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英:“……”李意,朕看你是真不想干了!
手里没钱,皇帝便心虚。战争总是要消耗大量人命与钱粮的。
平叛之战,朝廷要尽量小心翼翼,以免对治下造成太大破坏——打下一个空的湘州,要付出多少年才能恢复?所谓以战养战,那得是在战场不在本国境内的情况下,否则谁舍得?
而湘王本就是马上王爷,手段心机都不差,耗费苦心准备了十几年,哪是容易收拾的!偏那边打起来又没有如邵英一般的顾忌,对湘王来说,战争会对国家造成什么样的破坏,日后名声如何,能不能坐稳皇位,现在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赶紧打进景阳才是。
此消彼长,邵英已经意识到,这场战争怕是不能在短时间内结束了。
然而没钱!
战争伊始便没了军资,皇帝愁的大把地掉头发,太子也是夙夜不安。
“要大臣、百姓们捐银钱,一次还好,多了便是竭泽而渔,又容易引起恐慌。”沈栗分析道:“士农工商,做生意来钱最快,其余皆是远水不解近渴。”
“为何偏是海贸?”太子问。
“如今是战时,不宜对国内商业造成影响,对外贸易便成了较为稳妥的法子。”沈栗道:“走陆路,要经过北狄境内,那边正乱着呢,商路并不畅通。再者,原就有着祺祥商团承接生意,没有必要再扶植一个新的势力去抢那边本就正在减小的利润。”
太子点点头:“海路如今是畅通的?”
“事实上,来朝贡的番人们有些是掌握着航路的。”沈栗轻声道:“他们自己就从事贸易,或是被其国家中某些手握实权贵族所支持的。这些人多年从事海洋贸易,熟悉航路,知道哪些货物在哪里能卖出高价。”
“因此你便想到与他们做生意?”太子笑道。
沈栗微笑道:“先扶植一批商人,与他们‘合作’,总能得些经验,航路不能只握在他们手中。”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您说的是
沈栗提议发展海贸,虽听着有些出乎预料,然而如今战事消耗巨大,缺乏钱粮的压力迫在眉睫,太子自然心动。
“海贸获利很大吗?”太子问。
“以转运成本而言,距离越远,水运得利便越比陆运大。”沈栗解释道:“单是节省的损耗、运费与所能承运的货物数量便有足够优势。何况我国货品精良,在对外商事中向来保持巨额顺差,对参与贸易的商人们而言,或许还要承担船只倾覆,遭遇海盗的风险,但国家收入主要依靠征缴进出货物的商税,几乎没有赔本的危险。”
承恩侯府总领祺祥商团,承接北方边境贸易,每年所获利润有多少,太子是心中有数的。听说海贸获利更多,太子顿时心跳加速。
背着手来回转了几圈,太子终于下定决心,转头看向沈栗道:“此事须得筹谋周详,拟个妥善的条陈出来。”
略一迟疑,又忍不住嘱咐道:“朝中建议禁海的大臣也不少,贸然经由内阁递折子,只怕会有很多人反对。这样,折子拟好后,吾先递给父皇过目,看看父皇的意思。”
内阁有票拟之权,就是在将奏章送呈皇帝批示之前,由内阁学士们先审阅一遍,写出批阅建议以供皇帝参考。所以一些奏折的内容是阁老们先于皇帝知道并讨论的。太子这是想越过阁老们,先试探一下皇帝的态度。
要发展海贸不是小事,其中牵涉的利益很多,太子不得不谨慎些。若是直接经由内阁,别人不提,何宿肯定是要找毛病的。
经由湘州回来,何阁老差点教湘王砍了,何家便彻底死心塌地地倒向二皇子。二皇子失了金德寿,也愈发依靠何家。两厢联系的更加紧密,何宿对东宫的敌视也明显的多。
沈栗曾与沈淳暗中猜想,皇帝还能容着二皇子一系蹦跶,大约是何家的势力还没有消耗殆尽,皇帝不想朝廷在战中兴起太大波澜。更不可言说的原因,大约是皇帝不想太子一家独大。既然三皇子老实,便留着二皇子给东宫做个敌人。
沈栗自然郑重应是。他是东宫属臣,在别人眼中,经他手中递出的折子就是东宫的意思,若是被人驳倒,太子也没面子,确实要细心准备。
其实这个主意由东宫一系来筹划还是很有些天然优势的。承恩侯府持掌边贸事已经很有经验,与此事有瓜葛的势力中,沈栗的岳祖父是户部尚书,他自己又在红鸿胪寺中任职,与各国使臣常常往来,在番商中的信誉也不错,因此当条陈被拿到大朝上讨论时,沈栗已经可以拿出番商们的“请愿书”,而对此事最有发言权的户部也并不表示反对。事实上,李意还亲自参与了策划。
“近些年沿海多盗匪,屡次有抢掠往来船只之举,”马司耀激烈道:“臣等皆以为应兴禁海之策,沈右丞之议岂非倒行逆施?皇上万不可听此荒唐之言!”
