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辰连声道喜:“恭祝谦礼来日喜添麟儿。”
郁杨抑抑道:“原来贵府今日双喜临门。”
“什么?”沈栗怔了怔。
“你还不知道?”郁杨奇道:“皇上下了旨意,令尊如今重列朝班,执掌腾骧右卫。”
郁辰也点头道:“看来令尊将来还有出征的机会。”说着忍不住轻轻叹息。礼贤侯府起来了,自家却一日不如一日。哪怕沈栗当面,郁辰仍掩饰不住眼中郁色。
沈栗心中一震:“二位兄长从哪里听来,敢莫是听岔了?”
“怎会有错?各家都传开了。”郁杨嗤道:“你回府时要小心些,听说你家大门都被前去登门拜访的堵住了,不要被人围住。”
沈栗匆忙点头:“多谢郁兄提醒。在下须得回去看看,这便告辞了。”
见沈栗匆匆离去,郁杨没好气道:“怎么?不是说给他妻子买东西吗,这都不顾上了?”
“事关家门兴衰,自然要马上回去。”郁辰皱眉道:“你这脾性要改改。如今沈栗是什么身份,咱们又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幸亏他是个脾气好的。”
“他的脾气好?”郁杨不可思议道。
他若是个脾气好的,我是怎么落到如今这境地的?
沈栗得了提醒,绕到后门悄悄进府。登门拜访的人虽多,沈淳却没有见几个,只在书房中独自整理文书。
见儿子过来,沈淳先问了几句他在国子监的差事,听一切妥帖,方点头道:“国子监是个也是个摆资历的地方,为父还担心你应付不来那些酸儒,看来倒是多虑了。”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儿子年轻莽撞,正想让您多担心几年呢。”沈栗笑道。
沈淳哈哈大笑。
沈栗仔细打量沈淳,见父亲看似沉稳,但目中喜色却掩饰不住。目光微闪,低声道:“儿子才听说父亲重新掌兵了?”
沈淳微有畅然之色,口中谦虚道:“不过是领着腾骧右卫,每日戍卫、看门而已。”
沈栗想了想,探问:“父亲看,皇上是否有让您将来重做掌兵大将的意思?”
“皇上的心思向来难以猜测。”沈淳笑道:“不过,皇上既然让为父复起,总不会教我一直戍卫宫门吧?”
沈淳年少时便在军中立足,当年可是接了老礼贤侯的差事,统领北地大军。在武勋中论资排辈,除了玳国公郁良业就属沈淳的威望高。至于才经武之流只能算后学末进。
教沈淳领着腾骧右卫为邵英打旗站岗无疑是大材小用。多半只是作为他复起的跳板,日后还有安排。
沈栗幽幽叹息,不觉紧皱眉头。
“怎么?”沈淳敏感道:“有何不妥之处。”
沈栗迟疑一会,欲言又止。
“说来!”沈淳催促道:“与你老子遮掩什么?”
沈栗踌躇道:“儿子拿不准。”
“那就更要说,”沈淳道:“咱们父子好生琢磨才是。”
沈栗默然,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儿子想着,咱们沈家……荣宠太过,恐非……祥兆。”
沈淳挑眉,走到桌案后坐下,被得以重新掌兵的喜悦蒙蔽的心渐渐冷却下来。
沈栗低声道:“古往今来,除了前朝世家当政,主弱臣强时,但凡横跨文武两班,兴盛已极的家族,哪有得了好结果的?正是应了盛极必衰这句话。”
仿若一头凉水泼下,沈淳打了个寒颤。
是了,当初沈栗能过顺利的武转文,不就是因为他自己已经赋闲了吗?如今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据说圣上的身子骨也出了问题,”沈淳低声道:“今日为父入宫谢恩时还有幸见到了皇太孙殿下,如今想来,或许圣上是想重演登基时旧事,让咱们给皇太孙做辅臣?”
