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是赞同试试的。因为对疟疾他的确是拿不出好办法来,若是沈栗的法子好使,皆大欢喜,他也有功;若是沈栗的主意不好使,治死了人,他就可以说是沈栗执意用药,好推卸责任。
不管到时候沈淳怎么想,反正在皇帝面前总是有交代了。总比现在死了人就算他救治不力来得好。
沈淳得了太医肯定,立即叫人去寻青蒿,又吩咐下人搜罗茶叶,统统送到观崎院去。
沈淳之前偷偷送药给沈栗,虽然背着李氏,但也没想着能永远瞒着,他是打着先斩后奏的主意。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沈栗身边都是李氏新送去的丫鬟。
不过封建社会主流思想都是家族利益至上,沈梧看着已经无药可救,为免绝嗣,沈淳要保沈栗无可厚非。
李氏从小就是向着大家主母教养,三从四德,女戒女德,事情过后,她再恨,也不能因为死了亲子向沈淳报复,因为按照礼教沈栗也算她儿子,更不能向沈栗下手,否则就是想让丈夫断子绝孙,这和她受的教育相悖。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氏得知沈栗把药材让给沈梧时不异常高兴!
听说沈栗要用茶叶,亲自写信叫人回娘家户部侍郎李意府上,李意好茶,常常能倒动些宫外少见的极品茶叶。
至傍晚,沈栗果然开始觉得发冷,知道是发病了。因为早有准备,事先就服用了截疟散和青蒿汁,闹得不甚厉害。
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沈栗也别无他法,能做的也只是尽量镇定下来,没事就闭着眼养神,间或嚼些茶叶,喝口青蒿汁。
到第二天,显出不同来了。张茂能当上太医院院使,也不是白给的,除了深谙为官之道,医术自然也是顶尖的。他经验丰富,是见过一些疟疾病人的,相较之下,沈栗的症状的确是最轻的,加上沈栗才十岁,体质再好也比不上成人,沈栗的情况已经很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张茂揪着胡子围着桌子绕了半晌,拍板给沈梧也用上青蒿汁和茶叶。事实上,沈梧这会儿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张茂在一个月后,带着两大车礼物被沈淳送出侯府。沈淳原来以为能留住一个儿子都算老天有眼,没成想沈栗说的法子真的管用,如今小儿子又活蹦乱跳起来,大儿子虽然还卧床不起有气无力,但也是亏损的过了,疟疾已经过去,多吃些补药,总能活过来。
沈淳前脚送张茂出了府门,后脚就叫沈毅:“大管家,去通知各房,有一个算一个,今天都到祠堂去,今天是沐休日,别说没时间,有出府的都找回来。本侯今天要处置人!”
沈栗这个天外来魂初到侯门就感染疫疾被封了院子,到今天才算见到侯府各房的亲戚,除了还起不来的世子,就连五老爷沈凌刚五个月大的小女儿沈曼娘都叫奶娘抱过来,交给亲娘抱在祠堂门外祭拜先祖。
沈淳先领着男丁女眷拜了祖宗。景阳沈氏是平民起家,老侯爷沈勉和他父亲好歹算是猎户,再往上,就都是流民了。
当初立国后也曾有族人投奔,但沈勉深恨老家兵乱时族人袖手旁观,致使父母早亡,妻子离散,不肯认,都赶走了,此后重修族谱,另起炉灶。
沈勉好歹还记得自己爷爷名讳沈八七,坟都没了,只立了个排位,做了景阳沈氏的祖宗。如今所有族人,就是阖府家眷了。
太夫人田氏陪着老侯爷一生,从贫贱夫妻熬到夫荣妻贵,如今却也只能和各女眷们一样只能隔着祠堂门栏遥拜亡夫。
不过就是让她进入祠堂,她如今也拿不准自己到底还愿不愿意离丈夫更近些。
直到老侯爷辞世,夫妻都没红过脸,沈勉至死对她都是好的,便是有更年轻漂亮的王氏在,也不能让沈勉多分些注意力。
沈勉看她的目光是不同的,里面有说不出的情分在,她也没什么不知足的,从猎户娘子到侯府夫人的跨越是话本里叫多少年轻姑娘媳妇们羡慕的故事。
没想到,侯爷去后她反而要一再处置他的子孙们了。
“是他们先下手的!”田氏想:“我要保护我的孩子,也要保护我们侯府的世子,侯爷会原谅我的,等我死后见了他,亲口对他解释,他会原谅我的!”
