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冰容低头不语。
古逸芝叹道:“也是为父与你母亲太过娇惯你,不想如今竟教的你不知规矩,咱们这样的人家……”
“咱们这样的人家若真体面,三叔为什么要与商人混迹?”古冰容冷笑道:“父亲如今又为何要奉承表兄。”
沈怡气道:“侄子远道而来,你父亲自然待他亲热些,什么叫奉承?”
“弟弟告诉我了,父亲想托表兄寻个差事。”古冰容道。
沈怡与古逸芝面面相觑。
望向父亲,古冰容静静道:“满龄州都知道咱们家落魄了,好人家不肯上门求娶,女儿找不到合意的。母亲,现如今龄州的子弟,哪有能及得上表兄出息的?女儿不想错过。”
沈怡叹息道:“傻孩子,你哪里知道厉害?豪门高户的日子不是好过的,你既知家中光景不好,就该料到出嫁后会缺少依仗。何况我便是妾生女,如今绝不能同意自己的女儿与人为妾。”
“母亲……”古冰容还欲再求。
沈怡怒道:“到此为止!回你的院子里禁足,好好读读女则!还有那个匣子,赶快扔掉。”
这夫妻两是慈父严母,见女儿伤心欲绝,古逸芝稍有不忍。
“不然呢?”沈怡叹道:“您可别犯糊涂。且不说咱们古家的家风,您不是还要托谦礼求官么?现如今是姑父托侄子办事,总是亲戚情面。若真把女儿送与谦礼做妾,就不想想沈家人会如何看待您?这才是自降身份呢!”
古逸芝道:“我自是明白的。只是冰容这个样子,再留下去,怕要留成仇了。”
“反正不能是谦礼。”沈怡不悦道:“庶女的女儿许给嫡枝的儿子做妾?叫我日后如何面对娘家人?”
听说一直神出鬼没一惊一乍的表妹这几天病了,沈栗在心底偷偷松一口气,好歹在姑母面前放松些。丫鬟香栀更是欢喜,为了替少夫人顾好少爷,这丫头也觉疲累:奴婢没有诅咒表姑娘的意思,不过表姑娘着实病得好。
沈栗悠哉游哉,于枕与廖乐言却焦头烂额。见沈栗这段时间连连告假,终日里无影无踪,也不知道去哪儿晃,于枕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勒令沈栗必须到市舶司当值。
“沈大人也忒逍遥。”廖乐言幽幽道:“杂家可觉着许多天没见着您了。”
沈栗笑道:“公公掌管原运转司多年,对这些差事再熟悉不过了,又有于大人总领调度。如今咱们市舶司上下井然有序,在下后生晚辈,正是该走走看看,多加讨教的时候。”
于枕与廖乐言平日里有些不对付,现下却心有灵犀般,同时翻了个不怎么雅观的白眼。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打地铺
照理而言,沈栗是暂代副提举,将来要走的,他不肯轻易插手衙门差事,正是摆明了不与于枕二人争权。他做的越少,于枕二人的功劳便越多,将来在市舶司的位置便越稳。因此,先前衙门运转正常时,沈栗连连告假,于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
然而今日寻他来确有要事商讨。
“近日来市舶司登记的商人的确不少。”廖乐言扬了扬手中名册:“申明的船只较以前也多了些。”
沈栗扬眉:“多了些?”
廖乐言似笑非笑:“多了整整二十五艘。”
沈栗微微皱眉。
“单是每月从港中驶出去的便不只这个数!”廖乐言恶狠狠道:“这他娘是糊弄谁呢?”
“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沈栗叹道:“此地多是豪商巨贾,不是一纸告示便能叫他们买账的。如今他们不过是在试探咱们的态度。若无反应,这装糊涂就会变成真糊涂,往后自然也就糊涂下去了。”
“糊涂不得!”于枕道:“议一议,如今该如何处置?”