说罢,马司耀摇头感叹道:“终究是年轻,须知遇事应多思多虑,老成持重,不可凭一时兴起来经略国事……”
“多谢马大人指点。”沈栗谦虚道:“下官听说近来皇上问钱粮策时马大人建议增敛税赋,唔,果然老成持重,经验丰富。”
朝上立时有低头捂嘴笑出来的,沈栗这番话分明是讽刺。
国库空虚,向老百姓加征税赋是最容易想到、最坏也是最后的办法,但有其他退路,都不能轻易动用此策。
此时正值战时,一旦加赋,就会给天下人造成“朝廷撑不下去了”的错觉,带来的负面影响是非常大的。何况天下最穷的就是底层百姓,多征一些赋税,就有可能让一些家庭破产,进而失去民心。
湘王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编造谣言,添些邵英横征暴敛的故事。
当初马司耀这个提议刚刚说出口,就被邵英骂的狗血淋头,就差说他是居心不良了,此时沈栗偏提起此事,马司耀气得满脸通红。
“海盗兴起,说明他们有东西可抢。”沈栗道:“穷山恶水是养不起那么多匪徒的。沿海多盗,正说明往来船只富庶,足以供给他们‘生计’。”
“因此才要禁海,”何宿捋须道:“海盗若无所获,自会散去。”
“做惯了海盗,别无长技,又有案底在身,不能重新上岸做百姓。”沈栗微笑道:“无船可抢时,难道便要各自散去饿死吗?不,不会。倘若下官是海盗,便会想法子聚集在一起,人多成势,索性上岸做把大的。”
轰,朝上议论纷纷。邵英皱眉,问封棋:“封爱卿如何看?”
封棋想了想,谨慎道:“回皇上,老臣以为,沈右丞说的情况……确实有可能。海盗均是亡命之徒,又无退路,一旦面临困境,说不定便要促使他们纠结起来,不顾卫所戍卫,图谋上岸抢掠。”
邵英点点头,他当年是领过兵的,见过山匪,知道人疯狂起来会有多么大胆。
“诸位大人,六年前龄州转运司一地所记载在册出岸货船仅有六十二,”沈栗恭敬道:“去岁已至一百三十六艘。据悉,这几年也是龄州海盗数量增长最快的时间,当地转运使常常接道货船被抢劫的消息。然而下官有个疑问——”
沈栗轻声道:“既然匪患如此猖狂,商人们参的货船出海,要面临货物不符合目的地的市场需要,卖不得银钱、天有不测风云,碰上海难船只倾覆血本无归,以及越来越多海盗前来劫掠等等风险,出海的货船数量为何仍然连年增长呢?”
钱博彦沉思道:“天下熙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看来还是有利可图的。”
“不但有利可图,而是获利巨大。”沈栗道:“出海的风险越大,越能说明那些商人获利之多足以让他们忘记危机,用铤而走险的决心来参与海贸!”
