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缰绳割断,两脚一夹马腹,驾马泼喇喇地下坡逃去。
马车没了马匹牵引,在陡坡上滴溜溜一转,顺势便往坡下滚去,把辛管家和韩师爷直吓得哇哇大叫。娄之英也是大惊,暗忖这下若摔到坡底,非得车毁人亡不可,当下不及细想,展开轻功向马车奔去,便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后赶来,与他并驾齐驱,两人几乎同时拉住车柄。娄之英只觉有如千斤之力在拖拽自己,这才知道低估了马车的下坠之势,忙运起内力,想要将车摁住,却是力有不逮,他旁边那人大喝了一声,双臂向下一顿,使出千斤坠的功夫,马车吱扭了两声,便即停住不动。
娄之英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转头看去,原来摁住马车的正是先前在茶棚里的蓑帽老者。这时辛管家和虞可娉等也都赶到,辛管家吓得大汗淋漓,先打开车门将夫人和辛公子搀扶下来,见三人只是受了惊吓,身上却无半点伤处,这才略微宽了宽心,旋即咒骂道:“天杀的什么周公子、周少侠,诱拐我女儿不提,还险些害了辛夫人母子,辛大人的家眷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是死十次也不够了!”各种污言秽语纷至沓来,韩师爷在一旁听了不住地冷笑。
辛夫人的父亲范邦彦也是当朝名仕,她毕竟是宦门之后,虽然惊魂未定,却不失礼数,知道是娄之英和那老者救了自己,忙施礼答谢,询问两人名姓。娄之英道:“我叫做娄之英,前几日才和辛大人共同抗敌查案。”当下将在江州和隆兴府的事简略说了,最后又道:“我们几日前和大人分别时,并没听说他要去高安郡处理公务,他才到隆兴未久,连交接事宜只怕都做不完,怎会这么快到辖县去?”
韩师爷道:“是半路不知从哪杀出来个什么七大派的周公子,说大人在高安郡受困,要我们尽快赶去,夫人关心大人安危,咱们辛大管家又拍着胸脯担保无事,是以才闹到如此地步。”
娄之英道:“那位公子我却识得,他确是七大派之一、川内八台派的弟子,只不知他如何得到辛大人的信息,又编排了什么故事讲说大人在高安郡,你们缘何要信他?”
韩师爷抿嘴不言,斜眼看着辛管家,等他来答,辛管家此时又愧又恨,心中记挂着女儿的安危,早已语无伦次,哪里还能说得清楚,辛夫人道:“师爷,便请你将来龙去脉讲给诸位恩公听听。”
韩师爷无奈,只能从头说起,原来辛弃疾从京城临安调任隆兴,先和众幕僚一起往南而行,及至江州,要带洪扇给陈亮父亲诊病,便让众幕僚先自行去隆兴安顿,又吩咐其中之一的韩师爷安顿完后,即回临安接家眷过来。韩师爷在隆兴将内院宅府俱都布置妥善,便赶回临安,去接辛夫人和公子与大人团聚,辛管家在辛家把持多年,这等大事自是由他牵头,于是便收拾家当,驾车带着辛夫人等南去。
辛管家一生无后,及到四十多岁才老来得女,始终将她视为掌上明珠,自浑家死后更是对这千金百依百顺。幕僚中有一人是辛管家内弟,当初随辛弃疾调任时,辛小姐便一直央求带她同去,辛管家暗想本来没几日便要举家搬去隆兴,又有她舅舅在旁看着,也不会出什么岔乱,便即允了,此时驾车护送辛夫人等赶路,想到不仅大人一家可以团聚,自己也可见到爱女,心中不免感到欣慰。
岂料离了临安不过一日,便见辛小姐由南向北而回,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公子,一问之下才知,原来辛大人私访隆兴府下辖高安郡,此刻遇到了棘手之事,急需众人相救。韩师爷听了这话将信将疑,辛管家却细问女儿,得知眼前这位公子是八台派高徒周殊和东钱派长女端木晴之子,叫做周幻鹰,辛管家虽非江湖中人,却也知道这两家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门派,他们的后人也都是正人君子,不会轻易说谎,何况自己女儿素来单纯厚直,说舅舅带着她和辛大人到高安郡,大人遭困受迫等种种情由,都是她亲眼所见,辛管家不疑有他,忙和辛夫人请示,力主去高安郡一探,辛夫人妇道人家,无甚高见,见辛管家信誓旦旦,也怕丈夫真有危难,便一切全凭他的安排。