廖乐言道:“原运转司时,是上报布政使司,再由布政使司令州府派官差查剿,不过多半成效不大。”
“去走一趟吧。”于枕叹道:“这些商人们不是要试探态度吗?咱们就做出个态度给人看。况且,也要知道布政使司的意思。”
“杂家与那边相看两厌,只怕去了反而要拖后腿。”廖乐言立时道。
于枕看向沈栗,沈栗恍然,敢情是把自己叫回来跑腿的。
自从划出税权,布政使司便不爱搭理市舶司了。于枕到底在官场中混迹多年,知道衙门里给人“冷遇”的手段。于枕觉着自己身为市舶司的最高长官,不适合跑去被人晾着磨时间,廖乐言有心结,到了那边容易被人激怒,思来想去,还是沈栗合适。
于枕嘱咐道:“此行并不指望布政使司真能派人襄助,专为教相关者知道咱们态度坚决。”
沈栗应道:“下官明白。”
今日布政使司果然繁忙异常,从布政使姜大人到看守大门的小吏,都有要事缠身,沈栗从上午等到散衙,只等来小吏赔笑:“哎呀,今日访客太多,竟没轮到大人,要不,您明日再来?小的一早为您通报。”
沈栗微笑道:“不妨,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今日本官来的确实晚些。”
“不敢当。”小吏点头哈腰,送沈栗出来,却见沈栗的随从抱来一卷儿铺盖,在衙门口前安置好,又搬来矮桌,茶水点心一摆,沈栗席地而坐,开始吃喝。
小吏的眼睛都要瞪出来:“沈大人,您这是……”
“打地铺啊,”沈栗笑眯眯道:“你没听说过?唔,这还是我来龄州之前从户部衙门学来的,那儿见天都是打地铺的。”
“打地铺?为……为什么?”小吏吃吃问。
沈栗悠然抿了一口茶,见四周有人围上来观看,微微提高声音道:“为了牌号!说起来,户部衙门忙啊,凡是要银子的,大多要经过户部。各位想,这要钱的太多,每日里都有排不上队的,第二天再来排,又要重新开始,没准儿就有个倒霉的还是排不上。”
“所以就有人想出了打地铺的办法?”人群里有人笑道。
“着啊。”沈栗一拍矮桌,笑道:“夙夜排队,总有轮到的时候,省时省力不敢说,至少省心。”
沈栗这番话意有所指,那小吏一扭头,跑进衙门里。
姜寒正与乌庆在后堂喝茶。
“轰他走!衙门之前丑态百出,快些让他离开。”乌庆怒道。
“不可,户部衙门前打得地铺,布政使司衙门前怎么就打不得?”顿了顿,姜寒奇道:“户部那儿晚间真有打地铺的?”
乌庆愣了愣,他没有去户部要银子的经历,哪能知道究竟有没有。
“现下围着的人多吗?”姜寒问。
“回大人,确实不少。”小吏道:“都在那儿看新鲜呢。”
如今下是正是散衙的时候,沈栗又是跑到大门之外打地铺,如此官也好、民也好,跑来瞧热闹的人很多。
姜寒背着手踱了几圈,转身道:“去看看。”
衙门口被围的里三圈外三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见是布政使来,人群稍稍散开,好让姜寒看见里面。
沈栗正自桌前站起,笑眯眯给姜寒见礼:“大人散衙了。”
姜寒点点头,仔细打量沈栗。见他神情自若、状若无事,心下倒有些佩服。身为官员,有勇气当众出丑,扛个铺盖来打地铺,也是不易的。这沈栗为了市舶司,着实肯下力气。
“沈大人,您这么做成何体统?”乌庆道:“布政使司衙门之前,众目睽睽之下,大失为官风仪,难道就不怕有人参你吗?”
沈栗微笑问:“乌大人,您……今日是想请我吃鱼吗?”
乌庆立时满脸涨红,想起那个鱼宴的问题。他此时最怕有人提到鱼这个字。
万一被人注意到,谁参谁还不一定呢!
