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轩笑道:“月明风清,菜美酒甜,更有何求?邢大人言重了。”左手一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身旁的关风始终没有说话,这时突然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大人既然觉着寡酒无味,小民倒有个提议,可以勉助酒兴。”
卢轩道:“关先生有何见教,不妨说来听听。”
关风道:“古人素有鉴赏名帖佳画下酒,亦有把玩神兵利器下酒,可惜夜宴图和巨阙剑都不在此间,诸位大人不得赏玩。不过图剑都是死物,纵使稀奇,也不过微添雅兴,小民自幼习武,虽不精深,倒也勉强上得了台面,不如就让小民在厅中舞动一套剑法,唤作‘卫公醉酒’,那是从唐代名画《李卫公问对》中演化而来,可谓画中有剑,剑中有画,不知诸位大人可愿赏脸,让小民献丑,以此套剑法助酒?”
娄虞二人对视一眼,知道此人心怀不轨,定是先前和卢轩串通好了,一旦确认扳指在辛弃疾处,便提议当众舞剑,卢轩对朱七绝线索势在必得,曾在薛王面前立下军令状,即便在大宋境内、官府之中,也难免不有出格举动,刚想出言提醒辛弃疾,却听邢森拍手笑道:“甚妙!我早听过关先生的大名,知道先生是武林中拔尖的绝世高手,今日若能在此一睹先生神技,那可远胜过歌舞相伴了。”
辛弃疾早也嗅出不妙,本不打算节外生枝,想要一口回绝,但见邢森应允,又是兴致极高,一时不好令其难堪,便也勉强点了点头。虞可娉灵机一动,说道:“兵者,凶器也,宴前舞刀弄枪,似乎颇不吉利。当年楚汉相争,霸王摆下鸿门宴,便有座下将领假意舞剑,要行刺汉高祖,固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之说,另则汉末群雄纷争,刘玄德率兵入蜀,益州牧刘璋设宴款待,凤雏先生庞统也曾令魏延舞剑助兴,想要刺死刘璋。可见宴席之上舞剑,自古有之,大多都是凶兆,今日各位大人情合气顺、其乐融融,又何必触这霉头?先前听邢大人说他不仅爱收藏字画,自己也极擅丹青,不如就请邢大人劳力挥墨,即兴绘一副‘月下醉饮图’如何?”
未等邢森答话,卢轩抢先说道:“丹青书墨固然文雅,但我大金乃是马上之国,对武功最为推崇,此时诸公酒兴正酣,关先生又剑术精湛,就让他舞弄一番,一展我金国武术风采,何乐而不为?”
虞可娉冷笑道:“我素闻关先生是大宋臣民啊,如何能代表金国展现风采?”
关风道:“你女娃娃有所不知,老夫于大金太宗天会九年生在山东,那时此地已是金国管辖,老夫的祖籍是在幽州涿郡,那里素来也不属于宋国。老夫成名之后,只是多在宋境行走,这就被你算作大宋子民了?谬矣谬矣。”
虞可娉知道此人毫无节操,自己明明就是宋人,为了银钱给金国使者卖命不说,还故意颠倒黑白强词夺理,再辩下去也无甚趣味,话锋一转,又道:“就算关先生是金国人,但刀剑无眼,若一个失手,误伤了场中哪位大人,岂不坏了大事?”
第一百七十二章 舞剑()
关风笑道:“说来说去,只是怕老夫心怀不轨,意行那项庄、魏延之事,这个好办,你们宋国也出一名剑术高手,便如项伯、雷同一般,来和老夫共舞一回,即消了担心,又更增看头,岂不妙哉?”
卢轩也鼓掌道:“妙啊,一人独舞颇为单调,若是两人论剑,双方各出绝技,那便有意思多了,倒时也可看看,是我大金武艺棋高一着呢,还是大宋功夫略胜一筹?”
