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
“幸亏沈大人坚持瞒着修朝奇,不然殿下如今只怕已经落于那逆贼之手。”同行的东宫官庆幸道。
沈栗沉着脸一言不发。他们虽然察觉修朝奇不可靠,却也没料到这人真会选在这紧要关头,同北狄人同流合污!
他一家老小还在景阳,是想要如同当年的古学奕一般抛弃家族叛逃敌国,还是笃定杀死太子后不会受到惩罚?
若是后者,只怕景阳的情况也不乐观!
沈栗向后望了望,修朝奇他到底投靠了谁?
侍卫们已经夺过了马,沈栗扶着太子上去,太子惊慌道:“雅临!”
沈栗叹道:“殿下安,雅临公公才能安心。”
假太子能靠着旒珠遮掩,雅临却无法假冒,只好跟着一起上去。高台距此甚远,雅临怕是凶多吉少。此刻情况危急,众人护着太子还来不及,更顾不上雅临。
几个人在侍卫的护持下,边杀边走。
公主也在侍卫拥簇下跑过来。嫌嫁衣沉重,这位心性豪迈的公主已经一边跑,一边将吉服脱掉,满头钗环也纷纷丢下。
然而到底来不及!眼看由北狄人和盛国叛军组成的乱兵就要杀到近前,东宫侍卫已经不支,公主含泪高喊:“大兄!快走!”
太子自是不肯的。
但此时万事由不得他!东宫官们将他架在马上,一鞭子抽下去,太子眼看着妹妹落在后头。
太子脑中轰轰乱响,怔怔看与他并马齐驱的宁王说着什么,声音隐隐约约传来:“顾不得了!大兄,除了您,哪个也顾不得了!”
确实顾不得了。
东宫现下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用来保护太子逃脱!先是东宫侍卫,然后是随行官员,文官们知道自己跟不上队伍,反而抢先下马,平生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拿起刀剑,为太子抵挡追兵。
太子一言不发,催马疾行。
爆炸声在身后响起,追兵渐渐减少,然而更少的,是陪在身边的人。
忽觉有什么在后背撞了一下,在几人惊呼“殿下”声中,太子眼前发黑,失去知觉。
赞安各与修朝奇内外呼应,原觉着万无一失,定然赚个大的。哪成想高台上的太子竟是假的!
太子没捞到,北狄人刚刚发起攻击,公主的嫁妆忽又起了火,待北狄人杀到近前时正烧的厉害。邻近草原的野外,到哪里去寻水源救火?北狄人眼睁睁看着富可敌国的嫁妆化为飞灰。清点余烬,留下的连半成都不到,最有用的工具、书籍更是一本也无。
可见盛人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旦事有不妥,便要焚烧嫁妆。
陪嫁的随从大多于乱军中丧生,也有殉死的,便是有几个活下来,也不知对方肯不肯归降。
若是公主在手,赞安各也不愁这些人不听话,然而公主也不见了。
忙活大半年,又是派使团,又是送聘礼,捞到的好处还没有付出去的多,赞安各立时翻脸。
“你们与我约好将太子与公主都送与我北狄,如今却教我两手空空,是何道理?”赞安各怒道。
修朝奇也觉焦躁:“本将也未料到东宫竟事先做了准备!”
“人是你带来的,竟还看不住?莫非是有意诓骗于我?”赞安各道:“你等须得给我北狄做个交代!”
修朝奇皱眉道:“本将已经令人搜查太子下落。”
“我不信你们!”赞安各摇头道:“教我北狄人去搜。”
“不成!”修朝奇拒绝道:“南边是我盛国的国土。”
与北狄人合作出卖太子,是颖王的决策,但若将北狄人引到盛国国土中,便是修朝奇的不是了。
赞安各气急败坏道:“可见是你们盛国人存心诓骗,本汗……”
本汗不和你们玩了!