乌庆不言语了,沈栗看向姜寒:“姜大人,不知明日可能轮到下官谒见?”
姜寒头痛道:“你若有事,现在说吧。”
沈栗摇头:“如今已经散衙,下官不能占用您休息的时间来谈公事。大人只管安心歇着,下官等得及。”
有你在衙门口杵着,老夫安心不了!
姜寒心下郁闷,原本是我晾着你,如今竟轮到你来晾我,何其荒谬!
“明日既轮得到,你不妨便先回去吧,”姜寒道:“不需这般……打地铺了。”
沈栗连忙摇头:“若下官不坚持排着,明日岂不是要插队,这样不好。大人无需管我,下官年轻力壮,如今天气也好,在这里歇一晚上没问题。”
“你……既愿意如此,随便你吧。”姜寒略觉无奈。
沈栗这个人,从来不与他硬争,却每每顶着一脸无辜教人头痛。
为官半生,倔强的、油滑的、清高的、狡诈的,什么样儿的没见过,今日却见了个教人琢磨不透的。
姜寒离开了,布政使司衙门口却依旧热闹。听说有个官员跑到人门前打地铺,但凡有些好奇心的都来看看。
沈栗便好脾气地一遍遍向人解释:市舶司现在认为商人们对海船数量有所隐瞒,因此要请布政使司襄助申明,若是有漏报少报的,须得尽快更正。
至于朝廷为什么要另立市舶司,是为了兴海贸事,收缴海贸商税以充平湘之战的军资,这样就不必向百姓们加税等等。
若说战事爆发,普通百姓最担心什么?一是战火蔓延,危及家乡安全;二是朝廷额外征收税款,加重自己的生活负担。
原本百姓们觉着自家与所谓市舶司毫无干系现下才知这衙门原是为了不向百姓加税才建立的,哎呀,这市舶司可太重要了。
那些海商们瞒报船数,岂不是影响缴税?若因你们逃税,致使市舶司得不到足够的银子,朝廷会不会再向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加税?
你们做的孽,要让我们百姓承担,没门!
羊三儿混在人群中,见百姓被沈栗说动,开始隐隐露出对海商不满的情绪,心下暗惊。这市舶司的官儿可真不是白给的。
转过天,姜寒一大早便接见沈栗——衙门前还被人围着呢,早点见人,早点打发他离开,早点让衙门口清净。
“沈大人的意思本官明白了。”姜寒为难道:“不过,现下海贸赋税由市舶司自己襄理,布政使司与此全无干系,更管不着海商们。”
拒绝市舶司的要求是姜寒本就打定主意的,原还想晾沈栗几天再说,不想此子竟然想了个哗众取宠的主意,闹得衙门口沸沸扬扬。姜寒没耐心磨下去,索性痛快些。
沈栗微微点头:“也就是说,布政使司不肯插手。”
“非不肯也,乃不能也。”姜寒道:“市舶司如今直接向朝廷负责,与布政使司互不统领,布政使司也没理由干涉海贸之事。”
“既然有了答案,”沈栗平静道:“下官告辞。”
姜寒微微诧异。
他虽决心拒绝,却没料到沈栗竟连说服也没尝试一下,听得一声不肯立时便走,那你辛苦一夜打地铺是来做什么?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谁更可恨
姜寒带着满腹疑问送目送沈栗离开,纳闷半晌。
乌庆倒是满面得意,不屑道:“大人忒高看此僚。不过是个仗着家世之优、口舌之利的宵小耳,如今没有于枕、廖乐言之流在侧相助,此子便言行不当、进退失据。为求大人一见不惜以官身倒卧衙前,丑态百出;见了大人又唯唯诺诺、哑口无言。可见其不过一孤豚腐鼠耳,实在不足为意。”
乌庆与沈栗虽没说过几句话,但每次都教这年轻人抓住痛脚,心里对他又惧又恨。听说市舶司派沈栗来与布政使司交涉,乌庆自然关注几分。也不安心在府衙当值了,一大早便跑来拜见姜寒。
