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滑轮这东西原本就有,不过沈栗琢磨的这个更加复杂,得用,最特殊的是沈栗的身份,他是个勋贵子弟,又是读书人,还跟随太子在大同府御敌,因此这滑轮就显得特别稀罕,这要是个工匠拿出来的,就没有这么显眼了。
起先听说北狄来攻城,百姓们都很担心,暗叹这一年是旱灾雪灾贪官成灾,如今又要闹兵灾!可一连小半个月过去了,只知道北狄人在城墙外边忙活,城里的日子是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粮食不曾短缺,炭火照样供应,贪官照审不误,军户家里也没收到家人战死的噩耗。
昭毅将军郑宏工带着援军飞驰而来时,见到的就是一座安安稳稳,井井有条的大同府。
沈栗与晋王世子、那浩勒负责出迎。
还没见到太子,郑宏工就暗暗点头。心里松了口气,还有些赞叹。
其实早在意识到太子入晋后的情况有些不对时,皇帝就已经暗中准备向三晋派兵了。只是那时情况不明,怕引起宵小的警觉,兵力调动的非常隐蔽而缓慢。及至太子下令歼灭安守道,立时就向皇帝发出求援折子,言明受雪灾影响,北狄可能会前来进攻,加上三晋又有大批的官员被处理,只恐各衙门运转不灵,三晋危矣,大同危矣。
皇帝一股肝火上来,正在暗暗向三晋靠拢的郑宏工就接到了一连串夺命连环催。
皇帝上火,身为臣子的郑宏工简直就要火烧眉毛了。步兵跟不上,索性丢下在后面慢慢走,自己先带着骑兵驰援。走到半路,就听说大同府果然遭到攻击!
郑宏工眼睛都红了,大同府是北方数得着的军事重镇,三晋屏障,咽喉要害,京师之藩屏,中原之保障,这地方要是丢了,国都景阳都要受影响。
更何况,还有个太子在那里!
无论是大同府,还是太子殿下,任何一个出了事,皇帝都要好生吐一口老血。“驰援不力”的自己……本将有些腿软。
第一百八十章 死亡名单
心急火燎的郑宏工快马加鞭赶到大同府,居然发现情况看起来还不错。别的不说,至少百姓面上没有忧色。
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别忘了,大同府今年连翻天灾**,这种情况下,按理说百姓对朝廷会相当不满,之前不是还闹过民乱吗?但如今再看,即使北狄兵临城下,即使还有相当多的流民仍旧是皮包骨头,但百姓们对这场战争还是抱着很乐观的情绪。
原本以为要接个烂摊子,结果得到意外之喜。
“辛苦太子殿下和那大人了。”郑宏工不由感叹道。
那浩勒捋须笑道:“郑将军过奖了。”
郑宏工正色道:“非也,在下不打妄语。来时在下也听说过三晋的一些情况。这一次大小官员纷纷落马,以致不少地方都缺失主官,而那大人仍能维持政事正常运转,此诚非常人可以为之。”
那浩勒愈加高兴,谦虚道:“惭愧惭愧。”
嘴上说着惭愧,那浩勒心里还是颇为自得的。
郑宏工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所谓窝案,牵连的可不只是几个十几个官吏,能够下手贪污的官员又必然是处于紧要的位置上,把这些人撸下来,一时半会儿的谁能顶替他们干活呢?这些天为了维持三晋的正常运转,那浩勒也算是殚精竭虑了。
待此事完毕,回到景阳,老夫至少也可得到个“能臣”的评价。那浩勒暗道。
想着,那浩勒便忍不住去看沈栗。
出景阳时,那浩勒并没有把太子的三个伴读当做一回事。这三人还太年轻,又没有正经官职,此次出来想必是跟着来“学习”的。其实若按照正常发展,沈栗几个也确实就是来走马观花的。谁成想三晋能闹到这种程度?