沈栗缓缓点头:“皇上忽然急着迁调东宫属臣入朝,看来已经在做准备了。”
沈淳思量半晌,问道:“你担心什么?咱们沈家一向忠心耿耿,皇上教咱们辅佐太孙,咱们就好生当差。等太孙坐稳了皇位,若忌惮咱们势力过大,为父重新隐退就是。”
沈栗苦笑,谈何容易?
沈淳当年能顺利交割兵权,是因为沈家当年人口简单,在朝任职的人不多。牵连少,撒手就容易。
如今呢?再过些年呢?沈家如今都第四代了,家族人口滋衍,子弟日渐增多,年轻一代开始出仕入朝,都依附着侯门为官,积年之后,沈家便不单是一个家族,而是朝中的一个派系了。
沈淳再想隐退,靠着他吃饭的这些人怎么办?
牵挂太多,移交权利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便是沈家有心慢慢撤身,只怕将来的“少帝”也没耐性等。
邵英当初那么忌惮玳国公府,除了玳国公自己贪恋权柄,又何尝不是因为郁家人口繁盛,几乎遍及南方军中。只凭郁家人占着的那些职位,便教皇帝不安。故此玳国公的野心方一冒头,邵英便立刻将他抽下去。如今再看郁家子弟过得是什么日子?
父子两个面面相觑,眉头紧皱。
沈栗站在文臣班里,沈淳身在武勋列中,父子两一文一武辅佐太孙,这是做权臣的节奏。
礼贤侯府一直是要做忠臣,皇帝偏要将沈家向权臣的路上推!
想做权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做了权臣之后要如何安全退身,则是一件更不容易的事。
沈栗叹息:“只怕太孙坐稳皇位之后,咱们沈家就要变成杀一儆百的那个‘一’了。”
沈淳忽地站起:“何至于此!咱们沈家从来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不会不给咱们沈家留后路的。”
沈栗抿嘴,轻声道:“儿子不信!”
“谦礼!”沈淳喝道。
“儿子只知道当年父亲被诬杀人时,皇上心中清楚父亲是冤枉的,仍旧要判父亲有罪。”沈栗道。
“奸臣掣肘,皇上当时也是不得已。”沈淳道。与其说要说服沈栗,更似要说服自己。
“临朝当政,什么时候都会有不得已的。”沈栗摇头道:“皇上能因为奸臣掣肘而牺牲父亲,难道就不能为太孙牺牲沈家么?”
与从小受着忠君教育的沈淳不同,从穿越过来去敲登闻鼓那天开始,沈栗打骨子里就不相信看似温和的邵英是个重情义的人。
邵英登基时的情况并不算好,如今却基本上完成了“集权”的过程,单凭一张温和的脸,怎么可能做到?
能爬到皇位上的人,尤其是参与过开国的皇帝,最是懂得什么叫做取舍。
沈淳呆立半晌,幽幽叹息。
说实话,如今的皇帝确实与他印象中一起出生入死的皇子截然不同了,哪怕沈淳立志做忠臣,也不敢将家族兴衰完全寄托在皇帝的恩典上。
“那你说要怎生应对?”沈淳妥协道:“八字还没一撇呢,皇上也没透露半点意思,难道为父现在就准备辞官?”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军学释权
沈栗连忙摇头。
皇帝要用你时,便只有老实办差的份儿,请辞是不行的。装病……万一被人发现,便是欺君之罪!
再者沈栗心中清楚,沈淳壮年赋闲,蹉跎多年,心中未尝没有遗憾。如今好容易回到军中,再要他放弃,也嫌太过不近人情。
“左右不是一时半刻就要应对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日后慢慢思量便是。”沈栗道。
如今不过是猜想罢了。太孙还小,待他登基,到他开始知道忌惮沈家,至少还要一二十年,如今倒不必着急。
沈淳郁郁不已。
事关家族兴衰,就是要提前打算才是。比如当初的“武转文”,自家布局了多少年?接连两代都在文官家中选媳妇,自己上交兵权,又养出了谦礼,前前后后三十余年,沈家才有这等光景。
若皇上真打算将沈家推到浪尖上,现下不想,事到临头可来不及。
沈栗口中说着不急,心里也难免惦记。一连多日难以成眠,眼眶都有些发青。沈淳看着不像,特意将儿子叫去书房打算好生与他谈论一番以作安抚,不料沈栗拿出来厚厚一打文书。
沈淳愕然,接过仔细观看,微觉惊讶:“军学?”