赞安各下令北狄人再次南下抢掠,用以弥补和亲的损失。修朝奇所部首当其冲,成为第一个被攻击的目标。
“韩参将!”修朝奇惊慌道:“去把韩参将找来,一直是他负责与北狄人联络,叫他去与赞安各交涉!”
“韩参将不见了。”校尉失措地举着一封信道:“他在帐篷中留了这个。”
修朝奇匆匆打开,见其上只有四个字:兵不厌诈。
修朝奇睚呲欲裂,颖王骗我?或者那姓韩的根本不是颖王的人?
北狄兵卒蜂拥而至,这个问题他是得不到答案了。
太子从昏睡中醒来时,身边的火堆正烧的噼啪作响。环视左右,见此处乃是一个废弃的小屋,一个侍卫正站在门前小心观察,司经局洗马黎佑与沈栗正在宁王身边忙着什么。
太子的瞳孔缩了缩:宁王的右手残缺,满脸血迹,此时不断呻吟。沈栗与黎佑撕了衣襟,一个正在为宁王包扎手臂,一个正小心为宁王擦拭脸孔。沈栗左腿上还带着一支箭,没有拔下,黎佑与那侍卫身上也有些轻伤。
太子方欲起身,只觉胸中剧痛,沈栗已经发觉他醒来,忙止道:“殿下受了伤,不要乱动。”
“三弟怎么了?”太子皱眉问。
侍卫低声道:“宁王殿下放火药时不经心炸伤了。”
太子闭了闭眼:“现在何时了?”
“殿下放心,如今我等已经在盛国境内,北狄人一时半会追不过来。”沈栗道。
太子点点头,松了口气。
沈栗低声道:“现下有件事须得殿下拿主意。”
“什么?”太子问。
沈栗整理思绪,慢慢道:“修朝奇有恃无恐,其背后可能有靠山。”
太子冷笑:“多半是颖王。”
“无论是谁,既然已经动手,自是不能让殿下平安回到景阳。”沈栗道。
太子沉吟:“也就是说吾回景阳的路上也有可能遇到刺杀?”
黎佑小心道:“一击不成,只怕对方反而愈加疯狂。”
“臣是想问殿下,咱们是现在就往官府中去,教地方派人护送回朝,或是暂且隐姓埋名,待找到殿下信得过的官员再坦露身份?”沈栗轻声问。
太子不由沉思。
立时就去官府,便是撞大运。对方若是忠臣,自会妥善照料众人,但若恰巧碰上心怀不轨的,哪怕只是口风不严走漏风声,也会召来截杀。如今自己失去东宫侍卫,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若是去找信得过的大臣,行踪倒是能够隐瞒了,也更加安全,然而如今这些人个个带伤,宁王更是没了手,若不及时救治,也怕出了意外。
“选第二条。”宁王忽然道。
太子摇头:“三弟的伤……”
“如今大兄安危要紧!”宁王忍痛道:“臣弟的伤已经用了沈栗从夷民那里得来的好药,至少不会再严重。我等只剩残兵败将,不能再冒险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意颖王竟卒中
没有去寻地方官府是正确的。
北狄人顺势入侵抢掠,边城告急,地方上乱做一团。即使众人前去,也不能得到妥善安置。
众人骑来的都是军马,身上烙有标记不能用了。沈栗出山寻了一辆马车,载着众人混在逃难的百姓中离开,要向辇州去寻知州申卫,这人的儿子正在正在詹事府当差,是个可靠的人物。
一向久居深宫的太子此时才真正体会了一番普通百姓的生活。比起身上伤痛和清贫生活的难过,更令太子受到打击的是在难民中时不时听到的抱怨声。
吃掉包袱中最后一块饼子,一个老汉低声嘟囔:“朝廷真是不靠谱,就是普通人家,也没有和敌人结亲的道理。大虫和豺狼做亲家,翻脸不过早晚的事!白赔了天家女儿不算,引来了北狄人,连累我们这些百姓受苦。”
“爹啊,谨慎口舌!”这老汉的儿子是个书生,闻言连忙制止。四下看去,见沈栗等人的车就停在一旁,担心地看了看。
沈栗微笑点头,示意这边不是爱挑事的人。
那书生才松了口气,不料那老汉反倒提高声音:“老汉说说错了吗?咱们家就那么几亩地,不说这一逃能不能有平安回家的那一天,便是回去了,那地也荒了!咱家还怎么供你读书?”