太子此行带着的正经堂上官只有两个,文是那浩勒,武乃才经武。按说,太子此行遇到困难,身为文官的那浩勒就有责任充当智囊,想办法解决问题。但他大约在刑部做的久了,行事一板一眼,丁、安等人不听话,他只知道生气,却拿这些人没辙。结果站在太子身后摇扇子的就成了沈栗。
刚开始沈栗建议太子先向丁、安等人示弱,那浩勒还不愿意,好在他知道此时不可内讧,到底没有明确地反对。而沈栗还就真的把劣势扳了回来!
掀翻了丁柯,算计死了安守道,又想办法赈灾,同缁衣卫合作抄了贪官的家宅,震慑想浑水摸鱼的宵小。可以说,那浩勒能安安稳稳地维持三晋政事,很大一部分是要托沈栗的福。
有沈栗比着,才经武这阵子看见养子才茂就闹心,其实那浩勒想起家中的额几个儿子,有时也颇为感叹。沈家也不知哪辈子人积了福德——先是出了老礼贤侯沈勉和先皇贵妃沈大妞,兄妹两个硬是将家门从山野猎户一路拼到侯府勋贵,到沈淳承爵后赋闲固然可惜,偏又出了个沈栗。哪怕自己如今要记沈栗一个人情,却也忍不住嫉妒沈家的好运气。
谒见太子,郑宏工带来了邵英的圣旨。
第一,邵英要求太子尽快审结三晋窝案。邵英的意思很明确,鉴于三晋现在的情况,不需把所有缉拿的官吏都押赴景阳,“除罪大恶极而致凌迟之刑者,其余勿论财获,皆立地斩之,以平民怨。家产尽没于国库,子孙三代之内不可录用”。
就是说,除了罪行大到得判凌迟的要送到景阳去,其余那些不论贪了多少,罪名大小,都就地砍了吧,也算给三晋百姓出口恶气。还要抄家,子孙三代之内不能当官。
第二,要求太子尽快回景阳。太子前来三晋的主要目的是清查官吏和平息大同府民乱,这些太子已经都做到了,而且做得还很好。至于与北狄的战事,这是不巧叫太子赶上了,因此他一时脱身不得,只能坚守,如今援兵已经来到,太子也该动身回去。
郑宏工还给太子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太子妃已经诞下大皇孙,据说皇孙十分健壮,邵英很是喜欢。
太子大悦,终于得到儿子了。
有湘王和邵英当初“一子定尊卑”的先例在前,太子与二皇子都十分急于生下大皇孙,这一次太子妃和二皇子妃先后紧跟脚有了身孕,太子也曾颇为紧张。如今太子妃得了男孩,太子不由喜笑颜开。
太子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沈栗见太子神色踌躇,向雅临打了个眼色。
雅临一愣,见沈栗比划个“二”,方才恍然大悟,立时上前赔笑道:“郑大将军,这个,奴婢斗胆,先时听说二皇子妃也有了身孕……”
太子又咳了一声,斥道:“大胆,无理!”
雅临立时自己掌嘴:“奴婢多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郑宏工方才没有想到,雅临一提,他就立时缓过味来,见太子训斥雅临,慌忙道:“殿下息怒,不过一句闲谈而已。”
太子板着脸道:“这奴才越发放肆。”
沈栗笑嘻嘻道:“殿下息怒,其实不止雅临公公好奇,学生也想打听打听呢,毕竟皇家子嗣延绵,也是天下的喜事。”
郑宏工笑道:“沈七公子说的是。微臣听说大皇孙诞于正月末,至二月初,二皇子妃为二殿下添了一位小郡主。”
太子眉头一动,心下大悦。
二皇子频频算计东宫,听说这个心怀叵测的异母弟弟没能得到男孩,太子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幸灾乐祸。
乍见大同府的冰冻城墙,郑宏工忍不住道一声:“啊也,少见,这是谁想出来的?”