周幻鹰见辛管家年老体弱赶马辛苦,便提议自己和辛小姐一同驾车,辛管家则与韩师爷在集市买了毛驴跟在车后。辛管家一路之上见周幻鹰机灵干练,说话得体,行事又很老道,的确有名门风范,看到女儿和他有些暧昧亲昵,非但不恼,反倒有窃喜之意,韩师爷却始终心怀疑窦,不住询问辛大人在高安郡的详情,见周幻鹰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不禁疑虑更增,辛管家却认定是因两人年小历浅,早已被惊吓的词不达意,说不出情由实属正常。
众人一路赶车南行,这一日已近隆兴府,韩师爷提议先到府里问明因果,再搬亲兵卫队一同前往,周幻鹰却道事发紧急,耽不得半点光阴,须得尽快赶到高安郡,韩师爷越想越觉不对,行到林边时,借口和辛管家解手,才在林中有了这一番对话,由此便是以往经过。
辛管家哭丧着脸道:“我那女儿最是乖觉不过,夫人,你从小看着心儿长大,可见她有过一次撒谎诳人?必是那姓周的小贼胁迫与她!我先前还道那小贼出身豪门,必有名家风范,哪想到他竟这样可恶,来骗大人一家,如今还把我的乖女儿拐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造孽造孽!”愧恨交集之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众人对他的言语不置可否,都看出辛小姐是对周幻鹰芳心暗动,胁迫云云,纯属子虚乌有,但当着辛管家的面都不点破。娄之英此时细细打量和他一同救人的老者,见他约莫六十岁上下年纪,头戴蓑帽,生的面相淳朴,脸色蜡黄,两鬓略微斑白,和一般的乡下老农别无二致,没有丝毫奇异之处,可适才救人时二人功力高下立见,那老者远在自己之上,似乎连恩师余仙也比不过,忙施礼问他名姓,辛夫人也在一旁请教,那老者嘿嘿一笑,道:“山野村夫,也没什么名号,大伙便叫我蓑笠翁罢。”
众人一愣,都知道蓑笠翁是出自唐代大家柳宗元的诗词江雪,显然此人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娄之英知道但凡高深之人都有怪癖,当下也不追问,他本就要去隆兴,和辛夫人等微一商议,当即调转车头,让两头毛驴勉强拉着,请夫人和两位公子上车,自己与其余众人一起步行,向北往隆兴府而去。
那蓑笠翁自称也要去隆兴办事,便和大伙一同上路,沿途之上韩师爷不住地冷嘲热讽,拿周幻鹰在嘴中说事,辛管家则垂头丧气一语不接,娄之英等人见了,都觉着又笑又恨,虞可娉出言安慰了辛管家几句,突然话风一转,问道:“老人家,我有一事始终想不通透,那周公子缘何要费这么大周章,骗大伙去高安郡去?这于他有何好处?他做此事目的何在?”
韩师爷不等辛管家反应,抢先接话答道:“那还用说?咱们辛大人名满天下,不知有多少贼子想用大人旗号招摇撞骗,这小子若将夫人骗到县郡,使计将我等困住,那便可以要挟大人、为所欲为了。”
虞可娉摇了摇头,道:“这位周公子满肚子全是诡计,若要办什么事,自能想法子做到,他既要要挟大人,那么所念之事必和辛大人密切相关。老人家,你却如何说?”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金使()
辛管家愤愤地道:“必是这小子起了色心,垂涎我乖女儿的容貌,想要拐她上当!”
虞可娉笑道:“若真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来诳辛夫人一家?老人家,请你再想一想,这一路上他说过什么、问过什么,有哪些是和大人或大人一家有关的?”原来她已猜透周幻鹰的秉性,知道这少年虽然年幼,但利心极重,无论做下何等怪事,都不会只为恶作剧而来,必是有什么功利目的,是以才要辛管家仔细回思。
辛管家粗略想了一会,觉着自己和周幻鹰也只交谈过寥寥数语,都不是什么紧要之事,虞可娉道:“紧不紧要先不忙分辨,就请老人家详细说说,他都问过什么?”