“这种决心是禁海能阻止的吗?下官以为,不能!诸位大人经验丰富,想也料到这些商人们尝过了海贸的甜头之后,是不可能因为一纸禁令,就放弃这个营生的。何况不做海贸,他们还要面临重新找生计的困难。若是朝廷不准,索性便化明为暗,偷偷出海便是,还能逃避税钱呢。”
“久而久之,这些人必将与当地官吏勾结起来,甚至为了躲避朝廷水师盘查,与海寇暗地合作。彼此通风报信,危害地方。”
“因此朝廷想要禁海,用在沿海地区造成坚壁清野的情形来解决海寇滋扰的问题是不成的。不但海盗会上岸,商人们也会罔顾禁令。”
“商人趋利,确有可能。”封棋皱眉道。这位首辅暗地扫视百官,见有人面有喜色,心里暗暗叹息。海商大多是资本雄厚的地方豪强,背后怎么可能没有靠山?沈栗提议发展海贸固然有人反对,支持者显然也不少。
何宿不悦道:“若有不听禁令者,按律处置便是,哪能因此便遂了那些商贾之意!”
这番话倒是有很多人赞同,一些些商贾下民而已,难不成还能翻出天去?朝廷的脸面向哪里放!不成体统。
何阁老面上沉稳,心中颇为自得。不过是个后生晚辈,只顾着眼前小利,居然忘了朝廷大义。任你舌尖口快,牵扯家国大义,也叫你张口结舌!
其实身为阁老,教底下人替他出口批驳沈栗才是最稳妥的法子,亲自与个后生晚辈争论,未免有**份。但是就如何泽一样——真是忍不住啊。
因沈栗在年前赐宴上几句“挑拨”,何宿不得不奉旨往湘州一行。其中艰险诡谲的微妙经历着实一言难尽。若非何宿存心算计,指不定他与金德寿的下场便要颠倒!
被这小子坑了个大的,教别人替他开口,哪有自己赤膊上阵来的痛快?
“何大人说的是,没有律法轻易为人让路的道理。”沈栗也点头道。
邵英坐在龙椅上,微微挑眉。沈栗这是……真教何宿驳倒了?
发展海贸,邵英也是动心的,不然也不会将沈栗的奏折拿至大朝上教众臣讨论。谁知关键时刻,沈栗居然开口附和起何宿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等同而论
太子也不由面露惊色。为了这份奏折,东宫也算煞费苦心。特意召集了几位詹事府并司经局的新老属臣收集资料,又先后请教了户部并鸿胪寺官员。成文后太子又暗搓搓递给皇帝审阅,眼看着就差这临门一脚了,难不成要在何宿面前功亏一篑?
虽则如此,邵英、太子并众位大臣心中也有数,何宿这番话是占着大义,确实不好反驳。
别说是些商人,便是高贵的读书人,也没有动摇朝廷律令的资格!
邵英心下一转,见沈栗并无惊慌之意,顿时嘴角微挑,将心中那点惊奇放下。此子做事从来周全仔细,没有足够把握,不会轻易开口建言。皇帝向龙椅一靠,老神在在,等着看何阁老的笑话。
果然,沈栗温和地看着何宿道:“何大人,你说的固然有理,但如今我等议论的不是要律令为海商让路,而是——朝廷没有禁海的必要,而有发展海贸的需求啊。”
何宿愣了愣,见沈栗面上略显无奈之色:“何大人,您……偏题了。”
李意站在朝班中,将沈栗二人的对答仔细回忆了一遍,顿时恍然。沈栗原说的是禁海无利有害,而何泽则一言跳到了朝廷不该向商人低头……如今朝廷本就没有下令禁海,何泽所说的禁令它根本不存在!
不单李意反应过来,刚刚义愤填膺的大臣们也都渐渐回想清楚,面面相觑,心下失笑。合着大家气愤了半天,完全没有意义。
士农工商,商者最末。提起商贾,大臣们都有奸猾狡诈的印象,这是他们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听说海商有枉顾禁令出海的可能,大臣们都先顾着生气去了。
众人纷纷看向何泽,何大人,您这转移话题的本事可真不小,竟将我等都绕进去了。您是怎么拐到这儿的?