他此言一出,辛弃疾、邢森脸上都微微变色,两国出使论政,本就内含暗涌、互相叫劲,此时卢轩提议双方各出一人舞剑,直等于出言挑战,这时若再含糊其辞,未免有惧怕之嫌,但这关风实是武林顶尖人物,当世能胜他者寥寥无几,眼下又从哪里寻来?一时间相顾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
卢轩看出两人尴尬,嘿嘿笑道:“刘某说错了话,先自罚一盏。”端起酒杯喝尽,又道:“关先生乃是刘某私人特聘的上宾,并未受封于金国朝廷,今日舞剑,只是出于刘某私心,想一睹南朝武人的风貌,和两国之间并无干系,还请二位大人明鉴。”
辛弃疾知他身为特使,也不敢随意胡闹,此刻既然言明,若再退缩,倒像真的被金人欺辱怕了,于是望向娄之英,用眼神以示询问。娄之英知他此时只得自己倚仗,想到蓑笠翁武功高强,转头向他看去,见他入席以来,自始至终都在闷头喝酒吃菜,,连斗笠也不曾摘下,对适才众人的对话更是充耳不闻,似乎真的要一心品尝美食,不禁暗自叹了口气,挺直站起身来,朗声道:“既然如此,小可便陪关先生舞弄一套剑法。”
关风笑道:“好啊,娄世兄是桃源观高徒,必有惊人绝艺,足令诸位大人大开眼界。”他见娄之英对那晚二人在陈府交手绝口不提,自也乐得含糊,假装并不相识,以免节外生枝,耽误了正事。
早有仆从取来两柄长剑,递与二人手中,那宴厅面积巨大,众人围坐之处正好是两丈见方的空地,娄之英束一束衣袖,立于场中,暗暗下定决心,知道自己远非关风敌手,待会必要全力使出脱渊步周旋,不与他宝剑相碰,尽得游走躲闪便罢。两人不过是舞剑助兴,又非真的比武决胜,撑过二三十招,便可收手不战,也丝毫不失体面。想到此处,长剑当胸而立,对关风严阵以待。
卢轩突然说道:“二位大人,两人舞剑,势必会有高低,咱们不如赌上一赌,更添酒兴如何?”
邢森道:“特使要赌什么?”
卢轩道:“便赌哪一方的武士技高一筹。”
邢森毫不介意,笑道:“好啊,我便赌纹银一百两,我们这边的小兄弟能够全身而退。”
卢轩摇头道:“金银做赌,毫无新意,不如换换彩头。”
邢森道:“特使有何创见,请说来听听。”
卢轩正色道:“若关先生输了,我便将这颗随侯珠献与二位大人。”
众人闻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随侯珠是千年至宝,怎能如此轻易将其下注,看来此物真伪的确有待斟酌,邢森道:“特使说笑了,你用随侯珠当彩头,我们可没有与之匹配的宝物来做注啊。”
卢轩道:“如何没有?实不相瞒,辛大人手中的那枚扳指,和我祖上渊源极深,刘某斗胆想和辛大人约赌,若是关先生败了,那便无话可说,随侯珠自然双手奉上,若是关先生胜了,便请辛大人割爱,将扳指让与刘某,刘某也不敢令大人吃亏,随侯珠仍予以相赠,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这一下摆明了让对方占尽便宜,辛弃疾无论胜败,都可将随侯珠据为己有,可谓划算至极,但他却摇了摇头,道:“不是辛某吝啬,那扳指乃祖父临终亲传于我,指明是受人所托代为保管,并非我辛家之物,我如何能够擅自作主赠予他人?此事万万不可,特使休要再提。”卢轩软磨硬泡了一阵,最后连邢森也止不住跟着游说,辛弃疾只是不肯答应。
卢轩向场下两人看了一眼,又道:“关先生,这位娄少侠乃当代才俊,先生却是武林名宿,成名已久,你二人这般平手舞剑,似乎不大公平,也难怪辛大人不肯下注了。”
关风笑道:“这个好说。我这套卫公醉酒剑法共分八式,每式都有七招,娄世兄是江湖新晋,我自不能以大欺小,便只用第一式的七招剑法来和娄世兄对舞,七招过后,若娄世兄仍能手持宝剑,那就算关某败了,刘大人,你那珍贵宝贝,便算折在小民手里啦,到时还请不要怪罪。”