辛管家两眼微翻,道:“也没什么特别,他先是问我在辛家服役多久了,我便跟他说自我爹爹年轻时起,便给大老爷当过小厮,我们在辛家足足待了两代了,及后他便问了我许多大老爷的事,只是年代久远,我也记不着那许多了,只能挑些给他讲来听听。”
虞可娉又问了几句,这才明白大老爷指的是辛弃疾的祖父辛赞,辛弃疾生父辛文郁早亡,打小便是由爷爷辛赞养大,辛赞曾在北地做官,他虽为金国效力,但始终心存复国之念,时常向子孙灌输抗金复地、洗雪宋耻的心思,是以辛弃疾在北国长大,却能不忘旧国,便是这个道理。辛赞在世时,辛管家尚且年轻,对这位大老爷的事迹所知甚少,因此周幻鹰问了几次,都是不痛不痒,得不到要领,后面便不再说了。
虞可娉听到此处,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只是不大拿捏的准。韩师爷对周幻鹰十分痛恨,不停地向娄之英问询此人来历秉性,娄之英念及端木晴,不愿妄加多说,只随口敷衍几句,一路说着,众人已进到隆兴城中。
辛夫人急着要见官家,结果到了隆兴府衙才知,原来辛弃疾正在会客处理公务,韩师爷忙将夫人和辛管家带到内府安顿妥善,等着大人下堂再来团聚,这才重又回到待客厅,见那蓑笠翁仍未离开,不禁感到纳闷,蓑笠翁笑道:“老朽年纪大了,行了这点远路,便觉得疲惫不堪,就让我在这饮些茶水歇歇脚如何?”
韩师爷感恩他适才出手相救,对他格外恭敬客气,忙吩咐人准备茶水糕点,便在此时,一人走进厅中,在韩师爷背上重重一拍,笑道:“好小子,去了这许多天才把夫人接回来,是赶得牛车吗?”韩师爷回头见是此人,也回敬了他一拳,笑道:“若不是夫人吉星高照,你便险些见不到老弟我啦。”
娄之英认出来人是辛弃疾麾下的幕僚裴子杰,为人最是机警聪明,看来他与韩师爷十分交好,裴子杰也见到了娄虞二人,颇有些讶异,不知他们为何去而复回,韩师爷忙将路上情由简约说了,裴子杰听说他们和那位老者救了辛夫人,自免不了又是一番恭维。
韩师爷道:“大人交接过后,竟如此之忙,今日不知见的什么贵客,连夫人回来也不得迎接。”
裴子杰道:“若是一般公务也便罢了,大可延后审办,先和夫人公子团聚,那也没什么不妥。可今日会见的贵客非同小可,你道是谁?那是京城邢大人陪着一同前来的金国使者!此事关乎国体,大人如何能够怠慢?”
娄虞二人听到金国使者四字,都是一惊,娄之英按捺不住,插口问道:“那金国使者姓甚名谁,裴先生可否知道?”
裴子杰摇了摇头,道:“我们何等身份,既见不得公文,又入不了公堂,只知道来的是金国使者,他的名姓却不知道。”
娄之英又道:“这使者随行几人,先生可曾见到?”
裴子杰道:“我没见着,不过却也听说,这次金国的阵仗不是很大,除了京里的邢大人外,使者一行也只三人,其中一个亲随,另一个当是保护使者的卫士,也不知怎地,堂堂上国使者竟巴巴跑到隆兴这小地方来了,具体情形如何,娄侠客和大人关系交厚,一会儿亲自问问大人便都知了。”
娄之英和虞可娉对望了一眼,虞可娉知他心思,低声道:“大哥,这使者十九便是卢轩,即便不是,两个金廷官员都在南朝,必也有所关联,咱们待会细细问过大人,总能得点眉目。”
娄之英咬牙道:“若真是这恶贼,那便踏破铁鞋无觅处了,这次可不能再让他走脱。”
虞可娉见他情绪激荡,忙劝道:“大哥,先前你我如何说的?讲好咱们一起静观其变,万万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你怎又如此冲动?使者身边有个护他的卫士,你说此人是谁?”