才经武看着沈栗笑而不语。
郑宏工笑道:“沈七公子,本将认得你。”
沈栗奇道:“恕小子眼拙,此前似乎并未见过将军。”
郑宏工一摇手:“小公子自然不记得了,本将上次见你时,小公子不过三四岁,还坐在侯爷膝上玩耍。”
沈栗见他说的亲近,又直呼沈淳为侯爷,心知这位多半是沈淳在军中时的旧交。不由笑问:“将军与家父……”
郑宏工也不掩饰:“本将原是侯爷麾下。”
要不说邵英总是想着让沈淳赋闲呢。礼贤侯府在军中的影响实在太大了。盛太祖收拾了很多开国元勋,老礼贤侯为人憨厚,又有眼色,到底叫邵廉留给了儿子,沈淳当初又一力支持邵英上位,可以说,从开国以来到沈淳自愿交出兵权,礼贤侯府的势力半点没遭到打压。
即使到现在,军中的很多将官,都是当初在老侯爷和沈淳麾下做过事的。
郑宏工就是其中之一。
郑宏工大大方方把两家的渊源抛出来,沈栗心底暗赞一声,到底是能得封将军的人。有些事提前报备比遮遮掩掩要好。
邵英所依仗的两个武勋,礼贤侯在北方的影响很大,玳国公则的势力则主要在南方。
郑宏工是北方将官,与礼贤侯府有些旧交实属平常,如今在才经武面前过了明路,反倒坦荡。
沈栗笑道:“原来是世伯当面。”
郑宏工称沈栗为“小公子”,是表示自己曾是沈淳的下属,如今也很尊敬侯爷,但沈栗可不能就这样应了。郑宏工如今可是昭毅将军,都能独自领兵了,沈栗还真没觉得自己能厚着脸皮让这位大人称一声“小公子”。郑宏工看着比沈淳大些,故此沈栗称其为世伯。
郑宏工颇为喜悦道:“不敢当。”
沈栗笑道:“有何不可,若是家父当面,也会令小侄称您一声世伯的。”
郑宏工笑道:“早听说贤侄聪敏贤孝,果然名不虚传。”
“世叔谬赞。”沈栗道。
郑宏工一指冰墙道:“这冰城之计总是贤侄想出的吧?”
沈栗微笑道:“此不过权宜之计耳。并不能常用。”
郑宏工疑道:“本将看这冰墙很好用啊。”
沈栗摇头:“欲造冰墙,首先要保证天气一直保持严寒。即使是大同府,若非今年冬季闹了雪灾,寒冷异常,这冰墙也早就化掉了。故而此法看着还好,但能用到的时候并不多。所谓战事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地利与人和还可想法子求来,唯独天时,实非人力可及。”
郑宏工恍然道:“原来如此。”
才经武与郑宏工对视一眼,心里不由感叹,到底是礼贤侯府子弟,沈栗虽则从文,但对战事却也有些独到见解。
三晋这边的清查工作也差不多结束了,战事……如今的情况很好,援兵已至,太子也不适合继续插手,又得到儿子降生的消息,太子开始急于回程。
在此之前,太子还有一样事情要做:拟定死亡名单。
三晋窝案彻底激怒了邵英。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官逼民反,威逼太子,挑衅皇权,资敌叛国……凡是能让皇帝跳脚的事,这些犯官都干过了。
邵英的态度很坚决,杀!
要拟定名单其实也简单,判凌迟或判斩而已。对犯官来说,只是以哪种方法去死的区别。
三晋上下顿时哭声一片,只是这回哭得不是百姓了。
死到临头,却再没有敢于闹事的了。朝廷派来的援军陆续赶到,皇帝又下了明旨,这时候再挑事,说不定全家都死。
太子与那浩勒等人翻着卷宗,仔细勘磨,终于拟定了名单,除了包括丁柯在内的六人需押往景阳,还有大小官、吏共计九十八人判了斩立决!
