的人脉,哪怕沈栗自己还都不认得这些人,哪怕他还未踏入官场。
沈栗如今伤还未养好,行动不便,沈淳就亲自把他自轿中抱出来。然而沈淳没有想到,自己这个表示爱护的行为却挑动了世子沈梧的神经。
第九十一章 世子的怨念
沈梧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个异母弟弟小时候十分顽皮,闯祸是家常便饭,众人都厌恶这个顽劣庶子,那时沈梧还常常感叹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弟弟实在太丢人,而如今沈栗不顽劣了,沈梧却觉得他还不如以前不争气的时候可爱。
先前沈栗入狱,众人都以为此次他必定祸及家人,沈梧也怕受到牵连,今日沈栗安然无恙回府,阖家都欣喜,唯有沈梧心下郁郁。
沈栗的羽翼越加丰满,沈梧的危机感就越发严重,哪怕沈栗一直对他尊敬有加,哪怕这个弟弟从小到大都没有真正和他起过冲突。
沈梧的脸色隐藏的并不好,起码沈栗一眼就发现了异常,心下一转,自然猜出沈梧的小心思。
饶是沈栗待家人向来宽厚,此时心下也不觉有些愤怒了。
沈栗这次真是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虽然几天前就翻了案,皇帝留他在乾清宫养伤,算是皇恩浩荡,但皇宫里是沈栗能住的舒坦的地方吗,一言一行莫不战战兢兢。好容易今日回复,不求你多欢迎我,可总不能视我为仇寇吧?
三年前李氏逼沈栗在沈、李两府人面前当众承诺绝不与沈梧相争,沈栗虽有些反感,但他本就无意去抢沈梧的世子之位,再者这是李氏临终遗愿,沈栗半点都没迟疑就发了誓。
然而这似乎并没有使沈梧安心,这三年来,随着沈栗越来越受家族重视,沈梧对沈栗的排斥也越加严重。
在此期间,每逢沈淳觉得沈梧过分的时候,便去劝解大儿子要放宽心,沈梧对待沈栗的态度又会神奇地发生改变,因此沈栗时常觉得沈梧待自己冷热相间,阴阳怪气,莫名其妙。
时间长了,佛都忍不得!
沈栗垂目,心里暗暗感慨:以前这大兄还称得上淳厚,如今淳只剩下迂腐,厚变成了小肚鸡肠。
沈淳直接把沈栗抱回观崎院,阖府人都跟去,这可忙坏了观崎院的下人们,又是摆椅子,又是端茶倒水。
沈淳摇手道:“不要忙活了,你们都出去。”
沈栗刚回府,沈淳自然急于要问宫门夜开案的细节,这些都不适于下人们听见。
下人们纷纷退出去,小辈里,二姑娘沈鸾带着六姐儿,八姐儿,十姐儿几个小的也走了,沈梧房里的槐叶左看右看,悄声不语。
大少夫人容蓉的陪嫁丫头幼琴冷笑道:“槐叶姑娘,侯爷的话,你没听见吗?”
槐叶的脸腾地红了,泪眼巴巴地看向沈梧。
沈梧咳了一声,道:“她留下也是无碍的。”
田氏皱眉道:“胡闹!哪来的规矩,叫她出去。”
槐叶现在不过是个通房丫头,连个妾都不算,按着礼法,她和大丫头的地位差不多,虽然在奴仆们里算她是半个主子,但在主人们看来她根本就不能说是沈家人!家族议事,自然不能叫她参与,旁听也不成。田氏又厌她勾引沈梧,自然不肯给她脸面。
沈梧原本是想在大丫头面前给槐叶撑腰,然而他忘了,这不是女人们在他院子里争风吃醋,而是阖家商议沈家的大事。给槐叶求情的话一出口,不但田氏立时驳了他,就连沈淳都皱眉:梧儿的格局越来越小,如今竟被个婢女左右了?
沈梧却未觉出异常,或者说他也觉出自己的言行似有不妥,然而今日在见沈淳亲自去抱沈栗的画面刺激了他,让他觉得必须“维护自己这世子的尊严”,竟然又开口道:“姨娘们都……”
沈梧虽然说的是姨娘“们”,其实在这里的姨娘只有沈栗的生母颜氏!
沈栗原本还在装聋作哑,听到这几个字顿时立起了眼睛。
沈淳看沈栗神情异样,心下一咯噔,怒声打断道:“颜氏是栗儿的生母,你的庶母,是上了族谱的庶妻,你那通房丫头算什么!”
沈梧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沈淳这样疾言厉色的对待自己,顿时呆了。
田氏长叹道:“为着一个丫头,梧儿,你就要如此顶撞长辈吗?”
沈梧吓一跳,盛国以孝治天下,顶撞长辈,这不就是不肖吗?还是为了一个丫头,传出去岂不是色令智昏?
“孙儿不敢,孙儿,孙儿方才只是出口无心,如今已知错了,请祖母与父亲担待。”沈梧忙道。
田氏板着脸道:“梧儿,你身为咱们礼贤侯府的世子,将来还是咱们沈家的族长,万事要思虑周全,谨言慎行,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沈梧低头道:“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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