沈淳领着男丁们出了祠堂,站在院子里,先吩咐给太夫人和老姨太太看座,才道:“我沈淳年少随父从军,拖到二十岁上才娶亲,到如今年近四十,只得了两个儿子,偏偏有人嫌多,惦记着叫我绝嗣。先前我两个儿子莫名其妙得了疟疾,谁干的,站出来!”
沈淳环视众人:女眷们大都垂着头,看不清脸色;小孩子们有还不知事的,懵懂缩在娘亲怀里,也有相互看来看去的;老五沈凌皱着眉,似乎有些不耐烦;已逝三老爷沈涵的长子沈枫一脸讥讽,见沈淳看向他,梗着脖子把脸扭开。
沈淳喝到:“沈枫,你有话说?”
沈枫道:“大伯父,人有旦夕祸福,大兄和七弟不幸染疾,大家都心焦,可也不能为了这个就把全家叫到祠堂大闹吧,莫非大伯父看我们都像是要谋害长房的小人吗?”
沈淳冷笑道:“你倒是坦荡,那我问你,之前栗儿是怎么跌下树的?”
沈枫不觉吃了一惊,支吾道:“大家都知道小七整天淘气,一时不慎跌一下也是有的!”
沈淳玩味道:“一时不慎?你真这么以为?”
沈枫嘟嘟囔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能天天盯着七弟。”
沈淳道:“你不天天盯着他?你不天天盯着他怎么能买通他的小厮叫他去爬树!那树枝是怎么断的!”
沈枫抵赖道:“我没有!”
沈淳道:“你要我把人证带来和你对质吗?前段时间府中忙乱,没空和你计较,你就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是吧,你以为给些银钱叫人逃走就万事大吉了?不过是个逃奴,好抓的很哪!”
沈枫这才低头不语。
她继母何氏吃惊道:“枫儿,真是你?你为何要害你七弟?他如何得罪你了?“
沈枫偏过头,犹自愤愤不平。
田氏道:“自老三去后,阖府都怜你们孤儿寡母的,吃穿用度都紧着你们先来,到底是有什么不满,要下这样的毒手,栗儿才多大,能叫你恨不得他死。”
沈淳道:“你恨栗儿和你争一方状元及第玉砚,是吗?不过一个把件,也值得你向兄弟下手?”
沈枫恨道:“我难道就不是侯府的子孙?我父亲去世时已是正三品武官,难道家产还养活不了妻儿,倒要大伯父拿吃穿用度做人情不成!我才向大兄讨个砚台,转天七弟就非得要回去,生怕我占了大房便宜似的。”
田氏冷笑道:“好孙儿,你有什么家产?老三向来手脚大,又喜欢到处结交些狐朋狗友,他任上得的钱财还不够自己用哪!因你娘死于难产,你外公和你父亲翻了脸,早把你亲娘的嫁妆抬回去,若说纵儿将来还有你继母的嫁妆,你可不就是一文不名!日后你妹妹枣儿出阁,还要托你大伯母张罗嫁妆。”
“姐姐!”老姨太太王氏道:“就算涵儿是庶子,也是你儿子,他的儿子也是你的孙子。枫儿做错了事,您要打要罚,他都该受着,可您别这样说他,也给他留些脸面吧!”
第七章 真相
田氏怒道:“对不住了妹妹,我出身低,不认得几个字,说话不好听。可我讲理!
你们拍良心讲讲,是我生的也罢,不是我生的也罢,有哪个我不是当亲生的养,当初日子不好过,就是一块饼我也要分的匀匀才端上桌。就是佛祖面前,我也敢说我对你们问心无愧!
可有几个把我当亲娘亲祖母了?你倒还顾着枫儿的脸面要紧,可栗儿差点跌死了你怎么不讲?