卢轩接口道:“好说,这颗随侯珠,本就是刘某倾慕辛大人,特来隆兴献与他的,无论先生胜败,宝珠都归辛大人所有,咱们以此下注,不过是让你二人能够尽情舞剑,更增酒兴罢了。辛大人,你那扳指既然不能相赠,刘某自也不会强人所难,便只用这颗随侯珠做彩头,让两位高人一展身手,那也值当。”
他二人一唱一和,一个说只比七招,一个说不要扳指,都显得大方至极,倒好似大宋这边小气矫情了。辛弃疾道:“无功不受禄,这颗宝珠辛某断不敢要,就请关先生和娄少侠舞弄几招,供特使观赏一番,也便罢了,无须拿什么做彩头了。”
卢轩道:“我在北边也常吟诵辛大人的诗词,对大人早有倾慕,这才巴巴带了宝珠,从临安特地赶来隆兴,这颗随侯珠是定要送给您了。大人若觉得过意不去,那枚扳指我却不要,但可否等舞完了剑,大人将扳指拿出,给诸位赏玩观瞻,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辛弃疾见他说到如此地步,再不答应,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于是便道:“并非辛某小气,这扳指实不算我辛家之物,因此没法做主相赠,特使若想看看,倒是无妨。”
邢森对这些个中玄机毫没理会,只觉等的颇不耐烦,催促道:“既然特使和辛大人都无异议,二位侠士在场中已侯多时了,便请他们快快施展绝艺,让我等一睹风采罢。”
关风道:“好,娄世兄,我们只舞七招,老夫可不让先了,请你拿稳了剑,第一招叫做‘奇兵突厥’!”长剑斜斜撩出,一瞬间已挽了七八个剑花,娄之英见这一招也不怎么凌厉,就势向旁一闪,也回了一招无隅剑法,邢森等见二人攻守漂亮,都鼓掌喝起彩来。
关风道:“第二招‘正兵高丽’、第三招‘多方以误’也都来啦。”一剑直直劈来,也没见他怎么挥动,宝剑却发出嗡嗡之声,娄之英知道是他用内力催动,这一剑不敢硬接,只得横刺对方腋下,关风第三招又再使出,这一招吊诡至极,只见他手指一弹,宝剑居然在空中调转了个,重又落入他的手中,关风伸出二指一夹剑头,挺剑挡住娄之英的横刺,两剑相交,发出击节之声,邢森在一旁听了,不住拍掌叫好。
娄之英只觉关风这一剑内力平平,似乎并未出尽全力,他却不知关风自恃武功高强,完全没将自己放在眼中,头三招都是花哨有余,实用不足。原来关风深知邢森等都是外行,便是有什么高深功夫显露,他们也未必能够识出,是以头三招尽使些杂耍,果然博得了一声声喝彩,此时目的达到,却不用再多留情了,因此再一招使出,口中叫道:“第四招‘伺隙捣虚’来了!”剑带风声,直刺娄之英的咽喉。
娄之英见这一剑无论出手还是内力都是上乘剑法,和适才三招远不可同日而语,自己不能再随意应付,脚下忙展开脱渊步避其锋芒,关风此前在陈府曾与他交手,知道他轻功了得,早已料到他不会接这一招,手腕一抖,说道:“第五招‘八陈六花’!”这一招内含十四剑,在一瞬间刺向十四个方位,娄之英霎时便被剑光笼罩,他知道这招极难对付,以自己眼下的功力,根本避无可避,此刻只能兵行险招,不顾自身挺剑直刺对方,要来个杀敌两百自损一千。
关风见他不管生死的一剑挥来,虽然不能致命,但被一个后生刺中总归有失颜面,将剑一收,厉声道:“小子,第六招‘潜天动地’,你可要抵受住了。”这一招大巧不工,没有丝毫灵巧,只平平的直斩过来,带着极大的劈空之声,原来这一剑竟含有至纯的内力。娄之英此时脚下有些乱了,这一招又极其霸道凌厉,当下别无他法,唯有举剑迎架,两剑相交之下,只觉胸中翻江倒海,连右边臂膀都要断了,强忍着到喉鲜血没有喷出,双腿却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以剑触地,半蹲在地上暗调气息。
关风本拟这一招便可将娄之英宝剑震飞,没想到这小子如此硬朗,竟能忍住不撒手,心下也不着慌,知道他已成强弩之末,最后一剑连招架之力也都没了,挺剑向他右腕刺去,喝道:“最后一招‘决战霍邑’,小子,咱们可舞完啦。”