娄之英一怔,旋即明白她的用意,道:“料来必是阿兀了,嗯,我敌他不过,娉妹,你说的是,咱们还是得从长计议。”平了平心绪,安下心来饮茶吃果,只等辛弃疾下堂来问。
没过多久日偏西山,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却听门外匆匆走来一人,竟是辛弃疾到了,他见娄虞二人回来很是高兴,不住的问长问短,韩师爷将路上的险情说了,又将蓑笠翁引见过来,讲明是他和娄之英救了夫人一家,辛弃疾忙连连道谢。
韩师爷禀明辛夫人和公子正在内府等候,亟需大人前去团聚,辛弃疾摆手道:“眼下尚不能够回府,这边公务未完,我已排下晚宴招待金使,此时抽空得闲,得下人禀报,特来和娄少侠一叙。你回去转告夫人,再让管家宽心,我这便派人去寻那周公子和心儿。”喊来卫兵捕快,吩咐到各县追查周幻鹰二人的下落。
娄之英听说金国使者尚在隆兴,急忙问道:“大人,不知这使者是什么来头,是女真人还是汉人?”
辛弃疾听他问询金使,只道他少年人好奇,随口答道:“这人相貌名姓皆非女真人,当是汉人无疑。”
娄之英极力想问金使名姓,又觉如此太着痕迹,一时不知该怎生开口,虞可娉道:“大人为贵使排了宴席,可曾问过此人故乡祖籍?若能依其口味设摆晚宴,想来能更显我天朝礼仪罢。”娄之英明白她是绕弯套问金使来历,也便一脸期待,盯着辛弃疾等他回话。
辛弃疾把嘴一撇,愤愤地道:“咱们湘赣之地喜食麻辣,我已吩咐厨房尽做本地菜肴,让这跋扈的金使尝尝我大宋辛辣的味道!”
虞可娉奇道:“大人何出此言,这位金使很是嚣张么?”
辛弃疾道:“此人肚中倒也有些才学,不像以往的女真使者那般外表凶恶、口出狂语,却每每对我大宋左嘲右讽、语含揶揄,可恨京里陪他前来的邢大人是个软骨头,不敢驳他一句,而我眼下只是隆兴府尹,若出言回击,有失我大宋礼节,是以这半日来,早已受够了这金贼的鸟气!”
裴子杰和韩师爷见大人动怒,都纷纷过来劝解,辛弃疾冥思片刻,突然双目一亮,道:“娄少侠、虞小姐,你二人都是人中龙凤,尤其虞小姐博学多闻、才思敏捷,正是那金使克星,不如就随我一同赴宴,那使臣在酒席上多半仍会多嘴,到时候由虞小姐驳他一番,岂不快哉?”
娄虞正愁不知如何识别金使身份,赶巧辛弃疾主动出言邀请,不由得心中暗喜,忙出口答应,辛弃疾也略感欣慰。原来他初到隆兴,发觉本地官场乌烟瘴气,官府中大多是趋炎附势、贪图享乐之辈,是以便决心要好生整顿,与众官员都有些貌合神离,这次金使来访,常言道国弱无言,那使者对大宋极尽嘲讽之能事,辛弃疾顾忌身份,不能直言顶撞,身边又无得力帮手,这半日来早已憋闷的坏了。这时想到虞可娉家学渊源,思捷之巧当世无双,若以宾客身份在宴席上揶揄金使一番,即不失国体,又能出了这口恶气,何乐而不为?因此才想到请二人共同赴宴。
三人略作准备,见时辰不早,正打算一齐前往宴席,那蓑笠翁忽道:“辛大人,老朽活了六十多岁,还不知咱们官家的饭菜如何特别,大人可否带我同去,让老朽也开开眼界?”
辛弃疾本就不拘小节,又碍于他救过自己妻儿,只觉在旁多加一副桌凳也没什么不妥,便欣然答应,留下姜小迢给裴子杰等照顾,四人一起出了屋子,直奔