沈栗点头道:“儿子那日在街上遇到郁辰兄弟,忽想起玳国公。军中如玳国公及其府上世子等因各种原因闲置的将官可不少。这些人无法再掌兵,但论起兵法韬略、对敌经验教之年轻将官却是更胜一筹。就此赋闲未免可惜,不如教他们出来教学。一则可将他们的学问掏出来,二则这些人也算有个差事。”
沈淳继续翻阅沈栗的计划:“如国子监一般设军学,选拔军中优秀青年兵将入学……“
沈淳顿了顿,声调微提:“请皇上遥领武祭酒之职,凡入学者,非经皇上审批不得结业?”
“每年能进入军学学习的兵将并不多,皇上能看的过来。”沈栗点头。
沈淳思量半晌,轻笑道:“你这办学倒像个噱头,意在削减将领的权柄啊。”
军中大将都是由皇帝任免,而中下级军官晋升虽也报兵部、吏部审批,但其实都是由长官提拔起来。除非功勋特别耀眼,别人遮掩不住,下级将官想往上走,首先要得到长官的青睐,才能保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升迁的名单上。
故此军官任免往往都受大将们的影响。久而久之,难免便要形成派系。对中下级军官来讲,皇帝太过遥远,他们往往更崇敬主宰他们生死荣辱的长官。这显然,这不符合皇帝的利益,也是皇帝一再忌惮在军中颇有威望的大将的原因之一。
现下沈栗是要给皇帝一个借口,来绕过大将们,甚至绕过户部、兵部来直接干涉年轻军官的任免。
皇帝遥领武祭酒,这军学要教授什么学问、法度、思想便由皇帝说了算。更重要的是,军学的学生们的确仍是由将官们推举上来,但皇帝却能决定让不让学生结业。
不能结业,还谈什么升迁?
对皇帝来说,这又是一个控制将官们的好手段——若是厌恶了谁,便不教或少教谁推荐的将士结业。积年过去,便足以悄声无息地削减这人在军中的势力。
沈淳感叹:“你这篇策论一定会得皇上喜欢。”
“只是想教父亲日后安全些罢了。”沈栗垂目道。
沈栗这个提议意在削减领兵大将的权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作为武勋头领的沈淳。削减权利不是好事,但对如今的沈淳和礼贤侯府来说,这恰恰是他们所需要的。权利少了,惹来的猜忌也会相应减少。
“还望皇上能了解咱们家的忠心。”沈栗幽幽道。
“难为你能想到这个。”沈淳叹道。
“此策还要父亲上奏才好。”沈栗道:“儿子如今是文官,不宜谈及武事。”
沈淳摇头失笑,倒也未推辞。他才复起,正是需要拿出些功业向皇帝表明忠心的时候,手中这份策论确实再好不过。沈栗想出这个主意,原本就是为了他,如今由他亲自上表才能得到最好的效果。
谁都没想到,沈淳复起后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提议兴办军学。但凡头脑清楚的,都能想到这军学背后的奥妙。
沈淳莫非是赋闲太久,脑筋出了毛病?他才复起,争权夺利还嫌来不及,怎么偏要将手中的权柄向外推?