枫儿,你告诉老身,你是有多恨你七弟,多恨你大伯父,多恨老身!”
何氏慌忙劝道:“母亲息怒,枫儿是魔怔了,自他父亲去后,他事事都爱钻牛角尖,他不是故意的!枫儿,还不快快认错!栗儿……栗儿,看在婶母的面上,不,看在你死去三叔的份儿上,你饶他一回罢,啊?”
何氏使劲儿按着沈枫,到底让他向沈淳跪下。一边哭叫亡夫。
又是这招!自从沈涵死后,何氏大事小事都要哭哭亡夫。把亡夫当成万金油了!用的多了,连亲婆婆王氏都觉得犯恶心。
沈淳抿唇盯了沈枫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看向沈栗:“栗儿,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谁要是叫我死,谁就得死!沈栗半闭着眼睛遮掩神色。
可他能把沈枫怎么样呢?原主虽确实因此事而死,但沈栗没法儿因为这个惩罚沈枫。
沈枫也不过才十三岁,放到现代,也不会一枪崩了他。何况又是丧父了的堂兄弟,他的继母何氏如今可正在哭亡夫呢。
算了,反正苦主又不是我。
“三婶娘,你不要哭了。”沈栗微笑说:“不过是兄弟之间的争执罢了,谁小时候不和自家兄弟姐妹打架呢,何况又没跌死我。”
何氏猛然噎住了。
沈栗接着道:“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我不会计较的。原本我也有错的,前头的三婶去的早,刘家和三叔翻了脸,为了副嫁妆,连外孙外孙女都不要了。三叔又不幸去世,九弟年幼,离不得母亲,三婶娘分身乏术。
唉,二哥和三姐太可怜了,就是有什么不对,我这个做弟弟的应该让着二哥的。怎么能和二哥争东西呢?
再说,眼看二哥今年出了孝,该参加科考了,若是因为我传出什么谋害兄弟的闲话,耽搁了前程可怎么是好。
二哥快起来吧,些许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沈枫脸都青了。
五爷沈凌和六爷沈沃颇为意外的打量起这个侄子来。
沈栗一向没什么存在感,提起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个纨绔种子。
没想到,沈栗的言辞却这样锋利,一番话专往人心窝子捅,既嘲笑沈枫不长进不懂事反要弟弟让着,又讽刺何氏只顾亲子,疏于教养继子继女,末了又拿着沈枫要参加科考的名声威胁。
话说,你真是在说原谅吗?
沈栗偷觑沈淳神色,正巧沈淳也看向他,嗯,便宜老爹虽然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样子,不过目光中颇有些欣慰的意思。
沈淳是真恶心坏了。自打沈涵死后,这一房就不安生。
一个是弟媳,一个是侄子,你和他们讲道理,人家哭沈涵;你和他们讲家法,人家哭沈涵。
好儿子,说得好,以后口舌官司就靠你了,你比他们都小,你和他们吵。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老子就关门放儿子!
沈淳道:“枫儿起来吧,你是个傻的,还以为自己手段惊人,早叫人卖了。你把树枝锯了一半,打算叫栗儿跌个狠的,有人比你还狠,叫那奴才把你锯的树枝掰断,另选个高的来锯,诚心害死栗儿好叫你顶杠!那奴才和你说是你害死了人你就信,还翻箱倒柜掏银子给他跑路!”
“什么!”沈枫迷迷瞪瞪地问:“那奴才骗我?”
李氏叹道:“亏你当初没有狠到杀人灭口,反而把体己银子都给他叫他逃走,那奴才也算谨慎,手中又有银子,还真跑了,才叫他躲过了幕后真凶灭口。
否则今日死无对证,幕后真凶无人知道,这口黑锅你是不背也得背!可见善举总有好报,恶人总会露行,你说是吧,何氏!”
何氏慌忙摇手道:“不,不不,嫂子,不是我,您弄错了,您肯定弄错了,我为什么要害栗儿,不关我的事!”