说着,还向沈栗征求支持道:“大兄弟,你说是不是?普通人家,谁能支撑下逃亡的消耗?”
沈栗尴尬笑笑,低声道:“老人家受苦了。”
“能怎么办呦,老汉都要入土的人了,死活都不可惜,可我这儿子就读不上书了。”老汉哀声叹气。
沈栗方欲搭话,忽见远处有个人看着眼熟,心中咯噔一声,反身进了马车。
太子在车中正为老汉的抱怨难过,沈栗却无暇劝解,低声道:“殿下,咱们快走,微臣好似看见郁杨了。”
一声快走,马车已经快行起来。
太子奇道:“郁杨?郁家的人?”
“就是那位打了沈大人后逃走的,如今还是逃犯身份。”黎佑提醒道。
太子方才想起,不觉微微皱眉。郁杨自己是逃犯,玳国公府如今又被打压,这人对朝廷难免心怀怨望。
马车行出没多远,一声唿哨,被人围起来。
黎佑便要提刀出去,沈栗止道:“如今唯有大人身手最好,不要离开殿下。”自己钻出车来探看。
郁杨骑在马上,似笑非笑:“沈兄别来无恙?”
沈栗看了他半晌,笑道:“积年未见,郁兄神采依然。”
“您客气。”郁杨哼道。
沈栗微笑道:“看来您并不打算动手,不妨上车一叙。”
郁杨不语。
沈栗含蓄道:“既见了在下,想必您也能猜到车中是什么人。”
“在下不知。”郁杨眼神闪烁道:“在下也不想知道。在下只知沈兄与我有桩旧怨需要了结。”
沈栗眨眨眼。他如今是詹事府谕德,又在送亲队伍中,如今狄人闹得正欢,郁杨只要对信息稍微灵通一些,便能猜出他现下车中护持的是太子。对方见了自己便迫不及待跟上来,该是动了某些心思。如今言语拖延,不肯立时确认,大约是在衡量杀死太子和保护太子哪个获利更大。
“您可不像是来与在下寻仇的。”沈栗劝道:“郁兄当年出走,连累贵府被责,如今难道就不想为家里搏个出路?”
邵英对郁家的疑心,正是从郁杨开始积累的。
郁杨冷笑:“这是要我将功补过?”
沈栗哂然道:“郁兄今日围上来,便不能置身事外。如今贵府衰落,正需一份大功扭转乾坤。郁兄可以帮着我家公子戴罪立功,也可以害了我家公子再向他人邀功。不过,如今大公子、三公子都在这里,郁兄是指着二公子提拔贵府?您觉着与狄人暗通款曲二公子有明主之像?”
“你说,狄人是二公子引来的?”郁杨挑眉。
“有人指使修朝奇与狄人同时下手。”沈栗低声道:“如今看来谁获利最大?”