邵英果然龙颜大悦,简单地与内阁打了个招呼,便着人筹备军学事宜。
如今武勋中以沈淳为魁首,这个主意由他来提,便可替邵英抵挡下大部分将领的不满。理由也非常充足,将那些不能掌兵的将领安置下来,也可体现皇恩。诸如玳国公之流,毕竟是驰骋沙场一生的老将,其军略才智就此搁浅,着实可惜。若是教他去军学教书,不接触兵权,也不虞他掀起风浪。
见连日来神情郁郁的邵英好容易露了笑脸,骊珠双手合十道:“奴才可要好生感激沈侯爷。这几天万岁爷闷闷不乐的,奴才心里好似油煎。阿弥陀佛,今日可算是雨过天晴!这往后您可得多见见沈侯爷。”
邵英摇头失笑,点着折子道:“沈家倒是出了个好主意。”
“沈侯爷自来为万岁竭忠尽智。”骊珠笑道。
邵英放下笔,思索道:“沈卿倒是有竭忠尽智的心,不过他偏于忠直,心思耿介些。这个主意多半不是出自他手。”
骊珠眨眨眼,试探道:“沈侍讲?”
“也不知沈淳是怎么养出这个儿子的,年纪轻轻,竟是成精了。”邵英轻笑:“沈栗这是担心他老子复起后太过惹眼,先一步教沈淳卸权。”
伸手拿起那份折子在案上磕了磕,邵英曼声喟叹:“沈家从来都是这么有眼色!”
有沈淳出面提议,又有以玳国公为首的“赋闲”将官的推动——玳国公父子都要闲的长出草了!有了这个机会,跟斗把式地扑上来,就算不能掌兵,好歹算是个差事。不是彻底远离朝廷,对家族总有些益处。
计划出自于沈栗之手,故此初建军学时沈淳便难免要教他来往几趟参谋细节。沈栗只少说多做,除了颇为了解他的玳国公父子,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其中的作用,倒也不甚显眼。
老将说起军事来,俱都滔滔不绝,沈栗听得头胀,又是小辈文臣不好参与其中,便悄悄起身出来,在学中闲逛。
“这便是我等将来读书的地方了?”行到廊前,便听到有人说话:“没想到咱们这些舞枪弄棒的竟也要正儿八经进学了!在下只小时读过半部《论语》,几篇《孟子》,如今早忘光了!还不知将来要怎生过关呢。倒是武兄,原就是有名的大才子,日后进学,正是如鱼得水。咱们可是一锅吃饭的兄弟,往后还需你好生照顾我等。”
“正是正是。”几个人乱哄哄道。
沈栗转目看向被这几日围在当中的人……眼熟!这不是武稼吗?
“既是军学,想来便不只是如国子监般教授读书而已,诸位兄弟不必忧虑。”武稼道:“不过,字还是要认全的,想军中出息的大人们哪有不会读书的?”
“也是,据说咱们大人以前也是个草莽,如今都会吟诗了。”有人附和道。
武稼是半路投军,其实与普通将士很有些隔阂,一直被同僚们疏远。如今面临进学读书的问题,兄弟们知道他书读好,总算开始接近他,一来二去,逐渐表现出接纳他的意思。
武稼心下喜悦,正说的高兴,余光正见沈栗。
“沈栗!你怎么在这里?”武稼惊声道。
沈栗正要转身离开,不期被他叫住,轻咳两声:“随家父来看看。”
沈栗如今已不是无名之辈。几个军官大都身份不高,听说是礼贤侯府那位凶残七爷当面,都安静地抱拳施礼,听武稼与沈栗说话。
沈栗微笑回礼,温和道:“几位敢是提前来看学堂的?”
武稼有些别扭地点头:“如非意外,我等应在第一批学生之中。”
学堂还未启用,自也不是能随便看的。但武稼之父好歹算个官,出面周旋,教武稼带着他的同僚提前来见识一番。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这杀才
倒也算不得大事,然而到底不合规矩。武稼有心隐瞒,却也知沈栗精似鬼,与其徒自遮掩再被对方揭穿,倒不如索性说来,好歹落个坦荡。
几个将官面上微微变色,担心沈栗抓住此事小题大做:他们好容易有个晋升之路,若是因此被取消了进学的资格,岂不冤枉?
沈栗微笑点头,提醒道:“诸位有心向学,原是好事。只是学堂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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