您说的确实是朝廷大义,掷地有声!但与议题无关,这些话不顶用。
何宿满面尴尬,方才有多得意,现下就有多窘迫。
邵英暗暗皱眉,何泽能坐上阁老的位置,学问和才智都堪称上乘,如今却在庭辩中出了这样的纰漏,轻易偏离议题。
若是出于有意,说明何泽为了驳倒沈栗已经不拿庭辩当回事,狡逞口舌之利;若是无意踏错,就更了不得,堂堂阁老,连议题都抓不住,像话吗?
这样的夯材,居然还站在朝班前列,参与国事!
轻声冷笑,皇帝心中明白,何宿本不是蠢人,之所以会犯这样的错误,多半是如他那个不争气的侄子何泽一样,既轻视沈栗的能力,又满怀报复之心,故此与沈栗争辩时漫不经心又急于求胜,单为反对而反对,才会顾此失彼,偏离话题。
得意失智,失意失矩,看来何家子弟是真的不成了。皇帝漠然想道。
当着满朝文武出丑,何宿无地自容。方才还觉着由自己亲自上阵驳斥沈栗十分痛快解气,如今才体会到身为阁老被一个刚入朝堂的后生晚辈驳倒究竟有多么难堪。
何宿只顾着注意同僚们的或戏谑、或幸灾乐祸、或讥讽的神情去了,却没发觉皇帝看向他的目光越发不满。
“沈栗,”邵英的问话为何宿解了围:“你继续说。”
“皇上,诸位大人。”沈栗恭敬道:“禁海有害无利,下官接着谈论发展海贸的利弊。”
“其实如今沿海一带的海商已经不少,只不过朝廷之前并未多加重视罢了。因此,被各地转运司记录在案的海船并不多,而运转司则依据这份名单来收缴商税的,”沈栗顿了顿,强调道:“也就是说,没有被记录在案的商船是不向朝廷交税的。”
“李意,”听说就逃税的,邵英立时点了户部尚书的名:“果真如此?”
“回皇上。”李意躬身道:“据闻近年来沿海往来船只渐多,前岁龄州运转司使廖乐言曾上折言当地货船屡有逃脱者,因转运司并无纠察之权,只能听其离去,无法可施。更有乡民纠结互保,彼此通风报信,屡禁不止。”
“朕怎么不记得?”邵英皱眉道。
“回皇上。”封棋出班道:“确有此事,只是当时朝中正忙于三晋之事,皇上当时令臣等商榷此事,容后再议。臣等以为,龄州运转司事乃地方职司故此令发回龄州府自行处置。”
邵英想了半晌,方才有些印象:“此事可有下文?”
封棋道:“臣未闻龄州府有相关折子。”
“那就是没有了。”邵英不悦道:“李意,去岁龄州运转司上缴海贸商税是多少?”
“回皇上,”李意道:“计有十一万缗。”
“十一万,”邵英沉思道:“朕当年做皇子时,也曾牧守一地,知道些地方政务。这商人们若是无人管束,能有十之四五自觉缴税都要称一声民风淳朴,唔,不只是商人,从地方豪强到升斗小民皆是如此。若能与地方官吏勾结,怕一个子儿都不肯缴。龄州一年能有十一万的海贸商税,那实际上朝廷应得的至少应有二十五万到三十万缗左右!”
大臣们均倒吸一口凉气。盛国不单有龄州一个运转司,若是一地就能有这么多税款,那……海贸还真是个生钱的篓子!
以前怎么没注意到?早知如此,我也应该叫家里(门人)想法子弄条船。
“皇上,诸位大人,”沈栗接着道:“当年立国,我朝满目苍夷,百废待兴,那时候有能力出海的大户豪强并不多,往来番人也少,各地的运转司足以承接相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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