郁杨不语。
他当年出逃后也尝尽了人间冷暖,如今年长,明白当年自己确实有错。这些年与家族重新联系起来,知道玳国公府如今是一天不如一天。心里愧疚越甚,想要补偿家族,为家族寻找出路的心自然也越发急切。
他今日发现沈栗等人后贸然跟上来,确实是趁机想为家族做点什么。但事发突然,他并没想好到底要怎样选择才好。
然而沈栗确实会打动人心。郁家皆为武将,当年也是打过北狄人的,与名正言顺的太子想比,郁家人肯定不能接受的是一个与外族人勾结的皇子上位。
何况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颖王志大才疏,不是能做皇帝的材料。
“在下自然是要为大公子尽心竭力的。”郁杨终于道。
郁杨的加入,为太子等人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身份。
在边城时,众人混在流民中,没人检查他们的户籍、路引。但越往前去,环境安定了,城门的管制也越发严格。沈栗等人自是拿不出路引的。
郁杨当年逃跑,众人都以为他要向郁家势力较大的南方去,但他反跑到北方边城流浪,最后落地生根,安家落户。
“小人如今叫做杨鱼,做些皮毛生意。”郁杨道:“以小人的身份,见不到辇州知州申大人,但将殿下平安送入辇州还是可以的。
“有劳郁公子。”自落难后不断遭到打击,太子如今言辞越发和蔼了:“待吾回到景阳后,定会在父皇面前为阁下分说。”
郁杨摇头道:“小人当年确实犯了错,又逃亡多年,不敢求陛下赦免,亦无颜面对族人。殿下宽厚,若觉小人有微薄功劳,还请记在小人的堂兄郁辰身上。”
太子微觉诧异。
郁杨怅然道:“小人年少时一味嫉妒堂兄,如今算是一点补偿吧。”
沈栗暗暗点头。
到底也是同郁辰一样被玳国公手把手教出来的,磨去了年少时的莽撞,郁杨的头脑也算够用。如今玳国公府被皇帝猜忌,唯独为郁辰留了一道门缝。以郁杨的“前科”,便是得到赦免,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前程,还不如在太子面前为郁辰卖个好,以图令郁辰得到个重入官场的机会,将来重振门庭。
郁杨见沈栗神色恍然,知道心思被其猜中,向他翻了个白眼。
终是少年仇人,哪怕明白自己当年是自作自受,如今也不打算报复了,但相对时仍觉不痛快。
沈栗也不去惹他,无论如何,郁辰是帮了大忙。有了他,沈栗等人不必再担心路引的问题,衣食送到眼前,伤势也得到医治。
令人遗憾的是,宁王除了失去了右手,他的左眼当时也被火药冲了一下。当日未觉如何,但路途中便渐渐失去视力,到达辇州时,已经彻底失明了。
沈栗等人都认为若真是颖王同北狄人勾结,那么邵英也面临危险。但出乎众人预料,与北狄人勾结的确实是颖王,如今面临危机的却恰恰是他自己。
修朝奇阵前背叛,狄人入侵连下三城,太子、宁王和公主皆失去踪迹!消息传来,邵英顿时吐血昏迷。
待他稍稍清醒,又受到第二次打击:东城兵马指挥司指挥金蒙,也就是颖王的舅舅带着一批人马冲击宫门。随即又有报收买修朝奇、勾结北狄人的正是颖王!
第二口血吐出来,邵英立即派人清缴金蒙所部,金家全族连审都没审,立时诛灭。
宫门夜开案时,邵英围了东宫,如今颖王府也是一样的待遇。当然,皇帝也是要给颖王一个辩解的机会的,或者说,皇帝打算亲口质问颖王这个不肖子。
同当年去踹东宫大门时一般,邵英亲自提着刀闯进颖王府。
然而颖王并不能如当年太子一般为自己辩解。
“你说什么?”邵英不可思议道。
邢秋顿了顿,轻声道:“属下带人围了王府时,颖王殿下正与侍妾作乐,似乎被缁衣卫来临的消息惊到,殿下他……卒中了,如今说不得话。”
简略地说,颖王白日宣淫时受了惊,十分没出息地中风了。
邵英大怒!这杀才一边令人攻击皇宫,一边就与女人庆祝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但为和亲故、致失亲儿女
颖王口不能言,使出吃奶的力气朝邵英拼命眨眼。他想说自己虽与北狄人勾连,却并没有令金蒙攻击皇宫。他只想暗搓搓除掉兄弟,没打算杀死父亲,更不知北狄人怎么就翻脸入侵了。
然而即使是亲父子也不能心意相通,邵英此时已怒发冲冠。杀兄也好,弑父也罢,都不是可以饶茹的罪行,更何况颖王行事有涉叛国。
何密洋洋自得持着红泥小壶自斟自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