见沈栗争也不争十分安静的接受表示袖手旁观的结果,与前几日伶牙俐齿的样子大相径庭,乌庆自觉一口郁气散去,为自己前两次的失败找出理由:没错,沈栗不过是个纨绔,先时偶露锋芒,不过是做了于枕手中刀,为其冲锋在前,如今他势单力薄了,便露出原形。
扬眉吐气!乌庆摇头晃脑,咬文嚼字,文绉绉一番话说出来,恨不得将沈栗贬低到尘土里。
姜寒仍觉不解。乌庆的评价纯属自欺欺人,姜寒是不信的。知道皇帝要在龄州另立市舶司,他对迁调过来的几位官员还是做过一些了解的。
于枕是老经历,一板一眼爬上去,有些清高但不算迂,倒也堪称干吏。才茂是湘王谋反时出头的新贵,名声颇为不堪,其人隶属缁衣卫,有尤行志看着他,故需太过挂怀。
沈栗……年纪虽轻,经历却很复杂。高门庶子本不易出头,此人偏能挣出一条路来。上过战场,下过科场,虽则朝中风雨几多隐晦,外人难知详情,但如今出入东宫的年轻人里,属此人最得圣上与太子看重,这总不假吧?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个轻易便会退怯妥协的?
姜寒还在苦思,门口有小吏探头探脑:“大人,和玉楼的东家麻高义求见。”
“他来做什么?”乌庆奇道。
自从姜寒要求海商们摆出一些海船给市舶司交差,这些海商有些躲着姜寒等人的意思。
报出几条船,一年便要“损失”多少税款。不管来历合不合法,这到嘴的肥肉,哪个甘愿让出去?
何况给足了布政使司的孝敬钱,事到临头,姜寒却不肯出面维护商人们的利益,更让海商们不满。
这躲了好些天,今日怎么主动登门了?
姜寒笑道:“多半是看沈栗来求助,想打听……”
话说到一半,猛然停住,使劲一拍脑袋:“哎呀,竟着了他的道!”
姜寒至此才反应过来,沈栗根本就没指望布政使司能出手,他这么大张旗鼓地跑来“打地铺”,不过是向龄州海商与百姓们宣示市舶司整理海贸、船务的决心罢了。
市舶司的副提举亲自抱着铺盖到布政使司打地铺,连官威都不顾了,可见为了达到目的,市舶司将不惜一切手段。
怪道沈栗那么痛快回头,原来对方的打算早已达成。而布政使司和他姜寒只是充当了这场戏中的道具,连个配角都称不上!
乌庆仍旧不明所以,只看姜寒独自叹息良久。
“大人,”那小吏问:“麻先生……”
“传他进来吧。”姜寒道。
麻高义愁容满面:“大人,我等按照您的吩咐,上报了一部分船数,可如今来看,市舶司却不依不饶,非但不肯给我们这些商人们留条后路,也不肯买您老人家的面子。您可得为我等做主啊。”
姜寒冷笑道:“你们的花招都耍到老夫面前了?你倒是说说,您们上报了几条船?”
麻高义眼神闪烁,嗫嚅道:”总是比以前多些……”
“多了几条?”姜寒虎着脸追问。
麻高义低头不语。
“二十五条!”姜寒冷笑:“当人没长眼睛?港口每月来回的船只有多少!朝廷另立市舶司衙门,就为多这几条海船的赋税?”
“大人……”麻高义苦着脸。
“你们这不是听了老夫的建议,放出一部分船来交差,而是投石问路,要试探市舶司的反应,看看他们肯不肯妥协!”姜寒怒道:“如今见沈栗他们态度坚决,事情要闹大了,又急不可耐地跑来糊弄老夫,指望老夫为你们冲锋陷阵,真是好打算,好心计!”
麻高义额上微微冒汗,哀声道:“小人哪里敢!大人明鉴,小人已经尽力劝说同仁们听从大人吩咐,可是……大人,容小的道一声苦,生意难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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