李氏道:“那奴才精着呢,他如今不但还活着,手中还有你收买他的证据,不但这件事和你有关,疟疾的事也是你做的!今天既然开祠堂,就是证据确凿,你痛快认罪吧。”
何氏哭道:“我是冤枉的,害了世子和栗儿我又有什么好处,呜呜,我一个寡妇,图的什么呢,沈涵,沈涵你睁眼看看啊……”
何氏又开始哭沈涵,众人都皱眉。
沈栗见沈淳又一副生吞了蟑螂的样子,嘴快道:“三婶娘,您既然觉得冤枉,不妨大家把证据摆出来辩驳一番就是了。您先别忙着哭,也叫三叔在地下歇歇。”
田氏接道:“老身看栗儿这话有理,何氏,你别天天哭老三,叫他在地下不安生。淳儿,你把你查出的事情摆出来给大家看看,叫人看看是不是冤枉了何氏。”
沈淳道:“弟妹,你也算得上是处心积虑了,这府中也不知叫你收买了多少人!
就是这次查到的,你嫂子身边的荔枝,栗儿原来的小厮铁瓶还有府医李先生身边的药童白术都是你的人。
前段时间你得知枫儿向他大兄讨了方砚台,就叫铁瓶挑拨栗儿和他争砚台,又让铁瓶向枫儿示好。枫儿性情孤僻倔强,失了砚台必然记恨在心,只要稍加诱导,必然做下错事,就成了你现成的替罪羊。
可惜铁瓶觉得事情不好跑得快,你没来得及灭口,倒叫我抓了个活口。是也不是?”
何氏叫道:“不是的,你们都冤枉我!”
沈淳继续道:“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当时栗儿没跌死,和他大兄一起病在床上,你又让白术用染有疟疾血污的棉花擦拭李郎中的银针,李郎中为他们兄弟施针时,自然将疫毒送入他们体内。所以阖府出入频繁的仆人们都无恙,偏偏静养中的他们生了病。”
何氏哭道:“我没有,我没有啊。”
“沈梧先发了病!而沈栗一向活泼健康,发病要晚些,那时还未有征兆。”沈淳冷漠道:“这让你担心栗儿或许会挺过来,病不死。
你一直盯着长房,知道栗儿头天傍晚把砚台送给了他大兄,你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趁着那夜纷纷扰扰,你摸黑趁乱吩咐荔枝伺机挑拨,想让人怀疑栗儿。
万一我怀疑再多一些,多半会让栗儿禁闭。你知道我最常关栗儿的地方就是祠堂,这地方平常没人。万一栗儿在这里发病,你总有办法要他死!是吗?”
“不是!”何氏反倒镇定下来:“我不认!我一个寡妇失业的,为何要害侄子们,有什么好处值得我这样做。”
田氏忽然道:“你是有好处的,只不过这好处不是什么金银家产罢了。或者说,你的好处就是专为叫大房,叫嫡枝,叫整个侯府不痛快罢了!”
何氏忽然安静下来,仇恨地盯着田氏。
田氏抿了抿鬓角,平静地看着何氏:“看来你是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何氏扬起下巴:“一个月前。”
田氏笑道:“也就是说你立即就下手了?到底是何家的闺女。”转头向王氏道:“当初我说什么来着,她比前头刘氏差远了。这娶亲不能只看亲家门第,人不对,什么都白搭。”
何氏恨道:“我嫁过来三年就死了丈夫,十八岁就做了寡妇。”
田氏道:“路是你自己选的。何家是多少代的世家了,经了前朝,经了本朝,连当初太祖起兵的时候都被他们看不起。我们礼贤侯府是贫民发家,你们家人看我们老侯爷都是斜着眼睛的,你一个世家嫡女,是怎么想的,嫁给我们府上一个庶子做继妻?你真当别人都看不出你的算盘?
你要害人立即就能找到帮手,可见你平时收买了多少奴仆,你装的什么贤妻良母!你恨自己成了寡妇,我还恨你拐坏了老三呢!”
何氏喊道:“是你们杀了我丈夫,叫我做了寡妇,凭什么你们都过得好?沈淳,你就该断子绝孙!沈枫,是他们杀了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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