眼看着时间进了三月,经过复查,太子宣布择日处斩这些罪人。
第一百八十一章 如何光明正大地灭口
行刑这一日,大同府人山人海,但凡时间上能赶得及来观刑的,翻山越岭也好,风餐露宿也好,甚至还有举债凑路费的,就为了看这些贪官污吏一死。
刑场上待斩的囚徒哭天喊地,观刑的百姓欢天喜地。
太子在层层禁卫的保护之下坐在高台上。沈栗等人侍立左右。
太子的神情庄重,但熟悉他的人,如雅临、沈栗、霍霜等人却从太子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丝茫然。
说起来,无论是在宫中,或出行三晋之后,虽然斗争一向尖锐,太子也曾下令诛灭安守道一系,但底下人都知道忌讳,没有让太子真正见过血,死多少人对太子来说其实只是个数字。
然而今日行刑,名单是太子拟定的,一会儿还要太子亲自监斩,三晋上下九十八名官吏要在自己眼前血洒刑场,家破人亡,太子心里也有些踌躇。
抬眼观看四周,身边的雅临、霍霜也有些紧张之意,晋王世子面色木然,正在游神,沈栗、郁辰看着倒是正常些。太子恍然,是了,沈栗与郁辰都是上过战场的。从战场中尸山血海中蹚过,自然较旁人镇定。
沈栗当初上战场时是奔着救沈淳去的,见沈淳被忽明所迫,沈栗急的火上房。等他真正意识到自己亲手杀了人时,已经离开战场了。嗯,总之,都没来得及对此惶恐不安。就是心里稍有不适,又有沈淳注意着,沈栗自己也知道调节,如今自然不会再对这些场面忐忑。
见太子意态不适,沈栗示意太子去看围观的百姓。
“能叫百姓们对自己的死如此兴高采烈,这些人也确实该死一死了,何苦顾惜这些贪官污吏?”沈栗悄声道:“殿下来三晋一行,不就是来为百姓们申冤昭雪的吗?”
太子心下一震。
当初邵英安排太子入晋,固然是为了镇压大同府民乱之事,但也是为了教太子养望。
否则,朝臣那么多,派谁来不行,为什么偏要太子离开有孕的太子妃,千里迢迢跑到大同府来?
东宫养望,立德立威。
立德,太子已经做到了。在百姓们看来,自打太子入晋,原本只知道克扣百姓的官府便开始真正意义上的赈灾,及至太子前往大同府,又教百姓安安稳稳地度过了雪灾。太子果然仁民爱物,将来必是圣明英主。
立威,掀翻了丁柯与安守道,清缴贪官污吏,又组织抵御北狄大军。如今就差最后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太子可不能显示出半点犹豫!若是给人留下东宫软弱的印象,岂非白费了这段时间的心力?
太子向沈栗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出其中深意,重新振奋精神,要给三晋之行留下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
午时三刻,人头落地。
百姓们欢声雷动,有热泪盈眶的,有跪地叩拜的,有放声大哭的……杀人杀的如此让人感激,太子也算见识到了。
沈栗一直仔细观察太子的神色,见他由茫然到坚定,目视百姓,神情庄严。沈栗微微低头,提醒自己日后要更加小心谨慎,见过血的太子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尝过一言定人荣辱生死的滋味,太子会渐渐蜕变成权利生物。
为了纪念这一场大案,沈栗等人建议,不妨立碑记之。
一般立碑,都是为了好事。修桥铺路啊,或是出了人杰,节妇,这一次却是不同。
碑上详详细细地记述了三晋窝案的前后始末,以及所有的犯官名单。太子道:“算是给后来为官的提个醒,敢苛待黎民,就要有去官丢命,遗臭万年的准备。”
移交了兵权,太子启程回景阳。北狄人虽然还在城外,但那已经不是太子需要管的事了,太子如今可以参与政事,但若非迫不得已,兵事还是远些为妙。
这一次出行,从去年十月末开始,到今年三月,差不多有小半年,离开景阳这么久,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结局。动身这天,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很兴奋。虽然屡屡遭逢意外,但此番回去,不但可以与亲人们团聚,还能论功行赏。
但有些人却着实高兴不起来,比如说丁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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