第一百七十三章 蓑翁()
娄之英眼见这一剑刺来,自己内息未匀,连挪动臂膀也是万难,只得眼睁睁看对方向自己刺落。关风见他仍不肯撤手,暗想我便就此挑断你的手筋,让你终生不能用剑,也算去了刘大人心腹一患,举起的宝剑竟不停歇,仍向娄之英刺去。
这一剑只生在片刻之间,虞可娉想要施救已然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块黑黑的物事从餐桌上飞出,恰好落在关风踏出的步点之前,关风这一脚若踏的实了,非滑一个趔趄不可,只得右腿微微一动,从那块物事旁一掠而过,便这么偏了一偏,这一剑却刺空了,从娄之英右掌之侧划过。
众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地上的物事,原来竟是一块上好的烧肉,不少人都知道这肉是从那斗笠老者桌中飞出,是以都转过头去看他,蓑笠翁嘿嘿一笑,道:“抱歉,抱歉,老朽年纪大了,筷子拿不稳当,一块好生生的大肉就这么滑了出去,实在抱歉的紧。”
关风冷笑道:“老伙计,不用藏着掖着了,到底是何方高人,出来道个万儿罢!”
蓑笠翁道:“不高,不高,老朽年轻时丈量过,身材不过五尺,现下年纪大了,还要更矮一些。”
关风先前入席时便瞧出此人深藏不露,这时见他又故意插科打诨,不说实话,知道他必然要从中作梗,来坏自己的好事,但自恃武艺超群,也不怎么担心,鼻中嗤了一声,不再问话。
娄之英此时内息略平,站起身来回归座位,向蓑笠翁颔首以谢。就听卢轩言道:“诸位大人,适才关先生手下留情,没令娄少侠有半点损伤,舞剑谁胜谁败,自是一目了然了,这颗随侯珠就请先生送与辛大人手中罢。”
关风接过卢轩手中木盒,却不动身,将盒子托于左手掌心,右手弯曲二指轻轻一弹,那木盒划出一道弧线,在空中滴溜溜转圈,轻轻地落在辛弃疾饭桌空处,去势经桌面一消,三摇两晃后便稳稳停在桌上,他这一手绝技露出,满堂又是一番喝彩。
当此情形,辛弃疾也不好再多回绝,从怀中摸出一个香袋,缓缓放在桌上,原来他竟将扳指贴身藏着。眼见他打开香袋,取出这宝物来,卢轩顿时眼前一亮,只见那扳指翠绿异常,不似一般美玉绿中透亮,好像通体全绿,看不出材料为何。辛弃疾拾起扳指,说道:“特使大人如今已经看过,辛某便收起来了,先祖曾经嘱告,此物不得长期见风。”说着便将扳指装回香袋,要重又收回怀中。
卢轩急向关风连使眼色,关风心领神会,站起身来朝辛弃疾走去,说道:“辛大人,先前说好让大家观瞻把玩,怎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伸出手来,竟有强行索要之意。
辛弃疾大怒,暗想在大宋境内,我堂堂宋国官员,居然被你一个金使护卫喝令要挟,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也竖起剑眉,厉声道:“你待怎地?”
卢轩此时一心想得到扳指,早已将两国体面抛诸脑后,干笑道:“辛大人,关先生是习武惯了的,刘某只不过想借扳指瞧瞧,咱们又何必非要弄的尴尬?”言下之意,辛弃疾若是不给,关风便要用强。
娄之英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喝道:“卢轩,你终是藏奸不得,露出狐狸尾巴了。旁人不识得你,让你化名刘车千多年,我却不知道你是当年反出宋营的教头卢轩?今日你处心积虑搞这一番做作,便是存心要夺辛大人扳指来着,这里是大宋境内、官府之中,真当你能为所欲为吗!”
卢轩心思全在扳指之上,对于娄之英当众揭自己短,也没怎么在意,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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